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2916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2 22:01
第二十章 露天學堂

    沈溪終於有機會讀書了。

    雖然只是去跟一個落魄書生學寫字,不會系統地學習四書五經等科舉內容,算不得做學問。

    可這對於周氏來說卻是件意義非凡的事情,不但給沈溪買了紙筆,還買了一方硯臺和墨,並連夜拆了件舊衣服給他縫製書包。

    第二天清晨沈明鈞送兒子去上學,臨行前周氏千叮嚀萬囑咐,生怕孩子辜負了她的期望。

    學識字根本就算不得什麼,甚至連科舉的邊都沾不上。沈溪覺得老娘期望太高,但貧苦人家的孩子,能有機會認字已經是很難得的事了,他只能聽從周氏的囑咐,嘴裡說一定會好好學。

    等到了地方,沈溪才知道所謂的課堂只是一間破敗的土地廟,甚至連屋頂的瓦片都沒修補好。此時太陽掛上了東邊的山頭,幾道陽光從瓦間縫隙中落了下來,照得屋子透亮。

    一個滿臉皺紋、穿著破舊儒衫的老者,身體衰弱得連手腳都有些哆嗦了,這會兒正用小木棍在面前桌子上的沙盤裡劃拉出兩個字,讓下面十幾個孩子跟著他一起讀。

    「……這是舊,這是新,比如你們身上的衣服,剛做的就是新的,穿久了就舊了!」

    老者說了半晌,下面的學生依然不明白,許多人臉上掛著迷惘之色。

    這時候老者看到外面有家長帶孩子來,臉上閃過一絲喜色,連忙放下手裡的教學工作走出破廟。

    簡單寒暄,沈溪才知道眼前的老者已經五十五歲了,他連續考了三十多年,雖然縣試和府試都過了,但一直卡在省試上,到現在依然是個童生。

    沈明鈞要跟老者說束修的事,便讓沈溪先到課堂去。

    沈溪走到那些不斷打望他的學生中間,把自己帶來的小木凳放下,然後把書包放在板凳前,這才慢慢坐下。

    周圍的學生交頭接耳,對沈溪評頭論足。

    普通百姓人家的孩子來學寫字,都是要等到十歲左右記憶力最佳並稍微明白些事理時,沈溪六歲的身子骨,在這群學生當中最小最矮,而且他還是唯一拿著書包來的,所以顯得很突兀。

    沈溪見周邊的目光中充滿貪婪和覬覦,暗呼不妙,趕緊把書包從地上拾起抱進懷中,免得被人拿走。

    「喂,小子,你哪兒來的?」一個皮膚黝黑,看起來又高又壯的少年問道。

    沈溪打量這少年,對方面容老成起碼十三四歲了,揮舞著拳頭凶巴巴地瞪著他。沈溪低下頭回答:「我來自桃花村,名叫沈溪。」

    周邊的學生論紛紛,那少年又問:「桃花村在哪兒?」

    這下沈溪可不好回答了,難道跟這初識字的少年講解上北下南左西右東的地理知識,再告訴他怎麼去桃花村?最後那少年滿臉慍怒:「問你話,怎麼不說?算了,你只需要明白一件事,在這兒學識字必須聽我的,不然就揍你。」

    好漢不吃眼前虧,沈溪跟王陵之還能用投機取巧的辦法,可面對這樣一個足足高出他兩個頭的傢伙,沒有絲毫道理可講。

    「你書包裡是什麼,拿出來看看!」說著那少年便衝過來搶沈溪的書包。

    沈溪趕緊護住書包,爭辯道:「這是我娘給我的……」

    少年怒道:「就你有娘我們沒有?拿來!」

    一把將書包奪了過去,等把書包打開看到裡面的紙筆,就見到金銀財寶一樣,眼裡射出貪婪的光芒。

    「哇,居然有筆有紙。來來來,我們分,紙一人兩張……不行,紙還是有點兒少,你們一人一張吧,個頭小的一人半張,剩下的和比一期都歸我。」

    那少年明顯老大當久了,分起東西來很有條理。可惜剛才還是沈溪的東西,現在卻被人拿走分掉,就好像走進土匪窩,沈溪連個說理的地方都沒有。

    沈溪愁眉苦臉,考慮要不要去跟先生告狀?

    可一琢磨,教識字的老先生一看就迂腐無比,這種人最怕麻煩了,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肯定不會給他撐腰。

    索性沈溪也不太在意那些紙,家裡雜物房中他私藏的上等宣紙可不少,這些就當是交「保護費」給這些比他大的同學。

    「吵吵什麼?趕緊坐好,接下來我教你們認新字。」

    老者收完束修回來,紅光滿面,畢竟來學識字交費是一次性的,也就是說不管學生學幾天,學費概不退還。

    到了老先生這個年齡,半截身子都入了土,考秀才、舉人肯定沒指望,務農又沒力氣,就靠微薄的束修養家餬口,多一個學生就能多賺點兒錢,對他來說是大好事。

    隨後老者繼續教寫字,無一例外都是讓學生拿小木棍在地上劃拉,反正破廟裡外都是泥地,劃拉完用手一擦就重新平整。

    老者倒也負責,每教完兩個生字,就會讓學生自己寫,學生因為看不到老者在沙盤上寫的字,通常會上前去看,來來回回幾趟才把字寫出來,通常還缺胳膊少腿兒。

    沈溪則不同,那些字對他來說再簡單不過了,他閉著眼睛也能寫得工工整整。但為了表現得普通點兒,他還是耐著性子,學別人上前看過沙盤,回來再歪歪斜斜寫出來。

    老者只是過來看了一遍,就欣慰地點頭嘉許:「好,寫得不錯,繼續保持。」

    整個上午老者只對沈溪說了這一句話。

    下午學生都要回去幫家裡做事,不開課,沈溪拿著空空如也的書包回到家中。

    這個時辰沈明鈞尚在王家做事,周氏則帶著林黛去了裁縫鋪,院子裡只剩下沈溪一個人。他把之前準備好的東西重新整理一遍,然後開始作畫。

    經過前幾次的失敗,沈溪輕車熟路,不到半個時辰就把畫作好,這次比之前所作的效果好了許多。

    再接下來就是要刻歷代收藏家的印章。

    因為沈溪要作的是王蒙的畫,完全模仿王蒙的風格,不需要遵照任何現成的模本。

    他需要做的就是在明洪武、永樂、洪熙、宣德等年代找兩三位有名的收藏家出來,雕刻他們的印章蓋上就行了,最後便是做舊工序,把書畫做成放置了一二百年的模樣,這樣一副王蒙山水畫的完美贗品就算是完成了。

    沈溪手腳瘦小,雕刻石質印章非常困難,就連木頭他都雕不動,不過他早就想到這一點,提前讓王陵之找來幾塊白蠟,用小刻刀在蠟上雕刻出印章。

    雖然這種印章材質不好,但沈溪要的就是一次性的,並不為保存,用過之後他就把蠟融了以後可以重複使用。

    經過兩個多時辰的努力,沈溪終於把畫作好,連印章也一併蓋好,剩下就只是用石灰和木炭給書畫做舊了。

    用泡好的石灰和木炭熏畫,需要幾天時間,他把東西擱雜物間擺放好,上面用茅草蓋上,這才從雜物房裡出來。

    這時候天已擦黑,沒過多久周氏便帶著林黛回到家中,見沈溪全身上下髒兮兮的,周氏臉上的神采立即淡了下來,怒道:「你個憨娃兒,就跟泥猴似的,不會是在學堂惹禍了吧?」

    沈溪這才注意到身上的塵土,這都是他擺弄石灰和木炭的時候不注意染上的。沈溪連忙分辨:「哪兒有啊,我學得可認真了,先生還誇我呢。」

    「真的?」

    周氏臉上這才重新掛上笑容,「那你快進房,把今天學會的字寫出來給娘看看……做學問一定要溫故知新,不能放下,要是不常讀常寫,以後就不認得了。」

    「娘可真有見識。」

    沈溪嘴裡說道,心裡卻想:「老娘這是把我當成提筆忘字的糊塗蛋了,咱好歹也寒窗苦讀二十餘載,如果連幾個字都記不住,以後還用混麼?」

    當下沈溪在地上把先生教給他的字悉數寫了下來,周氏笑呵呵看著,不時問是什麼字,沈溪一一作答。

    可惜周氏不識字,就算沈溪寫得不對她也不知道。最後周氏點頭嘉許:「憨娃兒可真有本事,才一天就學了這麼多字,今天娘做頓好的犒勞一下你。回頭,你把這些字教給黛兒,知道嗎?」

    沈溪笑道:「娘說的是,孩兒明白。」

    隨後周氏便進廚房做飯去了。林黛坐在沈溪身旁的小板凳上,看著地上的字,蹙眉問道:「憨娃兒,你是不是對娘親撒謊了?那天你也寫了好些字,比這幾個複雜得多,可你明明今天才第一天認字啊!」

    沈溪瞥了小蘿莉一眼:「喂,不許學我娘的口氣說話,你個姑娘家,還是我媳婦兒,怎麼能叫我小名?」

    林黛習慣性地把嘴撅起來:「你讓我叫你哥哥,娘讓我叫你弟弟,都不好,所以只能叫你小名了。你還沒回答我,是不是對娘親撒謊了?」

    沈溪心想,你當我傻啊,我這頭承認那頭你就跑到老娘那裡告刁狀去了。當即堅定地道:「我沒撒謊,以前寫的那些字,是我偶爾路過學堂的時候偷學的,今天這幾個字是先生新教的。你不許對娘說。」

    「哦。」

    林黛點了點頭,看到沈溪滿臉無辜的表情,於是選擇了相信。

    之後一家人吃飯,林黛沒有提沈溪之前就識字的事。

    到第二天,沈明鈞依然一大早送沈溪去讀書,路上沈溪道:「爹,你忙就先去做事吧,我認得路,自己去就行。」

    沈明鈞正急著上工,聽了沈溪的建議簡單叮囑幾句就走了。

    沈溪看老爹走遠了,心想自己就算是到學堂也會被那些歲數比他大的同學欺負,再者老先生教的字他都會,去了也純屬做無用功,乾脆不去得了,還是回家確保書畫做舊不出差錯,不然哪處地方熏得過重,會令畫的質地不均勻,從而影響整體效果。

    想到便做,沈溪折身返回小院,進門前從門縫往家裡瞧了瞧,沒有看到人,這才放下心打開門進去。

    這棟院子緊挨著王家大宅,門前不時有王家人經過,並不擔心安全問題,周氏只是簡單地掛上一把鎖,而為了提防兒子下午放學回家進不了屋,昨天上學前便把鑰匙給了沈溪,所以沈溪才能自由進出。

    到了院子裡,沈溪把東西拿出來,正要在太陽地裡擺弄,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沈溪嚇了一大跳,險些把手伸進石灰水裡。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2 22:02
第二十一章 南戲戲本

  「師兄,我來跟你學武功了。」

    沈溪轉過身一看,卻是王陵之。

    王陵之今天穿著身嶄新的青色勁裝,手裡捧著宣紙,咧嘴笑著看向他。

    王陵之換上新衣後整個人精神許多,衣服料子是綢緞的,腳上蹬著一雙厚實的馬靴,腰帶系得很緊,外面的短靠像是特別為練武準備,跟之前的裝束大不相同。

    沈溪有些奇怪地問道:「你怎換了這麼一身來?」

    王陵之得意道:「師兄,你也覺得好看吧?昨天先生考校我學問,我對答如流,爹高興賞給我的,說我以後用功讀書的話還有好東西。」

    沈溪暗忖:「這小子平日裡只知道舞槍弄棒,沒想到跟他說研習武功秘笈必須讀書識字他回去後便能認真學習……孩子讀書果然是要先挑起他的興趣才行!」

    此時沈溪正愁沒人幫忙,於是招呼道:「前兩天教給你的武功你要認真研習,今天先幫我弄這個。」

    王陵之驚喜地問道:「師兄,你覺得我現在修為已經到了需要培養『心性』的境界了?」

    「想的美,我是沒人幫忙,快動手,不然我不會教你新的武功。」

    王陵之聽了撇撇嘴,但還是上前幫忙。

    雖然王陵之有些少爺脾氣,但到底只是孩子,平日裡王家根本就沒人跟他玩,好不容易有沈溪這個年齡相當的存在,既能一起玩還能從沈溪身上學到「上乘武功」,於是逐漸把沈溪當成朋友看待。

