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2936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2 23:06
第八十章 火爆中的困境

    沈溪走的時候,韓五爺開講《說岳全傳》。

    等到下午沈溪放學回來,韓五爺還在講,聽書人可真不少,很多坐不到位置的,乾脆不要茶,圍在鋪子外面聽白書。

    剛開始的時候,宋小城一個人在外面招待,但後來客人實在太多,絮蓮除了要在後院燒水沏茶,還要出來幫忙遞水和收拾桌子。

    沈溪沒想到茶肆才開張第三天,生意就如此火爆,可見老百姓對於精神生活的需求是多麼的旺盛,就算寧化縣不富庶,但城裡的閒人總歸要比鄉下多,又沒到春播時節,城裡人時間相對寬裕所以趨之若鶩。

    「太累了太累了,容我先緩口氣。」

    韓五爺說完一場,趁著下來休息的時候,對沈溪叫苦,「沒想到來聽書的人這麼多,休息不了多久又催著我講……看來僅僅只有我這個老傢伙,是應付不了這麼多人了。」

    宋小城正好掀開門簾進來,聞言眉飛色舞地問道:「五爺,您看我怎麼樣?要不您就收我做徒弟,以後我幫您說書如何?」

    「你?」

    韓五爺瞥了宋小城一眼,搖了搖頭,「人倒是挺機靈,口齒也伶俐,但長相稍微寒磣了些,很難讓聽眾代入故事……再說了,掌櫃的雇你回來是讓你端茶遞水的,你怎麼跑到後面來偷懶了?」

    宋小城訕訕一笑:「這不跟您老一樣出來休息一下嗎?有絮蓮在外面照顧,應該沒什麼問題……那些聽書的,見到絮蓮就好像蜜蜂見到花蜜一樣,我去倒茶人家還不樂意呢。」

    韓五爺咋舌道:「嗨,你怎麼捨得這麼好的姑娘出去拋頭露面?以後肯定是個不顧家的後生,這等不負責任,我教你才怪。」

    「別介……」

    宋小城想跟韓五爺講理,以便挽回惡劣印象。畢竟說書是門真本事,賺得多不說,光是動嘴也不累,宋小城這兩天一直琢磨怎麼才能讓韓五爺對他高看一眼。就在這時,絮蓮進來讓宋小城端茶出去,宋小城只好悻悻然離開。

    目送宋小城的身影消失在門簾後,沈溪對韓五爺道:「五爺,您用不著一直說《說岳全傳》啊,您手裡不是還有《童林傳》嗎?也換個新鮮點兒的……或者以後咱這樣,上午講《說岳全傳》,下午講《童林傳》,輪著來,那些人也不用每天都耗在這兒……您老看怎樣?」

    韓五爺點頭道:「也好,我試試吧。《童林傳》這故事蠻不錯的,就怕聽眾不買帳,畢竟江湖綠林是個什麼玩意兒,怕是沒多少人知道吧?」

    沈溪咧嘴笑道:「那還真指不定聽眾就喜歡這口呢?」

    韓五爺受到啟發,出去後宣佈不再說《說岳全傳》,而是要講一出新故事。

    外面正眼巴巴等著聽《說岳全傳》下文的人不由掃興,很多人乾脆使性子一撩袖子起身走了,其實這些人從上午來便霸佔著位子,買上一碗茶基本一耗就一天,想趕走都難。

    這讓沈溪看到了經營茶肆的困局。

    喝茶和聽書是捆綁銷售的,茶水錢則是收錢的形式,聽書是大頭但沒個正經的收費管道,必須得想辦法改變才好,不然總會有人來蹭免費書聽,或者把好位子佔著不用花太多錢一坐就是一天。

    韓五爺擺開架勢,開始講《童林傳》第一回。

    且說童林在家裡是個不學無術的坑爹貨,吃喝玩樂不學無術,雖有幾分蠻力但好賭成性,一賭起來便六親不認。

    這故事的開篇顯然不走尋常路,通常說本裡的主人公,要麼是歷史上的英雄豪傑,要麼是道德楷模,人中龍鳳,聽眾還真沒聽過有這樣一個聽了讓人恨得牙癢癢想一把捏死的不肖子來當主人公的。

