[兩宋元明] 寒門梟士 作者:高月 (已完成)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6-15 17:12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一章 反客為主



    李延慶在會思堂前的走廊上等了片刻,一名助教出來道:「李少君請進吧!」

    李延慶走進了大堂,大堂儼如一座小型宮殿,高大宏偉,十分氣派,李延慶剛來太學時,曾經在這裡聽過幾次關於《孟子》的講座。

    所講的內容他有點忘記了,唯一印像深刻的是,這座大堂裡擺滿了椅子,數百名太學生肩並著肩,腳靠著腳,專心致志地聽大儒王珪的講座。

    但現在大堂內卻完全變了模樣,密密麻麻的椅子沒有了,只有幾十把椅子圍成一個半圓,排成三排,二十幾名太學或者國子監的官員正襟危坐,一個個板著臉,就仿佛數十名陪審團成員即將面對一場驚天大案的審問。

    在第一排正中間,坐著剛剛當了兩個月太學學正的秦檜,他臉上掛著一絲虛偽的笑容,眼睛裡卻是一種虎豹即將撲食獵物時的冷酷無情。

    在他們前面擺放著一張孤零零的椅子,這分明就是一場嚴厲的犯罪庭審。

    李延慶走進大堂,也不行禮,只是冷冷地看著秦檜和眾官員,秦檜咳嗽一聲問道:「下面可是上舍生李延慶?」

    李延慶眉毛一揚,「正是!」

    大堂裡頓時響起一片竊竊私語聲,每個官員眼中都閃爍著憤怒,這個學生居然如此無禮,連最起碼的尊師態度都沒有。

    秦檜臉色露出一絲尷尬,擺手道:「請坐吧!」

    李延慶拉過椅子,傲慢地坐下,雙手放在腿上,一臉不屑地望著眾人,這時,坐在邊上的一名官員終於忍不住怒斥道:「無禮!」

    李延慶冷眼瞥了一眼此人,扭過頭去,對他的怒斥不屑一顧。

    這名官員大怒,正要拍案而起,旁邊另一名官員及時將他拉住了,低語道:「學正會好好審問他,我們不要逾越。」

    官員滿臉憤怒地瞪了李延慶一眼,不再說話了。

    這時,秦檜拿過質問書,緩緩問道:「我們有三個疑問,希望李少君能如實回答,這是太學的制度,我們必須嚴格遵循。」

    李延慶冷哼一聲,「有屁快放!」

    大堂內的氣氛頓時凝固了,眾人面面相覷,他們從未見過這麼狂妄的太學生,他當真是不想在太學讀書了。

    秦檜臉上表情極為難看,半晌才繼續道:「首先我們要質問」

    李延慶輕輕扇了扇鼻子,仿佛聞到了什麼臭氣,這時,窗子外面‘轟!’的一陣大笑,原來一群太學生在偷窺審問,兩名官員憤怒之極,衝過去吼道:「你們這群混蛋,每個人都要記大過!」

    太學生一哄而散,官員重重關上窗戶,大堂裡的光線稍稍暗了下來。

    秦檜咳嗽一聲,繼續問道:「你去年曾有兩次游學,第一次游學是去應天書院,第二次游學是去曲阜拜祭聖人,但根據我們調查,你根本就沒有去這兩個地方,那邊沒有你的任何記錄,請你如實交代,這兩次游學你究竟去哪裡了?」

    李延慶笑了笑道:「要聽實話嗎?」

    「當然要聽實話,請你據實回答!」

    「好吧!第一次游學,我確實沒有去應天書院,游學只是一個借口,實際上我是去蘇州把朱勔干掉了,第二次游學也是借口,我其實是去做一件非常隱秘的大事,你們實在想知道,我可以找個證人。」

    秦檜再也忍不住,‘啪!’地一拍桌子怒斥道:「一派胡言!你當我們是三歲小孩嗎?」

    「是你讓我說實話。」

    「不准胡扯,快從實招來!」

    李延慶笑了起來,「看來我是遇到官堂會審了,好吧!我就給各位說實話,第一次我其實去是江南游玩了,游了十幾處名勝,像揚州的蜀崗和瘦西湖、蘇州的虎丘塔,杭州的西湖等等,還順便逛了五六家青樓,你們都知道我家裡很有錢,可以讓我眠花宿柳,揮金如土,至於第二次,實不相瞞,我其實是去爬泰山了,我還第一次爬泰山,瞻仰一下前人遺跡」

    「夠了!」

    秦檜一聲怒喝,打斷了李延慶的話,他問旁邊記錄者,「此人說得話都記下來了嗎?」

    「都記下來了。」

    秦檜又繼續審問道:「第二個質問,是關於你藐視太學規矩,隨意缺課」

    「你不用再審問了!」

    李延慶打斷了他的話,「我確實只上過幾堂課程,沒有什麼理由,我就不想去聽,至於第三個質問,我回去給師父奔喪了,也沒有請假,想怎麼處罰隨便你們。」

    李延慶站起身,「我還有事,失陪了!」

    他轉身向大堂外走去,走到門口,他又停住腳步,回頭似笑非笑地對秦檜道:「秦學正不徇私情,剛正不阿,值得贊賞,不過我忘記告訴你了,我昨晚專門去拜訪了童太尉,他說你若膽敢把我開除,你這個學正就別想當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說完,李延慶揚長而去,秦檜目瞪口呆望著李延慶遠去的背影,一句話說不出來。

    大堂上仿佛炸開了鍋,二十幾名官員憤怒大吼:「開除他,現在就開除他,我們太學沒有這種不知禮義,目無尊長的混蛋,請秦學正立刻簽署開除令!」

    「扯謊游學,還居然是青樓鬼混,有這樣的學子是太學的恥辱,我們決不能容忍,我們要求立刻開除此人!」

    秦檜嘴裡苦澀得就像灌了五十斤黃蓮,他知道自己中了李延慶的圈套,被逼到了懸崖邊上,他敢嗎?他不敢,把李延慶開除,他這個學正就別想當了。

    秦檜之所以找來二十幾個官員陪審,他就是想把開除李延慶的責任推到這些官員身上,不是他的本意,是這些官員強烈要求開除,向童太尉撇清自己,沒想到李延慶已經事先告訴了童貫,那麼不管他用什麼辦法掩飾,只要李延慶被開除,童貫只會追究他的責任。

    秦檜心中亂成一團,這可如何是好?

    「秦學正!秦學正!」

    旁邊有人輕輕推了一下他,秦檜這才醒過來,大堂內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在看著他,秦檜恨不得狠狠給自己幾個耳光,他把這些人都拉來共審,最後卻逼死了自己。

    不過秦檜還算反應敏捷,他忽然想到了一個絕佳的借口,便起身對眾人道:「本學正也恨不得立刻將李延慶開除,可他不是一般的太學生,是弓馬大賽的第一名,連天子也接見過他,太學要開除他,恐怕得先上呈天子,天子同意以後,我們才能下開除令,各位就請耐心等等吧!」

    秦檜這番話說得眾人大眼瞪小眼,居然還要天子同意,那還審問個屁啊!剛才大家還義憤填膺,這會兒所有人都無精打采了。

    其中有幾個心思敏捷的人立刻明白了,恐怕天子只是一個借口,剛才李延慶威脅的那幾句話才是關鍵,之前還以為這個秦檜是個不畏權貴,有擔當的人,現在看起來也是軟蛋一個。

    「秦學正,那這件事就這樣不了了之啦?」有幾個官員不甘心地問道。

    秦檜肅然道:「如果本官是怕事之人,今天也不會召集大家來審問他了,我剛才也說過,太學的制度不容任何人踐踏,李延慶既然肆無忌憚,視太學的規矩為無物,那我一定會按照制度嚴懲他,只是我們需要尊重天子,這件事我今天就會向上彙報,只要有消息下來,我立刻開除此人。」

    秦檜索性在桌上的開除令中填入李延慶的名字,高高舉起道:「我已經把他的名字填入開除令了,我向各位保證,只要天子表態按照規則辦事,我就會立刻簽字。」

    在秦檜的再三保證下,眾人便三三兩兩的離開了會思堂,幾名官員邊走邊議論。

    「張兄,這個秦學正看起來還是很有魄力!」一名頗為年輕的官員贊賞道。

    「狗屁魄力,裝模作樣罷了,他哪裡敢得罪童貫,找我一起去會審,無非是裝樣子給蔡京看。」

    年輕官員不服氣道:「可是他連開除令都寫了,這個態度應該沒有問題吧!」

    旁邊另一名官員撇撇嘴道:「他也就是有個態度而已,真要他在開除令上簽名,他是不敢的,說得好聽,今天就向上彙報,他卻不說向誰彙報,過幾天他肯定會告訴我們,天子不同意,天子同不同意誰又知道?這種事情無從查證,橫豎都由他的一張嘴來說。」

    年輕官員陷入了沉思,真是這樣嗎?

    一名老官員拍拍他肩膀笑道:「你要向這位秦學正好好學一學,什麼叫厚顏虛偽,什麼叫趨炎附勢,什麼叫裝模作樣,什麼叫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此人深得官場精髓,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6-16 16:49
第二百六十二章 分歧初現
   



    從會思堂出來,李延慶倒沒有立刻趕回宿舍讀書,他而是急匆匆地感到西城外的四方腳店,這是一家比較低檔的腳店,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容納數百頭騾驢,張九一行便是住在這裡,李延慶剛趕到腳店,正好看見張九帶著幾名伙計趕著大隊健驢准備離去。

    「九哥!」

    李延慶遠遠喊了一聲,張九看了一眼,便停下了腳步。

    李延慶翻身下馬,快步上前道:「你們今天就要回去吧!」

    張九笑了笑說:「一般而言,我們會呆上五六天,接到一票北上的運貨生意後再北上,但這一次,小員外也知道原因,我們必須盡快趕回去。」

    李延慶將張九拉到一邊低聲問道:「九哥下一步要去哪裡,西夏還是西京?」

    李延慶昨晚一夜未睡好,他急於想知道童貫下一步的進攻目標是哪裡,童貫未必會告訴他,但他可以從張九這裡看出一點端倪。

    張九沉吟一下道:「童太尉昨天問了我很多關於幽州的情況,他問得非常仔細,足足和我談了兩個時辰,他賞給我三百兩黃金,讓我下一步去西京大同府做生意,替他了解西京的詳細情況,明年開春時讓我回京城把情況告訴他。」