    二人忙活了半天才把畫擺好,沈溪對著太陽不斷地調整角度,以便加快熏畫的速度。

    王陵之有些詫異:「師兄,黑不溜秋的你畫的什麼啊?」

    沈溪坐在書畫旁,嘴裡叼著根稻草,聞言把草梗吐掉,道:「山水畫,你不懂。」

    王陵之道:「原來這就是山水畫,看起來一點兒都不像山水,這黑漆漆一塊一塊的好像雞屎一樣,上面畫的亭子倒是挺有趣的。」

    沈溪見王陵之用手去摸,馬上喝斥:「別碰,弄壞了我又得重來。還有下面的木盆你也別觸碰,否則會把你的手燒爛。」

    王陵之嚇了一大跳,嘴硬道:「我才沒那麼傻呢……嘿嘿,師兄,既然你辛苦畫出畫來,好好的熏它幹嘛?」

    沈溪自然沒法跟王陵之解釋書畫為什麼要做舊,只能含糊道:「這是門很高深的武功,尚未到你學習的時候,等你再練一段時間基本功我才教你。」

    王陵之高興地道:「師兄,你說話可要算數,現在我已經學了許多四級的武功,過幾天你可要教我更高明的招式……昨天我跟門口一個不認識的小子打架,我一個側踢就把他踢趴下了,師兄你教給我的武功可真管用。」

    沈溪聽了不由咳嗽一聲,臉上微微有些發燙……這小子還真拿教給他的「武功」打架了,不知道是哪個倒楣鬼被踢了一腳。沈溪板起臉:「師傅說過,我輩學習武功為的是鋤強扶弱行俠仗義,切不可欺負弱小……你若是再欺負人,我就不認你這個師弟了。」

    王陵之趕緊道:「別啊師兄,我才學了一丁點兒就變得這麼厲害,想必三級、二級的武功更為驚人,更不要說頂級的了。好吧,大不了我答應你以後不動手就是,但如果他們打我怎麼辦?」

    「那你就可以名正言順還手,來而不往非禮也。他打你一拳,你還他十腳。」

    王陵之忙不迭點頭,嘴裡奉承:「師兄高見。」

    中午的時候,沈溪教王陵之紮馬步,強調必須把下盤站穩了才能把武功練好,王陵之雖然覺得枯燥但聽說這和能否練好上乘武功有關也就咬牙堅持,隨後便告辭回家自己研究。

    沈溪繼續擺弄他的贗品畫,等太陽西下,第一幅畫已經熏好成為成品,他拿起來仔細觀察,非常滿意。

    沈溪模仿王蒙山水畫的水準可以說是爐火純青,加上紙張一看就有段歷史,估計就連王蒙本人活過來也未必能分出這畫到底是不是他作的。

    此時沈溪手裡有了不遜於原作的贗品,最大的難題是沒辦法把畫變成銀子。他一個小屁孩拿著名貴書畫出去賣,誰相信是真的那就有鬼了。

    黃昏時周氏帶著林黛回來,沈溪沒提自己沒去上課的事,問及學到的新字,沈溪隨便寫了幾個,都是有板有眼,周氏欣慰地去做飯了。

    第二天,沈溪依然沒去學堂。他準備到城裡走走,研究一下寧化縣城裡古玩市場的情況。

    縣城繁華,行人熙攘,但街上擺攤的和店舖裡賣的大多是生活日用品,甯化地處福建內陸,八山半水一分田,半分道路和村莊,一年到頭產出極為有限,有幾個人有閒錢去買字畫擺闊充場面?

    不過最後沈溪還真找到一家字畫店,但看那簡陋的門臉根本就不像是做大生意的。

    就在沈溪準備回家的時候,街上突然變得熱鬧起來,一波波人群紛紛向城北方向湧去。沈溪好奇之下跟著行人走,到了北門才知道,原來是京師來的工部郎中已抵達甯化縣城,知縣韓協帶著縣衙的人前往迎接,百姓們跑去湊熱鬧了。

    沈溪從迎接的官員中見到了夏主簿的身影,不過他對當日風箱的事耿耿於懷,對於這些喜歡拿腔作調的官僚,在沒有取得功名之前沈溪決定儘量敬而遠之。

    回去的路上,有人聚在一起,原來縣衙放出榜文,說要徵集南戲戲本,排練新戲在接風宴上給工部郎中林仲業賞鑑。

    隨著大明承平已久,戲劇得到長足發展,而這個時代主要流行的便是用南方音樂演唱的「南雜劇」,俗稱南戲,以別於元代盛極一時的「北雜劇」。

    沈溪對於南戲所知不多,哪怕是他這種專業考古人士,對於不愛好的東西也沒精力去過多涉獵。

    在他看來,南戲應該是在清朝中期各大戲種成型之前於地方上流傳的戲曲演繹方式,並不清楚此時的南戲有著後世京劇「國劇」的崇高地位。

    沈溪擠到公告欄前看了看,榜文上說,韓縣令專門從汀州府城請來南戲班子,而今要在寧化縣裡找說書人寫戲本,如果有寫得好的,會有賞錢下發。

    這榜文沈溪一看就有問題。

    想那工部郎中,雖然在京師不算達官顯貴,但至少經常出入教坊司、青|樓等歡場以及權貴之家,聽過的戲曲自然多不勝數。

    可能是韓縣令打聽到林仲業林郎中喜歡聽戲,投其所好,不惜斥資從府城把戲班子請來,可一問才知道戲班子會的劇碼平平無奇,要想打動林仲業怕是有些困難,只好找人現寫戲本。

    就在沈溪琢磨自己有沒有能力賺這筆賞錢的時候,一個中年漢子道:「要說這事稀奇,你們說咱縣城裡有幾個說書的?無非是城南、城北和河邊茶樓那幾位,他們說的全是陳年舊書,讓他們寫戲本,還不如把他們直接埋棺材裡呢。」

    周圍的人一陣哄笑。

    這時候的人大多喜歡湊熱鬧,但凡官府有什麼事都喜歡聚在一起熱議一番。也是這時代缺少娛樂活動,平日裡散工或者是夏天納涼,總要找個話茬,要是沒個見聞真不好去跟人搭訕。

    沈溪覺得這不失為一個來錢快的途徑,因此回家後,馬上動手寫戲本,這總比作贗簡單得多,只要有筆有紙就行。

    沈溪琢磨最好拿後世成型的戲本,諸如《貴妃醉酒》、《秦瓊賣馬》這些,既有歷史典故,也有群眾基礎,再加上經典的唱詞,稍微修改就可以成為很好的戲本。

    可惜沈溪能背誦的戲曲可說是一部都沒有,他聽戲本來就是想感受一下那種文化氛圍,哪裡想過去背戲詞?

    思來想去,沈溪找了兩出還算熟悉的戲曲,一出是《女駙馬》,一出是《四郎探母》,主要是考慮到歷史演義的傳承,很多故事要到晚明以後才逐漸流傳開來,先於演義成戲終歸有些冒險。

    但沈溪對於出自《楊家將》的《四郎探母》有些不太肯定是否在明朝中葉有成型的演義本子,只能硬著頭皮寫,因為官府徵集戲本時間比較緊,畢竟林仲業人已經到寧化縣城,接風宴總不能拖上幾天再辦。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2 22:02
第二十二章 年少的無奈

    當天下午沈溪寫好戲本後就送到了縣衙。

    這是沈溪第一次到縣衙,大紅的門臉,上方高懸「寧化縣衙」四字,大門右牆邊放著一面大鼓,當街的一對石獅子甚是威武。

    沈溪沒多想就準備向衙門裡走,一名衙差攔住他,喝道:「哪裡來的野小子?衙門也是你隨便闖的嗎?」

    沈溪把揣在懷裡的戲本拿了出來,遞上前:「官爺,有一位老先生讓我把這個送過來給縣太爺,然後領賞。」

    那衙差接過去,打開來看了幾眼,可惜他識字不多,磕磕絆絆念了幾個字就讀不下去了,一把將戲本甩給沈溪:「寫的什麼亂七八糟的。」

    沈溪露出天真無邪的表情,道:「回官爺的話,那位老先生說這是戲本,是縣太爺張榜公佈要的。」

    「嘿,還真有人接這差事……你等著,我這就進去跟夏主簿稟報。」

    說著人便進去了,留下沈溪在門口翹首以盼。

    半個時辰過去,那衙差臉上帶著笑容出來,懷裡鼓鼓囊囊的多了什麼東西,而沈溪讓他遞進去的戲本卻沒了。

    「你小子還在哪?」那官差走出來,面帶倨傲之色。

    沈溪道:「那位老先生說,沒拿到賞錢不許走。」

    衙差一聽怒了,喝道:「你個瓜娃子懂個屁,什麼賞錢,這有倆大子兒,你拿去買糖,趕緊走,再不走老子用這殺威棍打你!」說著揮起手上的棍子做出要打人的架勢。

    沈溪一下子懵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里面肯定給了賞錢,這衙差竟欺負他是個小孩子壓根兒不想把錢給他,可憐他忙活了一天,現在就換了倆銅板。

    「官爺,你不能這樣。」沈溪據理力爭。

    「啪!」

    那衙差居然說到做到,拿起殺威棍便開打,好在沈溪躲避及時,沒被打中腰桿,但屁股一陣火辣辣的疼。

    那官差一臉兇神惡煞:「回去跟那個指使你的死鬼說,想要賞錢就來縣衙,看他有沒有狗膽。」

    民不與官爭,沈溪有種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的憋屈。

    回去的路上,沈溪越想越不甘心,小拳頭捏得緊緊的,自言自語:「以為不給賞錢,我就沒辦法了?咱們走著瞧!」

    沈溪送出戲本的第三天,南戲班子就在縣衙演出,為工部郎中林仲業接風洗塵,寧化縣城及周邊的士紳大多出席作陪,一共三出戲,除了戲班子的保留戲本,剩下的兩出便是沈溪寫的《女駙馬》和《四郎探母》。

    之後兩天,南戲班子在寧化縣城中央一塊空地上搭起戲臺,輪番演出新戲,供百姓免費觀看……這是按照工部林郎中的要求,與民同樂。

    這兩天縣城百姓有如過年般熱鬧,戲臺周圍圍得水洩不通,縣衙不得不派出差役維持秩序。

    《女駙馬》這齣戲接地氣,引發巨大轟動,人人爭相傳誦,每一句戲詞都被人反覆提及。

    反倒是《四郎探母》,因為弘治年間楊家將的英雄傳奇系列故事尚未形成演義說本,反倒沒有太大反響。

    此時茶樓酒肆裡說書人說的基本都是老段子,就連隋唐英雄的故事也未形成固定本子,宋初的事自然少有人提及。

    沈溪終於意識到這個時代的百姓對於精神娛樂的巨大需要,此時的人們最大的娛樂方式莫過於聽書和看戲,看來以後要賺錢,得在這上面動腦筋才行。

    為了檢驗自己的想法,同時報復那剋扣賞錢的衙門衙差,沈溪用了幾天時間,編撰了一本描寫宋初楊老令公、佘太君以及楊家七子戍守北疆、精忠報國的演義說本,雖然故事不怎麼全,全本上下也不過二十回,且都是刪減的。

    但因為汀州府南戲班子演出的《四郎探母》的影響力正在慢慢發酵,沈溪把說本送去茶樓交給說書先生後,沒過兩天城裡就開始流行起《楊家將》的故事。

    沈溪沒有從這次寫說本中賺任何錢,他知道事情早晚會傳到韓縣令和工部林郎中耳中,那時他就能討回公道了。

    這段時間,沈溪只有第一天去土地廟讀書認字,剩下的時間都在做自己的事。原本沈溪覺得那老先生年老昏聵,不會察覺,可在第八天上,下午太陽還未落山周氏便氣衝衝帶著林黛回家來了,周氏一進院子不由分說,見到沈溪抄起掃帚就打。

    「娘,您幹嘛?怎麼不分青紅皂白說打就打,事情總要有個緣由吧!」

    沈溪被打得上竄下跳,屁股上因為送戲本被衙差打落下的傷還沒好全,又遭受重創,痛得他呲牙咧嘴。

    周氏臉色陰沉,邊追邊罵:「你個沒良心的小崽子,老娘辛辛苦苦出去做工賺錢送你讀書,你卻天天蹺課,枉老娘那麼相信你!」

    沈溪連滾帶爬,摸上院子邊的一棵歪脖子樹,撫摸著屁股連連呼痛,周氏大喝道:「你下來!」

    沈溪嘟起嘴,滿臉委屈:「娘,你聽誰造謠啊?我每天回來都把學會的字寫給你看了,下午學堂不開課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個時間我在家裡有什麼不對?」

    周氏一手拿著掃帚,一手叉腰,抬頭看向沈溪,滿面都是恨其不爭:「誰知道你瞎劃拉些什麼東西來矇騙老娘?老娘問過黛兒,她說你沒去讀書前就會在地上劃拉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騙她說是字。」

    「今天在裁縫店我恰好見到你先生,特地問了你的情況,他說你這幾天根本就沒去上課。」

    沈溪沒想到竟然這麼巧讓周氏碰上那老眼昏花的老童生,連忙出言狡辯:「娘,您冤枉我了。我其實每天都去讀書的,只是那裡的孩子一個個長得牛高馬大,見我年幼都欺負我,我不敢進去,只好躲在牆角後面聽先生講,並沒有落下功課……不信的話,娘這就帶我去見先生,讓先生考校我,我一定都會!」

