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2917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2 21:56
第十章 童養媳

    小丫頭此時已經洗淨臉上的污垢,只見她杏眼瓊鼻,雙唇粉嫩,五官精緻得沒有絲毫瑕疵,肌膚白皙細膩,根本就不像是個乞兒,這會兒正一臉羞澀地看向沈溪。

    沈溪想不到小女孩長得這般好看,當下竟有一絲短暫的失神,隨後才猛地反應過來,心說兩世加起來三十多歲的人了竟然會被一個小女孩的容光所懾,實在太好笑了。

    沈溪抬起頭,就見周氏喜笑顏開,就像撿到寶一樣嘿嘿直樂:「臭小子,我決定了,將這女娃帶回去做養媳。」

    沈溪呆滯片刻,故作不解問道:「娘,養媳是什麼?」

    周氏樂呵呵地瞥了他一眼,笑道:「養媳就是養媳,還能是什麼?」

    沈溪心中一陣惡寒,直截了當問:「你不會是要讓她長大了做我媳婦兒吧?」

    周氏見沈溪的樣子頓時不樂意了,叉著腰,橫眉冷對,哼聲道:「你才幾歲,知道什麼叫媳婦兒?」

    周氏頓了頓,又道,「小女娃長得這般俊俏,做你媳婦兒你還不樂意?待到了縣城,我便讓你爹爹去官府報了她的戶籍,安插在咱家……這事就這麼定了,沒有商量的餘地,別再跟以前一樣囉哩囉唆。」

    沈溪覺得事情有些不對,質問道:「娘,您就這麼不經人家同意,便做了咱家的童養媳?官府那邊不會追究嗎?」

    周氏橫眉冷對:「追究什麼,這又不犯法!哼,以為老娘沒讀過書好騙是不是?你三伯母便是沈家的童養媳,沈家自負大族,犯法的事情能做嗎?」

    沈溪支支吾吾,終於找到個勉強說得過去的理由:「可是……她……她比我大。」

    話音落下,便聽周氏笑著調侃:「我說你小子是不是傻了?童養媳童養媳,便是你養你的未來媳婦啊,肯定媳婦的年紀比你大,不然怎麼叫做童養媳?」

    沈溪愣了半晌,覺得周氏說得真是太有道理了,而且他前世也知道這個說法,頓時心中淒涼,只能百試不爽地賣萌:「娘,我只要你,不要媳婦兒……我還不到七歲呢,要什麼媳婦兒?」

    周氏瞥了沈溪一眼,冷笑道:「你以為老娘想啊?七歲,距離你娶妻也沒幾年了。等你年齡到了,可就娶不到了……咱家又不是豪門大戶,這小女娃來咱家,當是老娘提前去了塊心病。」

    沈溪不服氣地道:「娘,我有本事,我能自己娶媳婦。」

    「屁,你能有什麼本事?和你說了吧,以咱們的家業,等你長大想要娶好人家的閨女,三書六聘的哪兒來那麼多錢?再說了,沈家那麼多小輩,你又是老么,說不一定還會添幾個弟弟,怎麼輪也輪不到你……去去去,給老娘老實點兒,不准欺負你未來媳婦兒。」

    沈溪苦笑連連,上輩子二十八歲沒解決的婚姻問題,這輩子還不到七歲就給解決了。

    那小女孩紅著臉,見沈溪一臉鬱悶,怯生生地上前兩步,又回頭看了一下周氏,隨後無比緊張地輕聲說道:「弟弟,你是嫌我髒嗎?沒關係,我以後會洗得乾乾淨淨,渾身香噴噴的!」

    沈溪咧嘴露出個不合他年歲的笑容,道:「我不是你弟弟,我是你相公。」

    看著小蘿莉那無比期待與渴望的精緻小臉,沈溪忽然覺得無力拒絕,若非周氏想讓她做童養媳,還有什麼理由收留這個小女孩?就算是太平年景,一個命比紙薄的小丫頭在這鄉野之間也是無法生存的,或者有口飯吃已是她最大的奢求。

    沉默許久,那小女孩愈發焦急,紅著臉,輕輕拉了拉沈溪的衣袖:「弟弟,你放心,以後我都聽你的,只要你不趕我走,我什麼都聽你的。」

    沈溪扭過頭不再去看,免得觸景傷情。

    倒是周氏似乎想到什麼,蹲下身子,語氣炙熱地問道:「小兒媳婦,你叫什麼名字?快叫一聲娘聽聽。」

    見周氏猴急的樣子,沈溪啼笑皆非,撇嘴跑到了一邊。

    「我叫林黛,小名叫黛兒,今年九歲,娘……」小女孩生澀地叫道。

    「好,好,名字真好聽,你看他,他叫沈溪,小名叫憨娃兒,我還叫他小兔崽子,不過你可不能這樣稱呼他,他現在還沒行冠禮,也沒有表字,你隨便叫吧……以後他就是你的丈夫,只要你對他好,以後他要是有出息,娘保證讓你做正房夫人,好嗎,黛兒?」

    林黛點點頭,沒有說話,只是看到沈溪蹲在河邊正看水中的倒影時,黛眉輕蹙,不知小腦袋裡在想什麼。

    不一會兒,周氏便招呼沈溪,三人折回雙溪鎮,在深巷裡找了一家客棧,又與老闆砍價半天,這才算是住下來。

    住進去盞茶工夫,兩個店小二搬了個浴桶到房間裡,然後不停往桶裡加熱水,一邊忙活,一邊還不忘給掌櫃帶話:

    「客官,掌櫃的說了,這浴桶可是要另算錢,而且不講價,他讓小的再向你們確認一下,若是行就行,不行小的就給撤了。」

    周氏見說話的夥計一臉不耐煩的樣子,正微笑的臉頓時垮了下來,冷哼一聲:「就在你們這兒洗個澡,也要三十文錢,你們可真會做生意,不過老娘今天我高興,不和你們爭這點小錢,告訴你們掌櫃,我待會兒就下去交錢。」

    沈溪悶悶不樂:「娘,你怎麼這般喜新厭舊?我好歹是你親兒子,三十文錢,都可以買兩三斤肉了。」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見周氏惡狠狠地回頭瞪了一下,說:「小兔崽子,你知道什麼?女孩子家就是要講究點兒,哪裡能像你一樣,這麼大了還光著腚在院子裡洗澡?」

    沈溪無言以對,卻聽那小女孩怯生生道:「弟弟,你能不能不要看我洗澡?」

    不等沈溪說話,周氏就笑了起來,說:「嘿,小姑娘還怕羞得很呢,沒關係的,現在你們年紀都還小,沒事兒,等臭小子十歲後,就不能讓他看了,知道麼?我的寶貝小媳婦兒。」

    林黛聞言,只能紅著臉點頭,沈溪反倒是來了氣,悶哼一聲,就要推門出去,卻聽周氏招呼:「憨娃子,去哪兒呢?老老實實給我坐著,我要出去一趟,你在這裡,照顧你小媳婦兒,你們兩不准出這個門,知道麼?」

    沈溪只能點頭,重新坐回椅子上,無所事事地玩著桌子上的茶杯。

    周氏臨別叮囑:「千萬別到處亂跑,這可不比家裡,壞人多得很,那些枴子最喜歡你這樣不曉世事的小娃娃。黛兒,進浴桶去好生洗乾淨,我到外面去給你買一套漂亮衣裳。」

    周氏一去,房間裡只剩下沈溪和林黛。

    撥水聲傳來,沈溪本著非禮勿視的態度沒有刻意轉過頭去瞧,本來一個小女娃,身體還沒長開,沒什麼好瞧的。

    林黛倒是緊張兮兮的,小聲告誡:「你不許偷看。」

    沈溪走到視窗的位置,看著外面行人熙攘,不屑道:「沒人偷看你,趕緊洗,娘用不了多久就回來了。」

    「哦。」

    林黛乖巧地答應一聲,然後坐在浴桶裡,開始搓洗起來。

    「嘩啦」的水聲不斷傳入沈溪的耳朵,攪得他有些心緒不寧,只能把注意力放在街道上各色行人身上,揣測往來人等的身份,久了忽然有些無聊,轉身回到桌子邊就欲坐下。

    林黛大叫道:「啊……弟弟,你騙人,你說過不偷看的。」

    沈溪這才回過神來,竟然忘記林黛尚在沐浴了。同時,他感到很無語,他兩世加起來三十多歲了的人了被一個嬌俏可人的小蘿莉喚作弟弟,怎麼都覺得彆扭,一世英名盡喪的感覺油然而生。

    林黛躲在木桶裡,用桶壁擋著身子,頭趴在桶沿上,撅著小嘴,帶著滿腔的委屈瞪向沈溪,好像要用眼神來感化眼前這個無禮的小傢伙一般。

    沈溪這次乾脆不避開目光,直視著她笑道:「小妹妹,你對相公和弟弟的區別尚且不知,更別說對於身體的構造……算了,從今天開始,你要叫我哥哥,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和睦相處,我才不會欺負你。你有意見否?」

    林黛眼睛眨了眨,對沈溪的話一知半解。女孩子比男漢子更早熟,但要讓她明白一些事,至少也要等到十二三歲天癸初現後。她最後帶著幾分委屈,道:「哦,我知道了,以後我叫你哥哥……你不要生氣,行嗎?」

    沈溪看著小蘿莉一臉勉強又羞澀難耐的樣子,不由得暗自好笑,歪著腦袋,看向小蘿莉那清澈明亮的雙眼,問道:「你爹娘呢?為什麼會被遺棄路邊?」

    小蘿莉臉上閃過一絲悲悽,卻緊緊抿著雙唇,一言不發。沈溪見狀不再多問,坐回凳子上發起呆來。

    又過了大約一炷香時間,周氏回來了,手裡拿著幾件衣裳,應該是鎮子裡買的成品,沈溪看她高興的樣子,暗道老娘何時變得這麼大方了?去年過年都沒有給自己添置新衣裳,如今老娘慷慨得連眼也不眨一下……

    周氏進屋,直接忽視了沈溪,走到浴桶邊,笑著問道:「娃兒,洗好了沒有?」

    林黛點點頭,看著周氏的眼神中有些許依賴之色。

    「那就快起來吧,娘給你買了新衣裳,你看看合身不,不行的話娘去給你換。」周氏慈祥地說道。

    因為被沈溪看著,林黛紅著臉不肯從浴桶裡出來。周氏見林黛羞怯,回頭瞪了沈溪一眼,罵道:「小兔崽子,轉過頭去,不怕長針眼麼?」

    沈溪無趣地哀嘆,只能老老實實轉過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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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哥哥還是弟弟

    「好了,臭小子,可以轉過來了……嘿,要說你運氣也夠好的,千挑萬選投到老娘胎裡不說,還讓老娘撿了個小美嬌娘,真不知道你小子上輩子做了多少好事。」

    周氏說著,已經幫林黛整理好衣裙。

    從裡到外,從褻衣到外面的衣服,都是嶄新的,嫩黃色羅衫襯托著明眸皓齒,顯得林黛更加明媚可人,雖然年紀尚幼,卻是個實打實的美人胚子。

    沈溪很想告訴周氏,自己上輩子沒有做多少好事,就是考古時墓穴塌了,然後就變成了現在這個小屁孩。

    「娘,我可是文曲星下凡,投在沈家,絕對不是高攀,待我第進士,點翰林,莫說是您老了,就連整個沈家,那也是與有榮焉……」

    不等沈溪將話說完,周氏上前一把拎著沈溪的耳朵,嗤笑道:「你小子天天跟老娘說你是什麼文曲星下凡,你倒是給我表現點兒天賦異稟啊?」

    「文曲星君下凡,那都是三歲識字,五歲誦文,七歲便可作文章,你呢?都七歲了,除了抓泥鰍摸魚,你還會什麼?」

    沈溪歪著腦袋踮腳呼痛,嘴裡卻不肯認輸:「娘,其他的文曲星哪裡有我這麼傻,投到這般窮苦,連書都讀不上的家庭?」

    「再者說了,文曲星也是要有老師的,哪兒能像我這般連私塾都上不起?你若是不信,將我送進學堂,我保證給你考個解元回來……」

    周氏聞言更怒,擰著沈溪耳朵的手指又用力了一些,破口大駡:「你個小白眼狼,老娘生你養你這麼大,老娘容易麼?你還嫌棄老娘,你信不信老娘這就將你丟河裡餵魚去。」

    看著自家老娘火冒三丈,沈溪不敢再招惹她,只是不斷喊疼,一旁的林黛好奇地看著母子二人,見沈溪被周氏蹂躪得厲害,不由淺笑出聲。

    周氏這會兒氣也消得差不多了,冷冷瞥了沈溪一眼,然後走到林黛身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欣然笑道:「好妮子,長得真是標誌。」