    李延慶心中一沉,他最擔心的事情果然發生了,童貫是對遼國的西京感興趣,而不是對西夏感興趣,

    「小員外如果沒有別的事情,我們就走了。」張九急著要離去,他見李延慶有點失神,便向他行一禮告辭了。

    李延慶點點頭,抱拳道:「祝九哥一路順風。」

    「小員外,我們走了,明年春天我們或許還有再見之時。」

    眾人向李延慶揮揮手,趕著大隊健驢走了,李延慶翻身上馬,催馬向城內太尉府奔去,他一定要向童貫說清楚這件事,絕不能讓童貫間接幫助了女真人。

    也是巧,李延慶剛到童貫府門前,一輛寬大華麗的馬車在數十名騎馬親兵的護衛下從府內駛出,正是童貫的馬車,李延慶急忙揮手,「請太尉留步!」

    童貫透過車簾看見了李延慶,便吩咐道:「停下!」

    馬車緩緩停住了,童貫拉開車簾笑眯眯道:「應該沒事了,我剛才已派人去太學,你就安心讀書,准備明年的科舉。」

    「太尉好意,學生感激不盡,學生趕來是有另外一件事向太尉稟報。」

    「上車再說吧!」

    童貫讓小童開了車門,李延慶上了車,車廂十分寬敞,就儼如一間小屋子,除了童貫外,還有一名六七歲的小童,養男童自古便是部分士大夫的一種特殊癖好,不過對於童貫這樣的宦官,他用男童倒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讓他伺候自己。

    李延慶在前排坐下,對童貫行一禮道:「學生知道政和四年太尉率軍在古骨龍大敗西夏軍,雖然最後停戰,但太尉攻打西夏的雄心未減,這次西夏大軍蠢蠢欲動,欲圖謀西京,西夏南部一帶必然兵力空虛,正是太尉出兵西夏的良機,學生認為如果宋軍把握住這個機會,必能一戰擊潰西夏,西夏臣服甚至滅國都有可能,那不僅是大宋一洗百年恥辱,也是太尉盛名的,請太尉三思!」

    李延慶絕口不提遼國,只是在西夏上做文章,說服童貫攻打西夏,而不是進軍遼國。

    李延慶雖是一番苦口婆心,但童貫的態度卻很冷淡,他瞥了一眼李延慶冷冷道:「你的奮鬥目標是文政,軍政之事就不要過問了,遼夏方面我自有定計,你就安心准備科舉吧!」

    「可是」

    「沒有可是!」

    童貫略有點粗暴地打斷他的話頭,「你在弓馬大賽上奪冠,武已經到頂了,以後你不要再過問,也不要再關心任何關於武的事情,安安心心做文官,不管你是科舉出身,還是太學出身,你的目標都要進戶部,從底層一步步做起,十年內掌握朝廷財稅大權,我會安排好的你的每一步路線,你只管聽我的安排,不要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李延慶頭腦裡一片空白,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下的馬車,童貫的馬車駛遠了,李延慶牽著馬站在空曠的大街上,呆呆地望著遠去的馬車。

    這時,他鼻尖一涼,一片雪花落在他的鼻子上,不遠處有幾名孩童歡快地大喊:「下雪了!下雪了!」

    李延慶慢慢抬起頭,只見天空如扯絮般地飄下一片片細小的雪花,撲簌簌地落在他身上和臉上,他的頭腦漸漸清醒過來。

    李延慶輕輕呼出一口白氣,今天他第一次看到了童貫的底牌,童貫竟然是要將自己安排為財稅之臣。

    ‘我會安排好的你的每一步路線,你只管聽我的安排,不要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童貫的話如響鐘般回蕩在他耳邊,李延慶冷笑一聲,棋子的宿命豈是他李延慶的追求,他翻身上馬,狠狠抽了一鞭馬匹,縱馬向太學方向奔去。

    雪越下越大,漸漸地,整個汴京城都被灰蒙蒙的紛飛大雪吞沒了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掃房子

    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買肉

    二十七,殺公雞;二十八,把面發

    二十九,蒸饅頭;三十晚上熬一宿

    初一、初二,滿街走……

    伴隨著滿城的炮竹聲,新年即將到來,孩子們都換上新衣,家家戶戶都在大門口貼上桃符和春聯,大戶人家則掛上了紅燈籠。

    今天是除夕,李延慶抓緊時間看半天書,准備下午去冰櫃街府宅那邊幫忙准備祭祖物品,幾乎所有的年輕李氏子弟都在汴京,李大印責無旁貸,必須組織他們進行祭祖。

    祭祖就在冰櫃街府宅內舉行,李大印專門騰出一間屋,放置一些重要的先祖靈牌。

    盡管離科舉只剩下一個月的時間,時間非常緊張,但李延慶還是想給自己放半天假,和親友們團聚,一個人長時間在宿舍裡刻苦攻讀,時間久了,他多少也難免有些孤獨。

    這時,院子外響起了敲門聲,李延慶抬頭透過窗戶向院門看了看,院門沒有反鎖,顯然不是喜鵲。

    「請進,門沒有鎖!」

    但似乎外面的人似乎沒有聽見,依舊敲了幾下門,這倒有點奇怪了,會是誰?

    現在太學已經放假,除了准備科舉的部分太學生外,其他師生都已回鄉,或許是王貴、湯懷他們,李延慶放下書,走進院子開了門,外面站著一個身披鬥篷的年輕男子,李延慶只覺得他十分眼熟,年輕男子‘噗嗤!’一聲,笑了起來,「不認識我了?」

    「啊!」

    李延慶聽出了聲音,竟然是李師師,他頓時又驚又喜,李師師笑著走進院子,見院子和屋裡沒人,便一頭撲進了他的懷中。

    李延慶摟住她熾熱動人的嬌軀,慢慢摘取她的帽子,抹去她臉上的化妝,露出了一張清麗絕倫的臉龐,李師師伸臂摟住了他脖子,熱烈地吻住李延慶的雙唇,李延慶的心也被她熱烈奔放的情感融化了。

    不知過了多久,四唇才漸漸分開,李延慶捧著她的臉龐笑道:「我還以為要到科舉後才能見到你。」

    「今年是除夕,可以給你放放假,順便再來檢查檢查你,看看還剩下最後一個月之時,你有沒有准備好?」

    李師師歪著頭調皮望著他,「准備好了嗎?」

    「差不多了!」

    李延慶心中歡喜之極,一把將她抱起,大步向屋裡走去。

    李師師尖叫一聲,「會被人看見的。」

    「沒有人會看見。」

    李延慶將她抱進屋,幫她脫去男子外袍,裡面是一件深衣褙子,下身是條長裙,外面套了一件狐皮短襖,他再次抱起她慢慢倒向床頭

    李師師閉上雙眼,任他的狼爪在自己身上肆意撫摸,但她腦海依然保持著一絲清明,在最後關頭,她按住了李延慶准備解開她裙帶的手,李延慶會意,便不再繼續,依舊抱著她、親吻她、撫摸她,兩人溫存良久,李師師慢慢睜開美眸,低聲笑道:「我還以為你會失去理智。」

    「怎麼會呢?那是洞房花燭夜才做的事情。」

    李師師羞澀地低下頭,埋首在情郎的懷中,心中湧起無限的柔情蜜意,她動情地顫聲道:「李郎,抱緊我!」

    李延慶再次抱緊了他,使她迷失在暴風驟雨般的熱吻之中。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敲門聲,嚇得李師師慌忙坐起身,李延慶按住她,起身向外走去,「是誰啊!」

    「李少君,是我!喜鵲姑娘讓我給你送午飯。」

    李延慶打開門,接過一只食盒,又賞給送飯人十幾文錢,送飯人快步走了。

    他一回頭,卻只見李師師已經整理好衣裙,披散在肩頭的秀發也挽了起來,雖然是簡單挽起,卻別有一番風情。

    「我們出去走走吧!」

    李師師柔媚地抿嘴笑道:「我還沒有見過太學是什麼樣子。」

    「你這樣可不行,會引來滿城風雨。」

    李延慶從屋裡找了一頂喜鵲的帷帽遞給她,李師師接過帽子打量一下,似笑非笑地問道:「這是哪個女子遺忘在你這裡的?」

    李延慶給她戴上帽子,用輕紗遮住了俏顏,笑著解釋道:「這是喜鵲的帽子,我去年給她買的,除了她沒有別的女子走進這間院子,你是第二個。」

    「嗯!這帽子似乎沒有人戴過,好吧!且相信你,什麼時候讓我也見見你的小丫鬟?」

    「會有機會的,走吧!我帶你去逛逛太學。」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6-16 16:49
正文 第二百六十三章 良辰美眷

    太學校園裡空空蕩蕩,路上看不見一個行人,積雪覆蓋著草地,一棵棵大樹上也堆積著殘雪,將樹枝壓彎,一片小樹林裡不時傳來山雞的咕咕叫聲,四周看不見一個人,格外地靜謐。

    李師師挽著愛郎的胳膊在校園裡緩緩走著,享受著這一刻的寧靜與溫馨。

    「我聽說你差點被太學開除,當時把我嚇壞了,又聽說你沒事了,我才放下心。」李師師淺淺笑道。

    李延慶知道她必然是從周邦彥那裡聽來的,周邦彥在太學有好幾個故交,自己差點被開除的事情在太學已經傳遍,自然也瞞不住周邦彥的耳目。

    「朝廷中兩個高官在拿我掰腕子,最後不了了之。」

    「你總是引人矚目!」

    李師師搖搖頭道:「過去在礬樓一提到你,總是會引來很多話題,不過這一年安靜了,大部分汴京人估計都把你忘記了。」

    「那你呢?你也把我忘記了嗎?」李延慶眨眨眼笑問道。

    李師師轉身拉著他的手,慢慢地後退行走,一雙美眸深情地凝視著他,「你說呢?」

    「看樣子沒有,你若把我忘記,就不會來找我了。」

    李師師低低嘆了口氣,「女人的感情是一個圓,走了幾十年,又會回到起點,除非是那個男子拋棄她、背叛她,否則她一輩子也忘不了。」

    說到這,李師師又白了他一眼,「而你們男人卻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離去後就再也不會回頭,一個個都是負心郎。」

    「這麼有經驗,莫非你也被負心過?」李延慶帶著一絲調笑的語氣問道。

    李師師秀眉一蹙,「你又來了,人家可是第一次,說不定以後也會被你負心」

    李延慶不等她說完,便將脖子上的一根鏈子拉出來,上面的吊墜正是李師師送他的鹽晶石。

    李師師見他竟然將鹽晶石貼身而戴,心中異常感動,握緊了他的手,將頭倚靠在他肩上,幽幽道:「李郎,我已認准了你,若真被你負心,那也是我的命。」

    四周十分安靜,沒有一個行人,李延慶便大著膽子摟住她的腰,掀起她的面紗,再次低頭吻住了她鮮紅豐潤的嘴唇,好一會兒,四唇才慢慢分開,兩人沒有說話,而是相依相偎緩緩向前走,享受著那種心心相印的甜蜜滋味。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出現一座茶館,還開著門,旗幡也掛在外面,李師師一指茶館嬌笑道:「我們去喝杯熱茶吧!暖暖身子。」