    但越是離奇的開頭,越容易引起人的興趣。

    最開始在得知韓五爺不講《說岳全傳》改說別的後,很多人憤然離開,但走出沒多遠細細一想不對,折身回來想聽聽是怎麼回事,這一聽便迷到裡面去了。

    童林與人賭牌九,結果得意忘形,將老爹摔個半死好不容易活過來,聽眾那叫一個唏噓嘆惋,要是主人公上來就把老爹給打死,這可是有違人文禮教而會遭到世人唾棄。

    果然有人大喊:「這等不孝子,不要也罷。」

    旁邊應和者不在少數。

    果不其然,童林的老爹一氣之下將兒子逐出家門,讓他自生自滅,從此童林踏上漫漫未知的旅途,冰天雪地中坐下休息時險些凍死,好在被人所救,故事很快便到了童林奇遇後拜師學藝的情節。

    故事講到這兒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沈明鈞也從王家那邊下工過來看茶肆的經營情況。

    這時候韓五爺擺擺手,道:「這一回就先說到這兒,諸位想聽,明兒過了晌午請早。明天頭晌還是繼續說《說岳全傳》,講一代英雄岳元帥的故事。」

    這就跟「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帶來的不爽是一樣的,聽書人罵罵咧咧陸續散去。

    最開始大家都想聽《說岳全傳》,現在《童林傳》剛開了個頭他們就已經代入到了故事裡,想看看那個差點兒摔死老爹出了家門又慘遭不幸的渾小子將來是怎麼個下場。

    等人走完,韓五爺和沈溪負責算帳,沈明鈞則幫助宋小城和絮蓮打掃衛生,收拾桌椅板凳。

    「掌櫃的,這兩天生意可真不賴。」賬算完,韓五爺高興地對沈明鈞道,「這麼下去,咱這鋪子的生意越來越好,可能要換個大點兒的門面才成。每天來聽書的人根本就擠不進來,這生意想做大都難。」

    沈溪道:「我看是有些人霸佔著座位才是真的。要不這樣,明天咱把靠近五爺案桌的位置擺放兩張好點兒的椅子和桌子,供上好茶,乾果、點心樣樣俱全,讓他坐一天也可以,但是每天要花上二錢銀子,爹和五爺覺得怎樣?」

    韓五爺笑道:「沈家小郎,你這是想銀子想瘋了吧?光是個座位就收二錢銀子,誰肯來?到時候還不是要空著?」

    沈溪撇撇嘴:「我看未必,那些士紳還是想聽故事的,之所以不來是覺得不屑與販夫走卒為伍。既然如此,咱就給他機會,讓他既能佔好位子聽書,還能有臉面,坐得舒適沒人跟他爭跟他搶,這才叫做享受。」

    「退一步說就算沒人願意買這個座位,左右也就兩張椅子,咱也沒虧多少不是?」

    韓五爺仔細琢磨一下還真是這麼個理兒,頭天偶爾還有穿綾羅綢緞的人來聽書,但此後兩天見到鋪子裡密密麻麻塞滿了人,品流複雜,人家坐一會兒就走了,而這些人是最不介意花錢的。

    若是不想辦法從那些士紳身上賺錢,光靠普通來喝茶聽白書的力夫身上獲利是很難的。

    「掌櫃的覺得如何?」

    韓五爺看向沈明鈞,「要不咱按照小掌櫃說的,試試?」

    沈溪用他的智計讓韓五爺這樣的人精也為之折服,剛開始稱呼沈溪為「沈家小郎」,到此時竟用「小掌櫃」這種尊稱。

    沈明鈞本來就沒太多主意,當即點頭允諾:「試試也好。」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2 23:07
第八十一章 貴賓桌

    當天臨走之前,沈溪安排人把地方收拾好,前面靠近說書檯的地方擺上了兩張鋪上綠色桌布並放置花瓶的圓桌,每張桌子各配上一張墊了墊子的太師椅,並特意留下了空位,以便臨時加座。