    林黛害羞地低下頭,不過已經沒有了初見時的害怕與無助。

    周氏拉著沈溪,一個勁兒問寶貝兒子滿不滿意?每當沈溪搖頭,另外一隻耳朵便會被周氏狠狠拎起,最後,沈溪只能無奈妥協。

    「娘,你真的不再考慮考慮嗎?要知道小時候長得好看,長大一定會長醜的。女大十八變,越變越難看。」

    「放屁,老娘從小就天生麗質,你說,現在老娘醜嗎?那些女大十八變的鬼話,你從哪裡聽來的?」

    沈溪扯了扯嘴唇,最後選擇沉默。

    其實周氏長得並不算好看,尖嘴猴腮……呃,僅從面相而言,她確實不怎麼討好……

    周氏見日頭已過了正午,便下樓去叫飯菜,沈溪見老娘離開,頓時板起小臉,走到林黛身邊,哼了一聲:「你剛剛笑什麼?」

    「沒……沒有。」

    小蘿莉怯生生地看著沈溪,一臉懼怕的樣子。

    沈溪冷哼一聲:「你之前說過的,只要進了我家門,就什麼都聽我的,現在你要違背相公的話嗎?」

    林黛只能可憐兮兮地點點頭,那樣子好像是被地主家強搶的小媳婦兒,說不出的幽怨可憐。

    「從現在開始,你必須站在我這邊,老娘打我的時候,你一定要上來勸,要是我被老娘打死了,你就要做寡婦……知道寡婦是什麼嗎?」

    林黛很誠實地搖搖頭,靈動的大眼睛又起了一層水霧,無助地看著沈溪。

    沈溪有些受不了她楚楚動人的眼神,不過事關重大,也不容他憐香惜玉,只是逼問:「知道了麼,我娘可兇狠了,她一打起我來,就收不住力氣,你要是不勸她別打我,我遲早會被她打死,然後你就只能做一輩子寡婦了……」

    林黛緊著小臉,一個勁兒地搖頭:「娘不會打死你的。」

    沈溪看著小蘿莉一臉認真的樣子,倍感無奈,正想說什麼,周氏已然回到屋子,見沈溪站在林黛身旁,當即冷著臉上前:「你不是說不喜歡黛兒麼,怎麼現在又和人家坐得這般近?」

    沈溪看著老娘那一臉促狹與得意的樣子,不知該如何解釋。

    正當沈溪犯難之際,卻聽小蘿莉訥訥說道:「娘,弟弟說你會打死他,要讓我做寡婦……娘,你不會的,對嗎?」

    周氏聞言愣住了,隨後怒氣衝衝地盯著沈溪:「好哇,你個憨娃子,竟然敢在老娘背後編排老娘壞話,看我不打死你。」

    沈溪聞言,幽怨無比地看著小蘿莉,心中無聲吶喊,周氏此時已經將他抱了起來,重重打起了屁股。

    感覺自己在小蘿莉面前丟了大醜,沈溪臉色通紅,連耳朵都發起燒來。

    忍著屁股上傳來的痛意,沈溪回頭一看,林黛正好奇寶寶般瞅著他,心想這丫頭斤斤計較,沒事還喜歡找人撐腰,以後可要防著點兒。若是被她隔三差五跑去周氏那兒告狀,他的屁股可就要受苦了。

    女人虧,吃不得!

    「娘,別打了,再打弟弟屁股就要開花了。」林黛躊躇了一會兒,鼓起勇氣上前拉著周氏的手,滿臉焦急。

    周氏聞言一愣,隨即停下手,一把將沈溪放下,然後寵愛地將小蘿莉抱在懷裡,瞪著沈溪惡狠狠地說:「黛兒,以後他要是敢欺負你,你就跟娘說,娘揍死他。」

    林黛聞言,咬著粉嫩的嘴唇不斷搖頭,祈求道:「娘,不要打死弟弟,好不好?」

    周氏哈哈一笑,輕輕拍了拍小蘿莉的腦袋,然後緊緊抱著她,輕聲說著什麼。

    沈溪只覺得無語之極。這小丫頭不但小肚雞腸,還腹黑得很,先告狀讓他挨一通揍,再轉過來替他求情。偏偏是個稚氣的小妮子,讓人不會去懷疑她的動機不純。這樣的人還是少惹為妙。

    不一會兒,店家就將飯菜送上來擺在桌子上,沈溪聞著誘人的香味,肚子不爭氣地咕嚕嚕響起,不由艱難地嚥了口口水,轉頭看向周氏:「娘,這一大盆紅燒肉,得要花多少錢啊?」

    周氏聞言笑了笑,看著林黛十分寵溺:「小媳婦剛進家門,理應吃一頓好的,你小子平時機靈,怎就這般不會算帳?你以後要是娶媳婦,那可是要花大價錢的!」

    沈溪不得不承認,還是老娘算得門清,當下討好地說:「娘,那……我們快吃吧,我肚子好餓。」

    周氏瞪了他一眼,森然道:「今天這個我是給黛兒準備的,你一邊站著去。」

    沈溪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老娘,無比憤慨:「娘,我可是你親兒子,我正長身體,求求你,讓我吃……」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周氏冷笑一聲:「我還不知道你小子?平時看著點兒油渣你都雙眼冒綠光,要是讓你小子上桌,黛兒能搶得過你?」

    沈溪無奈,被周氏推出去老遠,並且被命令不准動,眼看著那一塊塊鮮嫩多汁、冒騰著熱氣的紅燒肉被周氏塞進小蘿莉的櫻桃小嘴裡,唯有不斷地嚥口水,饞蟲發作,卻又無可奈何。

    沈溪如喪考妣,世間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一大碗紅燒肉擺在面前,香味還一個勁兒地傳來,而自己卻只能看著。

    正當沈溪心中悲切無比時,林黛卻對周氏搖了搖頭,拿起桌子上盛著飯的碗,用筷子夾了幾塊色香味俱全的紅燒肉放在上邊,然後雙手捧著碗筷,走到沈溪身邊,遞給他,輕輕說道:「弟弟……」

    看著小姑娘懂事的樣子,沈溪忽然想起之前在路邊她給自己讓飯糰的舉動,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沈溪接過碗筷,蹲在牆角,張嘴就是一頓亂刨。

    這會兒他也顧不得什麼規矩了,自從到這個世界,加起來都沒吃過幾回肉。最近一次吃肉,還是去年過年,轉眼這都小半年過去了,平日除了捉魚摸泥鰍沾沾腥味,連一片肉都沒有再挨著。

    沈溪發誓,眼前的紅燒肉是自己這輩子吃過最美味的東西。

    看著沈溪沒出息的樣子,周氏有些不忍,便讓他到桌上一起吃。

    沈溪如蒙大赦,點頭哈腰來到桌邊,小心翼翼吃起來,生怕自己表現礙眼,又被發配到一邊兒去。

    一頓飯吃得沈溪無比滿足。

    吃完日頭已經偏西,眼看著今天是沒法趕到縣城了,周氏感覺有些睏乏,便決定留宿一晚,躺到床上休息去了,剩下林黛與沈溪,大眼瞪小眼,不敢大聲說話,生怕打擾了潑辣的老娘。

    沈溪道:「我和你說過了,要叫我哥哥。」

    林黛有些掙扎,搖搖頭拒絕:「不行,我問過了,你今年才七歲,比我小。」

    沈溪無奈,索性不去理她,坐在椅子上,瞪著眼發起了愣。

    林黛以為沈溪在看她,害羞地低下頭,拘謹地坐著。

    沈溪盤算此次進城後的事情,如果不出意外,到了縣城,他會想辦法留在城裡,然後做一些事來改變目前的處境……最好能開蒙讀書,就算不能進入私塾,留在城裡也比回鄉下好得多。

    沈溪出身書香世家,家裡有個秀才大伯,這樣的出身一定會讓教書先生心生好感,而他最重要的問題是沒有錢蒙學,等到縣城,一切都有可能。

    若氣運來了,遇到賞識他才華之人,或許可以平步青雲,但這一切都建立在他留在城裡的前提上。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2 21:57
第十二章 進城

    就在半夢半醒之間,沈溪忽然感覺眼前一片模糊,思緒變得飄忽不定,剛開始他並沒有注意到這些變化,待醒悟過來時,天地已是一片混沌,朦朦朧朧看不到盡頭。

    沈溪前世死後也曾經歷過一段虛幻的夢境,感覺自己化作一片星雲,滿世界晃蕩,如遊魂般,不知過了多少年月,後來,經過不斷吞噬其他星雲體,自身慢慢壯大,意識逐漸變得清晰,最後機緣巧合之下,才附身於從桃樹上跌下失去意識的沈溪身上。

    這些先且不說,此時沈溪眼前一片虛無,就好像前世他剛死去時那般,唯一不同的是,此時他的思路極其清晰。

    驚訝之後,沈溪稍稍定了定神,瞪著一雙眼睛,仔細觀察四周的一切。

    看著看著,遠處忽然閃過一道紅光,稍稍凝神,沈溪馬上便察覺那紅光並非閃電那樣的血紅色,而是清雅的淡紅,下意識地凝聚目力望去,眼前景物變得越來越清晰。沈溪發現自己的精神似乎能夠穿透迷霧,因此集中目力望去,結果出人意料。

    眼前出現了一枚蓮子,沈溪方才看到的紅光,便是蓮子頂端那一抹暈紅。眼前寶氣莊嚴的蓮子,好像也在往自己的方向靠近,沈溪心生疑惑,伸出手去摸,卻怎麼也摸不到。

    正當沈溪腦海中充斥各種亂七八糟的念頭時,身上傳來一股推力,只覺意識開始往下墜落,隨後眼前一片漆黑。

    「你……哥哥……你怎麼了?」

    耳邊傳來稚嫩而焦急的聲音,沈溪連忙晃了晃腦袋,努力睜大眼睛,只覺兩眼酸澀一片模糊,剛要站起,卻覺得身體異常虛弱。

    沈溪極力斂去臉上的震驚之色,眨眨眼看看林黛正扯著自己袖子不停搖晃的小手,再看看她那俏臉上湧現出的擔心和憂慮,暗道莫非這小妮子就是方才自己看到的蓮子?

    這不科學!

    不過不科學並不代表不存在,自己前世今生的經歷,就是最好的證明,除非這一切都只是莊周夢蝶!

    沈溪沒有糾結這個問題,因為永遠沒有答案。整個人極端疲累,沈溪強撐著站了起來,對林黛笑笑:「很好,以後都要叫我哥哥,明白麼?」

    「哦,哥哥,你剛剛怎麼了,你的臉色一點兒血色都沒有,好像生病了一樣。」

    沈溪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搖頭否認:「沒有,就是想事情想得有些過於深入了……好了,我現在正犯困,想要睡覺了。」

    林黛一臉疑惑地看著脫掉鞋子爬上床靠在周氏臂彎躺下的沈溪,緊蹙黛眉,俏麗的小臉上滿是迷惑不解。

    沈溪躺在床上,並沒有立即睡過去,心中驚濤駭浪,卻偏偏無法傾述和表現,琢磨許久,揣測剛才看到的蓮子,是不是林黛的本體?

    人有本體這件事雖然聽起來挺玄乎,可沈溪前世博覽群書,很多不為人知的東西他都知道,其中某本獵奇類傳記中便介紹過能夠看到他人本體的異能者。

    所有醫生都認為這個異能者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認為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憑空臆測出來的,全是幻覺。

    而那本傳記的作者則堅定不移地認為,那個精神病患者確實能夠看到人的本體,因為無論是誰,那個人只需見上一面,就可以準確說出對方的性格特點,就算是完全陌生的人也不例外。

    沈溪本來並不相信,只是當成一則趣聞,可前世當他死去變成星雲體那一刻起,沈溪就明白並且堅信,這個世界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什麼都有可能存在。

    「難道自己能夠看到其他人的本體?」沈溪暗暗思忖,可當他睜開眼看向周氏時,卻什麼異象也沒有,難道真是幻覺?

    不可能,方才的一切太過真實,如果那是幻覺,沈溪就該考慮是不是要懷疑人生了。

    那微泛紅光的蓮子究竟代表什麼?