    「好!」

    李延慶帶著她來到太學茶館,茶館裡十分安靜,沒有客人,兩個伙計似乎也回家了,只剩下掌櫃伏在桌案上打瞌睡,他被推門聲驚醒,一抬頭,只見來了一男一女兩個客人,男的是小店常客李延慶,女的帶著帷帽,看不清面容,不過她身上那種清麗脫俗的氣質,仿佛就像仙女下凡一般。

    掌櫃慌忙迎上前,「李少君請這邊坐!」

    李延慶帶著李師師坐在窗邊,笑問道:「大年三十的,茶館居然沒關門?」

    「過了中午就關門了,每年都是這樣,今天喝茶還是老樣子嗎?」

    李延慶看了一眼李師師,李師師點點頭,李延慶便笑道:「還是和平常一樣,再多加一盤玉餅。」

    「好嘞!請稍候。」

    掌櫃進裡屋去了,李延慶笑問道:「我一直想問你,礬樓的另一半主人是誰?」

    「是柴氏家族,周宗室的後人,礬樓一直由他們經營,我從不過問。」

    不多時,掌櫃送來一壺熱茶和幾盤點心,他殷勤地笑了笑,便回櫃台去了,依舊不時偷眼地向仙女般的美人望去,可惜她一直沒有掀起面紗,著實令掌櫃有點失望。

    「這一年你一直在礬樓?」李延慶喝了口茶問道。

    李師師搖搖頭,「你那天走後,我就只去過一次礬樓,一直在家裡看書彈琴,只是今年春天去了一趟江南游玩,坐船去的。」

    「當心被方腊抓去當壓寨!」

    不等李延慶說完,李師師便在他手背上掐了一下,嬌嗔道:「不准說掃興的話!」

    李延慶吐了一下舌頭,便不敢多說了,李師師的美眸中流露出無限向往之色,她低聲道:我真的很喜歡那邊的風景,那種煙雨三月的美景,我心都要醉了,李郎,你以後也去那邊當官吧!我也可以跟你去了。」

    「我不知道!」李延慶不忍欺騙她,只得無奈地苦笑一聲。

    李師師眼中閃過一絲黯然,低聲道:「你給我說過的,女真人遲早會南侵,國難當頭,你當然應以大局為重。」

    李延慶握住她的手,柔聲安慰她,「我父親在杭州錢塘縣買了幾塊地,如果北方發生戰爭,他會去杭州居住,你也可以過去。」

    李師師心中驚喜交加,她輕輕掀開面紗,美眸中閃爍著寶石般的光澤,「李郎,你真是這樣想的嗎?」

    李延慶點點頭,「我答應過你的,我們會有洞房花燭的那一天。」

    李師師俏臉地驀地通紅,她輕輕咬一下嘴唇,嬌羞地白了他一眼。

    這時,櫃台那邊‘咕咚!’一聲響,將兩人嚇了一跳,李延慶連忙走過去,只見掌櫃痛苦地躺在地上,他竟然從高椅上摔下地,頭正好撞在桌腿上。

    「掌櫃,你沒事吧!」

    「天啊!我今天真的看見仙女了。」

    李延慶啞然失笑,原來他是被李師師的美貌驚住了,李延慶心中不由升起一絲得意

    喝了茶,李延慶又帶李師師回了宿舍,兩人一起呆到下午,李師師要回去了。

    李延慶卻抱著她的纖腰不讓她離去,」反正你也是一個人,我們在外面吃了晚飯,我再送你回去。」

    李師師溫柔著撫摸他的臉龐笑道:「美酒要細細地品才有味道,留點思念在心中不好嗎?」

    「不好,我喜歡大碗喝酒。」

    「遇到了一個調皮的孩子!」

    李師師輕輕吻了一下愛郎的額頭又笑道:「我可不是一個人,我有一大家子呢!光侍女就有八個,還有大院、門房、花匠,還有六個僕婦,每年大家都是一起過除夕,他們在等我呢!」

    「還有一個周老爺子,對不對?」李延慶酸溜溜地道。

    李師師又好氣又好笑,在他額頭上敲了一下,「沒出息的家伙,連他的醋也要吃,他也有夫人和孩子,怎麼可能時時刻刻在我家中,他也是偶然才來一次,再說他都六十多歲了,你以為我和他」

    「別說了,我知道了。」

    「以後別再胡思亂想了,你應該感謝他,若不是他在前面擋著,我早就被哪個權貴收為小妾了,還輪到你這個臭小子這樣抱著我?」

    「好吧!我下次請他喝酒。」

    說著,李延慶的手又忍不住伸進她裙中,李師師重重拍了一下,「我剛剛才整理好的衣裙,別再弄亂了。」

    「反正你也是穿男子外袍回去。」李延慶笑嘻嘻道。

    「我才不想穿你們臭男人的衣服回去,有這個帷帽就夠了,再說你要送我回去的,是不是?」

    李延慶見她去意已決,便不再留她,他找小廝去雇了一輛寬棚牛車,這才送李師師回府。

    時間已經到下午,侍女開了側門,李師師走到門口笑道:「這頂帷帽你拿著也不方便,以後我再還喜鵲一頂,但我要提醒你,科舉可只有一個月了,今晚上你可以喝點酒,接下來可是要全力以赴,已經走到了最後一步,可不許松懈了。」

    李延慶長長施一禮,「娘子有令,愚夫怎敢不從?」

    李師師心中歡喜,他眼波流轉,向李延慶回眸嫣然一笑,轉身進府去了,這一笑百媚而生,令李延慶心蕩神搖,他呆立半晌,這才戀戀不舍地離開了李師師的府邸,向保康門而去。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6-16 17:18
正文 第二百六十四章   歲暮除夕



    除夕下午開始,大街上的行人便漸漸少了,到了黃昏時分,基本上已看不見行人,大部分店鋪也關了門,家家戶戶格外熱鬧,只有一些攬客的牛車依舊在大街小巷出沒。

    牛車在冰櫃街口停了下來,李延慶將身上一百多文銅錢都給了年邁的車夫,「現在要回家吃年夜飯了吧!」

    「回家了,小官人是今年的最後一個生意。」

    車夫發現錢竟多了十倍不止,慌忙道:「小官人,錢給得太多了。」

    「沒事,最後一個生意,預示著明年的好兆頭。」

    「多謝小官人了,祝小官人科舉高中。」

    李延慶哈哈一笑,「多謝了!」

    李延慶今天心情極好,走路也輕快了很多,他還在回味和李師師在一起的點點滴滴,那種銷魂的滋味著實令他難以忘懷。

    「老李,你今天到哪裡去了?」從旁邊小巷裡跑出兩人,正是王貴和湯懷。

    李延慶撓撓頭,「你們怎麼在這裡?」

    「被你爹爹叫來的唄!一起吃年夜飯,五哥和牛皋也來了,你爹爹不讓我們告訴你,給你一個驚喜。」

    湯懷又問道:「我們上午還去你宿舍找你,門開著,人卻不見了,我們在太學裡找了一圈,都沒有見到你,你到哪裡去了?」

    李延慶頓時想起來,那時自己應該和師師在茶館,他心中暗叫僥幸,幸虧沒有被這兩個家伙撞見,他含糊解釋道:「我去找其他太學生交流科舉經驗去了,在別人宿舍裡,你們當然找不到。」

    王貴湊上前,曖昧地低聲道:「你小子昨晚是不是找女人了,你房間裡怎麼有一種很好聞的香味。」

    李延慶敲了他一記,「胡說八道什麼,那是喜鵲配的新胭脂,我宿舍裡什麼時候沒有香味過?」

    「這倒也是啊!」

    王貴撓撓頭,「我們還以為你憋不住了,找個小姐回來陪寢呢!」

    宋朝的小姐和李延慶的前世是同一個意思,李延慶恨得咬牙,只好岔開話題道:「你們怎麼在這裡,五哥和老牛呢?」

    「你爹爹組織了做包子比賽,一大群人在比賽呢!五哥和老牛也參加了,我和湯哥出來買酒。」

    王貴晃了晃手中的兩壇酒,得意洋洋道:「高陽正店買的上好羊酒,最後幾壇都被我們買來了。」

    「那就快走吧!」

    王貴湊上前還想問,李延慶一腳踢在他的屁股上,「沒那回事,老子純潔的很,哪像你這個好色家伙,居然去逛了三次百花樓。」

    王貴被叫破了秘密,頓時滿臉通紅,他和湯懷不敢再多說,拎著酒快步向府宅跑去。

    李延慶一進大門,一股喧囂熱鬧的氣息便撲面而來,院子裡的年輕男女至少有三四十人之多,都是孝和鄉的年輕人,在寶妍齋作坊裡制作胭脂香粉等等,他們今年無法回家鄉過來,被大器接過來一起吃年夜飯。

    此時大家正在進行做包子比賽,眾人一邊說笑打趣,一邊動作迅速地做包子,笑語喧天,格外熱鬧。

    岳飛和牛皋也坐在人群中,和眾人著聊天,手上卻不停,他們二人和喜鵲、文秀、鐵鎖為一組,五個人分工合作,岳飛和面、鐵鎖擀皮、牛皋剁餡,兩個小娘捏包子,配合得十分默契,面前的三個大簸箕裡擺滿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包子。

    「延慶,你怎麼現在才來?」

    李大器走過來埋怨兒子道:「大家還在客堂裡等著你寫春聯呢!」

    李延慶一拍腦門,「居然忘記了,我這就寫。」

    客堂裡坐著二十幾個客人,都是湯陰同鄉會的成員,大家都在等李延慶來給他們寫春聯,一個個等得心急如焚,好容易才見李延慶進來,眾人一起圍了上來,「小員外,先給我寫吧!