    要在這位子聽書,得包下整張桌子,這樣一來那些有頭有臉的人便不用再與他人拼桌,同時如果要請個朋友來聽書說個事情什麼的,也能有個相對雅緻些的空間。

    第二天一大清早茶肆門剛打開,外面已經聚集了一堆人等著聽書。小小的茶肆名傳寧化縣城,尤其是昨天聽過書的,都想知道岳飛和童林的後續如何,聽了後好回去跟人炫耀,同時茶餘飯後也多了許多談資。

    本來很多人看到有好位子,搶著要去坐,卻被沈明鈞和韓五爺攔住了。

    「諸位,規矩是這樣的,我們擺這兩張桌子,是想讓韓五爺說書的時候清靜一下。」

    沈明鈞把之前沈溪教給他的話當眾說了,「人多嘴雜,離韓五爺太近,這說書容易被打攪。但若是有哪位喜歡清靜的人想要坐在前面聽書也不是不可以,我們會好茶好點心招待,只是坐這個雅座需要兩百文。」

    一眾茶客不由譁然。

    一杯普通的茶水是一文錢一碗,好點兒的是兩文錢一碗,昨天在這裡聽書,叫點兒零嘴邊聽邊吃也花不了十文錢,沒想到今天這前面的桌子,一下就要收兩百文,那價格實在是貴得離譜。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穿著寶藍色襴衫、體態略顯臃腫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笑道:「那我先包一張桌子,來人,把兩百文奉上。」