    沈溪不斷問自己,但這會兒他的精神已經愈發疲憊,漸漸的,沉入睡夢中。

    ……

    第二天,直到太陽剛跳上山巒,周氏才帶著沈溪還有林黛上路,一行三人朝縣城而去。

    半道上有個往縣城送柴禾的好心人見周氏帶著兩個小孩行走不易,便讓三人上了他那輛破破爛爛的牛車。

    「大侄女,這兩個娃娃都是你家孩子麼?長得可真漂亮。」

    駕車的老漢看見沈溪與林黛雖然出身貧苦,但粉雕玉琢,說不出的可愛,一邊揮鞭,一邊笑著問道。

    周氏聞言臉上滿是得色,點頭笑著說:「你瞧瞧他們倆誰才是我親生的?」

    沈溪狠狠地翻了個白眼,周氏瞪了瞪他,只聽那趕車的老漢笑著說:「這還用猜麼,當然是那小子了,還有一個女娃兒是你家的養媳吧?這般俊俏,價錢一定不低!」

    老漢的話聽得沈溪一陣皺眉,但卻不能否認這個事實,周氏輕笑一聲,輕摟著林黛,笑道:

    「她啊,原來是路邊的一個乞兒,我見她可憐,便收養下來,卻沒想到會有這等好事,這不,我現在把她當作自己親閨女養著,哈哈。」

    說完,周氏十分滿意地捏了捏林黛的小臉蛋,忍不住笑出聲來。

    林黛與周氏很親,最喜歡與她說話,反倒每次與沈溪說話結結巴巴,顯得十分緊張。

    一路上週氏與那老漢有說有笑,不知不覺間已經是下午申時,天空的太陽開始向西邊傾斜。

    坐了大半天顛簸的牛車,沈溪只覺得渾身都快被顛散架了,屁股火辣辣的,比周氏打了一百下還要來得疼。

    「兩個孩子是第一次到縣城吧?再往前走片刻,就是城門了,老漢我不進城,就在這兒道別吧……嘿,兩個娃娃,坐車感覺怎麼樣啊?」

    周氏帶著二人下了牛車,好一番感謝,目送老漢從岔路遠去,沈溪有些彆扭地揉著自己的屁股,一個勁兒喊疼。

    周氏不由冷笑:「方才你怎麼不叫疼?下了車,嬌病反倒發作了?」

    沈溪鼓著嘴,不滿地解釋:「娘,咱們家可是書香門第,人家老爺爺好心好意帶上我們,如果我還抱怨他的牛車太顛,老人家心裡一定會難受的。」

    周氏聽沈溪如此說,哼了一聲:「算你小子會說話。」

    沈溪壞笑一下,將目光投向林黛,臉上笑意愈發促狹:「娘,我媳婦兒屁股肯定也顛壞了,我給她揉揉……」

    他的話還沒說完,林黛已經躲到周氏身後,怯生生地捏著周氏衣角,一臉羞紅地探出個腦袋看過來。

    「叫你胡說八道!」

    周氏一把提起沈溪的衣領,隨即擰著他的小耳朵做了個九十度的旋轉,沈溪頓時慘呼出聲。

    林黛用小手捂著嘴,偷偷笑了起來。

    ……

    周氏十分鄭重地一手牽著沈溪,一手拉著林黛,一邊朝城門口走去,一邊不斷地叮囑:「憨娃兒,黛兒,城裡人多,一會兒你們可千萬要跟緊娘,別走丟了,知道嗎?」

    沈溪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林黛則十分乖巧地回答:「好的,娘。」

    周氏看著沈溪那漫不經心的樣子,心中暗道奇怪,想當初自己還是黃花大閨女時,進城前三天都沒睡好覺,不知道有多高興,這臭小子倒好,跟個沒事人一般。

    想了想,周氏忍不住道:「憨娃兒,進城後,要是敢大呼小叫,掉了老娘的面子,回去看我不削你。」

    三人攜手走了約一刻鐘,便看到遠處算不上高俊雄偉的城門。

    沈溪目力極好,凝視之下,只見城門上方刻著兩個篆體大字「甯化」,沈溪前身畢竟是大學教授,學富五車,對於兩個篆體字毫不陌生。同時,沈溪前世曾經到寧化收集過一段時間文物,對這個地方的歷史略有瞭解。

    甯化歷史悠久,唐乾封二年以黃連峒置黃連鎮,開元十三年升為縣,後改名寧化縣,在明初隸屬於福建省汀州府,沈溪記憶中這時的汀州,共有八個縣,寧化就是其中之一。

    「臭小子,看傻了吧?這城樓高不高,大不大?老娘當初第一次進縣城,那可是驚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

    「可惜咱不是城裡人,進出城門都要小心,那些官爺容易過來要路引,要是沒有的話就會要求繳納城門稅。你說咱又不是生意人,進城交稅多虧得慌?」

    周氏滔滔不絕地講著自己的陳年往事。

    沈溪很想告訴周氏,若是再過幾百年,莫說是縣城了,就連一般的小鎮也要比這縣城氣派得多。

    高樓大廈車水馬龍先且不說了,就連一般的樓房,那在當世也該是詩人騷客口中的瓊樓玉宇吧?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2 21:57
第十三章 團聚

    母子三人過城門時,幾個衛所官兵站在兩邊,盤查來往人員。

    寧化地處內陸,為福建行都司汀州衛防地,建立伊始主要是消滅陳友定、張士誠、方國珍等武裝集團的殘餘勢力,同時防止閩西少數民族等聚眾造反。

    如今天下承平已久,汀州府內各族安居樂業,所以城門防備異常鬆懈,那幾個官兵只是簡單看了一眼,問了句哪兒來的,便放三人進了城,周氏之前擔心交城門稅的事並未發生。

    進城之後,行人逐漸稠密起來,雖然說不上比肩接踵,但也是商販雲集,比之雙溪鎮要熱鬧許多。

    當下是大明弘治五年。

    沈溪對明朝的歷史並不陌生,弘治也就是明孝宗朱祐樘,算是大明朝勵精圖治的皇帝典範。

    弘治年間國無大亂,土木堡之變已過去四十餘年,而距離明末則還有一百多年,沈溪可沒有自信能在人命如草芥的亂世生存下去,所以他覺得自己的運氣還是不錯的。

    此時周氏愈發小心謹慎,握著沈溪的手也緊了些。

    城裡房子一棟挨著一棟,許多街道看起來非常相似,若是有枴子搶了孩子就跑,幾個轉彎就會把人給跟丟。

    「娘,爹打工的王員外家在哪兒呢?」沈溪一邊走,一邊疑惑地問道。

    周氏語氣謹慎:「娘之前來縣城看望你爹爹時曾去過,依稀記得位置,等到了地方自然能想起來。」

    沈溪聞言搖頭苦笑,一向潑辣的周氏忽然變得孱弱甚至有些無助,可見環境對人的影響有多大。他暗暗下定決心,這次進城,一定要好好把握機會。

    正當沈溪一行走在去城南的主幹道時,遠處傳來一聲輕喚:「娘子,我在這兒。」

    沈溪聽著興奮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微微一愣,連忙抬起頭,果然,沈明鈞正在不遠處路邊揮手招呼。

    沈明鈞是家中老么,年紀最小,如今只有二十五歲,看上去極為年輕。沈溪第一次見到他時,實在有些難以啟齒,管一個比自己前世還要小的男人叫爹。

    不過幾番折騰下來,沈溪終於還是說服自己努力接納沈明鈞。

    沈明鈞性格沉穩,長相雖然平庸,但為人好學上進,有責任心,在王家做了六年工沒出任何差錯,工錢也從最初的每月三百文漲到了現在的五百文,可惜這些錢通通都交到了李氏手裡,用於維持家中生計。

    沈溪與沈明鈞之間並沒有多少骨肉親情,畢竟從去年魂穿到現在,加起來父子共處也沒超過半個月。沈明鈞過年通常會回鄉與家人團聚,但其他時候一律要留在王員外家做工。

    沈明鈞每次回桃花村,都會背著母親李氏,拿出積攢下來的賞錢,給他們母子買回在鄉下買不到的好東西。

    沈溪對這個便宜老爸並不怎麼感冒,不過為了掩人耳目,同時盡到為人子的義務,還是裝出一副無比興奮的樣子,撒丫子朝沈明鈞撲了過去。

    沈明鈞開懷大笑,一把接住沈溪,把他抱起在空中轉了兩圈,隨後打趣:「臭小子,我怎麼覺得你重了不少?」

    沈溪一臉可憐兮兮的樣子,沒有回話……他跟沈明鈞之間到底少了溝通。

    沈明鈞並沒有察覺異狀,臉上浮現一絲滿足之色,拍拍兒子的脊背,將他放下後,道:「憨娃子,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沈溪依然沒有說話,跑回去一把將林黛拉到一邊,靜靜觀望,他知道,一場久別重逢的好戲就要上演。

    去年過年的時候他就曾經見識過,便宜老爹和母親重聚時表現得太過誇張了,沈明鈞那是什麼肉麻挑什麼說,可偏偏周氏百聽不厭,這不禁讓沈溪感嘆,一物降一物果然是世間真理。

    不過這一次沈溪並沒有看上好戲,可能是在大街上,行人太多,老娘膽小羞臊,只見她看著沈明鈞,紅著臉捏了捏丈夫腰間的軟肉,道:「夫君,沒有在城裡找小妖精吧?」

    沈明鈞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十分誇張。

    周氏紅彤彤的笑臉上滿是柔情蜜意,呢喃道:「夫君,你不知道,在家裡臭小子天天氣我,這次你可要好好教訓他。」

    沈明鈞臉色一板,嚴肅地看向沈溪:「臭小子,你等著,敢惹你娘生氣,看我回去不好好收拾你。」

    沈溪聳了聳肩,滿臉不在乎,惹得沈明鈞臉上接連變換幾種顏色,那意思好像在說:「你小子給我點兒面子行不?」

    沈溪只能沒皮沒肉地求饒:「啊,老爹,饒命啊,以後我不敢了,再也不惹娘生氣了。」

    「臭小子。」

    看著沈溪憊懶的樣子,沈明鈞不由笑了起來。

    寒暄敘舊好一會兒,夫妻倆稍解相思之苦。沈明鈞這個時候才發現沈溪旁邊俏生生站著的林黛,疑惑地正想發問,周氏碰了碰他的手臂,笑著道:「一會兒回去和你說。」

    沈明鈞點了點頭:「那我們回去吧?」

    周氏欣然應諾,走近沈溪和林黛,又牽起二人,喜笑顏開:「夫君,走吧。」

    沈明鈞瞥了一眼沈溪,隨後邁開腳步,前頭帶路。

    走了大約一刻鐘,周氏看了看越來越窄的巷子,有些疑惑:「夫君,我記得王員外家的大門好像不是這邊啊?」

    沈明鈞指指小巷深處:「哦,員外見我幹活賣力,便給我在宅子旁安排了一個獨門獨院讓我們一家住,跟我走吧。」

    這一番解釋,騙騙周氏可以,但想要糊弄沈溪,那就不容易了。

    王家雖然有些閒財,但也只是普通地主家庭,絕對不可能宅心仁厚到給沈明鈞安排單獨宅子,之前,周氏還說沈明鈞在主家住的房間狹窄,容不下三人。

    這充分說明,沈明鈞並沒有被主家看重,這會兒忽然安排沈明鈞獨立的院落,沈溪那是一百個不相信。

    後來他才知道,原來那房子死過人,一個到處攬活的木匠租住不久便在院子的天井裡上吊死了,王家覺得不吉利,正好周氏帶著兒子來探親,於是便讓沈明鈞帶著家人住上一段時間,等風頭過了再想辦法賣掉。

    在沈明鈞的引領下,沈溪帶著疑惑繼續前行,幾乎又走了約莫一刻鐘,快到巷子盡頭,才到了沈明鈞所說的院子。

    一主二廂的四合院不算大,但在寧化縣城而言,已經算是不錯了。

    沈明鈞領著三人在院中轉了轉,見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娘子,你們一路行來,想必餓壞了,這……我不太會做飯,沒有提前做準備,好在我買了條魚,勉強可以湊合一頓……我現在就去廚房生火。」

    周氏輕推一把夫君,笑著說:「你是男人,家裡的主心骨,在主家當差就已經很累了,哪裡還能讓你下廚房?我來吧,你帶著孩子耍一會兒就吃飯。」

    「對了,我與臭小子晚來一天,你怎會在路邊等我們,沒有耽擱主家的差事吧?」周氏忽然想起一個問題,順口問道。

    沈明鈞安慰地解釋道:「沒事兒,主家那邊我已經說過了,我知道你們娘兒倆行路不易,昨日便在那兒等著了,今日你們若是還不到,我可要報官了……」

    沈明鈞嘿嘿笑著回答,周氏有些感動地瞥了他一眼,隨後便向廚房走去。

    沈明鈞看著周氏的背影,臉上滿是滿足之色,隨後轉過身,蹲下身子就要捏沈溪的臉蛋。

    沈溪退了幾步,哼了一聲:「爹,這院子怎麼回事?您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和娘親?」

    沈明鈞知道自己兒子人小鬼大,笑著道:「你年紀這麼小,懂得什麼?來一趟還問東問西,快過來讓爹瞧瞧,你究竟是胖了還是瘦了?」

    說著上前揉了揉沈溪的腦袋,寵溺地道,「在家野得很吧?讓我看看你頭上長蝨子沒?」

    沈溪嘿嘿一笑沒有說話。

    沈明鈞正想把沈溪抱起來顛顛份量,突然見到後面還跟著之前見過的女娃子,驚訝地問道:「咦,臭小子,這小女娃子哪兒來的?叫什麼名字?」

    「娘說,她是我未來的媳婦,是咱家的養媳……爹,您說咱家是什麼人家,怎能養一個這樣的媳婦?孩兒如此聰慧,娘居然擔心我長大了娶不到媳婦兒!」

    沈明鈞對兒子的話置若罔聞,笑著看向林黛,過了一會兒十分滿意地連連點頭:「真是個小美人兒。別怕,以後,你便同這臭小子一樣管我叫爹爹,他要是敢欺負你,你告訴我,我用扁擔抽他。」

    不是吧?用扁擔抽人?沈溪忽然覺得自己的前途一片灰暗,只能委屈地撅起嘴,看向眸子裡正流光溢彩的林黛。

    林黛幾步小跑來到沈溪身邊,俏生生地管沈明鈞叫了一聲「爹爹」,然後緊緊地攥著沈溪的衣袖,一臉怕生的樣子。

    沈明鈞也不在意,笑了笑,又道:「小娃子,既然你做了我家養媳,我家也不會虧待你,定會把你當作親生閨女來養,待那小子長大成年,若是長出個好歹,身體殘缺面容不當,你也不能介懷,必須嫁給他,你覺得如何?」