    「真的?」

    周氏怒氣稍稍緩和,同時微微蹙起眉頭。之前沈溪盼望入學的熱情她是見過的,為此周氏一直自責,這回如果不是先生親口說沈溪沒去學堂她根本不會相信兒子會放棄讀書認字這麼好的機會。

    沈溪委屈道:「娘,您不知道,我第一天去那些大孩子就欺負我。連您給我買的紙筆都被他們搶走了,之後他們說我是鄉下的土包子,見我一次就揍一次,我只好每天偷著學,還不敢回來告訴娘。」

    周氏將信將疑:「你個臭小子,可別誆老娘。走,老娘這就帶你去見先生,如果你說的是真的,老娘非撕了那些敢欺負你的小王八蛋不可。下來!」

    沈溪這才從樹上跳下,惡狠狠地瞪了林黛一眼……在周氏打他這件事上,林黛打小報告算得上是幫兇。

    周氏拽著沈溪,就像押解罪犯一般,硬拉著他出門往老童生的家而去,半途還打了六兩酒權當賠罪。

    老童生的家就在土地廟附近,靠近城牆,是個四四方方的小四合院,剛到門口,就見到幾個半大的小子從裡面跑了出來,一個老婦人正在門前的古井邊洗衣服。

    「你們找誰?」老婦人問完看向周氏。

    周氏上前:「這位夫人,這裡可是學堂許先生的家?」

    老婦人這才知道是怎麼回事,緊忙起身到裡面把老童生叫了出來。

    姓許的老童生看了沈溪一眼,立即明白是怎麼回事,搖著頭嘆了幾口氣,一副失望的樣子。

    周氏道:「許先生,賤妾回家之後問過小兒,他說在您那裡讀書有人欺負他,他不敢進學堂,但每天都躲在暗處把您教的字學會了。許先生可能誤會小兒了。」

    老童生搖頭晃腦:「本夫子豈會冤枉他?見不著就是見不著,老夫年雖老但眼未盲。」

    沈溪跳出來:「先生你可不能冤枉好人……看不到就說我不在,那你現在不妨考考我,看看我會不會寫。」

    老童生一副不情願的樣子,但看在周氏打來的六兩酒份兒上,他道:「好吧,你既然說這幾天你有聽課,那你在地上寫個『力』字出來瞧瞧。」

    光說讀音,沈溪哪裡知道先生這兩天教的是何字。沈溪問道:「不知道先生要我寫的是哪個『力』字?」

    許先生不屑一笑:「你個小娃兒居然投機取巧,隨便讓你寫個『力』字,還有這麼多名堂……難道你還認識別的『力』字不成?」

    沈溪朗聲道:「先生這話就說的不對了,光有讀音,我怎麼知道是哪個?『力』,常用者便有站立的『立』,力氣的『力』,利益的『利』,又或者不寒而慄的『栗』等等。到底先生讓我寫哪一個?」

    許先生有些吃驚:「你知道不寒而慄的『栗』字?」

    「栗,五穀之一,或可為姓氏。不寒而慄出自《史記•酷吏列傳》,太史公言,義縱遷定襄太守,『掩定襄獄中重罪輕系二百餘人,及賓客昆弟私入相視亦二百餘人。縱一捕鞠,曰,為死罪解脫。是日皆報殺四百餘人,其後郡中不寒而慄,猾民佐吏為治。』不知我這投機取巧的小娃兒說的可對?」

    沈溪說話條理分明,引經據典可謂有理有據,許先生瞠目結舌,因為連他都不知道不寒而慄這詞語到底出自何處。

    「你……」

    許先生打量沈溪,臉上滿是難以置信。

    他活了五十多歲,連個秀才都沒考上,早就懷疑自己的人生。現在連個小娃兒都能以學問壓倒他,讓他無地自容。

    沈溪也是氣憤於這酸臭腐儒對於自己的刁難,本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賺你的學費我逃我的課,互取所需。

    現在這老頑固居然當面告狀讓他下不來台,再加上這些天沈溪遭遇太多不平的事,使得他氣憤之下沒考慮那麼多,脫口而出。

    許先生深吸一口氣,目光有些凝重:「小娃兒說的對,你就把……力氣的『力』寫下來吧。」

    沈溪從地上撿起塊尖銳的石頭,在泥地上把「力」字寫了出來。本來這個字就簡單,沈溪寫得工工整整一氣呵成。

    許先生看過之後微微點頭:「沈夫人,令郎的確沒扯謊。是我年老昏聵,閉目塞聽,竟不知身邊有令郎這樣的大才……以他的學問,老朽無顏再教。」

    周氏一臉訝然,她不知道為何許先生竟會生出這樣的感慨。

    但許先生不願多說,不但沒收周氏帶來的酒,連此前沈明鈞交的束修都退還給了周氏,最後關上門不讓周氏進去賠罪。

    周氏怒視沈溪:「你說,到底怎麼回事?」

    沈溪聳聳肩:「娘,您也看到了,先生考校我的字,我寫對了。何錯之有?」

    周氏氣呼呼道:「回家再收拾你!」說完轉身就走。

    沈溪跟在周氏後面,琢磨回去後該如何圓謊。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2 22:03
第二十三章 滿城硝煙楊家將

    等周氏三人到家,沈明鈞已經回來了。

    周氏生氣地把事情對丈夫說了一遍,沈明鈞並沒有立即動手打沈溪,反而和顏悅色問道:「小郎,先生問你話的時候,你說的那些是什麼意思?」

    沈溪低著頭:「我只是把我知道的成語典故說出來,並沒有炫耀的意思……可能先生沒聽說過,自愧不如。」

    「臭小子你還有理了?先生到底是先生,肚子裡的墨水肯定比你多……我看是先生覺得你狂悖,不想教你。」周氏滿臉慍色。

    沈明鈞制止妻子喝罵,再問:「這些典故你是從何聽來?」

    「是……是一位老道士教給我的,他不但教我識字,還教給我很多知識……其實我在去讀書前就會寫字了,我還在他那兒看了一些古籍,其中就包括成語典故。」沈溪支支吾吾說道,他自己也覺得太荒誕不經了。

    事情總要有個由頭,沈明鈞雖然不相信兒子剛進城就遇到什麼老道士,但這個時代的人大多喜歡身著道袍,沈溪年紀小把書生看成道士也是有可能的,於是問道:「那你可有問過老先生名諱?」

    沈溪搖搖頭:「老道士……哦,老先生不許我問他名字。之前老先生寫了兩個戲本,就是這幾天城裡南戲班子演的那兩出,他讓我送去縣衙後領賞錢,誰知道賞錢卻被那該死的官差霸佔了,我屁股上還挨了一棍子。」

    周氏原本生氣兒子扯謊,但聽了沈溪的話,不由緊張起來,趕緊讓沈溪脫下褲子。等見到沈溪屁股上清清楚楚一道很寬的淤血,就算周氏再潑辣,也不由心疼地抱著兒子:「那官差如此惡毒,走,跟娘去衙門評理。」

    周氏拉著沈溪的手就要去衙門,沈溪急忙道:「娘,人家代表的可是官府,咱一介小民怎麼跟官府鬥啊?」

    沈明鈞也勸道:「是啊,娘子,你別衝動,官府的人咱可惹不起,到了那兒別說講理了,估計連你也討不了好,咱們還是忍忍吧!」

    「那咱就白白吃這啞巴虧,沒法討回公道?」周氏憤憤不平。

    沈溪想了想,安慰道:「娘,你莫急,這事兒沒完。老先生說,他想了個法子懲戒那惡官差,城裡現在正流行的《楊家將》就是那位老先生的手筆,只要消息傳到縣太爺或者那位朝廷來的上官耳朵裡,事情就會鬧大,到時候就可以討回公道了。」

    周氏不明白其中的訣竅,但想到別人教自己兒子讀書認字,卻被官府的人坑了賞錢,心裡有些過意不去。周氏囑咐:「你小子記得,一定要好好孝敬老先生,最好把他領到咱家來,我和你爹好謝謝他。」

    沈溪咧嘴笑著點頭:「好咧。」

    就這樣,沈溪讀書的事暫且揭過。

    束修退了回來,沈溪不用再去土地廟跟老童生認字,但家裡的錢仍舊不夠他去學塾讀書。

    接下來幾天沈明鈞和周氏都是早出晚歸,主家那邊事多,沈明鈞一個人要做兩三個人的活,每天回到家都累得有氣無力。

    周氏好一些,她針線活熟稔,縫縫補補並不需要花費太多力氣,倒是比在桃花村時輕鬆些。

    周氏每次去裁縫店都把林黛捎上,目的是讓林黛早些學會女紅,將來嫁給自己兒子後才能把家操持好。

    沈溪又變成以往的狀態,無所事事。

    又過了七八天,寧化縣城的說書人把《楊家將》的故事帶到了大街小巷,人們都在討論《楊家將》的內容。

    楊老令公領兵出征,血戰金沙灘,楊家大郎、二郎、三郎、七郎戰死,四郎、八郎被俘,五郎出家,整個楊家幾乎全滅。

    楊六郎、楊宗保繼承父兄遺志繼續戰鬥。男人死光了,佘太君、穆桂英等女人也上了戰場,端的是無比悲壯,這楊家將的故事被沈溪給寫活了。

    沈溪全撿精彩的內容寫,經過說書人的添油加醋,想不轟動都難。

    而沈溪有意在這書裡留下伏筆,故事根本沒寫完,只說到穆桂英掛帥這一段,正是全書最精彩的地方,卻戛然而止。

    說書人根本沒法編下去,因為讓女人掛帥,不合常理,但人們偏偏就喜歡這段,最後說書的只能用大獲全勝一筆帶過,百姓自然不買帳。

    就算這樣,《楊家將》的故事也在各個茶樓裡一遍一遍地說,如今正是夏季農閒光景,城裡城外的人都有空暇聽書,引發的轟動效應越發強烈。

    這天沈溪再次把字畫送到字畫店,這已是他第三次登門拜訪。

    頭一次沈溪送去字畫,那字畫店的掌櫃連看都不看就把衣著寒酸的沈溪給趕了出來。

    沈溪不死心,第二次又去,沒等掌櫃趕人就迅速把字畫攤開讓掌櫃看,掌櫃一看字畫不錯並沒有再趕人。

    只是那掌櫃眼光有限,根本辨認不出來這幅山水畫到底是不是王蒙的作品,於是讓沈溪拿著字畫回去。

    沈溪這次來,已經提前把說辭想好,因此見到掌櫃後告之此畫的主人乃是一位徽商,路過甯化縣城時突患惡疾,治好病後手頭變得異常拮据,只能把祖傳的畫賣掉,徽商不想丟面子,所以讓他跑腿送畫。變賣傳家寶是件很糟心的事,沈溪的話倒也說得過去。

    那掌櫃的見沈溪兩次三番來,分明有所仗恃,看來書畫應該沒什麼問題。但他又不想冒風險,於是答應把畫留下寄賣……所謂的寄賣就是店家不出錢,如果有人把字畫買走,店子收三成佣金。

    雖然三成佣金多了些,可對於沈溪來說也沒法拒絕,留在字畫店寄賣總比留在手裡爛掉好,如果這幅畫能賣出去,多少能弄些銀子回來,這樣他讀書的事情和全家人的生活就有了保障。

    可惜幾天過去,一點兒動靜都沒有,以至於沈溪對這件事漸漸不抱希望。

    六七月間正是一年中最炎熱的時候,沈溪每天要做的還是壓紙和畫畫,所作的作品不再侷限於明初。

    弘治年間最負盛名的才子是譽滿江南的唐寅,十五歲時便以省試第一名補蘇州府府學附生。此時唐寅尚未中解元,其書畫技藝未到其晚年時臻至大成的境界,沈溪模仿幾幅都不太滿意。

    又是一天上午,沈溪循例去字畫店詢問字畫是否賣出去了,等看到他的畫還好端端掛在牆上,不由帶著失望出門。遠遠見到城北那家茶樓前人堵得水洩不通,就算平日裡有新說本也沒見人們這麼踴躍。

    過去聽了一耳朵,沈溪才知道原來是工部郎中林仲業到茶樓聽書來了,不管之前聽沒聽過《楊家將》的人,都想到茶樓裡坐坐,以後說出去那也是跟正五品的朝廷大員喝同樣的茶水、吃同樣的零碎聽同樣的書,大有面子。

    這家茶樓正是沈溪送出《楊家將》說本的那家,城裡其他茶樓說書人說的《楊家將》,大多是從這裡偷師所得。沈溪沒有擠進茶樓的意思,要是說書人認出他就是說本的主人會破壞他的計畫。

    沈溪看了一眼茶樓外幾個維持秩序的衙差,轉身回家去了。

    這時候茶樓裡,韓縣令身著一身寬鬆的直掇,也就是直領、大襟、右衽的道袍,陪同同樣裝束的林仲業聽書。

    因為韓縣令和林郎中的意外到來,《楊家將》的故事只能從頭開始說起。那說書人口若懸河,把潤色過幾遍的故事說得活靈活現,林仲業聽了不由微笑點頭,顯然這故事很合他的胃口。

    說書人的規矩,本來一場只說一回,可權貴來了,那就得接連說下去而不能一拍醒木來個「下回分解」……當官的可沒那麼多時間來聽你下回!