    話音剛落,他身後立即站出來一個人來,奉上銅板,然後恭敬地退了下去。

    旁邊人一瞧,馬上認出這是城東的吳員外,吳員外家大業大,自然不在乎區區兩百文錢,人家來聽書圖的就是清靜和獨具一格的品味。

    吳員外穿著低調,但坐下來後卻派頭十足,旁邊一張桌子暫時沒人坐,這樣吳員外就更顯得身份尊貴,在眾人圍觀下臉上滿是得意之色。

    「貴客,您請,您請。」

    韓五爺自然認得吳員外,趕緊上前倒茶。

    吳員外笑著道:「五爺以前說書,我也聽過不少,昨日聽人提及你說岳武穆的故事很是精彩,今天特前來捧場。」

    「吳員外賞臉前來,老朽怎擔當得起?」

    韓五爺回到案桌後坐下,正要開講故事。這時候又有人走進茶肆,手裡提著串著兩百文錢的錢串,丟在櫃檯上,一副氣勢淩人的模樣。

    「另一張桌子,我包了。」

    來人身著綾羅綢緞,同樣是個胖子,眾人定睛一看,卻是住在城西的大地主孫家老爺孫和樂。

    這孫和樂祖上有人做官,在本縣一向跟吳員外不對付,來聽書碰上了老對手居然較起勁兒來。

    登時場面有了幾分火藥味。

    沈溪趕緊推了沈明鈞一把,讓他上去幫忙說和兩句。

    沈明鈞哪裡懂得如何圓場,還是韓五爺圓滑世故,見到兩位大主顧爭鋒相對,趕緊說道:「今日來的都是客,老朽這就開講了。」

    只要故事開講,再多的爭執也得放下,怎麼也要等聽完書再說。

    沈溪去學塾前,韓五爺滔滔不絕講《說岳全傳》,等沈溪下午回來,這時候已經在說《童林傳》,只是吳員外和孫和樂都已經離開。

    看得出來這二人對嶽飛的故事更感興趣,或者說是因為鬥氣,要聽一起聽,一旦另一人不聽那索性都走了。

    老百姓對於這兩段故事都很感興趣,就算前面兩張「貴賓桌」都空著,也不影響聽說書的熱情。

    等下午散場的時候,銀錢一統計,除了盈利一千二百文外,吳員外和孫和樂居然還給韓五爺打賞了三百文。

    按照之前說的,韓五爺在茶肆說書,不用任何本錢,分得淨利潤的一成,至於旁人打賞這種事,都歸韓五爺所有。

    但這次韓五爺卻怎麼也不肯把這三百文錢揣進自己腰包。

    「五爺,咱不是說好了麼,這錢既然是兩位貴客賞給你的,如果算在總帳裡,就有些不合適了。」

    沈溪作為小掌櫃,自然要表明態度。

    不是說這錢該給誰的問題,是之前既然有過協定,就必須按照規矩辦事,這是生意場上的誠信問題。

    韓五爺笑道:「人家來捧場,聽的是故事……說書人遍地都是,可這故事不是我寫的,所以這錢我受之有愧,倒不如算在一起,按照商定的分了,我拿得也心安理得。」

    沈明鈞不太會說話,既然韓五爺堅持,他也就點頭應允了。

    最後這三百文錢按照九一開的比例分賬,但還是沈溪機靈,提醒沈明鈞如果員工做得好應該有「勤工獎」,於是多分給了韓五爺和下面做事的宋小城、絮蓮一些。

    回家路上,沈溪興高采烈,茶肆生意日益火爆,終歸是幫老爹賺到錢了。現在茶肆規模還是小了些,若是能把鋪子擴大,肯定能賺得盆滿缽滿。

    兩人剛落屋,周氏看到沈溪便破口大駡。

    雖然沈明鈞這幾天都很顧家,每天都回來,但早出晚歸忙活個不停,根本就沒心情跟周氏盡魚水之歡,惹得周氏的脾氣也跟著上來。

    還有一點,沈溪這幾天放學後都沒見影子,每次都藉口跟沈明鈞到王家去玩了。

    「……你個臭小子,書不好好讀,就知道玩,這是準備跟你爹一樣一輩子給人當長工?以前沒書讀的時候成天苦著臉,讓老娘無比心疼,現在有書讀卻不勤奮,以後怎麼指望你有出息?」

    周氏還是知道什麼叫三從四德,丈夫她只能埋怨幾句,心中有了不痛快就罵兒子,甚至打幾下那也是家常便飯。

    沈溪求助地看向便宜老爹,可這時候沈明鈞也不知該說點兒什麼。好在周氏罵過之後氣差不多消了,沈明鈞抓緊時間上去說了兩句,事情總算是揭了過去。

    一家人吃過晚飯,沈溪心裡琢磨最近做事確實有些不靠譜,總是去幫老爹打理鋪子的話,藥鋪這邊和家裡就無法兼顧了,前幾天生意沒上軌道去看看無可厚非,若以後天天去肯定會被周氏懷疑,還不如專心寫說本。

    現在《說岳全傳》和《童林傳》正火熱,但他都只是寫了前二十回的內容,後續的故事尚需要他補充。同時他還得拿更多的故事交給韓五爺說,這樣才能讓茶肆的生意蒸蒸日上。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2 23:08
第八十二章 小城武俠熱

    之後幾天,茶肆照常營業,不過沈溪這個小掌櫃卻開始老老實實上學放學,回到家後便投入到他的創作大計之中。

    即便茶肆那邊有什麼事,也只能等沈明鈞回來,兩人偷偷湊在一起小聲商議。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城裡突然興起了一股聽書的熱潮。

    不但沈明鈞的茶肆在說書,城裡的茶樓酒館也開始說書,畢竟這時代沒有版權保護一說,而且說書這東西沒什麼難度,才剛說出來的故事,就有人收集整理,過了幾天,別的說書人開始完全照搬說岳全傳的故事,在各個場合說書。

    嶽飛算是這個時代家喻戶曉的人物,有了前面的故事打底,後續的情節總能編出個大概來,甚至比韓五爺說的進度還要快一些,一時間倒也搶走茶肆不少生意。

    凡事最怕比較,聽來聽去,人們覺得最純正的還得數韓五爺說的,其他人說的說岳全傳,前面部分尚可,但後續的根本就是狗續貂尾,越聽越不對勁兒。

    人們大失所望之下,慢慢又都回來繼續聽韓五爺說書,導致茶肆的生意越來越火爆。

    為了避免其他說書人把說本聽全了跟著講,韓五爺改變了策略,上午說兩回說岳全傳的新故事,然後再把故事從頭說,方便那些不知道前面情節的人。

    到了下午,韓五爺則開講童林傳,這個故事其他說書人只能老老實實模仿,要想趕上甚至超過茶肆這邊的進度那就實在難為他們了。

    武俠故事在這個時代依然還是很冷僻的,在此之前,別的說本提到一些於武打場面,只是粗略來個「大戰三百個回合昏天暗地」這等粗淺的形容詞。

    而沈溪編寫的童林傳,裡面的武功,都是有詳細套路的,書中人物動手較量的一招一式無不清清楚楚,所用招數的名目是什麼,手腳應該怎樣配合,這一招對方怎麼攻過來,那一招又該怎麼反擊、防守或是躲避,讓人一目瞭然。