    「大家別急,一個一個來,很快就寫完。」

    李延慶走到桌前,桌上紅字已經鋪好,一盤濃墨,一支好筆,就等李延慶揮毫了。

    李延慶提起筆,對擠到他面前李勾兒笑道:「要寫點什麼?」

    「什麼可以,只要是吉祥發財的春聯就行。」

    李延慶肚子有幾百條春聯,他當即揮毫寫道:龍鳳呈祥招財進寶;龜蛇獻瑞納福迎春。

    「好字!好對聯!」

    眾人一致誇贊,李勾兒滿意萬分,拿著對聯就飛奔而去,「二叔,明天過來給你拜年,我先去貼對聯!」

    李延慶又揮毫寫了一幅,千花嶺上千枝競秀;百姓門前百鳥爭春。

    再次贏來眾人一致叫好,李延慶不停筆,一口氣寫了二十幾幅春聯,眾人各自得了一幅,都歡天喜地而去。

    李延慶最後給自己也寫了兩幅對聯:‘十載寒窗,百天苦練,何人健步登金榜;一腔熱血,萬丈豪情,我輩英才奪桂冠。’

    這是他准備貼到自己宿舍大門上,李大器在一旁暗暗贊嘆,兒子書法遒勁渾厚,比起解元那會兒又大有進步,已經頗有一點大家風範,自己的字已經遠遠不能和兒子相比了。

    這時,李延慶又寫了一幅對聯:名牌譽滿三江水:好貨誠招四海賓。

    「這兩幅對聯爹爹要哪一幅?」

    李大器看了看笑道:「雖然第一幅對聯是指科舉,不過掛在寶妍齋也可以,第二幅就掛在新橋店,兩幅我都要了,你再給家裡寫一幅吧!」

    李大器笑呵呵走了,李延慶無奈,只得給家裡再寫了一幅,讓鐵柱貼到大門去

    從古至今,除夕的重頭戲都是年夜飯,李大器早早預訂了三份萬賓樓的福滿金年夜飯,一份售價二十貫,由三十個大菜組成,雞鴨魚肉樣樣齊全,在汴京頗有名氣,不過只是半成品,需要自己烹飪,李大器便又高價請了三個大廚掌勺,給家裡的年輕人做了一頓豐盛的年夜飯。

    做包子比賽已經結束了,喜鵲和岳飛、牛皋所在的組以一百五十二個包子奪得第一,獎品是每人一塊上好的‘麗人脂’香皂。

    李大器拍拍手道:「年夜飯要開始了,包子搬到後院去晾曬,去抬桌子和長凳子,按照去年的規矩,先發壓歲錢,然後吃飯。」

    眾人頓時興奮異常,大家一起動手,很快將院子收拾完畢,眾人一個個挺直腰坐在桌前,李大器對站在牆邊看熱鬧的李延慶五人笑道:「你們也坐進去,每個人都有份。」

    五人聽說他們也有份,頓時歡喜異常,一起擠進去坐下。

    李大器對眾人笑道:「你們父母把你們托付給了我,讓我照顧你們,所以你們也都是我的孩子,作為長輩,我需要給你們發壓歲錢,不過今年寶妍齋比去年更加興盛,壓歲錢當然也要比去年更多一點。」

    眾人喜不自勝,去年可是得了五兩銀子,今年又會得多少?

    這時,李大器的後妻楊氏端著一個大盤走了出來,她已經懷孕六個月,挺著肚子,頗有點不便,不過風俗必須由她來端盤,李大器發錢,其實這也是東主以壓歲錢為借口給伙計們的一種獎勵。

    壓歲錢是用紅紙包著,每人小小一錠,這時,拿到壓歲錢的人開始驚呼起來,裡面竟然是一錠黃金,大約重一兩,這就是十兩銀子,拿回家鄉可以買幾畝好地了。

    李大器把小紅包遞給了岳飛、王貴、湯懷和牛皋,四人連忙起身感謝叔父的厚愛,岳飛和牛皋尤其感動,他們還從未得到這麼厚重的壓歲錢,李大器笑眯眯對四人道:「不要亂花了,把它存起來娶媳婦!」

    眾人一起大笑,這時,李大器走過了李延慶,卻沒給他,李延慶撓撓頭,不解地問道:「為啥我沒有,難道我就不需要娶媳婦?」

    院子再次爆發出一陣大笑,李大器敲了一下他的頭,把一個紅包塞給他,「小小年紀就開始想媳婦了,我可不想這麼早抱孫子。」

    李延彪怪叫一聲,「二叔雙喜臨門,兒子孫子一起抱!」

    歡快的笑聲再次淹沒了院子,這時,得了賞金的十幾個少郎紛紛跑到大門外放炮仗,鐵柱帶著幾個幫手在院子掛起了大燈籠,小娘們則進屋去拿碗筷、端酒菜,在灰蒙蒙的暮色中,院子裡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三十幾人聚集在四張大桌子前,桌上擺滿了各種豐盛的酒菜,李大器舉杯笑道:「為了明年生意興隆,學業有成,我們一起干了此杯。」

    眾人一起舉杯大喊:「干杯!」

    整個汴京城都響起了劈劈啪啪的鞭炮聲,到處是歡聲笑語,在除夕的家庭盛宴中,新的一年即將到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6-17 14:49
第二百六十五章  桑家瓦子
      



    過了新年後,科舉的日子便一天天臨近了,新的一年改年號為宣和,宣和元年的省試科舉定在二月初一。

    其實省試只是科舉中的第二場,下面是發解試,上面還有殿試,在某種程度上,省試只是殿試的資格考試,在緊接著省試舉行的殿試才是真正決定命運的科舉開始,由皇帝親自主考省試中榜者,排出最後的名次。

    殿試的結果甲榜和乙榜,甲榜是指前三名,考中者被稱為進士及第,而乙榜人數不定,大多在二十人左右,這二十人賜進士出身,而在殿試中落榜的士子也有功名,賜同進士出身,都有機會出任官職。

    從去年十一月開始,來自天下各地的舉人和貢生已陸陸續續抵達京城,貢生是這一次科舉特有的考生,也是禮部因為各地發解試出卷權被剝奪而給地方的一種補償,從州學中推薦若干名優秀的士子來京城參加省試,人數差不多是發解試名額的一半少一點,這其實是照顧地方高官大族子弟發解試落榜的一種變通。

    此時前來汴京准備參加科舉考試的各地士子已接近八萬人,太學生、新晉舉人、貢生,但最多的一塊還是從前的落榜士子,年齡從十五歲到六十歲皆有,京城的各大客棧早已爆滿,寺院、民居也住滿了士子,汴京的商業因各地士子的到來而進入了黃金時期。

    客棧、酒樓、茶館、青樓、教坊、妓院等等場所都隨處可見讀書人的身影,就連寶妍齋門前也設立了士子專櫃,每天都有士子排起了長長隊伍,難得進京一次,當然要給娘子或者母親帶點京城的高檔物什,寶妍齋的胭脂香水自然便成了首選之物。

    有錢的士子買上幾盒二十貫錢的寶盒,稍微清貧一點的士子也會買兩色胭脂,或者是去李氏胭脂鋪買點物美價廉的脂粉帶回鄉。

    但生意最好的卻是各大酒樓,除了一些檔次極高,諸如礬樓之類的酒樓外,、汴京的大中小酒肆以及各瓦肆勾欄都被士子們占領了,到處是天南地北的口音,但所有人都在談論著同一個話題,科舉,他們的臉上洋溢著自信的笑容,十年寒窗,每個人都認為自己已經准備充分,只要是公平競爭,他們一定能被科舉錄取。

    中元節過後,向科舉飛奔的時光馬車陡然加速了,一天天如翻書般的過去,眨眼間,距離科舉序幕拉開只剩下十天時間。

    下午,李延慶和往常一樣,在宿舍背後的小樹林裡稍坐小憩,這是他養成的一個習慣,每天下午都會抽一刻鐘時間來這裡走一走,呼吸樹林裡的新鮮空氣,此時已是一月下旬,空氣中已經有了一絲暖意,積雪早已消融殆盡,枝條開始發青,幾株腊梅開放得正盛,使空氣中彌漫著醉人的沁香。

    李延慶最喜歡腊梅和菊花,他就站在一株腊梅前,望著滿樹金黃的腊梅,嬌嫩的花瓣,暗黃色彩,他仿佛看見了世間最美的藝術品,此情此景,讓他想起了一首絕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就在這時,身後忽然想起一聲破鑼般的叫喊:「哈!原來在這裡。」

    所有的美景和心緒都被這一聲叫喊破壞殆盡,李延慶回頭,只見一個肥胖的家伙出現在樹林旁,臉上掛著招盤式的痴笑,原來是大胖子鄭榮泰。

    李延慶沒好氣道:「你來做什麼?」

    「我來找你喝酒呀!」

    鄭榮泰最大的優點就是臉皮厚,李延慶對他再不客氣,他也毫不生氣,他跑上來笑嘻嘻道:「我昨天晚上才回京城,早上一睜眼就想來找你,可惜被大伯拉住了,你沒覺得我又瘦了一圈嗎?」

    鄭榮泰像豬八戒跳芭蕾舞一樣,在李延慶面前轉了一圈,李延慶笑著搖搖頭,「我看不出哪裡瘦,只覺得和從前一樣,不過比我剛認識你時瘦得多了。」

    李延慶說的是實話,他剛認識這個大胖子時,那簡直像肉山一樣,後來在京城稍微瘦一點,變成了河馬,再後來自己教他減肥,他便又瘦了一圈,變成了一頭山豬,然後就一直保持這個體型了。

    李延慶忍不住笑道:「能保持就不錯了,值得鼓勵。」

    「快走吧!我們礬樓喝酒。」

    鄭榮泰急不可耐地拉著李延慶便走,李延慶遲疑一下,「不去礬樓!」

    鄭榮泰忽然反應過來,他想起了那群西夏武士,去礬樓的熱情立刻消退了,他便撓撓頭,「那你說去哪裡?」

    「去桑家瓦肆!」

    太學去年開了西門,西門外便是蔡河,而河對岸也是汴京一個極為熱鬧場所,桑家瓦肆便坐落其中,再向西北方向走一裡就是興國寺。

    鄭榮泰還有點猶豫,他嫌桑家瓦肆的檔次太低了,李延慶眼睛一瞪,「你去還是不去?」

    「去!去!去!」鄭榮泰一迭聲答應。

    李延慶稍微回宿舍收拾了一下,便和鄭榮泰向桑家瓦肆走去。

    桑家瓦肆坐落在得宜男橋西,這一帶是外來人口的聚集地,人口稠密,商業繁華,不過檔次都比較低,民房大多以出租房為主,也有不少官方出租,常年在太學聽課的一萬多旁聽生便有一半聚居在這裡,還有一半則住在城外,因為這一帶房租便宜,大量進京趕考的士子也住在這裡。

    桑家瓦肆遠遠比不上州西瓦肆或者新門瓦肆,它的特點是‘大雜小’,大是指瓦肆占地面積大,足有數百畝之多,由十幾條小巷上百座建築組成。

    雜是指店鋪極多,密密麻麻,一家挨著一家,沒有規劃,各種行當交雜在一起,每家都不大,這就是‘小’的含義,店鋪小,數量多,雖說汴京有六千多家店鋪,但並不包括這些密集雜亂的小店,另外汴京最廉價的妓院也集中在這裡,桑家瓦肆就有十幾家,隱藏在昏暗的小巷深處。

    以鄭胖子的皇親國戚身份,當然瞧不起這些低檔的鋪子,李延慶卻無所謂,他雖然已是巨富,但依然不改他出身貧寒的本色,況且這裡的開店人來自天南海北,可以品嘗到天下各地的美味。

    「隨便找一家吧!我肚子餓得抽筋,也走不動了。」

    鄭胖子一邊走一邊抱怨,他拿著一把折扇,目光嫌厭地望著四周形形色色的行人,在這裡吃飯著實讓他感到大丟身份。

    「這家!」

    李延慶興致勃勃指著旁邊的一家食店,其他店鋪一樣油膩破舊,上面的招牌依稀還能認出,‘相州酥骨肉。’

    「雖然店鋪不怎麼樣,但酥骨肉做得真的很正宗,酸辣湯也不錯,我每次來這裡都去它家。」

    鄭榮泰的嘴都快咧到耳根了,他昨天才從相州過來,又要他吃相州菜,膩不膩啊!