    連續說了十幾回,眼看故事到了尾聲,那說書人內急暫回後堂解決個人問題,順便休息下已經有些火辣辣的喉嚨,這時候韓縣令終於有機會跟林仲業搭話。

    「林大人,甯化地處偏僻沒什麼好招待的,好歹人文還算昌盛……這出說本您聽得可算滿意?」韓縣令陪笑著問道。

    林仲業拿起茶碗飲了口茶水,頷首道:「未料到貴縣竟是藏龍臥虎,本官在京師也未聽過這般有趣的說本,之前看的那兩出戲也甚是精妙。」

    韓縣令欣慰點頭,道:「只要林大人喜歡就好。我這就讓那說書人出來,快些把書講完。」

    說書人休息得稍微久了點兒,韓協有些不滿,讓人換過茶水便叫夏主簿進去催促。

    夏主簿親至,那說書人就算累得只剩下一口氣也不得不咬牙頂上,破家的縣令可不是說著玩的。

    說書人回到臺上,接著上一回書說,沒過多久便說到穆桂英掛帥這一段,這可是穆桂英和楊宗保夫婦大破天門陣的前奏,可惜就在最精彩的時候,那說書人來了個「大破賊軍」,就告全劇終。

    「籲……」

    因為這說本已經說過幾次,聽書的對於這結尾很不買帳,等故事說完,不等韓縣令和林仲業有何反應,周邊的聽眾已經把真實感受表達出來。

    林仲業指了指說書人,問道:「韓大人,你說這結尾是否過於草率?」

    「這個……」

    韓縣令臉色有些不好看,他的目光隨即落在侍立一旁的夏主簿身上。

    夏主簿心領神會,跟著說書人到了後臺,一問才知道人家不是不想說,而是這說本就到這兒,後面編也編不下去。

    夏主簿怒道:「這說本是你們寫的,怎的就寫一半,這不是糊弄人嗎?再說,後面還有《四郎探母》的情節,你們怎麼不一起寫進去?」

    說書人大叫冤枉:「官爺,您別拿小人出氣,這書又不是我們寫的,那日不知從哪裡來個孩子,手裡捧著厚厚一疊紙,上面寫了個說本。本來咱也沒當回事,可一看那故事,正和前些日子縣城裡演的那出《四郎探母》一脈相承,講的是楊家將的故事,於是咱就說了,誰知效果那麼好……可那說本到這裡就結束了,咱上哪兒去找那後半截?」

    夏主簿聽完臉色沉了下來,但他不好發作,知道就算逼那說書人也沒用,只好回去把事情告訴韓縣令和林仲業。

    林仲業頗為失望:「可惜聽不到下半段,可惜,可惜啊!」

    連說三個「可惜」,韓縣令的臉色頓時不好看了。原本請林仲業出來聽書就是為了逢迎上官,現在倒好,書聽了一半掉在空中令林仲業很不滿意,那這算是巴結還是得罪啊?

    韓縣令板著臉對夏主簿道:「無論如何,要把寫這說本的人找到,否則你這主簿……哼哼……」

    說完韓縣令跟著林郎中走了。

    這下可苦了夏主簿,雖然說自己是有品秩的從九品官員,韓縣令未必能把自己如何,但自己的權力完全視韓縣令的放手程度,只要他把自己所有職權交給他人,那這個架空的主簿當起來還有什麼味道?

    按理說找個人不難,可連人是誰都不知道又如何找尋?

    回到縣衙,夏主簿心中無比糾結,突然想到那日進獻的戲本中有《四郎探母》這一出,當時還賞了銀子,這說本會不會是同一個人寫的?

    「把李大力給我叫進來。」

    夏主簿衝著書辦吩咐一聲,馬上就有人去叫。

    人很快就來了,正是那日剋扣賞錢還打了沈溪一棍子的衙差。

    李大力一進門便點頭哈腰:「主簿大人,您老叫小的有事?」

    夏主簿冷聲道:「之前你說你家有個親戚送來戲本,我高興之下讓你送出去二兩賞錢,可有此事?」

    李大力心裡得意,空手套白狼得了二兩銀子,堪比他兩個月的俸祿了,這等好事他怎能忘記?

    「是啊,您老貴人多忘事,小的怎能忘了?」

    夏主簿道:「那好,你去把你那親戚請來,我要好好問問他,這戲本還有那《楊家將》的說本是怎麼回事。」

    李大力臉上的笑容瞬間僵直,隨即臉就綠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2 22:04
第二十四章 絕色佳人

    工部郎中林仲業去茶樓聽書的次日。

    一大清早,天空便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到了中午,天空依然沒有放晴的跡象。

    沈溪牽掛著寄賣的畫,尋了個由頭便溜出院子,戴著老爹平日用的大鬥笠,去往那家名叫「思古齋」的字畫店。

    可惜到了地頭,才發現鋪子房門緊閉,這時雨越下越大,斗笠已經沒法遮住身子,他只能暫時在屋簷下避雨。

    街上行人匆匆,每當有馬車從泥濘的路面飛馳而過,劈頭蓋臉的泥水便激|射而至。沈溪只能儘量靠近牆壁,但屋簷太短,很快全身就濕了大半。

    他左右看了一眼,發現書畫店隔壁店舖的屋簷要深一些,便挪動步子過去。

    但這家店舖門前的屋簷即便寬一些也相對有限,依然不時有泥水濺到身上,他不得不倚在門板上,然後取下斗笠遮到身前。

    就在沈溪狼狽不堪之際,只聽「吱嘎」一聲,門板從裡面打開,一個婦人舉著傘出現在門口,螓首微頷,上下打量沈溪。

    這婦人約莫二十出頭,眉若春山,眼橫秋水,令人望而目眩神馳。她有著一張清麗絕倫的瓜子臉,面龐白皙細嫩,瓊鼻潔白如玉,櫻唇嬌豔欲滴,纖細的身子若風拂楊柳婀娜多姿,竟是一位絕色佳人。

    沈溪微微一怔,剛好迎上婦人的目光,兩道目光甫一接觸,不知為何,兩個人都情不自禁地微微顫抖了一下。

    「你是誰家的孩子?下雨天不留在家裡,淋成落湯雞了吧……」婦人微微有些驚訝,但很快調整情緒,溫柔地問道。

    沈溪剛想回答,突然聽到屋子裡傳來筷子敲打碗沿的聲音,雖然很快被嘩啦啦的雨聲和屋簷滴水聲覆蓋,但沈溪還是忍不住往裡面瞧了一眼。

    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女孩正抱著個大碗吃東西,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燦若晨星,與他的視線撞在了一起。

    沈溪衝著小女孩笑了笑,然後對婦人道:「我家住在城南王家大宅旁,到你家隔壁的字畫店辦些事情,誰想遇到這鬼天氣……」

    「哦。」

    絕美婦人釋然,隨即耐心解釋道:「下雨天沿街的鋪子都不會開門,以免泥水把店舖裡的東西弄壞……你要是不嫌棄的話,到我家裡來避避雨吧,等雨停了再回去。」

    沈溪客氣行禮:「謝謝伯母。」

    婦人笑道:「真是個聽話的好孩子……快進來,把斗笠放好。冷壞了吧,這兒有毛巾,你擦擦。」

    沈溪進到屋子裡,四下仔細打量。他到過字畫店幾次,都沒留意隔壁這家鋪子,看到圍起來的長條櫃檯後面貼牆的位置,擺著一溜大櫃子,大櫃子上一個個小抽屜整齊排列,每個抽屜都用紅紙寫著字,沈溪定睛一看,全部是藥材名,原來這是一家規模不大的藥鋪。

    這時候的人生病了,大多是把郎中請到家中診治,確定病症後開出方子,由病患家屬到藥鋪去抓藥。當然也有藥鋪有大夫坐鎮,但並不是這個時代的主流。

    婦人給沈溪挪了個小板凳過來,沈溪道謝後坐在門口角落,一臉笑容地看向婦人和小姑娘。

    櫃檯前擺著個八角桌,上面還有些吃食,婦人把桌上的飯菜收拾一番,回過頭問道:「你這孩子,吃過沒有?」

    沈溪笑著回答:「我在家裡吃過了。」

    婦人這才把東西收拾規整,然後對小女孩道:「到裡面去吃,娘收拾好還要磨藥,別出來搗亂,知道嗎?」

    聽慣了周氏潑辣的粗言粗語,突然聽到眼前絕美婦人溫柔的腔調,沈溪覺得賞心悅目之極。那婦人到後院走了一圈,把一小蘿筐不知名的草藥拿了進來,倒入櫃檯一側的石臼中,然後拿起石杵開始磨藥。

    沈溪默默看著,感覺心境無比的安寧。

    外面的雨沒有停歇的模樣,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隨後有人敲門。

    絕美婦人起來打開門板,迎進一高一矮兩個漢子,其中那高個子進來便收起雨傘,道:「惠娘,我們來抓藥,還是上次徐大夫開的那個藥方,你照著抓就行了。」說完便從懷裡拿出一張紙遞了過去。

    婦人將藥方拿到櫃檯上仔細看了一遍,覺得沒問題便對照上面的內容抓藥並用戥子確定份量。

    沈溪心想:「原來這美得驚心動魄的女人叫惠娘,卻不知為何出來拋頭露面……莫非家裡沒有男人?」

    惠娘抓藥的時候,兩個漢子閒聊開來,說的是昨日工部林仲業林大人在茶樓聽戲只聽了半截,最後掃興而歸的事。

    兩人說得起勁,壓根兒就沒注意牆角邊坐著的沈溪。

    高個子大漢道:「你不知道吧,夏主簿去找說書的問罪,誰想那《楊家將》根本不是那說書人編的,而是他人相授,你說這事兒稀奇不稀奇?估摸這會兒衙門正派人滿城翻了個遍,要把寫《楊家將》說本的人找出來。」

    沈溪臉上露出一絲冷笑。

    那個衙差剋扣了他的賞錢,他便寫出《楊家將》說本給說書人,最後火爆全城,目的就是讓罪魁禍首得到應有的教訓。現在魚兒已經上鉤,就看下一步如何行事了。

    不多時兩個漢子拿了藥走了,外面的雨也小了很多,沈溪站起來告辭:「伯母,我要走了,謝謝您讓我進來避雨。」

    「真是個懂事的娃娃……曦兒,以後你要學這位哥哥,做知書達理的好孩子,知道嗎?」惠娘笑容明媚,儘管外面陰雨連綿,但讓人卻讓人有一種陽光燦爛的感覺。

    「哦。」那小姑娘年幼不懂事,應了一聲,大眼睛眨呀眨地看著沈溪,天真爛漫,令沈溪覺得異常可愛。

    在沈溪眼裡,這小丫頭可比家裡那個喜歡告狀的林黛好多了,林黛怎麼說也快十歲了,純真漸離,心智日益成熟,以後還不知道讓人多頭疼呢!

    回家的路上,沈溪心想以後若有機會,定要再上門看看惠娘,順帶問清楚她家裡是怎麼回事。

    回到城南的家,還沒進門,就聽到父親在院子裡急切地喊他的名字……沈溪沒想到父親大白天的居然在家,通常沈明鈞早出晚歸要忙到很晚才會回來。

    「爹,您找我什麼事?」沈溪進了院子,疑惑地問道。

    沈明鈞看到兒子,顧不上問他去哪兒了,直接拉住他:「縣衙的主簿老爺又來府上了,點名要見你……快跟我過去。」

    沈溪沒想到夏主簿這麼快就找上門來,不由大感詫異,但事到臨頭容不得他多想,跟在沈明均身後便從院子側門進了王家大宅。

    一路疾行,父子二人剛走進王家正房的門檻,就聽到一個令沈溪銘刻在腦海裡的厭惡聲音響起:「主簿大人,當日來獻戲本的就是這小子!我這就去把他拿下……你們跟我來……」

    隨後,一群衙差殺氣騰騰就往門口撲了過來,嚇得沈溪趕緊躲到父親身後。

    「李大力,不得無禮,你們以為是拿犯人哪?」夏主簿一聲喝斥,幾個衙差才訕訕退後,其中就包括當日剋扣沈溪賞錢那個傢伙。

    夏主簿笑眯眯地走上前,仔細打量沈溪一番:「聽說戲本和說本都是由一個孩子送的,本官就猜到是你。這寧化縣城,恐怕也只有忠直公沈同知的後人才有這本事。」

    沈明鈞趕緊跪地磕頭:「主簿老爺,我家小兒不知道做了什麼錯事,請念在他年幼的份兒上,饒了他吧!」

    「請起,請起……沈老弟,你誤會了,今天本官親自上門來可不是興師問罪,反而有事求於你家公子。」

    夏主簿笑著把沈明鈞扶起來,回頭喝斥,「李大力,還不把沈家小公子該得的賞錢奉還?衙門就是出了你們這群為非作歹的皂隸,才鬧得百姓怨聲載道……」

    「縣令大人三令五申,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一定要善待百姓,你們哪回遵循了?若是再出現類似的情況,一定嚴懲不貸!」

    李大力怏怏地走到沈溪跟前,苦著臉把二兩重的銀錁子奉上,嘴裡道:「這位小公子,那日是鄙人不知好歹,多有得罪,還望你大人大量,饒我一次。李某人這廂有禮了。」說著便俯首作揖。

    沈溪心想,根本沒誠意嘛!