    說本中大大小小數百場打鬥,每一場都不雷同,普通練武術的有普通的打法,劍俠有劍俠的打法,少年英雄之間怎麼過招,成名劍俠彼此怎麼較量,老者與年輕人又是怎麼動手,全都別具一格。

    沈溪這兩天放學回家,巷子口或者是街道邊,不時看到一群孩子比劃,打拳踢腿有板有眼,嘴裡喊的都是什麼「鴛鴦腿」、「長拳」之類以他們年歲根本不知是何路數的東西。

    二月十九,在茶肆開業十天後,由於生意火爆異常,鋪子裡僅有一個說書人外加兩個夥計已經無法照顧好生意了。

    最初茶肆主要是給人喝茶順帶聽聽書,到了後來已經變成以聽書為主,茶肆不得不幾次加座卻依然供不應求,有人甚至願意花上兩文錢進門錢擠在角落裡聽書,甚至連茶水都不用供應。

    就算這樣,也需要人從早晨就去搶位子,去晚了只能在茶肆外頭連猜帶蒙聽個大概因為人太多根本就擠不進去。

    最後一合計,沈溪決定再請幾個夥計幫忙,同時商量把茶肆左右兩家鋪子租下來,讓韓五爺請幾個同行過來一起說書。

    為了保障韓五爺的權威性,沈溪建議新故事還是由韓五爺來說,說過的內容則可以把說本交給請來的同行說。這些人過來說書,領的只是工錢和勤工獎,不分紅,賞錢也跟韓五爺一樣全數歸公。

    二月二十這天,沈明鈞很早就去跟周圍店舖商量租鋪子的事,但卻沒什麼結果,因為茶肆生意好,連帶周圍別的店家生意也都興旺起來,誰都不願把鋪子租出來。

    就算茶肆生意好,但也就開了十天,小打小鬧賺了不到十兩銀子,拿不出太多錢擴大店舖的規模。

    掃興而歸後,沈明鈞把詳細情況告訴沈溪,隨便找了個藉口把沈溪帶去茶肆,晚上收鋪子後把韓五爺和宋小城叫攏來,商量茶肆擴張的事。

    韓五爺有些發愁:「看這情形,要過這風頭起碼得有段時間了,我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啊。我問了下說書的同行,確實有幾個願意過來,但若是咱只有這一間鋪子,可安不下那麼多人。」

    沈溪道:「那就乾脆延長營業時間,到點後咱繼續開門做生意,再做兩個時辰的書,到更鼓敲響前半個時辰準時關門。現在開春了,以後天氣會越來越熱,城裡的夜市不也挺熱鬧嗎把人請來,分開時間段講,這樣五爺也能輕省些。」

    韓五爺笑道:「還是小掌櫃會心疼人,不知道大掌櫃怎麼看」

    既然有小掌櫃,沈明鈞就理所當然是「大掌櫃」,但其實他這個大掌櫃有自己的生意還要跑到王家去做工,總讓人覺得怪怪的。沈溪曾不止一次讓他把工作給辭了,但沈明鈞捨不得,覺得在王家做習慣了,突然丟掉「鐵飯碗」有些不適應。

    沈明鈞點頭道:「小郎說的是,咱現在沒法租別的地方,只能在營業時間上想辦法,晚上我看城裡人也有時間,來聽書的人應該不少。咱頭更敲響就關鋪子,等到暮鼓敲響時大家都在家裡了,這樣官府那邊也不會追究。」

    明代是要實行「夜禁」的,一更三點敲響暮鼓,禁止出行;五更三點敲響晨鐘後才開禁通行。古代晚上七點到九點為一更,一更又分為五點,一點相當於現在的二十四分鐘,因此一更三點便是晚上八點十二分。