    這個時代可不像後世醫療保障齊全,僅僅一個天花就會輕鬆毀滅一座座城鎮,哪怕僥倖活下來也不免破相,更不要說其他那些更為歹毒的病症了,所以沈明均才會有此警告之言。

    林黛扭頭看了一眼沈溪,咬著嘴唇,深深地吸了口氣,道:「謝謝爹爹……爹爹請放心,等哥哥長大我就嫁給他,不管他長得多醜,我都不會反悔。」

    沈溪苦笑不已,他很喜歡林黛這個小丫頭,但喜歡歸喜歡,遠沒到做夫妻的地步!並非他矯情,得了便宜還賣乖,他只是從心底裡替小蘿莉感到委屈不值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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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風箱

    聽林黛稱呼沈溪為哥哥,沈明鈞有些詫異,這女娃子雖然看起來稚嫩,但卻比沈溪足足高出一個拳頭有餘。

    不過,女孩子發育得比男孩子早一些,因此他沒心思詢問是怎麼回事,恰好這時院子側門被人從外面推開,隨即出現個四十多歲、留著山羊鬍的痩削老者,那老者進來後眼睛一眯,打量了沈溪和林黛一眼,這才對沈明鈞道:「後院伙房的屋頂正在排瓦,人手不夠,你過去搭把手。」

    沈明鈞恭敬地道:「劉管家,我把這邊安頓好,馬上就過去。」

    老者點了點頭,在沈溪和林黛身上又著著實實打量一番才轉身離去。

    等老者的身影消失在連通主家後花園的側門後面,沈明鈞摸了摸沈溪的頭,吩咐道:「到廚房給你娘說一聲,主家那邊有事,我去不了多久就會回來。你們餓了先吃,不用等我。」

    沈溪點頭:「爹爹去吧。」

    沈明鈞回到正房簡單收拾了一下,把一個包袱塞進靠牆大衣櫃的抽屜裡,鄭重其事,可能裡面有什麼貴重東西。

    沈明鈞前腳離開,躲在門口把便宜老爹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楚的沈溪便想過去看看是什麼東西,卻被林黛一把拉住。

    林黛不滿地道:「哥哥,你不能隨便看,那是爹爹的東西。」

    沈溪瞅著腹黑的小蘿莉,反問道:「既然是爹爹的東西,就是自家的,我只是看看又不是要拿,有什麼不行的?」

    說著沈溪便自顧自地打開櫃子,拉開抽屜取出包袱,放到桌子上打開。最先入眼的是兩件舊衣服,雖然料子差而且都快洗白了,但很乾淨也沒有補丁,而在裡面有個小荷包,裝著一些散碎銀子。

    沈溪來到這世界大半年時間,基本沒見過銀子的模樣,平日裡周氏所用的都是銅板。

    他料想這些碎銀子都是父親節省下來的,就算沈明鈞為人踏實穩重,但並非迂腐,知道除了要把每個月的工錢上繳給老太太,主家平日打賞的零碎銀子也會藏起來留給妻兒,這正是周氏手裡小金庫的主要來源。

    原本沈溪覺得自己和周氏留在城裡沒個著落,不過現在有了住的地方,再加上這些碎銀子,料想問題不會很大。

    沈溪把東西一一放好,小心翼翼把包袱還原,送入大櫃子把抽屜塞回去,這才對後面一直監督他的林黛道:「看,我把東西放好了,這樣總不會有人察覺了吧?」

    「哦。」

    林黛撅著嘴應了一聲,有些不以為然。

    沈溪也不怕她去告刁狀,孩子都有好奇心,就算他看過包袱裡的東西,只要沒動裡面分毫,父母知道也不會跟他計較。

    沈溪見林黛悶悶不樂的模樣,道:「走,咱們到廚房把爹爹去主家做工的事告訴娘,然後到外面看看有什麼好玩的。」

    到了廚房,周氏正在燒火,由於沒有吹風機,周氏的額頭上沾染了些黑灰。見兒子帶著小媳婦進來,周氏站起來擦擦臉上的汗珠,問明情況後才道:「你們到院子裡玩,別出門。娘很快就做好飯。」

    沈溪心疼地道:「娘,別太操勞了,要不我幫您燒火吧?」

    周氏板起臉:「憨娃子,不要搗亂,快出去。」

    沈溪還想堅持,小蘿莉林黛跑上前拉著他的手:「聽娘的話,我們到外面去玩吧。」

    沈溪擰不過她們這對脾氣一脈相承的婆媳,只好與林黛來到外面的院子。院子不大,除了一主兩廂一間廚房外還有個雜物房,裡面擺著一些木板和木匠工具,不過這些東西上沾滿灰塵,也不知多久沒人用過了。

    沈溪看東西都是現成的,腦中靈光一閃:「黛兒,你看娘親燒飯那麼辛苦,你還嚷著出來玩,這就是你不懂得體貼人了……現在你搭把手,能減輕娘的勞累,你願不願意?」

    林黛雖然不明白沈溪想表達什麼意思,但還是點頭答應:「嗯嗯,只要為娘親好,我聽你的。」

    沈溪曾翻閱過不少木工書籍,知道我國早在戰國時便已有冶金用的皮囊,東漢初年,南陽太守杜詩設計並製造了一種水力鼓風機用於冶金鑄造,但廚房灶台所用的風箱卻是清朝中期才出現,到新世紀不少農村依然在使用。

    沈溪對於風箱的構造比較熟悉,眼下有現成的工具,他難免有些技癢,想試試能否將其做出來。

    沈溪到底只是個不到七歲的孩童,力氣小,想正常使用那些木匠的工具有些困難,而且他又沒有現成的紙筆來製作圖紙,只能根據腦子裡的記憶來構建骨架。

    可惜時間還是太緊了,等沈溪找來幾塊木板並琢磨該怎麼動手時,周氏已經到院子叫他和林黛吃飯了。

    沈溪遺憾地搖了搖頭,把比較趁手的工具收攏一邊,短時間內製作出風箱看來不可能,但現在的他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來。

    到了屋子裡,沈溪看到蒸好的米飯,還有加了一點菜籽油煮過的青菜,不由嚥了口口水。這樣簡單粗陋的飯食,幾百年後就連出家的和尚都不會吃,可現在對他來說這就是美味佳餚。

    周氏把菜端上來,見沈溪就要動筷子,訓斥道:「到城裡就沒個規矩了?你爹還沒回來,我們得等他……一定要一家人到齊才可以吃飯。」

    沈溪縮回手,苦著臉道:「娘,那我跟黛兒先到外面再玩一會兒。」

    周氏蹙著眉頭,道:「手都洗過了還出去,真讓人不省心。算了,去吧,別玩野了,一會兒你爹回來咱就開飯。」

    說完周氏又到廚房收拾去了,原本的計畫她在城裡只是住個兩三天就要回桃花村,但現在有了落腳的地方,心思也活泛起來。

    這主家賜下的院子能住幾天不知道,可只要住進來周氏就把這裡當成自己家一樣,沒事就想收拾一下。

    沈溪看著周氏的背影,輕輕一嘆:「娘可真是賢慧啊!」

    原本以為沈明鈞去排瓦用不了多少時間,可桌上的飯菜都涼了,仍舊不見人影。沈溪在雜物房裡用鋸子鋸,拿鎚子和釘子敲敲打打,一個風箱的雛形已經出現。

    也是運氣不錯,雜物房裡有個破舊的箱子跟風箱外型很像,他只需要把裡面的結構豐富完善,雖然活塞和活門很難固定,但他畢竟有成年人的思維和智慧,曾經親手組裝過清代風箱的他算得上是駕輕就熟。

    等沈溪把風箱組裝好,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時辰,沈明鈞依然沒回來。

    沈溪抱著他的勞動成果來到院子裡,一邊試著拉動風箱拉桿,一邊試風口有沒有風吹出來。

    因為嚴密性做的不是很好,風倒是有,卻不是很強烈,但用在鍋灶上比起簡單用嘴去吹好多了。

    林黛剛開始還幫著沈溪打下手,到後面她覺得沈溪做的東西似乎和灶台沒什麼關係便袖手旁觀了。當這會兒沈溪試驗風箱效果的時候,林黛已經扯著周氏來到院子裡。

    「娘,您看,哥哥他不知道在做什麼,弄了個稀奇古怪的東西出來。」老遠沈溪就聽到林黛在打小報告。

    周氏囑咐道:「他比你小,要叫他弟弟。」剛開始周氏沒當回事,可到院子裡,見兒子正拿著鎚子在一個木箱上敲敲打打,以為兒子在瞎搗亂,火冒三丈地抄起一旁的掃帚就想上去揍人,人未到聲音已經傳了過來:

    「你個憨娃子,這裡是主家借給咱們一家子暫住的,宅子裡的東西哪兒是你隨便亂碰的?看老娘不揍死你!」

    沈溪趕緊站起來撒腿跑出幾步,這才回過頭,解釋道:「娘,我做的是風箱,您先別不問情由就打人啊。」

    周氏拿著掃帚,指著木箱氣喘吁吁問道:「你說這是什麼玩意兒?」

    沈溪走過去從地上抱起風箱,湊到周氏面前,表功道:「我見娘你在灶台那兒吹得一臉煙灰,我就想能不能做個風箱代替娘吹風,這樣娘以後燒火時不用嘴去吹火就燒得很旺了,能省不少工夫。」

    周氏雖然依然想揍沈溪,但又覺得兒子有孝心是好事,揮起的掃帚也就打不下去了。

    「你個憨娃子,大人都不會做的東西,你瞎倒騰什麼?還不趕緊把東西還原……要是讓主家的人看到,那還了得?」

    沈溪見老娘已經不生氣了,放下風箱,笑盈盈道:「娘沒用過,怎麼知道不好使?我給娘演示一下,娘,您看就拉這裡,來回這麼一拉一推……你看這兒,就有風吹出來了。」

    周氏原來不相信自己兒子小小年紀能有什麼作為,但順著沈溪的演示看過去,果然沈溪拉動把手,旁邊鑿出來的孔洞就有風吹出來,把地上的塵土吹起不少。

    就在這時,側院門口傳來說話聲,原來是沈明鈞幹完活回來了,與他一道回來的還有剛才來過的劉管家。

    二人一邊說一邊進門,正好瞅見沈溪在那兒擺弄他的風箱。

    沈明鈞見妻兒都在院子裡,連忙介紹:「劉管家,這位是內子,這是我兒子還有他的養媳……以後我們住在這兒,就要拜託你看顧了!」

    周氏聽到「管家」二字,立即明白眼前其貌不揚的老者就是丈夫的頂頭上司,趕緊上前去行個萬福請安。

    劉管家只是「嗯」了一聲點點頭就當是打招呼,目光落在擺放在院子中央的風箱上,看了一會兒不得要領,好奇問道:「這是何物?」

    周氏緊張回答:「回劉管家的話,小兒不懂事,瞎搗鼓出來的東西,說叫風箱,能往灶台裡吹風。妾身這就讓他拆了,放回房去。」

    劉管家目光沒離開風箱,擺了擺手,蹲下來仔細打量一番這才看向沈溪:「這東西,怎麼用?」

    沈溪連忙上前演示,隨著他拉動把手,出風口就有風吹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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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男女授受不親

    「人不大,鬼主意挺多……這東西看起來確實不錯……」

    看了沈溪的操作,劉管家眼前一亮,笑著誇獎兩句,但隨即想起什麼,問道:「這東西該如何放置?總不能擱在灶口吧,怎麼添加柴禾呢?」

    沈溪回答道:「若是修灶台的時候,在旁邊開好放置風箱的位置,然後把周圍封好,如此不就派上用場了嗎?」

    劉管家剛開始臉上還帶著一絲不以為意,但聽完沈溪的話後,他臉上的神色變得凝重起來,眉頭微皺,也不知在思考什麼。

    周氏以為劉管家惱怒沈溪多嘴多舌,趕緊解釋:「劉管家,小娃子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別跟他計較。」

    劉管家似乎想通了,看著周氏笑了笑,點頭道:「我倒是覺得,這小娃娃的話不無道理。要說咱們這些做下人的,平日裡最愁的就是輪到廚房當值燒火做飯,要是能加上這……叫什麼來著,哦對了,是風箱,就這麼推拉幾下,火就能燒得很旺,那不是省時省力多了嗎?」

    沈明鈞可不知道什麼省力不省力,他在府裡做長工,主要負責搬搬抬抬修修補補的力氣活,很少做飯,就算讓他燒火,他一個大老爺們兒也不在乎煙薰火燎。

    劉管家道:「這樣吧,明鈞,你帶著你兒子,把這東西送到府裡後院,我把孫木匠他們叫來讓你兒子指導一下,順帶看看有什麼可以改進的地方,把這風箱安在廚房裡試試。弟妹請放心,如果這東西真好用,我會派人給院子也安上一個。」

    周氏聽得有些糊塗。

    她剛知道兒子製作了這個叫風箱的東西,沒覺得有什麼了不起,卻沒想到管著丈夫的劉管家居然很欣賞,還讓他兒子去指導那些手藝活很好的木匠……誰會聽一個小屁娃娃的主意?