    之前這兇神惡煞的李衙差扣下賞銀,心頭不知道有多爽!直到昨日事情曝光後問責,才不得不把實情抖出來。

    要不是縣太爺有事相求,估摸就算夏主簿知道賞銀被下面的人剋扣,也不會過問,更不會讓這傢伙給自己賠罪。

    不行,非得給這傢伙一個慘痛的教訓才能出心頭的惡氣!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2 22:04
第二十五章 報仇了

    「我……我不敢要。」

    沈溪伸手就把銀子推了回去,裝出一副膽顫心驚的樣子,縮著頭道:「我……我怕你又……又打我!」

    夏主簿臉色一變,問道:「沈家小公子,你是說……李大力之前打過你?」

    沈溪摸了摸屁股,愁眉苦臉:「現在疤痕都還在,好疼啊!」

    夏主簿冷哼一聲:「好啊,不僅貪墨別人的賞錢,還敢打人,來人,把李大力拉下去打重打二十大板!」

    李大力一聽就跪下了,向夏主簿和沈溪連連磕頭:「不要……不要啊,大人……小人知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

    夏主簿本來就裝腔作勢,哪裡願意節外生枝?當下故作為難地看向沈溪,但沈溪依然一臉恐懼地緊緊抓住沈明均的手,一副你不懲戒人我就不配合的架勢……看來不拿出點兒實際行動,《楊家將》的完本說本是到不了手了。

    「還愣著幹什麼?怎麼?我的話你們都不聽了嗎?」

    夏主簿臉色鐵青,回頭看到幾個差役杵在那兒一動不動,不由火冒三丈地喝斥。這下幾個衙役繃不住了,連忙上前把李大力拖起來,就放在王家正房的門檻上,然後揮動隨身攜帶的水火棍打了起來。

    二十下打完,李大力屁股上已經是血肉模糊。

    沈溪心裡有數,別看李大力模樣悽慘,但其實這些衙役打人很有分寸,李大力並沒有傷著骨頭,只要回去好好休養,過不了幾天就又生龍活虎了。

    夏主簿滿意地點了點頭,令人把李大力攙扶起來,然後慢慢走到沈溪跟前,笑著道:「沈家小公子,這下你總該滿意了吧?」

    「來,這二兩賞銀是你應得的。沒想到你小小年紀,不但能想到把鐵匠鋪打鐵時用的風箱安到家裡的灶頭上,還可作出南戲戲本和說書人的說本,如非親眼所見,我真不會相信天下竟有這等奇事。」

    「好了,現在罪魁禍首已經得到應有的懲罰,你總該把完整的《楊家將》說本交給我了吧?」

    沈溪早就料到夏主簿有此一著,不過風箱的事情好解釋,但戲本和說本若無人生閱歷以及一定的學問,那是絕對作不出來的。

    這時候的人可不像後世,有什麼不知道只需要上網查一查就了然於胸,此時的人們拘束在一定的範圍內,連縣界都很少跨越,那種秀才不出門全知天下事的說法純屬扯淡。

    於是,沈溪便將對周氏扯謊的話原模原樣說出來,把事情歸到那根本就不存在的老道士身上。

    「本官原來也不相信是你所作……」

    夏主簿聽過之後,沉思著點了點頭,「不過,沒聽說過寧化有這樣的道士啊,莫非是遊走天下的得道高人?這可要見見,說不定有莫大機緣……沈家小公子,這位高人家在何處,本官想去會會。」

    「回老爺的話,那位老先生從來都是主動找我,我也不知道去哪裡找他。」沈溪信口胡扯。

    夏主簿愣住了,隨即若有所思:「小隱隱於野,大隱隱於市,看來這位高人是深藏不露……但既然在這寧化城中,只需派人去找,總能找到。李大力,現在給你個將功贖罪的機會,你這就帶人去城裡把這位高人找到,記得要好生禮待,要是再有什麼差錯,可別說本官不給你機會啊。」

    李大力手捂著屁股,愁眉苦臉地領命,然後帶著幾個衙差匆忙出門。現在只知道那高人是個道士,除此之外連身體有何特徵都不知曉,這些人也不問,可能覺得沈溪只是個跑腿的,沒法提供更細緻的情報。

    之後夏主簿跟王家老爺王昌聶說了幾句話後也告辭了,出門的時候對著沈溪點了點頭,便帶人走了。

    沈溪長長地舒了口氣,這回不但成功報仇雪寒,還順帶將戲本和話本的來歷糊弄了過去,可謂一箭雙鵰。

    其實這主要是由於夏主簿急於找到寫《楊家將》說本的人,對於別的事情根本不上心,不想再傷腦筋。

    沈溪回到家,周氏帶著林黛站在側門前,滿臉都是焦慮之色。原來今天下雨,裁縫店活路不多,晌午沒到就下工了,所以之前沈溪才會偷摸著去書畫店,回來後又馬上被沈明均帶走,這會兒周氏才那麼擔心。

    等周氏跟沈明鈞問明情況,臉上帶著驚喜:「官府給了二兩銀子賞錢?這麼多啊?」

    沈明鈞帶著些許擔心把銀錁子放在桌上:「老爺說了,讓咱家小郎少招惹官府的人,只要我在王家做工一天,就別跟官府參合得太深。」

    周氏把銀錁子攥在手裡,喜不自勝,嘴裡嗤之以鼻:「那些仗勢欺人的官老爺,鬼才願搭理他們。現在終於有銀子了,咱們讓憨娃兒進學吧。」

    沈明鈞急道:「這怎麼可以?這銀子本為那老先生所有,我們不過是替人討回而已。老先生肯教小郎學問,咱應心存感激之念,豈能貪圖這點兒銀子,壞了做人準則?」

    「當家的教訓的是,那咱就讓憨娃兒帶咱們去好好謝謝那老先生,把銀子還給他。」周氏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一臉鄭重地說道。

    周氏平日裡是有些潑辣不講理,但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從不含糊。

    沈溪搖搖頭:「爹,娘,我看你們不用操心了,之前老先生就告訴我他將離開甯化前往省城,還叫我好好學習他傳授的知識,不要讓他失望……我看這銀子由二老保管最好。」

    「小郎,你可不能撒謊,那位老先生真的離開甯化了?」沈明鈞帶著幾分懷疑問道。

    沈溪肯定地點了點頭。

    沈明鈞摸著下巴:「那咱們可得通知官府才行……那些官爺費盡心力找不著說不定回頭得找咱們麻煩。」

    沈溪笑著道:「你就放心吧,爹,我們這銀子是老先生寫戲本的賞錢,那《楊家將》的說本老先生可是分文未取,哪怕找不到人也沒理由找咱們討取。再說了,這次那李衙差挨了二十大棍,對咱們肯定有所忌憚,哪裡敢找我們的麻煩?」

    這次連周氏都不答應,拉著丈夫的手道:「當家的,員外老爺說了咱別再跟官府扯上關係,你怎麼就不聽啊?他們找到就罷了,找不到人又不是咱們讓那老先生走的,徒勞無功後自會甘休。」

    沈明鈞嘴上應了下來,但還是憂心忡忡,沈溪不知道他會不會來日去官府報信。

    因為沈溪說老道士走了,周氏終於可以名正言順使用那二兩賞錢。不過她也不是貪圖享樂的人,有了銀子最重要的是給兒子開蒙讀書,若是再有剩餘的錢就存起來。晚飯的時候,她就盤算好,把計畫說給丈夫聽。

    沈明鈞深以為然,再者這二兩銀子的賞錢也是通過兒子得來的,既然老先生看重兒子,自然不能讓其失望,讓兒子開蒙讀書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周氏高興地把小銀錁子收起來,甚至擔心晚上讓貓兒或者是耗子給叼走,用包袱包了好幾層,然後才塞入大衣櫃的抽屜裡。

    晚飯的時候,周氏一上桌就催促:「當家的,回頭你到城裡打聽一下,找個學塾送憨娃兒去蒙學,不管怎麼樣,咱不能辜負那老先生的一番期望。等憨娃兒學有所成,讓他對那老先生如同父母一般孝敬就是了……你說好不好?」

    沈明鈞扒拉著飯,訥訥應了。

    第二天,沈明鈞就跟劉管家請假,到城裡找接收弟子入學的學塾,晚上回來一說,居然是大郎沈永卓和六郎沈元讀的那家。

    周氏臉色有些不太好看:「當家的,咱送憨娃兒去哪兒蒙學不好,非要跟大郎和六郎在一塊,這要是被老太太知道可怎好?」

    沈明鈞倒沒太在意,反而笑盈盈道:「這不兄弟幾個在一塊有個照應嗎?再說我打聽過了,這時節別的先生都不收學生,怕跟不上,咱就算送人去人家也不肯收,我看還是將就一下算了。」

    周氏臉上帶著不滿,整晚都不說話,看起來她很生氣……應該是為當初老太太選擇六郎沈元而不選擇沈溪讀書的事耿耿於懷。

    但到了次日,周氏依然鄭重其事地給沈溪準備拜師用的東西。

    在這個儒學昌盛的時代,拜師蒙學有一套很嚴謹的禮數,這不同於之前沈溪被送去學寫字,現在他等於是要正式做學問。

    因此,周氏不但要給沈溪做新衣服,還把該有的東西悉數準備好,包括文房四寶和送給先生的束修。

    周氏一天都沒去做工留在家裡為沈溪作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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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蒙學

    第三天上,沈溪穿著一身嶄新的藍色綢直裰,頭戴四方平定巾,足登皂靴,在沈明鈞帶領下前去拜師。

    學塾名開文學館,位於城中西溪河畔,擁有房舍五間,三十年多前本是沈家產業,沈家衰敗後由甯化大地主伊彥謙買下,捐資辦學,成為今天的學塾。

    開文學館規矩森嚴,本來不願意招收插班生。但因沈家大郎和六郎都在這兒讀書,沈明鈞苦苦哀求之下,先生終於擰不過答應下來。

    沈明鈞拜的先生名叫蘇雲鐘,字伯匯,雖然只是秀才,但經他教導出來的學生有不少過了童生試,在地方上頗有名氣。

    蘇雲鐘年約五十出頭,兩鬢帶著銀絲,臉上有著淡淡的皺紋,但目光炯炯有神,顯得極為睿智。拜師時他坐在正堂椅子上,頭頂是「循序善誘」的匾額,牆上掛著至聖先師孔子的畫像。

    沈溪恭敬地磕頭敬茶,又給先生行禮問安,最後接過蘇雲鐘遞過來的《論語》,這是開文學館蒙學的第一本書。

    雖然有的學堂以《三字經》、《百家姓》和《千字文》作為啟蒙書籍,但由於此時讀書不易,許多人讀到中途就不讀了。

    為了讓學生自小便明白事理,許多學堂便打破常規教習《論語》,讓學生熟讀聖人言論,在今後的生活中身體力行。

    「爾要欣然向學,切不可朝聞夕廢,來日問賢明,求於著學之間。」蘇雲鐘以緩慢的語氣訓誡道。

    沈溪再次恭恭敬敬磕頭領受,拜師儀式這才算是結束。

    馬上有書僮送沈溪去課堂上課,沈明鈞則留下來把束修敬上,原本正式而隆重的拜師禮,因為沈溪是插班生而變得相對簡單。

    沈溪帶著《論語》到了課堂,眼前一方方小案桌整齊有序地擺在地上,學生們盤膝坐在地上,搖頭晃腦誦讀。

    學塾只有蘇雲鐘一個塾師,但收的弟子卻不能教一樣的知識,因此基本上年歲大的在一個屋,為過縣試考取童生而努力,年歲小一些但已經開始涉及四書五經內容的半大孩子在一起,最後才是沈溪這些剛開蒙的弟子。

    沈溪剛走進學堂,沈元就發現了他,連忙放下手裡的書本,揮手打招呼。

    沈元畢竟只年長沈溪一歲,被送來學塾讀書僅三個月,沒有成年人的勾心鬥角,對他而言沈溪只是他的堂弟而不是競爭對手,所以表現得極為親熱。

    沈溪向沈元點了點頭,撿了個空位坐下,不多久,蘇先生就來了。

    蘇雲鐘先檢查了學生們的桌椅,看看筆墨紙硯和書本是否擺放整齊,最後來到最前面的位子面對滿屋學生緩緩坐下,道:「今日爾等多了一位同窗,他也是沈家郎,與沈元乃是兄弟。」