    但他又不敢反對,眼看李延慶進去了,他只得無精打采地跟了進去。

    店鋪很狹長,分為裡外兩間,外面只有三個座位,一個兩人座,一個單人座,裡屋有簾子遮住,看不清楚,看起來似乎人不少。

    伙計認識李延慶,躬身笑道:「真對不住李少君,裡面沒位子了,就坐外面吧!」

    「行啊!胖子,咱們就坐外面。」

    鄭榮泰忽然找到了借口,連忙道:「我這身子一坐,走道就沒法通過了,要不,咱們換一家吧!下次再來吃這家。」

    李延慶撓撓頭,鄭榮泰的身體確實太寬了,他一坐下,狹窄的走道便堵住了大半,看來只能換一家了。

    「那好吧!再去別人家看看。」

    「好咧!」鄭榮泰一轉身便向外急不可耐地走去。

    李延慶正要離開,這時,簾子拉開,有人探頭問道:「我們的菜怎麼還沒有上!」

    這聲音似乎有點耳熟,李延慶一回頭,那人也看見了李延慶,兩人一下子愣住了,竟異口同聲道:「原來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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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6-17 17:15
第二百六十六章   京城遇舊



    這個探頭的男子竟是李延慶參加發解試時認識的朋友周春,臨漳縣人。

    「原來是周大哥,真是巧啊!」

    「哈哈!沒想到在這裡遇到了賢弟,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兩人上前親熱地打招呼,已經走到店外的鄭榮泰頓時泄了氣,看樣子,這家店是非吃不可了,可是招牌這麼油膩!

    「賢弟是來吃飯吧!我們這裡正好有位子。」

    李延慶指了指店外的鄭榮泰,「外面還有一個呢!」

    周春看見了鄭榮泰,臉上露出會心的笑意,原來是鄭胖子,「沒問題,一起來吧!旁邊有空位,加一張椅子就行了。」

    「鄭賢弟,請過來坐!」周春熱情地向鄭榮泰招手。

    鄭榮泰只得無精打采地走了進去。

    在一張小桌前擠了五個人,周春和另外兩個朋友在一起吃飯,其中一個李延慶也認識,也是臨漳縣的士子洪大志,而另一人則是岳麓書院的士子,也是相州安陽人,叫做吳蘊,巧的是他認識鄭榮泰,他和鄭榮泰就住在一條街上。

    彼此都認識,關系就融洽了很多,李延慶笑著問洪大志,「洪大哥是去年中舉的吧!」

    去年九月,各州又舉行了一次發解試,發解試也是三年一次,在省試的前一年秋天舉行,李延慶那年是恩科,屬於加考,去年的發解試才是正常考試。

    洪大志笑著點點頭,「因為你們那一年名額太少,相州官府幾次和禮部協商,最後禮部終於松口,名額增加到三十人,我考中第二十九名,終於抓到了尾巴,可以進京趕考了。」

    「那第一名解元是誰?」李延慶笑問道。

    「你認識的,楊度,你那一年的第二名。」

    「考中了還可以重復考?」李延慶驚訝道。

    「當然可以,只要願意就可以報名再考,不過沒幾個人願意重考,如果這次考不中,以前考中的也跟著作廢了,估計楊度一心想拿第一。」

    「他不是想一心拿第一,他也是沒有辦法。」

    一旁的鄭榮泰插口道:「上舍中等生他兩次都沒有考過,他只有拿到解元,才可以直升上舍中等生,否則就只能離開太學了,這是唯一的機會。」

    「看樣子,他把機會抓住了。」

    王大志又低聲道:「李老弟,真的很不幸,去年發解試,湯陰縣居然只有一個人考中,臨漳縣考中了十二個。」

    李延慶一點不奇怪,有李大光那樣的人當學正,縣學生徒整天舞槍弄棍,湯陰縣士子考得過才怪。

    李延慶喝了口酒,長長嘆了口氣,「這就是蔣大刀的政績,他當知縣這麼多年,把湯陰縣害慘了。」

    這時,伙計端來了幾盤酥骨肉,酥骨肉是將肉骨頭腌制三天後再用小火慢慢烤,烤的焦黃酥脆,噴香異常,是相州一道名菜,只是各家的腌制配料不同,所以味道都有所不同。

    這家店做得非常地道,連鄭榮泰也不嫌棄檔次太低了,他一口氣啃了三根,大聲叫好。

    周春端起酒杯問道:「聽說今年的主考官是太宰余深,賢弟一直在京城,對他了解嗎?」

    旁邊的王大志和吳蘊也湊上前,想聽聽李延慶的高見,主考官的性格和政治理念對科舉成績極為重要,比如主考官是主戰派,而考生策論滿篇都是綏靖妥協,這樣的考生文采再好也是落榜。

    李延慶笑道:「我去年初倒是聽過一次他的報告,我個人理解,此人條理性很強,非常注重條理,考策論的時候把自己的觀點列出來,要分成一二三四五,這一點要切記了。」

    眾人聽得很認真,連鄭榮泰也一眨不眨地睜著小眼睛,全神貫注聽李延慶的講述,他忍不住問道:「他對書法有要求嗎?」

    「書法應該和所有主考官一樣吧!寫成正楷和行楷都可以。」

    李延慶看了一眼鄭榮泰,「你不會真要參加科舉吧?」

    鄭榮泰表情十分尷尬,勉強笑道:「我當然不想,只是我那個老爹和阿姊非要逼我參加,不過我也想試一試,體會一下科舉的氣氛也好。」

    旁邊洪大志和吳蘊不解道:「鄭賢弟也是舉人,還是太學內舍生,怎麼就不能參加科舉?」

    周春知道一點點端倪,他不吭聲,李延慶當然很清楚鄭胖子參加科舉意味著什麼,他也不說破,打個哈哈笑道:「當初他自己跟我說不參加科舉的,現在又變卦了,所以我覺得有點奇怪。」

    鄭榮泰剛想解釋,卻被李延慶在桌子下面踢了一腳,他只得嘿嘿一笑,不說話了。

    「主考官還有什麼特殊的愛好之類?」周春又繼續問道。

    「愛好喝茶吧!」

    眾人都笑了起來,周春正要解釋,李延慶卻擺擺手笑道:「和你開個玩笑,余深比較關注柴米油鹽之類的小事,對邊疆大事不太關注,太學很多士子都說,今年可能不能考宋遼、宋夏之類的大事,而是會關注民生。」

    「可余深只是主考官,他並不管出題。」洪大志不服氣道。

    李延慶笑道:「其實這種議論有一定道理,主考官的任命其實代表一種風向,比如上上屆科舉由相國蔡卞為主考,有人從他履歷中推斷科舉會重點考財稅,結果五道策論題都是和稅賦漕運有關,或許這只是巧合,不過即使相信也不會有什麼損失,各位認為呢?」

    眾人默默點頭,大家都覺得有必要再去看看一些關於民生方面的書籍。

    這時,李延慶想起一事,問周春道:「你們住在哪裡?」

    「在宜男橋客棧,就在瓦肆大門對面,房費不算貴,一天三十文錢,包早飯,每天都有熱水供應,比民房方便。」

    旁邊一直不吭聲的吳蘊笑道:「岳麓書院給所有參加科舉的士子每人補貼三貫錢,雖然吃飯要花錢,但住宿費就有了,再加上平時節儉的一點錢,基本上不用增加家中負擔。」

    眾人又聊了片刻,時間便差不多了,大家搶著付帳,還是李延慶掏錢結了帳,眾人這才分手。

    走了一段路,鄭榮泰才嘿嘿一笑,「老李在京城這麼有名,弓馬大賽的第一,寶妍齋的少東主,我發現他們居然都不知道,還以為你和他們一樣清貧。」

    李延慶瞪了他一眼,「這種事情我都不放在心上,你激動什麼?」

    鄭榮泰嘟囔一句,「我只是覺得他們孤陋寡聞而已。」

    「他們是讀書人,弓馬大賽他們會關心嗎?汴京又有幾個人知道寶妍齋的東主姓李?你說這些都是廢話。」

    李延慶又忽然將鄭榮泰拉到一個角度,低聲問他道:「你是不是又想在科舉中作弊?」

    鄭榮泰滿臉尷尬,半晌才吱吱嗚嗚道:「我真不想參加科舉,但家裡硬逼我參加,還說是太子的意思,這一次我什麼都不管了,只管答題,能否考上與我無關。」

    李延慶頓時明白了,鄭家應該是走考官路線,挾帶、抄襲、替考這些低端的作弊方式都不用了,直接在考官那邊搞定,以鄭家在京城的權勢,在省試作弊反而比在解試作弊更容易一點。

    李延慶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自從有了科舉,作弊便如影伴隨,尤其到了北宋末期,官場黑暗腐敗,科舉作弊極其嚴重,鄭家的作弊不過是冰山一角,自己著實沒有必要驚訝,可就算如此,也讓李延慶覺得像吞了只蒼蠅般的難受。

    「走吧!我要回去了。」

    李延慶本想再找個地方喝上兩杯,可這一刻他一點興致都沒有了,鄭榮泰著實令他覺得索然無趣。

    他也不管鄭榮泰能否跟上自己,轉身便向太學方向走去。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6-18 15:10
第二百六十七章   指點迷津


    入夜,李延慶獨自坐在書房裡讀書,雖然下午吃飯時,他對周春等人說余深當了主考,今年科舉策論很可能偏向雞毛蒜皮的小事,盡管這只是開個玩笑,但李延慶自己也覺得很可能會是真的。

    科舉試題往往是當權者一種輿論風向的體現,現在大宋弊端叢生,官員龐大,軍隊龐大,財政開支龐大,稅賦及專賣收入日趨窘迫,而底層民眾卻日益貧困,在這種情況下,朝廷的風向往往會有兩種選擇,一是要麼激發士子們的憂患意識,讓士子們關心國事,為朝廷出謀劃策。

    而另一種選擇卻恰恰相反,盡量回避各種弊端,而引導士子們將目光轉向一些無關緊要的瑣事,科舉的試題往往就會起到這種作用。

    所以李延慶覺得,有必要再好好研究一下余深的治國理念,從這些理念中他或許能猜到一些科舉題。

    李延慶的運氣不錯,在年初第二次購買的一大堆書中,他買到一本余深寫的一本策論集,因為數量太少,所以沒有刻印,而是以手抄本的形式在書坊出售,他當時買這本書花了二十貫錢,現在看來,這本書非常有用。