    沈明鈞卻很高興,畢竟劉管家在府裡地位超然,除了主子,就屬這位劉管家有話語權,甚至後院的那些小少爺也都不敢得罪劉管家。

    沈明鈞興沖沖地把風箱舉起扛在肩上,牽著兒子往主家後院走去。

    林黛原本跟周氏告狀,是想制止沈溪搗亂。可事實證明沈溪做出來的東西得到了大人的認可,林黛感到非常驚訝,想跟上看個究竟,周氏一把扯住她,道:「你個小女娃,別跟著去湊熱鬧。你餓了的話先進去吃點兒東西墊墊肚子。」

    其實周氏也很想跟去看看,但她知道一個婦道人家是沒資格摻和這種事情的,只能先靜下心等候消息。

    此時沈溪卻覺得很別捏,他雖然是孩子的外表,但卻不想被人當成什麼都不懂的頑童,可沈明鈞一直牽著他的手,好像怕他跟著走也能走丟一般。

    王家不愧是寧化屈指可數的大地主家庭,宅院比起沈家在桃花村的老宅要大許多,出了花園進入一片迴廊,迴廊過後又是一排騎樓,院子一個接著一個,彎彎折折,幾乎把沈溪的腦袋都給繞暈了。

    好不容易來到後院,劉管家對幾個正在收拾地上破碎瓦片的人道:「你們去把孫木匠、老何他們叫過來,我有話說。」

    很快一個四十多歲圓臉的漢子帶著個十多歲的少年過來,沈溪揣測眼前的漢子就是劉管家口中的孫木匠,少年估計是他徒弟。後面又來了幾個人,全是府裡的長工,跟沈明鈞的地位差不多。

    劉管家讓幾個人靠近風箱,親自演示一番,饒是做慣了木工活,自以為手藝高超的孫木匠等人看了也不免瞠目結舌。

    孫木匠好奇地問道:「劉管家,你這是作什麼?」

    劉管家瞅了他一眼:「你人不小了,怎的做事還不如小娃娃?既然我把這東西弄來讓你們看,自然是讓你們依樣畫葫蘆做出來。你們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就問這位……沈家小郎,由他跟你們解釋。」

    孫木匠原本以為這風箱有何不俗的來歷,等沈溪聽從劉管家指示站出來,不由驚訝地問道:「木頭箱子是這小傢伙造出來的?」

    劉管家道:「有志不在年高,你可不能小瞧人。」

    隨後在劉管家的督導下,一干人開始搗鼓風箱。有了這些手藝人的加入,風箱不再是用破箱子和一堆爛材料勉強拼湊,而是用上好的木料精心打造。沈溪雖然年小,卻有劉管家的授意,他倒是成為了這些手藝人的老師。

    一個風箱很快做了出來,因為密閉嚴實,效果比之前好了不知多少。

    劉管家親自驗收,笑著點頭:「好,走,先去把灶台鑿開,老何你是泥瓦匠,這砌灶台的事就交給你了。」

    三十多歲瘦高的老何在旁邊看了半晌,正無所事事,聽到這話嘿嘿笑道:「好嘞,劉管家和沈家小郎就等著瞧吧。」

    老何興高采烈地去鑿灶台,幾下便把風箱裝了上去,再把灶台重新砌好。

    等組裝完畢,眾人都累得夠嗆。

    劉管家見那些打雜的丫鬟和後院的家丁都跑過來看熱鬧,板起臉喝斥道:「都傻著幹什麼?還不趕緊生火,看看好不好使?」

    劉管家畢竟是一府管事,他的話就是命令,馬上有人搬來柴火生火做飯。等火生起來,隨著風箱拉動,火苗迅速竄升,旁邊的人看得睜大眼睛,隨即臉上都湧上笑容。

    劉管家笑道:「以前你們總不想到廚房來做事,等把所有灶台都加上風箱,看誰還敢找藉口偷懶。」

    旁邊馬上有人恭維:「還是劉管家體恤我們這些當下人的。」

    沈溪功成身退,雖然他才是大功臣,但這件事的重點已不在他身上。其實孫木匠等人都知道風箱的原理,畢竟這東西早在春秋時期就發明了,唐宋時已經有了雙塞式活動風箱,不過只是用在冶煉業上,根本沒有人想到家用,沈溪所做的不過是捅破這層窗戶紙罷了。

    等回到院子見到周氏,周氏馬上拉著沈溪問東問西,沈溪只能攤攤手:「他們是大人,做風箱的時候都問我,等做好了我就被晾到了一邊。」

    周氏有些不滿:「沒想到那些人竟然過河拆橋……對了,你爹呢?」

    「爹跟著劉管家去見員外老爺了,劉管家說這件事做得不錯,準備給爹請賞,多漲點兒月錢也有可能。」

    周氏剛才的不滿頓時煙消雲散,笑呵呵道:「那就好,看來不是沒好處。」

    一直到夜色降臨,也沒見到沈明鈞和劉管家的人。油燈亮起,昏黃的燈光籠罩四壁,周氏不由擔心起丈夫來,倚在門口等著。

    沈溪撇了撇嘴:「娘,你不用擔心,難道爹還會把我們娘兒倆遺棄了不成?」

    周氏過來一指頭按在沈溪的腦袋上,罵道:「臭小子就不知道說點兒好話,我看劉管家說得對,你這傢伙人小鬼大,就是欠揍。」

    等了半晌,終於聽到側院門打開的聲音。周氏急忙迎出去,不多時沈明鈞神采奕奕地走了進來,手上提著二斤豬肉,進門便高興地招呼:「這是主家賞的,上午鄭屠戶派人送來,還很新鮮,趕緊做了……」

    周氏有些失望:「憨娃子弄了那麼個好東西出來,主家就給了這麼點兒賞?」

    沈明鈞道:「娘子,怎麼說主家也是咱的衣食父母,不能忘恩負義不是?員外爺說了,既然你們母子從鄉下來,就讓你們在城裡多住一段時間……這小院暫時歸咱家使用,不挺好的嗎?」

    周氏這才將眉頭舒展開,臉上有了笑容。

    周氏道:「那我這就去把豬肉給燉了,好好打一回牙祭。」

    沈明鈞笑道:「就按你說的辦。」

    周氏高興地拿著豬肉去了廚房,沈明鈞過來拍拍沈溪的頭,誇獎道:「你個小娃子挺有本事,一來就讓你老爹我大大露了把臉,員外爺誇你聰明伶俐,將來準有出息。哦,對了,以後你有什麼鬼點子給我說說,說不定主家一高興還能賞點兒好東西。」

    沈溪只是笑笑,心裡卻沒有多高興。

    明擺著的事,製作風箱最大的功勞記在了劉管家身上,好在劉管家沒把所有功勞獨攬,但這也換不得實際的好處,最多是換了二斤豬肉回來開開葷。

    一家人在一起吃過晚飯,喜氣洋洋。原本一家三口,突然成了一家四口,而且周氏和沈明鈞久別重逢,正所謂小別勝新婚,周氏臉上多了幾分女人的溫柔,一顰一笑都帶著縷縷柔情蜜意。

    吃過晚飯,周氏把碗筷收拾好,對沈溪道:「天黑很長時間了,燈油要省著用,桐油可金貴著呢。你們兩個小傢伙,就睡在旁邊的房裡,已經給你們收拾好了,晚上可別隨便出來。」

    林黛眼巴巴望著周氏,顯然想跟這個剛認識的娘一起睡,她對周氏的眷戀比沈溪要重得多。

    而沈溪卻是明白「事理」的人,周氏老遠到縣城來探望丈夫,這夫妻相見總要乾柴烈火一番,怎會留他們兩個小的在裡面搗亂?

    沈明鈞也多了幾分父親的威儀:「你娘說的是,快帶黛兒到旁邊屋子。外面有木盆,先到水缸裡打水洗過臉再睡。」

    林黛看了看沈溪,小嘴嘟了起來,顯然不怎麼願意跟沈溪一起睡。

    等沈溪和林黛到了隔壁東廂房,才發現房間雖大但床卻小得可憐,長寬都不到一米五的木板上簡單地鋪了一層草蓆,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睡在上面很難伸開腿腳,看來分明是臨時從其他地方拉來湊數的。

    周氏跟著進來把床收拾好,鋪上被縟,拿著油燈出門,到了門口回頭叮囑:「我從外面把門鎖上,晚上起夜的話床下有尿壺。」

    沈溪道:「要是大解呢?」

    周氏罵道:「就你小子屎尿多……好了,門不給你們鎖了,你們自己從裡面插上門栓吧,不過晚上不許隨便開門,茅房那邊很黑,走路的時候小心些。」

    之後周氏便把門關上,隨著外面油燈的光亮遠去,屋子裡黯淡無光,過了好一會兒沈溪的眼睛才適應,依稀能看到些東西。

    林黛把門栓合上,回來站在床邊,看著小床有些不想上去。

    沈溪看得有趣,調侃道:「不想睡床上的話,可以把被縟搬到地上打地鋪,前提是你不怕娘明天責罰你。」

    林黛有些著急地分辨:「應該是你睡地上才對,我們……我們不能睡在同一張床上的。」

    沈溪無奈地搖搖頭,沒想到這小妮子才九歲已有男女授受不親的概念。可問題是,就算他有那心,以他不到七歲的小身板,能作出什麼僭越和無禮的事?

    沈溪爬上床,一個滾身到了裡側,頭朝著牆壁便閉上眼,嘴裡嘟囔道:「愛睡不睡,除非你自己到椅子上去,看明天著涼的是誰。」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2 21:59
第十六章 夏主簿

    林黛終究只是個小丫頭片子。

    就算她性子倔強,但畢竟不知道男孩子與女孩子之間究竟有什麼不同,旅途奔波一天下來實在睏乏,只得強忍委屈上了床榻,把被子掀起才發現僅有一張被子,只得嘟著嘴挨著沈溪躺下然後蓋好。

    沈溪雖然自詡心理成熟,但跟個小姑娘同睡,尤其還是周氏給他欽定的養媳,心裡也不免有些異樣。

    但白天坐牛車幾乎把人都要顛散架了,到了地方又製造風箱,勞累不堪,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一夜都很安靜。

    沈溪半夜醒來,林黛蜷縮成一團,身上搭著被子一角凍得渾身直打哆嗦。沈溪搖了搖頭,給她蓋好被子,這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晨沈溪睜開眼,已是日上三竿,林黛早就起床,正在院子中央的古井邊,與周氏一起洗衣服。

    沈溪揉著眼睛走出房間。

    周氏正在掛曬衣服,打量他幾眼便罵道:「臭小子又睡懶覺,倒是黛兒知道心疼娘,你這個當兒子得好好跟她學。」

    林黛輕輕一哼,對沈溪露出個得意的笑臉,又耀武揚威般擠了擠眼,嘴上卻乖巧道:「娘收留黛兒,黛兒幫娘做事是應該的。」

    周氏美滋滋道:「娘真沒白心疼我的小心肝兒,以後我把你當女兒一樣看待,讓那憨娃子靠邊兒站。」

    沈溪落了個老大沒趣,只好站在古井邊看一大一小兩個女人忙活。

    周氏邊掛衣服邊道:「臭小子餓了吧?廚房裡有些粥,你去喝了……今天正好是城裡的墟日,娘帶你們去逛逛。」

    林黛聽了很高興,沈溪卻沒怎麼當回事。

    墟日是南方湘﹑贛﹑閩﹑粵、桂等地區趕集的日子,各個鎮子分一四七、二五八、三六九錯開趕集,兩個相鄰的城鎮,它們的墟日總是相鄰一天而不會重複,這樣就能讓買賣雙方都有交易機會。人們有什麼需要,通常都會趁著墟日採辦。

    沈溪小心翼翼地問道:「娘,我們什麼時候回桃花村?」

    周氏道:「出來的時候有人說想留在城裡,怎麼才一天不到就吵吵著要回去了?臭小子,就知道你在鄉下野慣了,到了城裡不習慣……不過,我跟你爹商議過了,既然主家不介意咱長住,那就索性多住些時日。反正家裡農活做完了,多咱不多少咱不少,等秋收的時候再回去就行了。」

    沈溪有些懷疑地問道:「祖母會同意嗎?」

    周氏笑了笑,道:「我讓你爹找人寫信回去了,老太太就算不同意又怎樣,難道還會派人來把咱給綁回去不成?你小子就安心在這兒住著吧!不用看人眼色生活,自由自在,還有黛兒這乖丫頭伴著,這樣的日子過著不挺好麼?」