    沈溪站起身來鞠躬:「先生好,同學們好,我叫沈溪。」

    這套動作幾乎算是條件反射,以前上初中、高中和大學的第一天,他就是這樣給還沒有熟悉的老師和同學打招呼,簡單介紹自己。

    蘇雲鐘卻臉色一沉:「沒問你你說什麼,還不快快坐下。雖然你剛來,但本先生也不會特別為你授課,若有課業不懂,就問你兄長,再有不懂的,可問同窗。」

    沈溪心想這時代的先生果然一個個都眼高於頂,畢竟學塾先生少而學生多,一個人要教大、中、小三個班,根本就忙不過來,以至於到最後竟然也沒說一句不懂的問先生,可見這時候的師道尊嚴並非簡單說說而已。

    蘇雲鐘介紹完沈溪,拿起桌上的《論語》,語氣悠長:「今日教給爾等下一段,子曰,『君子博學於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矣夫』。爾等先自念幾遍,若有不識之字,等先生回來後再與爾細說。」

    說完蘇雲鐘起身出門,不用說是往旁邊去教另外兩班的學生。

    等先生背影消失在門背後,屋子裡馬上就喧鬧起來,倒不是學生趁機搗亂,而是剛才蘇雲鐘讀得很快且唯讀了一遍,句子非常生澀學生聽不懂,連字都認不全,更別說完整讀下來了。

    沈溪則沒有像其他人一樣交頭接耳,而是默默地把整部《論語》翻閱一遍。

    手上的《論語》並非全本,而是《上論語》,也就是《論語》的前十篇,內容是孔子與弟子的對話。前世沈溪教授古漢語,對《論語》可謂滾瓜爛熟,看到句子便明白什麼意思。

    再世為人後,沈溪的記憶力顯著提高,隱有過目不忘之能,僅是翻閱一遍,這半部《論語》共十篇便已熟記於心。

    就在沈溪翻閱《論語》的時候,突然一隻手伸了過來,把沈溪的書本給重重地按了下去,把沈溪嚇了一大跳。抬起頭一看,卻是剛才走出教室的蘇雲鐘。

    見先生折返,剛才還在交頭接耳說話的學生全都安靜下來,整個課堂內鴉雀無聲。

    蘇雲鐘大喝一聲:「站起來。」

    沈溪老老實實站起,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惹得先生生氣。

    蘇雲鐘教訓道:「子曰:溫故而知新,爾剛讀書,教與爾的聖賢之言不讀,卻隨便翻弄,必心有旁騖,何來作學問之踏實?」

    沈溪這才知道犯了先生的忌諱,原來學問不到,隨便翻弄《論語》後面的內容都不成。

    「伸出手來。」蘇雲鐘嚴厲地說道。

    沈溪見蘇雲鐘手上拿著木質的戒尺,心裡有些忌憚,但還是乖乖地把手伸了出去,結果「啪啪」兩聲手心見紅。沈溪疼得直咧嘴,好在蘇雲鐘手下留情沒狠抽,不然他的手非要疼上幾天不可。

    「坐下。」

    沈溪老老實實坐下來,把書翻到蘇雲鐘之前教的那一段。

    蘇雲鐘看了一眼,心裡有些奇怪,一個剛蒙學的稚子怎能準確把他所教的內容在書本裡找出?

    不過他只當是湊巧,徑直往正前方的位子坐下,拿起《論語》問道:「剛才教的這句爾等可有念熟?」

    「念熟了。」

    學生們見沈溪被戒尺打手,言不由衷齊聲回答。

    「那爾等可有人知,此句乃是何意?」先生追問。

    這下沒人應聲了,所有人中只有沈溪知道什麼意思,但他不想太引人注意。

    此番來上學沈溪的主要目的是混日子,或者說是混文憑。

    他有真才實學和豐富的社會閱歷,缺的是一個可以給他正名的出身和文憑,為將來科舉進仕鋪平道路,槍打出頭鳥的道理他很清楚。

    目前不宜太出風頭,凡事隨大流,日子能混下去就行。

    「朽木不可雕也!」

    見沒人回話,蘇雲鐘很不滿意地搖了搖頭,隨即解釋道:「這句話是說,君子當博聞強識,學習廣泛的學問,以禮法約束己身,方能不離經叛道。爾等也要遵循聖賢之言,不可有違。」

    「弟子謹記。」

    學生在回答先生問話和訓斥的時候全都是異口同聲,沈溪大感有趣,感覺就像小學下課時同學們喊「老師再見」那麼整齊。

    一天兩個時辰,上午一個時辰下午一個時辰,中午在學塾吃午飯。

    一天下來,總共就學了兩句聖賢之言,蘇先生讓學生把字寫下來……並不是用筆寫在紙上,這年頭宣紙很貴。

    學生用筆墨寫字可不是普通人家承受得起的,所寫的字都是用木炭寫在木板上,寫得不對就重新寫,直到寫出的字跟書本上完全一樣,交給先生看過,才允許收拾東西回家。

    沈溪沒有早早交功課了事,而是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這才把他故意寫得歪歪斜斜的聖賢之言呈遞上去。

    蘇雲鐘看過之後略微點頭,沈溪終於可以收拾書包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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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據理力爭

    這時代進入學塾讀書,並無禮拜天休息的說法,大多都按照官府的休沐時間放假,一般是元正五天、元宵節十天、冬至三天,月假則是三天,每年休假總計為五十多天。

    剛開蒙的孩子課業量不大,每天除了讀上幾段《論語》,就是把每天所學的抄寫下來,熟記於心。

    有很多生字先生還不解釋,因為這個年紀認識太過複雜的字為時尚早。

    先生要兼顧三個班,最重視的是那些準備考童生試的學生,這就好像後世臨近高考的學生總能得到學校和老師的特別優待。

    童生試要連考三場,考試前就不用再回到學塾讀書了,通常都自行回家溫書,一旦縣試、府試、院試都過了,就可以進入所在地、府、州、縣學為生員,俗稱「秀才」,算是有了「功名」,進入士大夫階層,有免除差徭,見知縣不跪、不能隨便用刑等特權。

    生員分廩生、增生、附生三等。

    成績最好的稱「廩生」,可自公家領取廩米津貼,謂之廩保,又稱廩膳生。其定額甚嚴,每年都要考列三等,通過考試才能保有食廩資格,故為諸生之首。

    在地方上有一定的地位,童子應試,必須由該縣的廩生保送,乃得入場。

    其次稱「增生」,「增廣生員」的簡稱,是指定員以外增加的稱增廣生員,故稱增生、增廣生,不供給糧食和廩餼銀,「廩生」和「增生」是有一定名額的。

    三是「附生」,「附學生員」的簡稱,增生外再增名額,為諸生之末,故稱附學生。凡生員初入學,尚未取得廩生、增生資格的生員皆稱附生。

    轉眼沈溪進學塾五天了。

    這五天時間裡,先生只是把該教的教了,然後便轉到其他班去了,大有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的意思。

    一群半大的孩子,先生不在的時候總會交頭接耳說話,很少有認真學習的,沈溪則是看著書本發呆,走神成為他的家常便飯。

    一來走神不會讓先生認為他不用功,二來《論語》的內容,他熟讀幾遍就了然於胸,沒必要一頭紮進故紙堆裡不出來。

    這天沈溪早早交了功課回家。

    才到胡同口,就見周氏站在門前,沈溪有些驚訝地走了過去,周氏拉著他回到院子,面帶憂色:「憨娃兒,你祖母從鄉下過來,你爹已經去接人了。」

    老太太要來,這事兒可不簡單。

    李氏纏著小腳,基本上是足不出戶,這次居然走了五六十里地到縣城來,明顯不是為了探望兒子和兒媳婦,必然有目的。

    周氏罵道:「也不知是哪個天殺的把你蒙學的事傳回村裡,你祖母知道後大發雷霆,估計此次過來是找咱娘兒倆算帳,要把咱們趕回村子去。」

    說著周氏抹起了眼淚,面色悲慼。她進城做工,半路上撿了個便宜的童養媳,兒子因緣巧合發蒙讀書,小日子過得正紅火,結果突然遭受打擊,等於是現在所擁有的一切瞬間灰飛煙滅,她怎能甘心?

    沈溪勸道:「娘,祖母她總不能不講理啊,我蒙學的錢並非是家裡出的,何況爹每月都把工錢送回鄉下,咱沒虧欠家裡不是?」

    「話雖是這麼說,可你祖母畢竟是長輩,她操持這家也不容易……不過,不論怎樣,老娘都要力爭確保你留在城裡,大不了……唉,算了,反正你爹你也不會向著咱娘兒倆,接下來這日子怎麼過啊……」

    沈溪聽出些苗頭,聽周氏這語氣,難道是想分家?

    可是老太太李氏最重視的就是家族傳承,怎麼也不會同意分家的,現在家裡收入一小半要靠沈明鈞的工錢,但他付出最多,卻沒得得到應有的回報,賺到的錢除了送回村子給家裡作日常開銷,還要供別房的孩子讀書,這本身就不公平。

    「娘,要不這樣,如果祖母來了不同意我讀書,您就說讓我跟六哥比試才學,誰的成績好誰就繼續讀書。」沈溪提議。

    周氏有些懷疑看著兒子:「憨娃兒,你才學了幾日?六郎他可是在學堂跟著蘇先生學了三個月了,你能比得過他?」

    沈溪挺起腰板,拍拍胸脯:「娘,您這是不信孩兒?孩兒可是文曲星下凡,天資聰慧,一定比六哥強。」

    彷彿是為了給自己鼓勁,周氏用力地點了點頭,「對,咱憨娃兒天生就是讀書的料,一定要讓老太太看看到底誰更聰明,誰更適合讀書。」

    母子倆到了裡面,周氏把林黛稍微打扮一下,畢竟林黛這是第一次見老太太,一定要給老太太留下個好印象。

    過了不到半個時辰,沈明鈞背著李氏到了院門口。

    跟隨老太太一起過來的還有沈溪的四伯沈明新,大概是沈明新為被送到城裡來讀書的沈元的父親,老太太覺得這兒子肯定跟她一條心。

    等沈明鈞在院子裡把老太太放下,老太太看著面前牽著沈溪和林黛小手的周氏,臉色黑漆漆的煞是難看。

    「到裡面說話。」

    李氏撂下一句,雖然是小腳走得卻風快。

    沈明鈞和周氏好像做錯事的孩子一般跟著進了屋子,沈明新落在最後。房門才關上,就聽老太太大喝一聲:「跪下!」

    這一聲顯然是說給兒子聽的。

    按照道理來說,就算兒媳婦是自家人,身為婆婆的也不能讓兒媳說跪就跪,但兒子是她生的,就算被打死在這個禮教森嚴的時代也是不用負法律責任的。

    「娘……」

    沈明鈞的聲音傳來。

    李氏怒道:「讓你媳婦帶著小郎進城看望你,是念在你在城裡做工辛苦的份兒上,原本是陪你幾天就回家。」

    「這倒好,一來就沒了音訊,不回家不說,還準備在這裡關上門過小日子!你是覺得你收入多到能供得起這城裡的房租,連村裡都不想回了,是嗎?」

    周氏趕緊解釋:「娘,這院子是主家借給相公和妾身住的,過些時日農忙,妾身自然會回去。」

    李氏喝道:「沒你的事,閉嘴!」

    這話說得非常不客氣,連沈溪聽了都一陣發怵。

    老太太的脾氣好像岩漿湧動的火山口,見到兒子、兒媳婦就是為了爆發,現在跟她說什麼也不頂事。

    此時沈溪突然明白了周氏的無奈。

    剛才周氏那句「大不了……算了」,分明是恨丈夫不能站在她和兒子的立場,為他們撐腰。

    「現在為娘的不跟你計較這個,你媳婦、兒子在城裡住著就好,家裡也沒多少活,不缺他們兩個婦孺。可你送小郎蒙學是怎麼回事?難道你是覺得咱家境況能供得起一個老的、三個小的讀書?」

    「有錢不知道送回家裡,卻送到學堂充作你兒子的束修,這家還成不成家了?」

    老太太說出「家不成家」這句,在沈溪看來就是想樹立她的絕對權威。其實按照對家裡的貢獻,在王家做工的沈明鈞最大。

    剩下的幾個伯父,大伯為了考科舉完全是個寄生蟲,二伯一家懶惰好逸惡勞,根本不成器。三伯、四伯倒是勤懇,不過田地裡的產出到底有限,僅僅依靠這個只能說勉強養家餬口,但要供養家裡人讀書就顯得有些困難了。

    不過,好在四伯沈明新懂得一些木工活,在村子裡幫人打造傢俱和修補工具,可以額外賺些銀錢。正因為沈明新的辛苦老太太看在眼裡,選六郎沈元讀書也是老太太想好好報答這個留在身邊的兒子。