    第一篇便是余深寫的《論開邊》,李延慶便是因為這篇千余字的策論而買下這本書,在書中,余深極力反對攻打遼國,他認為遼國已是腐壞之軀,內訌嚴重,皇權鬥爭極為殘酷,這樣的王朝已對大宋毫無威脅,但它卻能抵擋北方新銳胡虜的崛起,可以說,這個觀念和李延慶不謀而合,也和朝廷中絕大多數官員不一致。

    李延慶隱隱覺得,趙佶讓余深當主考,正是體現了他內心的矛盾,一方面又想趁遼金大戰,後背空虛的機會,出兵奪回幽雲十六州,可另一方面,趙佶又擔心金國成為遼國第二,很可能今年的試題還是涉及遼金局勢。

    這時,外面院子傳來敲門聲,緊接著門開了,似乎喜鵲在和誰說話。

    李延慶便放下書問道:「喜鵲,是誰啊?」

    院子裡傳來王貴的聲音,「老李,是我們,我們來找喜鵲要點藥膏,另外,老牛有事情找你。」

    李延慶起身走出房門,院子裡只有王貴和牛皋兩人,他便笑問道:「五哥和阿湯呢?他們怎麼沒來?」

    王貴笑道:「五哥要跟徐寧練槍走不開,湯哥今晚當值巡邏,所以我們兩個來了。」

    「進來坐一會兒。」

    李延慶讓兩人進書房坐下,他見兩人似乎有心事,便笑問道:「好像不是來討要藥膏那麼簡單吧!」

    王貴嘆了口氣,「明天要負重行軍去河北,要二月初才能回來,那時你正好在科舉,估計我們見不著面了。」

    「為什麼?」

    「回來的第二天我們就各自出發了,去選定的軍隊實戰一年,一年後回來參加武舉,大家的前途都差不多定了。」

    這時,喜鵲拎了一大包藥走了進來,把藥放在桌上,「所有的存貨都在這裡了,夠你們用半年,裡面還有一份配制膏藥的具體方子,你們每人抄一份,自己學會配制吧!」

    「太感謝了!」王貴和牛皋連忙致謝。

    李延慶指了指茶杯,意思喜鵲去倒兩杯熱茶來,喜鵲會意,轉身便出去了。

    「那老牛去哪裡決定了嗎?」李延慶問牛皋道。

    牛皋搖了搖頭,「這就是俺來找你的原因,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可是現在還沒有決定,還來得及嗎?」李延慶有點擔憂的問道。

    「明天上午截止,若明天上午再不報上去,就由武學來分配,所以今晚俺要做出最後的決定了。」

    牛皋說完,目光期待地望著李延慶,他確實有點迷茫,不知道自己該選哪一條路?

    李延慶沉思片刻道:「那你自己想去哪裡?」

    「俺不知道,不過俺想打仗,最初想選江南那片,那邊有方腊造反,可後來俺聽說不是去打方腊,而是駐防杭州,俺就沒有興趣了,梁山那邊去了也是送死,更沒有興趣。」

    李延慶笑道:「按照我的推測,這兩年是有三個地方要打仗,我列出來,你自己選擇一個,一個是方腊,它們屢剿不滅,朝廷大規模出兵剿滅他們是必然的,另一處是梁山軍,我聽說梁山已聚兵數萬人,勢力還在不斷增大,靠梁山那塊地方養活這麼多軍隊是不可能的,梁山軍必然要向外擴張,可一旦他們攻州掠縣,朝廷也會面臨一場大戰。」

    這時,喜鵲端了三杯熱茶進來,李延慶有些口渴,端起茶杯喝了兩口。

    「那還有一處呢?」王貴焦急地問道。

    「你別急,聽我慢慢說就是了。」

    李延慶放下茶杯對二人笑道:「還有一處比較絕密,朝廷現在就在備戰之中,戰場在西北,但具體目標我不能肯定,要麼攻打西夏,要麼打遼國西京大同府。」

    牛皋眼睛一亮,急問道:「這個消息能確定嗎?」

    「大概七成把握。」

    「那俺就去西北軍!」

    牛皋毫不猶豫道:「俺可不想內戰,要打就打黨項韃子和契丹韃子,這是俺從小的願望。」

    李延慶看了一眼王貴,王貴猛然醒悟,連忙勸說牛皋道:「那老牛跟我一起去太原好了,如果要打西夏和遼國,太原軍隊絕不會袖手旁觀,再說咱們在一起也可以互相照顧,一個人多沒勁,我勸你那麼久了,你就跟我一起去吧!」

    牛皋笑道:「俺不就是想聽聽老李的意見嗎?既然西北要打仗,俺就去太原。」

    三人又閑聊的片刻,王貴和牛皋便起身告辭了,李延慶一直送他們出了太學,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他不由有些失落,從小一起長大,最後還是要分手了,不知道他們最後什麼時候才能再見。

    .......

    不管士子們怎麼想拖住時間,但時間還是一天天無情地過去,轉眼間,宣和元年的科舉終於到來。

    這是整個大宋為之矚目的一件大事,大宋以文官立國,幾乎所有的名臣宰相都是來自科舉,因此科舉是大宋人才的試金石,也大宋百官的搖籃,考上科舉,也就意味著遲早有一天將成為一國的重臣或者一地之父母官。

    八萬最優秀的士子為了自己‘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夢想,全身心地投入進這場極為殘酷的競爭之中。

    按照歷屆錄取人數的規律,宋朝科舉錄取的人數已漸漸穩定下來,每次科舉大約錄取六百人左右,這就相當於一百三十人競爭一個名額,錄取比例並不算太低,但還是相當殘酷。

    由於參加科舉的人數太多,禮部便將科舉分為甲乙兩個考場,其中貢院是主考場,可容納一萬人在這裡考試。

    而乙考場卻是臨時搭建,借用北大營的空地,朝廷用木板臨時搭建了一座巨大的考場,這一套建材已循環使用了數十年,搭建非常便利,兩個月前便已搭建完成,四周是軍營板牆,外人無法打擾,七萬考生將在這座軍營考場內決定自己的命運。

    和發解試分段考試不同,省試考試將連續考四天三夜,內容包括經義、策論和詩考三大類,其中經義又包括大經和兼經,大經是考《三經新義》,兼經又叫小經,就是《論語》和《孟子》,內容有貼經和墨義;而策論分策和論兩類,詩考就是作詩。

    總的說來,內容發解試差不多,難度也大致相同,不過量很大,做題時間非常緊張。

    但不管難度也好,數量也好,其實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競爭激勵,一百三十比一,就算你做得全對,也未必會被錄取,這裡面涉及書法、卷面、考場紀律、考官印像等等十幾個環節,只要有一個環節稍弱就會被無情淘汰。

    李延慶准備足足一年多,雖然每個節點都准備充分,但他依然沒有把握,他試卷只要稍有差池,就會被槍斃,李延慶心中著實也有點忐忑不安。

    指望童貫幫忙也是不可能,童貫用他的前提就是必須科舉通過,他連科舉都考不過,童貫怎麼還瞧得上他?當然,他也不希望童貫在科舉中幫自己作弊,他不想欠童貫任何人情。

    二月初一,五更時分,李延慶和往常一樣醒來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6-19 16:23
第二百六十八章   省試開考



    五更時分,梁師成也准時起床了,這時他多年養成的習慣,作為曾是天子最親近的內侍,早早起身准備是他的份內之事。

    不過現在的早起只是他的習慣,他早已經沒有五更起床的必要了。

    梁師成梳洗完畢,回到書房小憩,或者看看書,或者准備一下今天要做的事情。

    梁師成剛走到房門口,忽然停住了腳步,若有所思地對身後小宦官道:「我沒記錯的話,今天是科舉吧!」

    「太傅說得一點沒錯,今天科舉正式開始。」

    「那太子殿下的東西送來了嗎?」梁師成又問道。

    「昨晚送來了,就放在書房裡。」

    梁師成點點頭,快步向書房走去,片刻,他走進書房坐下,桌上放著一封沒有開啟的燙金硬殼信封,信封上一個字也沒有,不過梁師成心裡清楚,這是太子給自己的親筆手書。

    他拾起一把小刀,裁開了信封,從裡面取出兩張信紙,第一張信紙上寫著寥寥幾句話,希望鄭榮泰能考中同進士出身。

    這裡面隱藏著一句未盡之言,就是鄭榮泰考中省試,而不用去參加殿試,梁師成當然明白太子的意思,一旦參加殿試就會露陷了,必須止步於省試,辦法有很多,因病棄考、遲到被取消殿試資格等等,太子的意思就是考中同進士出身就足夠了,同樣可以封官任職,甚至將來還可以出任宰相。

    梁師成沉吟良久,他很清楚太子的意圖,是在為將來的登基布局,重用外戚確實是一步好棋,可是……這個鄭榮泰會是一個合格的人選嗎?

    梁師成雖然沒有見過鄭榮泰,但他聽養子梁晴說過,這個鄭榮泰不學無術,形像很糟糕,這讓梁師成心中有點抵觸,不過既然太子信任自己的小舅子,他也不好說什麼。

    梁師成又拾起第二封信,信中也只有一句話,‘勿使嘉王中榜’。

    梁師成不由暗吃一驚,難道傳言是真的,嘉王也要參加今年的科舉嗎?梁師成很清楚趙楷的才學,如果他參加科舉,一定能考中進士,甚至能考中前幾名,太子顯然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不願意自己的兄弟過於出彩,那會影響到他的太子之位。

    梁師成沉吟良久,撕掉了第二封信,他雖然支持太子,但並不對太子言聽計從,他心裡清楚鳥盡弓藏的道理,如果太子沒有了競爭對手,也就不會將自己放在心上了,只有太子的對手越強,太子才更加巴結自己,最好趙楷更加強勢一點。

    他又寫了一紙張條,封在信封裡,對門口小宦官道:「去把二郎給我找來!」

    「恐怕現在小官人還沒有起來。」小宦官小聲道。

    梁師成臉一沉,怒喝道:「那就把他叫起來!」

    嚇得小宦官轉身便跑,不多時,一臉睡眼惺忪的梁晴被帶到了梁師成的書房,自從前年礬樓事件引起了天子趙佶的震怒後,京城的權貴子弟黨便悄然解散,大部分權貴子弟都有了事情做,梁晴進宮當了侍衛,雖然不能說他幡然醒悟,但梁師成卻不願再養一個沒用的浪蕩子,他也不得不為義父跑腿做事。

    梁晴進門便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梁師成惱怒,重重一拍桌子,「你要睡就滾回去睡!」

    梁晴嚇得渾身一哆嗦,立刻清醒過來,連忙躬身道:「請父親吩咐!」

    「我上次讓你做的事情做好了嗎?」

    「回稟父親,已經做好了,向家已經答應放棄,不再和父親爭買御街的店鋪。」

    梁師成臉色這才和緩一點,他拾起桌上的信封遞給梁晴,「把這個交給余慶緒,讓他轉告他父親,若這件事辦不成,就回鄉養老吧!」

    余慶緒是余深的幼子,也曾是權貴黨子弟,現在和梁晴同為侍衛,很多人找余深幫忙都是通過他這個兒子,現在余深已經進了貢院,很難再和外面聯系了,但梁師成心裡清楚,余家肯定有辦法和余深聯系。

    「孩兒遵命!」

    梁晴接過信轉身要走,梁師成又叫住了他,「我剛才是怎麼說的,你給我復述一遍。」

    「父親說,如果這件事辦不成,余相國就可以告老還鄉了。」

    「我的原話是,若這件事辦不成,就回鄉養老,按照我的原話說,少一個字都不行,多也不行!」

    「孩兒記住了!」

    「去吧!」

    梁晴行一禮走了,梁師成閉上了眼睛,他倒想看看,趙楷在今年的科舉中會有怎樣的發揮?