    沈溪點點頭不再說什麼。

    他原本也是想留在城裡,雖然此時的寧化縣城比起後世那些大城市差太多了,但總是由福建到江西的商旅過往之地,機會比起山村多多了。

    最重要的是,想上學塾必須留在縣城。

    吃過早飯,周氏帶著沈溪和林黛出門赴墟,一路上週氏臉上都掛滿了笑容,又說買新衣服,又說給二人買零嘴解饞。

    沈溪心想應該是昨晚老爹把攢下來的碎銀子都給了周氏,周氏手頭有了錢才有心情出來採買,不然以周氏的節儉是不會大手大腳花錢的。

    「看看這料子好不好?」

    周氏帶著二人在路邊一處賣布的攤子前駐足,不斷地對比兩匹顏色差不多的紅色布料,似乎難以取捨。

    這時候對面空壩上有江湖賣藝人在表演吞劍、吐火等絕技,林黛看得目不轉睛。早熟悉各種把戲的沈溪卻毫無興趣,抬起頭看著周氏,道:「娘,這料子好看是好看,但娘你穿起來是不是太過鮮豔了?」

    周氏罵道:「臭小子,來之前你還跟娘說,讓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怎麼進城了卻說這種喪氣話?不過這可不是給我買的,我是想再給黛兒做兩身衣裳……之前買的都是成衣,沒這麼好的料子。」

    「咱進城後怎麼也不能穿得太寒磣,就算自己不在乎,還怕給主家丟臉呢!」

    沈溪聳聳肩,不再說什麼。

    周氏花去一百多文,買下五尺布,隨後三人到了做衣服的裁縫店,給黛兒量身。周氏自己捨不得穿的好料子拿給林黛做衣服卻一點兒也不心疼,林黛小臉上滿是感激,對周氏說話的時候越發乖巧。

    衣服最快也要兩天才能做好,從裁縫店出來,娘仨又去買了一些必要的米糧回家,都是周氏提著……雖然周氏看起來不怎麼強壯,但畢竟在村裡做慣了農活,提起半袋米根本不費力。

    回到家已經到中午,就在周氏準備做飯的時候,沈明鈞匆匆忙忙回來,拉著沈溪就往外走。

    「當家的,你們這是要去哪兒啊?」周氏趕緊追出去問道。

    沈明鈞道:「主家那邊來了客人,說是要見見小郎,這不,劉管家讓我帶他過去……你不用擔心,該做飯就做飯,如果做好我們還沒回來,就先吃吧。」

    沈溪被沈明鈞拉著來到王家後院。

    院子中間早已站著四五個人,全都身穿鮮豔的綾羅綢緞,顯然身份地位不低。

    為首那個大腹便便有著一張圓臉、穿著一身花格子綢衣的中年男子,正在說著什麼,引來一陣議論。

    隨後,幾人進入廚房。

    這些人中顯然以居中的那個中等個子、精神矍鑠的老先生為主,他捋著鬍子,沒有發表任何看法,只是笑盈盈聽著,而昨日高高在上的劉管家,佝僂著腰身拉風箱做演示,顯得極其卑微。

    「原來是來看風箱的。」

    沈溪小聲嘟噥了一句。

    他跟著沈明鈞到了地方便被幾名家丁給攔住了,只能站在老爹身邊,看著遠處的廚房。

    等劉管家把風箱演示一遍,老先生點頭讚許:「心思確實巧妙,沒想到鐵匠鋪的風箱居然能用在家裡。」

    孫木匠一臉神氣地走上前,劉管家引介後,老先生問道:「是你想到把風箱裝在灶台邊的嗎?」

    孫木匠趕緊行禮,解釋道:「東西是小人做的不假,可這想到的……卻另有他人。」

    「哦?那老朽倒要見見……人在何處,可有請來?」老先生走出廚房四下打量,卻不見有什麼特別的人物。

    這時候劉管家才出來招了招手,讓沈明鈞帶著沈溪上前。

    沈明鈞俯首作揖:「這位老爺,我家小兒不懂事,胡亂搗鼓出了風箱,就怕汙了老爺您的法眼。」

    沈溪走上前也行個禮。

    老先生見到沈溪是個乳臭未乾的小不點兒,臉上掛滿驚訝的表情,他指了指沈溪,再看看旁邊的劉管家:「莫不是這位小公子?」

    劉管家回答:「就是他……昨日老奴去他家,見他正在院子裡搗鼓此物,細問之下才知道是用以廚房灶台吹火所用,一時覺得新奇,便讓家裡的木匠試著做了一個。誰曾想的確好用。」

    這時候穿花格子綢緞的中年胖子也從廚房裡走了出來,沈明均見沈溪抬頭上下打量,趕緊拍了拍兒子的小腦袋瓜,提醒道:「這是主家老爺,趕緊給老爺磕頭。」

    中年胖子笑著擺擺手:「不用,府上後代出了個心思巧妙的能工巧匠,這是我王家的福氣……如今就連縣衙的夏主簿都親自過來看,也算是給我王家增添光彩了。明鈞,你可是生了個好兒子啊!」

    沈明鈞低著頭陪笑:「是老爺您教導有方。」

    沈溪這才知道原來老先生是縣衙的主簿。

    要說這主簿,可是縣衙僅次於縣令和縣丞的三把手,通常是正九品或者從九品,輔佐縣令管理糧馬、巡捕之事。但也有小縣不設縣丞和主簿,僅有知縣的屬官典史。一般來講,,典史掌管緝捕、獄囚並「典文移出納」。

    不過,主簿雖然是入了品序的官,但說到底還是得仰縣令的鼻息,否則知縣只需要把事務分派給縣丞和典史,那麼主簿就被架空了,什麼好處撈不到不說,出了事情還得承擔責任,屬於典型的兩面不討好。

    雖然寧化的縣主薄僅僅是從九品的小官,但是在這縣城裡依然屬於高高在上的人物。官字兩個口,沒有功名庇佑的地方士紳通常都要仰頭逢迎,更別說是那些地位低下的商賈了。

    夏主簿點頭一笑,問道:「小娃子,你是怎麼想到把風箱引入家中灶台的啊?」

    沈溪還沒來得及開口,劉管家已催促道:「小傢伙,夏主簿問你話,趕緊說。」

    沈明鈞道:「主簿老爺,可能是我家小兒有些怕生……」

    沈溪卻道:「我不知道鐵匠鋪裡的風箱是什麼樣的,這完全是我自己想出來的……我只是想做個吹風的工具給娘用,看娘用灶台每次吹火都很辛苦,想讓娘省點兒力氣。」

    一句話,惹得夏主簿不住點頭。

    這時代,就算手頭活計再好那也只是低賤的手工業者,登不得檯面,讀書人才是這時代的驕傲!而儒家以孝為先,沈溪先把自己的行為定義為孝道,就是想贏得夏主簿的好感。

    果然,夏主簿滿面都是嘉許之色:「不但是個聰明的娃,還很孝順,前途不可限量啊……開蒙讀書了沒有?」

    沈明鈞恭敬回答:「回老爺的話,我家小兒虛歲才七歲,還沒有入學。」

    旁邊那胖子老爺道:「主簿大人,你可不能小瞧這一家人,小娃子的大伯父可是咱縣裡的廩生,沈家也算得上是書香門第。」

    夏主簿想了想,恍然道:「沈家,莫非是……以前忠直公沈同知的後人?」

    在得到胖子老爺肯定的答覆後,夏主簿嘆息道:「忠直公當年在汀州府那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卻未料沈家後人落魄至斯,竟會到貴府上做工。」

    「這娃子如此聰慧,可耽誤不得,最好能讓他早日開蒙讀書,將來或可成就功名,繼承忠直公的衣缽。」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2 22:00
第十七章 路在何方

    沈溪沒想到夏主簿居然知道自己太祖父的諡號。

    不過,這夏主簿作為縣衙的三把手,對於地方縣誌和名人很瞭解,也是為官者之道。官員每到一處上任,先要摸清地方縣誌和該縣的士紳勢力架構,才好正確施政,不至於處處受制於人。

    之後夏主簿和主家老爺說話,就沒沈溪父子什麼事了,他們畢竟是下人,就算那夏主簿偶爾提了一句沈家的先祖也並未將這對父子放在眼裡。

    沈溪在旁邊聽了一下他們的對話,原來朝廷的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要到汀州來督造水利,需在寧化縣住兩個月。

    明朝的工部郎中是正五品的朝官,甯化知縣只是七品。本縣韓縣令想要巴結上官,所以要在接待方面做足了功夫。

    按照夏主簿的說法,是要在這縣城裡給這位姓林的工部郎中備好宅院,在生活上給予最好的照顧。

    主家老爺王昌聶跟夏主簿是老相識,知縣把接待的事交給夏主簿全權打理,位於城南河邊的一棟四進院子已經備好,現在就是僕役和擺設方面還需要夏主簿上心。

    夏主簿從王昌聶口中得知風箱的事,便過來親眼看看,好讓工部郎中在甯化期間住得舒服一些。但這不是夏主簿到王家的主要原因,此次拜訪主要還是想王家出一筆錢,讓官府在這上面少出錢甚至賺上一筆。

    這也就是說,接待工部郎中的錢會被正大光明攤派下去,寧化有頭有臉的士紳都要出錢出人,這是歷來的規矩。至於看風箱,只是個由頭。

    等夏主簿拿到銀子,就提出告辭,在臨走前又看了沈溪一眼,笑著道:「此子或是可造之才。」

    王昌聶出門送客,劉管家對沈明鈞道:「明鈞,你也聽到夏主簿的話了,回頭你還是送你兒子到私塾去讀書吧,只有讀書才有出息。」

    沈明鈞開始時還很高興,自己兒子被官老爺稱讚,這可是光耀門楣的事,但聽了劉管家的話,他臉帶難色:「劉管家,我做工的錢都寄回家裡去了,哪裡還有閒錢供孩子讀書?我想等他長大點兒就出來幹活養家餬口,不敢奢求將來有什麼出息。」

    劉管家罵道:「愚人之見。」

    隨後拂袖而去。

    沈明鈞帶沈溪回到小院,來到主屋跟周氏商量事情。為了不讓沈溪和林黛偷聽,兩人還特意關上房門窗戶。

    沈溪不用猜也知道父母在商量他讀書的事,可家裡的境況實在不好,而今沈家又要供六郎讀書,光是靠沈明鈞平日裡節省下來的那點兒錢,根本不夠讓沈溪入學。

    沈溪坐在院子裡,用木棍扒拉著寫字。

    平日裡寫慣了簡體字,突然要用繁體來寫一時間還真不太習慣,不說別的,烏龜的「亀」、鬱悶的「鬰」、身體的「體」等字就讓人無比頭疼。

    好在沈溪的專業便是考古,認識繁體字只是最基本的技能,而且他還寫得一手好書法。

    林黛在一旁默默看著,最後忍不住蹲下來,仔細打量沈溪在地上劃出來鬼畫符一般的東西,問道:「弟弟,你在畫什麼?」

    沈溪側目看著她,問道:「不是讓你叫我哥哥嗎?」

    林黛撅著嘴道:「娘不許……娘說我嫁給你之前叫你弟弟,將來叫你相公,不讓我聽你的,把稱呼搞亂了。」

    沈溪也沒去勉強,他滿心以為夏主簿會成為他人生的伯樂,但結果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現在他終於醒悟過來,這個夏主簿只是個市儈的逢迎上官的小官僚,來看風箱的目的其實只是到王家來要銀子。

    「這是字……你識字嗎?」

    沈溪看著目不轉睛的林黛問道。

    林黛小腦袋用力搖著,眸子落在沈溪臉上:「我不認識,你識字嗎?聽說只有那些貴人才認字,你年紀這麼小,肯定是隨便劃的,我才不信呢。」

    沈溪笑了笑,又問:「那你會背乘法表嗎?就是小九九,一一得一,二二得四。」

    林黛笑著點頭道:「我會的,九九八十一,九八七十二,九七六十三……」

    沈溪這才知道原來古代背乘法表是倒過來背的,林黛背了一會兒,突然停住,不滿地看著沈溪:「你捉弄我,你既然問我想必你也會……你就是想讓我出醜……」

    「只是會背沒用,要學會寫,我教你寫字好不好?」

    說著沈溪在地上劃了一橫,「這是一,下面再加一個橫,就是二,再加一橫的話就是三。你猜四怎麼寫?」

    林黛高興地道:「那就再加一橫。」

    沈溪笑道:「這就不對了……這才是四。」

    說著沈溪把從一到十用計數的方式寫下來,再以繁體書重複書寫,雖然他稚嫩的小手之前從來沒拿過筆,但沈溪發現不但前世的記憶和知識傳承下來了,連那些基本技能也一併帶了過來,其中便包括寫字,他用木棍劃出來的字是很工整的楷書。

    沈溪心想:「就是細胳膊細腿兒的還沒成型,不然揮毫潑墨也沒問題。」

    林黛仔細看了半晌:「你說上面和下面的字都念一,可為什麼會不一樣?下面的筆劃多了許多……你一定又在騙人了。」

    沈溪笑道:「沒騙你,一是『壹』,二是『貳』,上面那麼簡單只是方便人日常記錄而已,如果要寫帳目或者是正式場合的公文,則必須用下面的,不好篡改。數位是很嚴謹的東西,隨便加個橫,那就完全不同了。」