    但依照沈明鈞對家裡的貢獻,李氏選擇沈元而不選沈溪,本身就有厚此薄彼之嫌。

    「娘您消消氣,彆氣壞了身子。」

    過了好一會兒,跟著一起進去的四伯沈明新才發話,但李氏怒氣難消,他這句根本就不頂事。

    沈明鈞此時一聲不吭,倒是周氏搶白:「娘,當初您老送六郎讀書,把小郎當作個陪襯,可有問過我們夫妻的感受?相公在外累死累活,每天都從早忙到晚,到底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咱家?」

    李氏怒道:「我教訓兒子,何來你說話的份兒?」

    「沒份兒我也要說,小郎進城,因緣巧合遇到位老先生,先生看他天資聰慧才給他留下二兩蒙學的盤資,小郎讀書可沒花家裡一文錢。您來不問情由就對相公發火,可知他做工多辛苦?」

    「妾身每日裡都去做針線活幫補家用,到目前為止,我們在城裡花的每一個銅板,都沒有動用相公的工錢!」

    李氏這時候雖然惱怒,卻沒再開口,到底她也是講理的人,兒媳婦雖然冒犯她,但話說得在情在理。

    沈明新卻是代母親問道:「弟妹,你說小郎遇到位老先生,是怎麼回事?」

    周氏把在到城裡後的境遇大致說了一遍,說一位四處遊歷的老道士看沈溪聰慧,不但教他寫字,還送了戲本去衙門領賞,沈溪蒙學的束修就是從那二兩銀子裡出的。

    「娘,看來您是誤會老么和弟妹了。」

    沈明新雖然是沈元的父親,但總算不像老二那麼懶惰市儈,主動幫弟弟和弟媳婦說話。

    「不管如何,小郎都不能讀書,咱家裡根本就供不起那麼多讀書人……給先生的束修不用討回了,剩下的銀錢留給大郎和六郎讀書。」李氏終於妥協了,不再追究兒子和兒媳婦隱瞞她的事。

    周氏突然嚷嚷:「娘,您這是偏心到何等程度?」

    李氏一聽火氣就上來:「老么,你是怎麼管教你媳婦的,敢對你母親這般說話?」

    周氏這時候也豁出去了,咬著牙道:「平日裡相公累死累活賺來月錢供其他房的孩子讀書就罷了,現在小郎得到老先生的欣賞,有了二兩蒙學銀子,還要被拿來供養他人,娘的心長的是偏的,這輩子正不過來了,是嗎?」

    李氏火冒三丈,把鞋子脫下來就要打兒媳婦……她也顧不上什麼臉面,因為兒媳婦揭了她的短處。

    沈明新趕緊去攔,李氏邊揮著手上的鞋子,邊道:「為娘操持這家容易嗎?一碗水有能端平的時候?」

    「那就是說連娘自己,都知道這碗水端得不平?」周氏已全然不在乎別的了,鐵了心要跟婆婆扛到底。

    「夠了!」

    就在亂成一團的時候,突然一聲暴喝傳來,卻是一向老實巴交的沈明鈞吼出來的。

    這一聲大有威勢,以至於屋子裡其餘三人都被震住了,突然鴉雀無聲。

    沈明鈞流著淚,跪下來給母親磕頭:「娘,孩兒感謝您的養育之恩,可是這次孩兒無論如何也想讓小郎讀書,就當孩兒求您了,以後孩兒每日裡不眠不休做工把錢都送回家裡,您就讓我們夫妻將來有個盼頭吧!」

    李氏深恨兒子忤逆自己:「你怎的也被你婆姨帶壞,如此不懂事!」

    「孩兒不是不懂事,可孩兒看著四哥家的六郎能讀書,心裡苦啊……小郎他不是沒天分,若連書都讀不上,將來就只能跟孩兒一樣做工,一輩子當個苦力。」

    「求娘親看在孩兒勤勤懇懇為家裡賺錢的份兒上,讓小郎繼續讀書吧,孩兒必當報答您老的大恩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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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考校學問

    一向溫和的沈明鈞竟然出言頂撞自己,這是李氏怎麼也沒有想到的,她只能將此歸咎於兒媳婦。

    李氏冷哼一聲,轉身走出屋門來到外面的院子,出來的時候她悄悄地用手巾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淚水,不想讓人看到她的軟弱。

    沈溪和林黛原本站在院子裡側耳傾聽,見李氏出來,沈溪趕緊拉著林黛到雜物房裡躲了起來。

    長輩吵架,兩個小輩可不能隨便摻和!

    沈溪覺察,李氏其實也很傷心,若非家道中落,她何嘗不想讓沈氏子孫都能蒙學讀書,將來有個好出路?

    屋子裡,沈明新將沈明鈞扶起來,用責怪的口吻道:「五弟,不是做兄長的說你,其實娘心裡也不好受,她在家的時候經常念叨你,怕你累了餓了,還讓弟妹帶著孩子進城來看你……你怎麼能頂撞她老人家呢?」

    沈明鈞羞慚地低下頭:「我只是想讓小郎將來有出息,這才冒犯娘……娘千辛萬苦將我們拉扯大,又張羅著給我們娶妻生子,永生永世我也不敢忘懷。」

    沈明新看向周氏:「弟妹,娘到底是一家之主,就算咱們做晚輩的心裡有怨氣,也不能當著娘的面說啊!」

    雖然搶了沈溪讀書機會的是沈明新的兒子,但周氏對沈明新夫婦並無偏見,畢竟當初她也投了沈元一票。

    在感情上,沈家四房和五房還是走得比較近的。

    周氏斂起裙子道:「四伯教訓的是,可小郎的確是得到一位高人的賞識才有機會讀書,還請四伯在娘面前美言兩句,妾身感激不盡。」

    說著周氏便向沈明新施了一禮,沈明新趕緊扶起她:「弟妹這是作什麼?唉,現在娘親正在氣頭上,怎麼勸啊?」

    周氏道:「小郎去學塾方才幾日,不妨讓娘帶著他和六郎到先生那裡考校,若小郎是讀書的材料,就讓小郎繼續讀下去,若不行我們也就死心了!」

    「這不失為一個解決事情的好辦法……你們兩口子隨我出去,跟娘認錯。」說罷,沈明新率先出門,沈明鈞夫婦緊緊的跟在後面。

    到了門口,夫妻二人同時給李氏跪下認錯。

    沈明新扶著李氏,道:「娘,您看老么和他媳婦都來給您認錯了,就原諒他們吧。都是氣頭上的話,您老別放在心裡。」

    李氏輕哼一聲,什麼都不說。

    這時候沈溪和林黛躲在雜物房裡,探過小腦袋,透過半掩的房門偷瞧。見周氏跪倒在地,林黛情急之下就想開門出去,沈溪一把拉住她:「大人的事,我們別管。」

    林黛非常著急:「我不想娘跪在冷冰冰的地上,我要去扶起她。」

    「聽話,這個時候咱們出去純粹是添亂,還是老老實實待著。」說完沈溪把小蘿莉拉到身邊,然後用警告的目光看向她。

    林黛掙紮了一會兒,隨後將俏臉埋進沈溪胸前,淚水刷刷地落了下來。

    這時門外傳來沈明新的聲音:「娘,您常教導我們,一家人要和和睦睦,小郎這孩子打小就聰明,他若讀書未必不能成材。」

    李氏怒道:「如此說來,你也要跟娘唱反調?」

    「倒不是兒子替老么說話,只是……娘何不試試小郎是否有讀書的潛質?他蒙學有幾日了,帶去先生那兒跟六郎一起考校,若小郎真是讀書種子,娘何不成全於他?若是不行,那娘就帶著弟妹和小郎回村!」

    李氏沉默了好一會兒,顯然在考慮這個提議是否可行。

    其實做老人家的也會顧忌兒女的感受,之前成全了為家裡盡職盡責的四兒子,可小兒子那邊又心懷不滿,如果通過考校能讓沈溪讀不成書,順便要沈明鈞兩口子心甘情願放棄,倒也不妨一試。

    沈溪畢竟才蒙學幾日,就算之前有個老道士教了他些知識,也不可能在考校中勝出已讀了三個月書的沈元。

    「好。」

    李氏最後終於屈服,「不過我先把話挑明,若小郎不是讀書的材料,你們夫妻就死了這條心,將來不可再對此心懷怨念。」

    沈明鈞磕頭道:「多謝娘給小郎機會。」

    ……

    李氏讓沈明鈞準備好拜訪先生的禮物,趁著天沒黑,一家人去城中拜訪開文學館的塾師蘇雲鐘。

    蘇家一家老小就住在學館後面,四進的院子,除了正房外,其餘房間大都利用起來,充作學生的宿舍。開文學館的學生大多來自甯化縣城周邊,許多人上學要走上一兩天,根本不可能每天回家,因此只能選擇住校。

    比如沈永卓和沈元讀書,每年每人除了一兩銀子的束修外,讀書期間每人每月的住校費和生活費尚需三四百文,兩個人加起來就是七八百文,可以說是一筆非常巨大的開支,普通人家根本承受不了。

    到了地頭,沈明新先去宿舍把沈元叫出來,這趟名義上是來給先生送禮,其實是為考校沈元和沈溪的學問。

    「憨娃兒,娘只能為你爭取到這些,進去之後如果不行就算了,只能說咱沒讀書的命啊。」

    進入蘇家正院拜見先生之前,周氏拉著沈溪的手,顯得很躊躇。原本兒子順利蒙學,以為生活有了奔頭,誰想竟橫生枝節……如果一會兒考校不順,那兒子的將來就毀了,辛辛苦苦賺錢卻為他人做嫁衣裳,她如何甘心?

    來到蘇家正堂,蘇雲鐘親自接待。

    怎麼說也是祖孫三代人前來拜訪送禮,伸手不打笑臉人,蘇雲鐘就算平日裡教學顯得有些敷衍,但待人處事尚算和氣。

    「蘇先生,老身將孫子三人送到您這裡來讀書,平日裡無暇拜訪,今日進城特來相謝。把禮物拿過來。」

    李氏說著,讓沈明鈞送上裝有茶葉罐、白糖罐和三尺青布的竹籃。

    蘇雲鐘捋著鬍子,笑著說道:「老夫人客氣了。」

    閒談一會兒,李氏說的都是些恭維話,到後面才像想起什麼,問道:「我這兩個孫兒,不知平日裡學習如何,可是有讓先生為難之處?」

    蘇雲鐘看著個頭差不多的沈元和沈溪,微微點了點頭:「沈元這孩子,敏而好學,非平常孩子可比。至於沈溪……他方來幾日,尚未顯山露水。」

    這話說完,李氏和沈明鈞夫婦的心情大不一樣。

    沈明均夫婦滿臉黯然,李氏看了兒子和兒媳婦一眼,笑眯眯地對蘇雲鐘道:「老身此來有個不情之請,請先生考校一下他二人的學問,若哪個孩子學得差一些,就讓他回去務農,畢竟我沈家供不起兩個小輩讀書。只能二者取一。」

    蘇雲鐘這才明白李氏來訪的目的,他平日裡見慣了拜師和退學的家長,這年頭,不是每家孩子都有銀子來供子侄讀書,就算一時手頭寬裕,難保將來家裡不會出現變故,退學的事情很常見。

    「本夫子教給他們的不多,如今正在學《論語》,不妨由二人將所學的《論語》背出來,看看誰記得多。」

    蘇雲鐘話剛說完,周氏立馬急了,想為兒子辯解幾句。

    雖然沈溪說跟個老道士學了幾天,但卻不是正統的知識,沈溪進學堂學習《論語》不過五天,怎麼可能比學了三個月的沈元記得多?