    李延慶的考號是甲二十五之八十四號,甲是指甲考場,也就是貢院,二十五是巷號,八十四是他的考房。

    李延慶和數十名太學生乘坐牛車來到了貢院,貢院廣場上已是人山人海,排了長長的五支隊伍。

    「快點,開始入場了!」

    太學生們紛紛跳下牛車,向廣場奔去,「延慶,快跟上!」武邦昌回頭喊道。

    「你先去,我馬上就來!」

    李延慶回頭向一群正跑來的士子望去,其中一人身影十分熟悉,片刻,一群士子跑近,其中一人正是周春。

    「延慶!」

    周春也看見了李延慶,急向他揮手。

    李延慶笑著迎上前,「上次忘記問你們在哪個考場了?」

    「我在甲考場,大志在乙考場,你是多少巷?」

    「二十五巷,你呢?」

    「我比你前面一點,我在第四巷,八號,還好不是靠廁所。」

    兩人快步向廣場上走去,周春笑道:「我回去後,按照你那天說得細節又准備了一下,心裡踏實了很多。」

    「那你准備宋遼關系了嗎?」

    「當然准備了,這個是必須要准備的,我們書院的教授說,宋遼開戰這幾年恐怕會發生,今年科舉會有這個風向。」

    李延慶不由暗暗佩服岳麓書院的教授有水平,洞察入微,能看到大趨勢,他又問道:「那你是什麼態度?」

    「當然是支持宋軍作戰,收復燕雲,這應該是宋人的共識吧!」

    李延慶見旁邊無人,便在他耳邊道:「但主考官余深是反對宋遼作戰的,我看過他的開邊論和遼論,他的態度很鮮明。」

    「為什麼?」周春愕然道。

    「因為金國,唇亡齒寒的緣故吧!」

    周春躊躇難定,支持宋遼開戰是朝野及民間共識,如果自己反其道行之,會不會風險太大了?

    李延慶明白他的擔憂,便笑道:「還是按照你自己的想法來寫,不過可以提一下金朝的威脅,既不脫離共識,但也有自己的想法。」

    周春默默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快跟上!」一名維持秩序的士兵向他們兩人揮手。

    李延慶輕輕推了一下周春,兩人快步跟了上去,李延慶卻沒有注意到,在他身後十幾個排隊人中,一名年輕士子正面帶笑容地看著他,若是李延慶看見他,一定會很驚訝,此人竟然也來參加科舉

    省試和發解試最大的不同在於士子不用自帶干糧,准確地說是什麼都不准攜帶,一切都由考場提供,除了浮票,也就是准考證外,任何東西都不准攜帶,一旦發現有攜帶,輕則警告,重則直接取消考試資格,如果被查到有作弊嫌疑,那更是會面臨禁考的嚴懲。

    省試的嚴厲早已出了名,但科舉作弊卻愈演愈烈,只是這種作弊不在於考場,而在於幕後,考場的嚴厲往往是為了掩蓋肮髒的另一面。

    「我不是故意的,那是我忘記了。」

    一名士子被搜出了一支筆,他拼命解釋。

    「胡說!有將筆綁縛在大腿上的嗎?」

    考官接過筆,哢嚓一聲掰斷了,筆筒裡抖出一卷細長的絹綢,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小字。

    士子臉色煞地變得蒼白,腿一軟,普通跪在地上,連連磕頭求饒。

    考官大怒,「企圖作弊還敢狡辯,給我拖下去!」

    幾名士兵如狼似虎般衝上前,將這名嚇得說不出話的士子拖了下去。

    四周一片竊竊私語,周春低聲笑道:「此人挾帶不高明,據我所知,很多人是把東西藏在糞門裡,很難搜出來。」

    「其實就那麼一點東西,一個時辰就背下來了,犯得著冒這個險嗎?」李延慶不屑道。

    「話雖這樣說,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人心難測啊!」

    「下一個……下一個!」

    考官連續兩聲高喊,李延慶忽然醒悟,連忙推了一把周春,周春跌跌撞撞走上去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6-19 16:23
第二百六十九章  冷僻之題

    「下一個!」

    考官一聲高喊,李延慶快步走上前,將浮票遞給了考官,考官看了一眼浮票上的名字,忽然抬起頭,目光銳利地看了李延慶一眼。

    這一幕是如此熟悉,讓李延慶又想起了幾年前的發解試,幾乎所有的環節都是一樣,唯一不同的是省試似乎更是嚴格,在火光下,三名士兵搜查一人,從頭到腳,頭發和鞋子,甚至考試的私處也不放過,這讓很多考生都極為不舒服,但又無可奈何。

    考官猶豫著,似乎在考慮著什麼,他又看了一眼李延慶,最後做出一個讓李延慶也感到吃驚的決定。

    「他不用搜了,直接進去吧!」

    考官把浮票遞給了李延慶,擺出一個請的動作,李延慶向他抱拳行一禮,快步進去了,這時後面有考生抗議,只聽考官冷冷道:「若你能干掉西夏武士,我也不搜你的身。」

    李延慶也不知道這是自己的運氣還是會有什麼隱患,但此時他已經沒有選擇余地了,一名士兵引導著他向自己的考房走去。

    汴京的貢院和相州的貢院沒有什麼區別,可以說相州貢院就是汴京貢院的縮小版,貢院可同時容納一萬余士子考試,規模十分龐大,一條條小巷一眼望不到頭,足足有一百二十條巷子,每條巷子裡都黑黝黝的,偶然會有點燃的蠟燭透出一絲光亮。

    「這裡就是二十五巷,請進吧!」

    李延慶走進了巷子,他的號房距離巷口不遠,很快便找到了八十四號,他又核對了一遍浮票,這才走了進去。

    此時天還沒有亮,但已經有了朦朧的晨曦,但房間裡依然很昏暗,不過朦朧中能看清輪廓,給李延慶的感覺,它比相州的考房要大一點,李延慶用手量了一下,確實要寬半尺左右,可別小瞧這半尺,它就沒有了那種狹窄空間的壓抑感。

    從現在開始,他要在這間小屋子裡呆四天三夜,李延慶慢慢坐了下來,桌子有一只很熟悉的籃子,不過它比安陽貢院的那只籃子要大一點、滿一點,不存在不夠用的情況,光蠟燭就有四支,還有筆墨硯台水壺火石等等,唯一缺少就是紙,李延慶點燃了一支蠟燭,房間裡頓時亮了起來,後面確實很寬長,還兩床毯子,晚上不用蜷縮著睡覺了。

    李延慶將硯台裡注滿,開始慢慢研墨,他耳朵卻豎著聽兩邊房間的動靜,只聽隔壁八十四號的士子低低嘆息一聲,「土地爺爺,學生無法帶香,只好用蠟燭代替,敬土地爺爺,保佑學生省試考中,殿試考中,學生一定會再來祭拜還願!」

    隨即便聽見磕頭的咚咚聲,而右邊的考生卻很安靜,始終沒有發出任何響動。

    天色漸漸亮了,隨著貢院大門轟然關閉,所有考官迅速就位,和發解試一樣,每條巷子都有一名考官和兩名士兵,整個考場變得肅穆莊重,所有人都在摒住呼吸,靜靜地等待著什麼?

    「當」

    考場上空終於傳來了一聲清脆的雲板敲響,沙沙腳步聲由遠而近,所有的考生的心都提到了嗓子上,開始下發試卷了。

    李延慶也在默默等待著,這時一個黑影出現在他面前,一個冷冷的聲音從他頭頂傳來,「經義科,盡量兩天完成!」

    三卷厚厚的紙放在他面前,旁邊還有一份試卷及細長的糊名紙。

    李延慶打開試卷大致看了一遍,包括《三經新義》和《論語》、《孟子》,一共三十道題,題目都不難,只要苦讀經書,基本上都能做出來,關鍵是量大,李延慶心中粗粗估算,最少要寫一萬五千字,必須在兩天內答完,也就是每天要寫八千字左右。

    當然,卷子答完後並不用上交,而是放在一旁,等全部完成後一起上交,第三天開始做策論,如果兩天做不完,就會影響到第三天的策論,繼而導致最後策論完不成或者詩作水平太差,直接被淘汰。

    所有的考生都迫不及待地提筆答題了,大家心裡都有數,題目不難並不代表自己就能考生,畢竟錄取比例擺在那裡,大家只能拼細節,書法和卷面整潔就是給審卷官的第一印像了。

    李延慶並不急於提筆,他需要謀定整個篇幅,以決定字體和行距,這是他在發解試中的經驗,也是所有高手的共同體會,越是這種靠細節決定勝負的考試,他們越要謹慎小心。

    李延慶足足籌謀了一刻鐘,才最終確定了字體大小和行間距,這時,他把試卷又翻到最前面,從第一部分開始做起。

    第一部分是貼經,共有十題,也是經文題中字數最多的部分,要有萬字左右。

    貼經有兩種考法,一種是給出幾行字,只露出其中兩句,其余塗墨,要求考生把塗墨部分默寫出來,這種稍微簡單,因為字數不多。

    第二種方式就比較難,只寫出一句,要求考生將整篇文章都默寫出來,北宋後期的科舉都是采用第二種方式。

    第一題只有一句話:‘肆類於上帝,禋於六宗,望於山川,遍於群神。’

    如果經文不熟悉,根本不知道它的出處在哪裡?