    「哦。」

    林黛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總管是接受了沈溪的說法。

    很快沈明鈞和周氏從房間裡走了出來,周氏還在擦眼睛,淚眼濛濛頗有幾分悽楚。沈溪趕緊上去拉著周氏的手問道:「娘,您怎麼了?」

    周氏搖頭道:「沒事,娘被沙子迷了眼。」

    「我先去做事了,你們在家裡要聽娘的話。」沈明鈞撂下一句話便出門了。

    周氏矮下身子,拿起沈溪的手:「小郎,你爹說連官老爺都覺得你將來有出息,想送你去上學,可家裡的確供不起你。回頭你爹會想辦法,把你送到教識字的老秀才那兒,好歹能寫自己的名字……用不了多少錢,至少不會目不識丁。」

    周氏說著說著又落淚了,她相信自己的兒子能成大器,可家裡貧窮沒法讓沈溪上正式的學塾,即便要送沈溪去那種只是隨便教幾個字的臨時學堂也要摳著過日子,心頭非常自責。

    沈溪露出開心的笑容:「沒事的,娘,就算我不上學塾也沒什麼……如果娘只是想讓我認識幾個字,我可以長大後跟大伯學,不用花冤枉錢……我覺得大伯很難考上舉人……」

    周氏原本慈眉善目,聞言不由罵道:「臭小子,你就不能說點兒好聽的?你大伯也是為了沈家讀書,他現在在閣樓裡連門都不能出,這大熱天的沒法洗澡估計全身都餿臭了,多可憐?」

    「你要是再敢說你大伯的壞話,看我不收拾你!」

    沈溪心說這才是他熟悉的老娘,凶巴巴的潑辣無比,要是跟他說幾句軟話都會讓他覺得老娘是鬼上身了。

    周氏又道:「送你去學認字是我跟你爹商量好的,你好好學,一定不能偷懶。」

    「嗯。」

    沈溪點了點頭。

    旁邊的林黛凝望周氏,道:「娘,我能跟弟弟去上學嗎?」

    周氏責怪道:「你個小女娃子學那作甚?女子無才便是德,跟娘好好學針線女紅,頭晌去裁縫鋪的時候娘問過,他們正在請人,娘想過去試試能不能上工,這樣就可以供憨娃兒認字了。」

    沈溪心中有些負罪感。

    現在還不是進學,僅僅只是跟著那種迂腐不化的老先生學幾個字,就要周氏辛苦做針線幫補家用。

    他很心疼周氏,可惜他現在年歲小做不了什麼。

    在這個時代,想賺錢首先得要有力氣,沈溪現在還太小,就算滿腹經綸也不敢隨便施展,最好的辦法就是背地裡去做些事慢慢改變現狀,只要不讓人知道是他做的就行。

    等周氏和林黛離開,沈溪獨坐院中,琢磨到底如何才能把腦子裡的學問變成白花花的銀子。

    可惜的是,前世沈溪學文而不是鑽研理工,就算他知道風箱的構造,也是他考證古籍時瞎琢磨的,要說發明個蒸汽機製造玻璃什麼的就太不靠譜了,這些東西他只是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要真正將學問變成生產力,完全是天方夜譚,就算要做朝夕之間也不會有成績。

    如果單純是學術上的東西,就算他通曉古今也不會變出銀子,百無一用是書生,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從書畫入手。

    為考古需要,沈溪曾對元明清三代的書畫有過深入的研究,對於書畫的作贗也頗多涉獵,書畫從壓紙到成品,再到做舊,幾百年後技術已經更新換代,很多連先進的儀器都測不出真偽,若是他可以做幾幅前朝名人的書畫出來,價值就不是幾兩銀子了。

    可惜現在的問題是,他沒有紙張筆墨,平常人家是不會準備這些東西的,而且把贗品作好之後還需要雕刻印章,調製印泥,以他的小身板想完成這些非常困難。

    就在他想事情想得入迷的時候,林黛從門口方向跑了進來,大聲叫道:「弟弟快來,有人欺負我。」

    沈溪聞言抬起頭,只見林黛才穿了兩天的新衣服上多了許多污漬,仔細一看原來是泥蛋子。

    這時大門口進來個穿著精細料子的七八歲男孩,一手拿著根木棍,另一隻手則是泥團,顯然往林黛身上扔泥蛋子的便是這小子。

    沈溪仍舊坐著,不緊不慢道:「叫哥哥,不然不幫你。」

    林黛急道:「可是娘說……好吧,我叫你哥哥好了……好哥哥,你幫我打他,他是個壞蛋,剛才趁我不注意,往我身上扔泥巴,把娘給我買的新衣服都弄髒了。」

    沈溪站起來,向那個比他高了半個頭的小子走去。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2 22:00
第十八章 師兄弟

    沈溪仔細觀察,那少年約莫七八歲,長得唇紅齒白,劍眉星目,手上拿著根細直的竹棍,立在門口像是樽門神一樣,英氣畢露。

    他身上的衣服料子很新,錦袍上罩著藍布罩袍,一看派頭就非普通人家出身,非富則貴。

    沈溪料想這位應該就是主家的小公子,可惜老爹之前沒介紹過王家的情況,不知是哪一位。

    小孩子生性調皮,男孩欺負女孩並非什麼大不了的事,這其中貪玩好耍佔了大多數,沒什麼壞心思。

    沈溪既要給林黛出頭,又要考慮自身的狀況……他父親沈明鈞只是王家的長工,現在王員外暫時把院子給他們一家住,那是恩賜,這頭要是把主家少爺給打了,不但他們娘兒倆不能在城中久留,可能連老爹的差事都不能保。

    少年見沈溪迎上前,連忙比劃手中的竹棍。

    雖然比起沈溪高壯幾分,但少年臉上卻帶著幾分畏懼,因為沈溪的眼神很犀利,隱隱透出一股淩厲的殺氣。

    「閣下,哪一位,報上名來!」

    沈溪沒有按照套路出牌,走上前抱拳行禮,一副江湖豪傑的派頭。

    少年怔了一下,這種說話的方式他從來沒見過,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是我打的她,你有本事,來找我報仇呀!」

    說著少年拿起竹棍往前揮了一圈,形同擊劍,以竹棍為屏障,彷彿警告說你要是上來連你一塊兒打。

    沈溪一臉桀驁之色,手背在身後,頗有幾分高手風範:「師傅教誨,武林中人不能欺負弱小,而今你打了在下的家人,若是願意道歉的話,在下便原諒你,否則的話……」

    「否則怎樣?」

    少年皺著眉頭,沈溪的話他雖然聽不懂,但也覺得有些新奇,嚷嚷著壯膽:「你少嚇唬人,我才不信你是什麼武林中人,看你那模樣,根本就是個小慫瓜,我一拳就能打趴你!「

    沈溪沒跟少年計較。

    他知道就這麼上去硬碰硬,以他的身體狀況根本沒機會贏,就算他可以憑藉反應力和投機取巧取勝,最終把這少年痛毆一回,但只要少年回去告狀,事情將會變得更糟。

    其實應對眼前的情況並非一定要動拳腳,七八歲大的孩子,只要聽過書便一定會嚮往《吳越春秋》、《甘澤謠》、《傳奇》等故事裡那些飛簷走壁的大俠,都以為自己有人教導的話也可以有那能耐。

    看這少年拿著棍子耀武揚威,就知道準是聽書聽多了想找個人練練。

    沈溪道:「那你見過這等招數嗎?白鶴晾翅……」隨著一聲暴喝,沈溪突然張起雙臂,單膝抬起,擺出一副頗為牽扯眼球的姿勢,雖然他身子瘦弱矮小,但卻使得有模有樣,連泫然欲泣的林黛看到也吃了一驚。

    少年打量沈溪的動作,發現有板有眼,非常驚豔。但他還是不相信一個比他個頭還小的男孩會是武林中人,手裡的竹棍「唰唰」比劃幾下:「看,我也會,這是……劍法,比你那個白鶴什麼的厲害多了。」

    沈溪收起姿勢,突然原地狠狠將右手推出,不是打拳,而是勾著手掌擊出,同時大喝一聲:「黑虎偷心!這招可厲害了,若是我使上十成功力,保管把你的腸子打出來,到時候你就死定了……你信不信?」

    少年一下子慫了,要說上去打一架,就算是被打個鼻青臉腫也算不得什麼,可要是真跟沈溪說的把腸子打出來,那就註定死翹翹了。

    一個小孩子在知道「死亡」這個概念後,幾乎將其當做最恐懼的事情。沈溪把招式演示得惟妙惟肖,再加上說話的語氣以及全身散發出來的氣勢,完全是說書人嘴裡那些武林高手的風範。

    沈溪最後作出氣沉丹田的姿勢,長吁一口氣,道:「師傅教導,我等要行俠仗義,不可欺弱小……你走吧,切記以後不可再為非作歹,否則的話,我要遵從師傅教誨,替天行道。」

    說完沈溪不再理會那少年,轉身就走。

    少年一看沈溪離開,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被人矇騙了,拿著棍子就向沈溪衝過去,嘴裡喊道:「吃我一招……啊!」

    其實,這根本就是沈溪的誘敵之計,感覺背後的少年衝過來,沈溪忽然一個轉身,輕易便抓住竹棍,順勢往後一扯,少年腳下一個踉蹌,這時沈溪一把拿住少年的手腕,按在其脈門上,反身一擰,將少年的手擰過來按在背後。

    雖然沈溪力氣不大,可少年也只是比他大一兩歲,手臂被沈溪擰到背後,別說反抗了,連一絲一毫的力氣都使不出。

    沈溪以江湖俠客的口吻道:「我本欲放你一馬,未料你竟執迷不悟,看來我要好好收拾你。」

    少年這時候終於相信沈溪不是泛泛之輩了,嚇得戰戰兢兢地道:「你……你不要打我……否則,我……我讓我爹找人揍你!」

    「你爹是誰?」

    「我爹……我爹是王昌聶,這院子就是我家的。」

    沈溪冷笑一聲:「武林中人可不管誰是誰的爹,是條英雄好漢,就把自己姓名報上來。」

    少年擰到背後的胳膊越來越疼,苦著臉道:「我……我叫王陵之。」

    「好,王兄弟,你冒犯我妹妹在先,偷襲在後,總歸不是什麼光明正大之舉!我們武林中人最講求公道,現在我擒住你,你若是英雄好漢,就跟我妹妹道歉,我放你一馬,如何?」

    王陵之支支吾吾:「對……對不起……我……我道過歉了,你……你該放開我了吧?好……好疼啊!」

    沈溪一把將王陵之推開,順手將對方的竹棍操在手上。有竹棍在手,他相信王陵之不敢再上來跟他糾纏。

    果然,王陵之身體恢復自由後,扭動了幾下胳膊,覺得舒坦了些才滿臉忌憚地看向沈溪:「你說你是大俠,哪門哪派的?我回去苦練武藝,回頭找你報仇雪恨。」

    沈溪心想果然小孩子好騙,才這麼幾下連咋呼帶一點兒投機取巧,就讓對方相信有武林高手存在。

    沈溪道:「我師傅乃世外高人,他的姓名不能說與你聽。你說要回去練武,可有名師教導你武功?」

    王陵之怒瞪沈溪:「沒有。」

    沈溪昂著頭,不屑一顧:「既然沒有名師教導,光靠自己是不可能練出上乘武功的,就算你以後來挑戰,我也不會應戰,因為勝之不武。」

    王陵之滿腹懊惱,打架輸給一個個頭比他小,而且還是在他手持利器偷襲在先而對方空手背對他的情況下,他不由憧憬,要是自己也有個像沈溪的師傅那樣的高手教授武功該有多好啊。

    王陵之道:「那你讓我見見你師傅,我也拜他為師,這樣我學好了武功就能跟你比試了。」

    「我師傅神龍見首不見尾,你以為任何凡夫俗子都能見他老人家一面?連我也不過是機緣巧合才見到他老人家,經過點撥而今略有小成,將來或許可以成為濟世為懷的大俠。」

    「不過,我看你根骨不錯,如果願意的話,我可以教給你幾招。」

    「真的?」

    王陵之目光中露出神采,顯然已動心,但最後卻帶著幾分不屑道,「我才不要拜你當師傅呢。」

    此時的沈溪,最想得到的是文房四寶,眼前這個王家少爺應該很容易接觸到那些東西。

    念及此,沈溪道:「我自己也沒有學成,就算你要拜我為師我也沒資格。但我可以教授一些師傅傳授的武功給你……」

    「你不是說要苦練武藝嗎?看來你是不敢學了跟我一戰!」

    王陵之果然被沈溪用激將法給激怒,大聲道:「要是我來學,一定比你學得好。你……你教給我。」

    沈溪見事情差不多也該到談條件的時候了,便道:「想學武功,又不想拜我為師,那接下來你要聽我的……」

    「等我把師傅傳授的武功教給你之後,我們名正言順比試一場,你不得偷襲,而且,你得拿東西跟我交換,這樣我才答應傳授你『白鶴晾翅』、『黑虎偷心』、『泰山壓頂』以及『猴子摘桃』這些上乘的武功。」

    對於孩子來說,做個高來高去的大俠便是畢生的夢想,光聽名字就很酷炫的武功,對他們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王陵之有些眼饞:「那好,我答應你。」

    沈溪走過去,伸出拳頭:「武林中人,最重要的是講究一個『信』字,『信用』的『信』,誠信為本,一諾千金。你切不可將今日之事說與旁人知曉,連你的父母和親人都不能說,知道嗎?」

    王陵之年紀雖小卻有幾分傲骨,撇撇嘴道:「我以後註定會是英雄好漢,行走江湖的大俠,不說就不說。」

    沈溪點點頭:「我教你武功的話,以後我就是你師兄了,她是你師姐,在你學成之前不可欺師滅祖,同門相殘。而且我教你武功是有要求的,你要拿紙筆來跟我換。」

    王陵之一臉無所謂:「還以為你要什麼精貴的東西,原來是要紙筆啊……我家書房裡有的是,平日裡先生來教我讀書也會用許多,給你就是了……你什麼時候教我武功?」

    果然是擁有便不知道珍惜!