    李氏惡狠狠地瞪著周氏,沈明鈞也扯了扯妻子的衣襟,周氏這才黯然退到後面。

    李氏道:「先生的話聽到沒有,六郎,你先背吧。」

    「是。」

    沈元先對李氏和先生行禮,頓了頓,開始從《論語》的《學而篇》開始背誦。一連背了六七篇,中間只有稍有停頓,因為有些字先生沒教,他不知其意,只能依靠死記硬背。

    不過一句句聖人之言他口中背出,蘇雲鐘聽得連連點頭嘉許,等沈元背到剛學的一篇停下來,蘇雲鐘笑著道:「記性不錯,只是其中有少許錯誤,回去後當多加誦讀。」

    「是,先生,學生謹記。」沈元不但背得熟,還非常有禮貌。

    隨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沈溪身上,接下來輪到他背誦了。

    蘇雲鐘想到沈溪是插班生,前面的部分根本沒教給他,於是道:「你沒學幾天,就撿你會的背誦吧。」

    「謝謝先生,弟子可以從頭開始背。」

    沈溪絲毫不怵,往前一站,目光中正平和,當下也從《論語》的《學而篇》開始背誦。

    沈溪博聞強識,區區《論語》根本難不倒他,而且因為他瞭解每一句話的意思,背起來不但流利,而且發音準確,沒有絲毫停滯。

    背完剛剛學的《述而篇》,沈溪仍未停下,《泰伯》、《子罕》直至《鄉黨》,一直將後面三篇尚未學的《論語上篇》全都背誦完畢才算完,中間沒有一個字錯誤。

    開始的時候,周氏臉上滿是絕望,可在聽到兒子那流利的背誦聲後,她的心逐漸安定下來,等沈溪全部背誦完停下,便是旁觀者也能判斷出孰優孰劣,她的臉上掛滿了笑意。

    「……先生,弟子背完了,請您教導。」沈溪深施一禮,禮數絲毫也不落於人後。

    蘇雲鐘眉頭緊皺,仔細打量沈溪,最後帶著幾分疑惑問道:「背得倒是不錯,只是……本夫子尚且教授的部分,你是怎麼背出來的?」

    「回先生的話,先生教導弟子,要溫故知新,弟子謹記在心,回去之後不但溫習學過的內容,同時也將後面的內容熟讀後銘記心中,只為早些追上同窗的進度,不落於人後。」

    沈溪的話不但是為自己解釋,變相也是恭維蘇雲鐘教導有方,令蘇雲鐘大為滿意:「好好好,孺子可教。此番考校,的確是沈溪這孩子更勝一籌,不過……沈元也甚有天分,是不可多得的讀書種子。老夫人,依本夫子的看法,此二人都非池中之物啊。」

    蘇雲鐘的話令周氏掩面而泣,她怎麼都沒想到自己兒子這麼爭氣,不但能在考校中取勝,還能得到先生如此讚許。

    李氏更為驚訝,本來她已經做好了犧牲沈溪的準備,但結果卻是入學晚的沈溪完勝她看好的沈元,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應答。

    沈明新這時候走過來,勸慰道:「娘,蘇先生的話說得中肯,我看不妨讓六郎和小郎繼續讀書吧,大不了我們這些做長輩的節省一些,想辦法多賺點兒錢……家裡多個人讀書,也多個念想不是?」

    李氏看著眼巴巴看著她的沈元和沈溪,兩個孫子同樣是心頭肉,連先生都覺得他們是讀書種子,若她依然強硬地拒絕,那就不是厚此薄彼的問題了,可能兩個兒子都會對她有成見。

    「好。」

    李氏到底要維護沈家的團結,最後終於首肯,「就依照先生的話,不過六郎和小郎一定要認真讀書,以後每過半年都讓先生考校,若誰懈怠,就不再有讀書的機會。你們可聽清楚了?」

    沈元和沈溪異口同聲回答:「孫兒謹記。」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2 22:07
第二十九章 官字兩個口

    沈溪得到李氏的同意可以繼續讀書,周氏非常高興,知道翌日李氏就要離開縣城回桃花村,周氏特地去街上買東了些禮物讓李氏帶回去。

    李氏倒沒對周氏記仇,對進城來是找沈明鈞夫婦算帳的事隻字不提,只說是來看三個孫兒的。

    李氏到宿舍看過長房的大郎沈永卓並勉勵一番後,當晚並未跟隨沈明鈞回家過夜,而是帶著沈明新去了西門沈家胡同的大堂伯家借宿。

    雖然老一輩的先後故去,但李氏既然來了城裡,作為麼房輩分最高的人,不去沈家長房探望總歸不好。

    沈溪第二天放學回家,李氏已經回鄉下去了,周氏很早就從裁縫鋪回來,在家裡為沈溪縫補衣服。

    「憨娃兒,你祖母允許你讀書,你可一定要努力,要是過半年你學業退步,看老娘不收拾你!」

    周氏開心歸開心,但威脅兒子的話也不少說,算是對沈溪的督促。

    沈溪唯唯諾諾,連忙幫周氏穿針引線,遞上佈頭,表現得異常乖巧。

    晚上沈明鈞回來,卻是拉長了臉。

    周氏趕緊上前問詢,沈明鈞面帶憂色:「臨下工的時候老爺過來說,官府的人找不到小郎說的老道士,明天讓我帶小郎去縣衙一趟。還有咱們可能要搬到別的地方住,老爺說有個遠房親戚從省城來,要住在這裡。」

    原本樂融融的一家人,頓時變得愁雲慘澹。

    王家家財萬貫,照理說應該結交官府引為奧援。

    但當夏主簿到王家攤派接待工部郎中的銀子時,沈溪就看出王昌聶對夏主簿很敷衍,當時還以為是沒了銀子心裡不快,後來警告沈溪父子不可與官府走得太近後,便確定當時的感覺並非是錯覺。

    後來一打聽,才知道王家惹了官非,因為生意上的事情,現在王昌聶的長子也就是王陵之的哥哥還在湖廣的武昌府蹲大牢。

    再者,這院子本來是因為吊死個木匠,王昌聶覺得不吉利,才讓沈家一家暫住一段時間積些陽氣,現在覺得差不多了,便覺得讓外人白白佔了便宜,估計什麼遠房親戚根本就是個託辭,因為王家大宅空置的廂房很多,哪裡安置不下?

    當然,繼續住也不是不可以,只要拿出真金白銀即可,但這可不是沈明鈞能承受得起的。

    「當家的,咱們怎麼辦?在城裡找個住處,那可需要不少錢!家裡本來結餘就不多,現在還要供憨娃兒讀書,哪裡有錢租房子?」

    「明天我到縣城外去看看,城郭那兒閒置的屋舍很多,租金或許比城裡便宜些……唉!」

    沈明鈞作為家裡的頂樑柱,不能讓妻兒過上好日子心裡難免自責,其實他在王家做工能賺錢養家,但他要把月錢交給母親,交給妻子的只是平日主家打賞的零錢,就算加上周氏在裁縫鋪做工,也難以讓家人留在城裡。

    沈溪沒有說話,但他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

    第二天,沈明鈞帶著沈溪去了縣衙。

    到了縣衙門口一通報,衙役客氣地把二人從側門領了進去。來到大堂左側的書房見到夏主簿,夏主簿臉色很難看,這幾天城裡翻來覆去的找依然沒找到沈溪口中那寫出戲本和說本的老道士,夏主簿懷疑被沈溪騙了。

    「給夏大人請安。」

    沈明鈞上來就拉著沈溪磕頭,夏主簿可是朝廷的從九品命官,百姓見了官自然要下跪。

    夏主簿沒有了之前的和顏悅色,冷聲道:「沈家小公子,咱們又見面了。卻不知你說的那位老先生,可曾找過你?」

    沈溪瞪大眼睛搖了搖頭,夏主簿一聽便板起了臉。

    官大一級壓死人,林郎中給韓縣令施壓,韓縣令就把壓力轉嫁給夏主簿,夏主簿自然而然地把壓力施加到下面人身上,可那些衙差就算跑斷腿也找不到人,他只能把責任歸咎到始作俑者,也就是沈溪身上。

    夏主簿沒有再跟沈溪說話,大約是覺得跟個稚子說話有損身份,他打著官腔,對沈明鈞道:

    「這麼說吧,縣令大人催促得緊。皇后娘娘壽誕在即,太子也快要滿週歲,郎中大人點名要將戲本進獻宮裡,為兩位貴人慶賀。要是找不到人,拿不到新戲本,這責任可要你們來背。」

    夏主簿嘴裡的皇后娘娘,乃是當今弘治帝的妻子張惶後。

    弘治帝在位期間,專寵張惶後,後宮沒有其他妃嬪。太子正是後來以不正經而聞名於史冊的正德皇帝朱厚照,朱厚照可算得上是含著金鑰匙出生,作為弘治帝長子,才出生五個月就被冊封為太子。

    當下是弘治五年,朱厚照九月份正好滿週歲。

    沈溪聽了這話心裡不痛快。

    本來說書聽戲就是圖個樂子,根本就不能拿來當飯吃,但現在工部郎中林仲業居然想以南戲戲本進獻宮中獻媚邀寵,老道士這個原作者找不到,就把事情往自己父子身上推,這真是官字兩個口怎麼說都行。

    沈明鈞不敢搭腔,倒是沈溪據理力爭:「請問夏大人,皇后娘娘和太子過生,跟我們升鬥小民有何關係?」

    童言無忌,沈溪所恃的就是這一點,只要話不是太沖,應該沒人跟一個小孩子計較。

    但夏主簿明顯被上面逼緊了,厲聲道:「本來是沒關係,但你把戲本送來,引起偌大的波折,那就有關係了。若是沒你進獻的戲本,沒有那些說書人把《楊家將》傳得沸沸揚揚,林郎中就不會逼迫縣令大人,那我今天也不會來跟你要。」

    「沈家小公子,你人小鬼大,替我好好找找這位老先生,若是找到人,自然不會虧待你!」

    沈溪不再說什麼,夏主簿既然決定要把責任推到他身上,根本就沒辦法拒絕。

    回家的路上,沈明鈞面色灰暗,他壓根兒就沒見過沈溪說的老道士,哪裡去找?況且兒子之前說那人已離開寧化去了省城。要是人找不到,得罪官府是小事,父子倆甚至可能要坐大牢。

    沈溪有些憤憤不平,他算是深刻地理解了這世道的黑暗,但凡是個官,那就高人一等,欺壓起人來毫無壓力。可惜他只是個孩子,沒有功名在身,只能忍氣吞聲。

    「爹,您去上工吧,我現在就去學塾。」快到家的時候,沈溪對沈明鈞道。

    沈明鈞有些魂不守舍地跟兒子道別。

    沈溪沒有去上學的打算,他要抓緊時間把戲本寫出來,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老爹吃官司,當官的仗勢欺人,他只能想方設法解決麻煩。

    不過在寫戲本前,他決定去字畫店看看寄賣的贗品畫有沒有賣出去,這兩天發生了許多事情,他沒顧得上這頭。

    到了字畫店,畫好端端地掛在牆上。

    正當沈溪無比沮喪的時候,掌櫃走過來:「這次倒是有人來問,還詢問了一下價格。我沒敢做主,現在正好問問你的意思。」

    沈溪心想應該是有人瞭解王蒙山水畫的底細,所以想看看能否撿漏。原本掌櫃的沒覺得這畫能賣出去,連個心理價位都沒有,所以才會以貨主不在位託辭,現在自己來正好讓他心裡有個數。

    「給我畫的那位先生說,哪怕賣幾兩銀子都成。」

    掌櫃笑著點頭:「若只是幾兩銀子的話,應該不難賣出去,明天你等著過來拿銀子吧。」

    「謝謝掌櫃的。」

    沈溪恭敬地給掌櫃鞠躬,隨後離開。

    其實目前市面上的王蒙山水畫起碼都在百兩紋銀以上,較為稀罕的甚至賣上千兩也不出奇。以沈溪的作贗水準,外人根本看不出真假。

    但現在家裡急需銀子,沈溪顧不得太多……反正贗品畫只是花費他一些工夫,最多後面再作幾幅就行了。

    回到家,沈溪開始動手寫戲本。

    他瞭解的京劇劇碼不多,既要熟悉,又要貼近史實,思來想去只有出自《三國演義》的《定軍山》較為合適。

    為了趕時間,沈溪在寫戲本的時候,能省則省,只保留了原作的精華,全篇寫完,也就幾折戲,不過加起來卻有三四千字,對於南戲來說,已經算是了不得的大作了。

    因為工部郎中林仲業要拿這戲本作為進獻的壽禮,最後沈溪還特意加上了一些賀壽的祝詞。戲本寫完,沈溪又通讀一番,確認沒有錯漏這才罷手。他的筆跡很老成,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是稚子所寫,並不擔心夏主簿找麻煩。

    「憨娃兒,你怎麼在家?沒去讀書?」沈溪剛把戲本寫好,門口傳來聲音,原來是周氏帶著林黛回來了。

    此時才剛中午,沈溪條件反射般將戲本藏在身後。

    周氏頓時板起臉,「藏的是什麼?拿出來!」

    沈溪只得老老實實把戲本交給周氏,周氏翻開來看,但她不識字,只能看個大概。

    「寫的真好,工工整整的,這是誰寫的?」

    沈溪賠笑著道:「當然是老先生寫的……當初他老人家寫了三個戲本,有個覺得不好就扔在了一邊,我給撿回來了。先前跟爹去縣衙,官府讓我們找老先生作戲本,我就把它拿出來充數,這樣官府的人應該不會再為難我們了。」

    周氏沒有懷疑兒子,捏了捏沈溪的臉蛋,誇獎道:「還是憨娃兒聰明,要是那老先生不留下這戲本,怕是我們一家人都要遭難……唉,可能老先生早就料到有這一出,特意給咱們備好的,老先生可真是高人,算無遺策。」

    沈溪故作不明白:「娘,您說這是老先生故意留下的?」

    「不然呢?你以為那麼湊巧,老先生不多不少剛好多寫一份?以後你要是再遇到老先生,務必把他帶到家裡,娘要好好感謝他。」

    沈溪吐了吐舌頭,老老實實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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