    李延慶細看第一題,才暗感吃驚,剛開始初看時認為比較簡單,可細看才發現不是那麼回事,這是出自老《尚書》中的一句話,王安石編寫的《書經新義》中,這句話卻沒有了,作為偽說而刪除,如果士子不看老尚書,只看《書經新義》,這句話根本就聞所聞未。

    李延慶不由暗暗感激師父姚鼎,當年他授課時,專門講了《尚書》和《書經新義》的對比,又把刪除的部分列舉出來,其中就有這句話,若非如此,他李延慶一樣答不出這第一題。

    這道題對於一般考生而言其實非常冷僻,估計對很多考生,第一道題就是迎頭一棒。

    這句話是出自《虞書?舜典》,李延慶沉思片刻,決定把題目也寫上。

    他隨即提筆寫道:‘虞舜側微,堯聞之聰明,將使嗣位,歷試諸難,作《舜典》’

    就在考生們全神貫注答題之時,貢院的審卷樓三樓內,主考官余深正站著窗前慢慢喝一杯茶,從他的視角可以清晰地看見下方的考場。

    這是他第二次作為省試科舉的主考官出現在這裡,科舉作為朝廷重大政策的風向標,主考官的任命絕不是隨意指定,而是幾方勢力博弈的結果。

    朝廷時局看似風平浪靜,但實際上暗流激湧,朝廷中除了公相蔡京外,還有媼相童貫和隱相梁師成,他們三大勢力,一個管朝政,一個掌軍權,一個主導制誥,三人都權勢極大,這也是帝王之術,制造矛盾以平衡,蔡京和童貫明爭暗鬥,梁師成則兩頭挑撥,兩頭通吃。

    在朝廷中,除了蔡京大權獨攬外,還有左相白時中和右相余深,白時中是蔡京走狗,而余深又和童貫走得頗近。

    這次科舉原本是蔡京推薦白時中出任主考,但遭到童貫的強烈反對,他指出白時中在上屆科舉為主考時出現了作弊的重大醜聞,不宜再擔任主考,最終天子趙佶接受了梁師成的推薦,任命余深為主考。

    而這次科舉正逢遼金戰事激烈,宋朝出現收復燕雲機會之時,從去年開始,朝廷已經幾次派使者乘船北上遼東,和金國秘密協商共同滅遼的大計,與此同時,金國也派使者秘密趕赴西夏,和西夏協商攻遼事宜。

    也正是這個緣故,極力主張攻打遼國的童貫占據了輿論上風,余深也由此成為今年的主考。

    雖然余深和童貫走得很近,兩人甚至已經形成了政治上的准同盟,但這並不代表余深就堅決支持童貫聯金滅遼的大計。

    相反,余深本人堅決反對滅掉,他認為這會打破宋遼百年平衡的局面,極易引狼入室,一旦金國取代遼國,宋金之間必然會爆發戰爭,在數十年反反復復的拉鋸戰後才能最終形成新的平衡,而以宋朝目前的財力,很難支撐數十年的大規模戰爭。

    余深心中很惆悵,他明知天子讓自己為主考的深意就是在科舉中推行聯金滅遼的思想,但這又和他本人的政見衝突,著實令他左右為難。

    這時,一名監考官匆匆走來,遞給他一張紙條,余深打開看了看,上面寫著‘首題瘦金體’五個字。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6-19 17:22
第二百七十章    無奈妥協



    余深不露聲色地將紙條撕成碎片,這是一個暗號,鄭榮泰的第一道題是用瘦金體回答,科舉要求必須用楷書或者行楷答題,在這裡兩種字體以外,都將判為無效之卷,況且瘦金體是天子首創,沒有天子許可,沒有人敢在公開場合中使用這種字體,鄭榮泰的瘦金體就是極好的暗示。

    余深身為相國,已經不是錢能收買,尤其涉及科舉作弊這種有損名聲的事情,他是不會輕易再碰,而這一次非同小可,是梁師成指定錄取之人,余深心中雖然不請願,但也只能硬著頭皮答應了,這個鄭榮泰是太子殿下的小舅子,太子才真正的幕後指使者。

    雖然余深不會再輕易涉嫌科舉作弊,但如果其他考官有什麼人情之多,只要不太過份,他也會睜只眼閉只眼,他知道科舉三年一次,不僅被萬眾矚目,朝廷中又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這次機會。

    這時,余深看見一輛送食材的大車緩緩推進了貢院,十幾名士兵一絲不苟地檢查著大車上的每一個細節,甚至連輪子也不放過。

    余深自嘲地笑了起來,近乎變態的嚴格檢查又能如何?能制止權力之間交易嗎?或許這就叫做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時間漸漸到了傍晚,‘咚!咚!咚!’貢院的暮鼓敲響,休息吃飯的時間到了,早已餓得頭昏眼花士子們紛紛收拾卷子,把桌子空出來,他們早飯吃得太早,中午只喝了杯茶,吃了兩塊點心,一個個早已餓得飢腸咕嚕,就等著開飯了。

    李延慶也收拾了桌子,他拉了一下鈴鐺,片刻,一名士兵走了過來,李延慶做了一個洗手的姿勢,士兵點點頭,「跟我來吧!」

    每條巷子的一號便是糞廁,二號無人,三號和四號都是著名的糞號,極為強烈的氣息腐蝕著他們的魂魄,抽到這兩個號的士子基本上就算廢了,只能再苦等三年,下次科舉再尋找機會。

    五號稍微好一點,那是因為天氣還不算熱,令人銷魂的氣息尚無法遠征,五號才僥幸逃過一劫。

    李延慶屏住呼吸,在一號出了恭,又在旁邊的水池裡洗了手,這才返回自己的號房,這時,送飯的士兵已經開始陸陸續續給考生送飯。

    貢院的飯菜可不是免費,士子們在報名時已繳納了三百文錢的飯錢,四天七頓飯,加上中午一盤點心,晚上再給一床毯子,這個價錢不算貴,但也絕不便宜。

    士兵將一只托盤遞給了李延慶,還算不錯,一盤包子,兩個小菜,一碗排骨冬瓜湯,包子大、份量足,基本上可以吃飽。

    這時,隔壁傳來一陣低微的嘟囔聲,「這點吃食還要四十文錢,在小吃鋪最多二十文錢,黑心的朝廷啊!連我們這些窮苦士子的錢都要賺。」

    李延慶不由啞然失笑,這位仁兄是把三百文錢一分為七,算出一頓四十文錢,他卻忘了中午還有一頓點心,忘記了筆墨紙硯、蠟燭火石等等。

    吃罷晚飯,夜幕便降臨了,考生紛紛點起蠟燭,准備夜晚再繼續奮筆疾書,李延慶一個白天寫了近八千字,基本上已完成過半,從時間上算,明天白天完全來得及。

    本來科舉的時間安排就沒有包括夜晚,夜晚答題光線暗淡,風險太大,稍不留神就會污卷,但對於絕大部分士子而言,夜晚卻是他們唯一可以利用的機會,否則兩天時間根本做不完經文題。

    李延慶小心翼翼地將試卷收好,又將木板放下來,這樣便形成了一張床,他合衣躺在硬木板上,將毯子疊成一個枕頭,緩緩躺下閉上了眼睛。

    就在他即將睡著之時,忽然‘啊!’一聲尖叫,將李延慶猛地驚醒,一下坐起身,只聽聲音是從隔壁傳來,隔壁士子似乎用頭撞牆,‘咚!咚!’直響,只聽他哭喊道:「我該死!我完了!墨汁打翻了」

    這時,兩名膀大腰圓的士兵衝了過來,將這名士子一拳打翻,各抓一只腳拖了出去,他們動作十分熟練,配合默契,顯然是常做此事,一名身材瘦小的士子被拖出考房,直接用破布堵上嘴,兩名士兵便將他拖走了。

    李延慶不由暗暗搖頭,在考場叫喊是擾亂考場,最輕的處罰也是停考一場,這名士子下一次科舉也沒有機會了,這一轉眼就是六年,人生有幾個六年?很多讀書人都在科舉中熬白了頭。

    李延慶又躺了下來,慢慢閉上眼睛,在一陣胡思亂想中進入了夢鄉

    一晃兩天過去了,第三天吃罷早飯後,李延慶用士兵提供的清水洗了一把臉,讓頭腦清醒,李延慶瞥了一眼放在匣子裡的卷子,他是在昨天下午做完了經文的全部試題,又仔細檢查了一遍,沒發現錯誤,他便糊上了卷子,小心卷起後裝入試卷匣內,每個士子都有一只這種抽插式的試卷匣,便於考卷存放。

    ‘當’雲板聲再次敲響,發卷的時間到了,今天發卷會將明天的詩考卷一並發下,如果說頭兩天的科舉在於熟練和數量,那麼後兩天的科舉就在於難度和深度了,量不算太大,要求寫論一篇,策五篇,每篇的字數在千字左右,最後一天詩作兩首。

    一般考生平時都已准備了不少各種類型的詩作,總能挨到一點邊,所以第四天的時間基本是多出來的,等於用兩天的時間來寫六篇策論,所以大部分士兵都能完成,關鍵就看質量。

    論是對已完成的事情進行評價,發解自己的見解,而策則是對各個問題提出解決方案,所以策論是科舉的關鍵,尤其是其中的一篇策,被稱為題眼,也是整場科舉的核心題,大家都很關心這道題。

    二十五巷的考官開始依次發卷了,李延慶很快便拿到了卷子,和所有士子一樣,他首先看策的第五題,也就是題眼,題目正是李延慶事先猜到的:《宋遼金之對策》。

    這時,左邊的考房內低低發出一聲驚呼,顯然,這位仁兄也猜到了題目。

    題目雖然猜得到,但未必答得好,李延慶在幾年前的發解試上也答過這道題,不過當時金朝是略寫,現在要成為主角了。

    這時,李延慶又翻了翻其他題目,議論題是《人命至重,是以聖賢重之》,這道題其實是討論大宋司法恤刑慎殺制度。

    其他幾道對策涉獵甚廣,有要求應對保甲法之改進,有要求談酒鹽專賣制度,有要求寫廉政之策,有要求寫平寇之法,每篇對策都非常務實,這就是考士子的真才實學了。

    最後是詩作,詩作屬於捎帶腳兒的,不是很重要,在王安石科舉改革前,詩賦是決定考生命運的題目,但王安石卻認為考詩賦看不出士子人品和能力,便取消了詩作,改考經義和策論,學聖人經義以修德,做天下文章安民,這種務實的思想便一直延續下來,這次雖然增加了詩作,但它遠遠不能和策論相比。

    詩作之題為,‘戰罷沙場月色寒’。

    這是出自王昌齡的出塞詩:‘騮馬新跨白玉鞍,戰罷沙場月色寒。頭鐵鼓聲猶震,匣裡金刀血未干。’

    其中以‘戰罷沙場月色寒’一句破題,賦詩一首,不限韻腳。

    這顯然是呼應《宋遼金之對策》這道對策題,其實對策題的意圖已經明顯了,朝廷已有北伐之意。

    李延慶沉思良久,科舉的格局已定,如果他寫聯遼滅金,恐怕第一輪就要被淘汰。

    他低低嘆了口氣,提筆先寫了一首詩作,用陸游的一首詩修改而成

    《關山月》

    和戎詔下已百年,將軍不戰空臨邊。

    朱門沉沉按歌舞,廄馬肥死弓斷弦。

    戍樓刁鬥催落月,三十從軍今白發。

    笛裡誰知壯士心,沙頭空照征人骨。

    幽燕干戈古亦聞,豈有逆胡傳子孫。

    遺民忍死望恢復,幾處今宵垂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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