    沈溪心想,自己夢寐以求,而王陵之有那麼好的條件卻不好好讀書,只想當大俠。

    以後由王陵之提供筆墨紙硯,那自己的賺錢計畫就可以啟動了。作出幾幅名家贗品字畫,再看看找什麼法子把字畫賣出去換筆錢解決燃眉之急。

    「那好,過來先給師兄和師姐請安吧。這是我們門派的規矩。」沈溪道。

    沈溪唬得王陵之一愣一愣的,林黛卻不吃這一套,見剛才還欺負她的人居然跟沈溪作了師兄弟,不滿地撅起嘴:「我才不要當什麼師姐呢……原本一個壞蛋,現在變成兩個,不理你們了。」

    說完林黛頭也不回進屋子去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2 22:01
第十九章 底蘊

    王陵之對於沈溪所說的武功十分嚮往。

    沈溪牢牢地把握住了王陵之的心態,把武功給定上了級數,像壓腿、豎叉、俯腰、壓肩等武術基本動作定為第四等,逐步加深,最高的就是剛才施展的「白鶴晾翅」、「黑虎偷心」等招式,為的是讓王陵之覺得學無止境,能不斷向自己提供紙筆。

    沈溪當場教了王陵之幾招,包括腿功、腰功和肩功等內容,這些都是沈溪以前在大學參加武術社時學習到的基本功。等過段時間王陵之學完,沈溪便準備教他練習紮馬步和站梅花樁,用沈溪的話說,這些都是習得上乘武功的基礎。

    王陵之見沈溪耍得有模有樣,於是也依樣畫葫蘆地跟著比劃。

    馬馬虎虎練了兩遍,沈溪擺了擺手:「時間差不多了,你回去後勤加練習,明天我教給你這些招式在實戰中如何運用。不過,你明天帶一些宣紙和筆墨過來,我好把武功秘笈默寫下來給你。」

    「師兄,真的有武功秘笈嗎?是不是學會了,就可以以一敵百?」王陵之悠然神往。

    沈溪淡淡一笑:「就算有武功秘笈,學不學得成還要看你的造化!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武林中人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一定要勤學苦練才能有所作為……對了,還有就是最好能識字,否則就算我默寫秘笈給你,你看得懂嗎?」

    王陵之撓撓頭:「這個……還要讀書啊?」

    沈溪道:「讀不讀書倒不打緊,如果你有不認識或者不明白的字,我可以教你。」

    王陵之點頭答應。

    但他也有幾分小聰明,心中嘀咕:「這小子一看家裡就窮得叮噹響,哪裡有錢讀書?我明天拿紙筆給他,試試他會不會寫字……要是能寫,說明他另有際遇,或許真有名師指導,武功秘笈想必也是真的。」

    想到這裡,王陵之學著沈溪抱拳行禮,然後拿著他的竹棍一溜煙跑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沈明鈞讓人帶話過來說要晚些才會歸家。飯桌邊只有周氏和沈溪、林黛三人,林黛看著周氏,欲言又止,周氏很快便察覺有異,問道:「黛兒,你有心事?」

    林黛看了沈溪一眼,正準備打小報告,桌下卻被沈溪踩了一腳。沈溪搶先道:「娘,今天做的菜味道稍微寡淡了些,可能不怎麼合黛兒的胃口,要不……娘去加點兒鹽?」

    儘管嫌麻煩,但心疼兒子和兒媳的周氏還是站了起來,嘴裡埋怨:「你們兩個小祖宗真不好伺候。要是在桃花村,想多吃一粒鹽都不行……好在如今咱們單獨過了,上午我才從市集買了些鹽回來。」

    等周氏端著青菜離開,沈溪指著林黛,恐嚇道:「不許亂說,不然以後我不幫你打壞人了。」

    「哼。」

    林黛側過頭哼了一下,頗有些不以為然,但最後她終歸沒把王陵之的事告訴周氏。

    第二天上午,王陵之老早就跑過來學武,懷裡揣著厚厚一疊宣紙,手上拿著筆墨,墨是上好的徽墨,非常難得。看來王家對族中子弟的教育極為重視,從文房四寶的配備便可知道一二。

    「師兄,東西我拿來了,你不是說要默寫武功秘笈給我嗎?我先看你如何鐫寫武功秘笈。」

    王陵之有意試探,沈溪略一回味便察覺出來了。

    但沈溪看了王陵之送來的筆墨紙硯,非常滿意。

    有了這些紙,只需用特殊工藝將其壓成可以鐫寫書畫的厚紙,沈溪的賺錢大計便實現了一半。等書畫作好,還得進行做舊處理,到時候那些欠缺的諸如石灰、木炭等材料,都可以讓王陵之想辦法。

    沈溪點了點頭:「好,我先默寫幾招給你,就怕有些字你不認識。」

    隨後,沈溪和王陵之走出院子,來到王家後花園圍牆外面的小樹林……之所以來如此隱秘的地方,在於沈溪怕被母親周氏看到,又或者林黛發現後告刁狀,破壞他的發財大計。

    小樹林中央的假山旁,沈溪把宣紙鋪在一塊青石板上,讓王陵之研墨。

    王陵之平日寫字很少研墨,把雙手弄得黑漆漆的也沒調好墨汁。

    「笨蛋,看我的。」沈溪從青石板旁邊的破瓦甕裡弄來水,親自動手研起墨,僅僅只看動作就非常規範。

    沈溪把墨研好,用筆沾上墨汁,在宣紙上一板一眼地寫起來。

    王陵之跟著讀:「天下武……什麼,無什麼不什麼,什麼快不……後面是什麼字?」

    沈溪沒好氣道:「天下武功,唯堅不破,唯快不破,連這樣簡單的字都不認識,怎麼學習上乘武功?回去後記得跟先生多學幾個字,回來才能更好地鑽研武功秘笈。」

    王陵之嘀咕:「怪不得爹和先生都讓我讀書,原來會識字才能學得上乘武功。」

    沈溪搖頭一笑,讀書是為了學習上乘武功,王陵之這邏輯也真夠奇葩的。不過這正是沈溪需要的,最好讓王陵之對武功徹底痴迷,這樣才能讓王陵之聽從他的指示。

    沈溪鐫寫的「武功秘笈」字數不多,全是沈溪以前在武俠小說裡看過的,而且他故意把字寫得歪歪倒倒,不然會讓人懷疑他一個胎毛尚未褪盡的稚子怎能寫得一手漂亮好字。

    「今天就寫這麼多,這可是上乘武功心法,你要背熟了……我教給你的招數是實戰運用,要將心法和招數配合起來才能無堅不摧,無招不破。」

    王陵之看著紙上的字,竟然有一大半他不認識,雖然剛才沈溪讀了一遍,但就算記下來也不理解,當即苦著臉:「師兄,這秘笈上說的是什麼?」

    沈溪正想把宣紙收拾好免得被人看到,聽了王陵之的問題,有些不耐煩:「你想啊,武功怎樣才算高超?如果你能練成金鐘罩、鐵布衫,刀槍不入,那你怎麼輸?別人快,你就比別人更快,對方看你的招數眼花繚亂根本沒時間考慮你下一招,以快打快,那贏的人肯定是你。」

    王陵之默默思索,越琢磨越有道理,很快便對沈溪佩服得五體投地,再也不敢懷疑沈溪的武功是瞎編的,他心中暗道:「要是我有幸能見到這位很厲害的師傅就好了。不過現在有師兄教也不錯,我一定要好好學,到時候讓所有人大吃一驚。」

    王陵之把「武功秘笈」收好放在懷裡,迫不及待道:「師兄,乾脆你再教我幾招吧,我回去多加練習,以後咱倆一起闖蕩江湖。說書先生說的那些大俠都是這麼做的。」

    武俠文化到了明代已經有了很大的發展,隨著魏晉六朝志怪小說、唐傳奇和宋代話本的持續發酵,到當代施耐奄寫出《水滸傳》時已經發展到一個高峰,所以王陵之有此志向一點兒也不奇怪。

    沈溪點了點頭,隨後又隨便教了王陵之幾招,這次他用的是跆拳道的一些基本動作,以踢腳為主。等施展完,沈溪道:「華夏武功,有南拳北腿的說法,我教給你的這幾招是北腿的精髓,你學會了回去多加練習。」

    王陵之試著踢了兩腳,雖然沒有沈溪那麼規範,不過他還是興高采烈,不多時就跑回家練習去了。

    沈溪拿著筆墨紙硯回到家中,進門前先探頭小心翼翼看了下,發現院子中沒人,於是三兩步到了房門洞開的雜物房,打開事先準備好的一口木箱,把東西放了進去,這才輕籲一口氣。

    他不想太早暴露自己的計畫,除了沒法解釋會讀書識字,還有就是事情沒做成之前,除了惹來嗤笑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如今周氏還沒到裁縫店去做針線活,要是以後每天都去上工而家裡只剩下林黛和他,做事就方便多了。

    另外,壓紙最好有專門工具,沈溪缺少工具只能就地取材,得花時間把宣紙用水浸濕,先鋪一層在平整的地方,再一層層重疊好,以四層為佳,最後用乾淨的重物壓上去,等壓得差不多了再拿到太陽地裡曬乾。

    做這些事,不是旦夕之間能完成,反正他年紀還小,留在城裡也不用做事,最多拿掃帚打掃一下院子。等周氏上工,要是連林黛都一併帶過去學針線活的話,他就可以無所顧慮了。

    次日一早,周氏果然帶著林黛去了裁縫店,這下沈溪終於自由了。

    從這天開始,每天王陵之都會過來學武功,順便帶上一疊宣紙。

    初時王陵之還對沈溪有些牴觸,擔心自己被人忽悠了,但隨著學到的東西越來越多,王陵之對沈溪佩服得五體投地,到後面兩人已經像真正的師兄弟一樣親密無間了,甚至王陵之還主動幫沈溪壓紙。

    「師兄,把這些紙弄得這麼厚有什麼用?不都是寫字嗎,紙張薄一些不是能多寫些字嗎?」王陵之對壓紙很不理解,不由問道。

    沈溪故作神秘:「你不懂,這是師傅交給我修心養性的方法,等你武功學得差不多了,也要培養平和的心態。懂了嗎?」

    王陵之一個小孩就知道玩,心性什麼的他才不管。但他又覺得沈溪說的好有道理,居然對什麼都不知道的「心性」憧憬起來。

    就這樣過了十多天,沈溪已經用壓好的紙畫好幾幅畫,全是模仿「元四家」之一的王蒙的作品。

    王蒙,字叔明,號黃鶴山樵,湖州人。外祖父趙孟頫、外祖母管道升、舅父趙雍、表弟趙彥徵都是著名畫家。本朝初年王蒙出任泰安知州,因胡惟庸案牽累,死於獄中。

    王蒙能詩文,工書法。尤擅畫山水,兼能人物,字畫在當朝流傳甚廣,推崇並私下收藏的人非常多,加上交通不便,年代稍微久遠一些別人也很難考證真偽。

    若要拿那種流傳了幾百上千年的傳世名作來作贗,一來是沈溪以手頭上的工具不可能做舊做到天衣無縫,更重要的是別人不會信那樣的重寶會出現在小小的寧化縣城。

    最初幾幅,沈溪都不太滿意。雖然以他的技術,一般的書畫藏家已經很難辨別真偽,但他要追求的是精益求精,必須拿出一幅作品來跟原作擺在一起也分不出真假,這樣才是作贗的最高水準。

    可想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很困難。

    眼看到城裡已經快半個月了,周氏也在裁縫鋪做了十來天的工。

    這天下午,周氏回家,拉著沈溪到房裡:「我跟你爹商量好了,明天城西有個老先生開課,教未發蒙的孩子認字,你也去……一定要好好學,不能辜負娘的期望,知道嗎?」

    「嗯。」

    沈溪點了點頭。

    林黛委屈地嘟起了小嘴:「娘,黛兒也想學識字。」

    沈溪見周氏變了臉色,連忙道:「黛兒,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去學堂學會識字,回來再教給你……你覺得怎樣?」

    周氏一聽非常高興,拍著沈溪的小腦袋瓜:「你個憨娃兒倒是挺聰明的,我怎麼就沒想到呢?對啊,你學會了回來教給你姐姐,這樣咱家裡就多一個識字的,以後寫書信也不用再求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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