    按照大明律規定,在二、三、四更在街上行走的,笞打四十下,疾病、生育、死喪則可以通行。正因為如此,鋪子必須在頭更鼓敲響後關門,這樣人們才有足夠的時間回家。

    有沈明鈞首肯,事情便定了下來。

    接下來沈溪把鋪子的經營好好規劃了一下,既然要增加營業時間,那就得再請兩個夥計,這樣才能減輕宋小城和絮蓮的工作壓力。

    沈溪處理事情井井有條,首先寫了張告示貼到門口,讓人們知道茶肆傍晚會繼續營業,以便人們過來聽書。

    本來兩張貴賓桌,也增加到了四張,因為前來聽書擺闊的士紳越來越多,兩張桌子已經不能滿足需求。

    第二天茶肆開晚市,沈溪沒有辦法過去幫忙,因為藥鋪這邊周氏不是很忙,看他看得很緊。到黃昏的時候,沈溪很擔心鋪子那邊照應不過來,有事情的話他沒辦法臨場調度。

    「憨娃兒,在門口做什麼功課都寫完了」周氏把藥鋪的門關上,發覺沈溪在後巷裡溜躂,不由蹙眉問道。

    沈溪眼睛骨碌碌一轉:「娘,功課我早就做完了,爹到現在還沒回來,要不我去王家看看」

    周氏白了沈溪一眼:「你爹在王家很忙的,沒事總去打攪他做什麼他提前找人捎話回來,今天晚上不回來了。」

    「哦,對了,這幾天娘聽說城裡有家茶鋪,每天有專人說書,講的是宋朝岳爺爺的故事,我跟你孫姨也想去聽聽,但時間不討巧,咱關鋪子人家也關鋪子,好在今天那茶鋪晚上開夜場說書,我跟你孫姨合計了一下,今天吃過晚飯就帶你們去聽一出。」

    沈溪一聽就慌神了。

    他怎麼也沒想到,茶肆說書的事在城裡傳得這麼快,居然連老娘和惠娘都知道了,偏偏她們還要帶著家裡的孩子和丫鬟去聽書,這分明是賺了錢想豐富平時的娛樂生活。

    可若是去了,見到老爹在那兒當掌櫃,那不什麼都露餡兒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2 23:09
第八十三章 一層窗戶紙

    周氏要去聽書,沈溪想方設法阻止,現在沈明鈞的事業尚屬於起步階段,沒有步入正軌,一旦周氏阻撓的話,那就等於前功盡棄。

    不過沈溪又一想,周氏知道丈夫在外有本事應該高興,犯不著阻攔,難道白花花的銀子送到眼前還能不賺?

    但問題是這層窗戶紙沒捅破,沈明鈞搞副業本來就瞞著周氏,這夫妻之間最重信任,一旦直接撞破,連個緩衝的餘地都沒有。

    為了家庭和睦著想,沈溪覺得還是不要暴露為好。

    「娘,書有什麼好聽的?有我說的《紅樓夢》好聽嗎?咱別去了,夜黑風高的,要是有什麼枴子出來就不好了,爹又不在身邊,咱身邊沒個男人護著怎麼行……」

    周氏不以為然:「去聽個書,而且還是在城裡,有什麼不行的……現在城外亂賊給平了,你看前兩天大郎和六郎都平安到了學塾讀書,咱出去怕什麼?又不是深更半夜回來,頭更就結束了,趁著散場人多的時候一起走,能出什麼問題?」

    「娘,我肚子有些疼,要去的話等明天吧。」

    沈溪見講理沒用,只好上點兒手段,他料想自己身體不好,周氏怎麼也不會坐視不理。

    誰知周氏似乎是鐵了心要去聽說書,蹙著眉頭:「肚子疼你就在家裡待著,晚上哪兒都不許去,我和黛兒跟你孫姨她們過去。」

    沈溪實在沒辦法,回到家後他想找個機會溜出去跟沈明鈞通風報信,但周氏偏偏讓他到廚房燒火添柴,沈溪好不容易瞅了個空溜出來,迎頭撞見惠娘帶著陸曦兒來到小院,卻是她知道沈明鈞不在家,過來串門兒。

    「孫姨,娘說要去聽書,可現在天還沒暖和,去聽書可能會讓曦兒凍病。」沈溪說服不了老娘,只好從惠娘身上著手。

    惠娘笑著安慰:「沒事的,我特意給曦兒添了衣服,你出門的時候也多穿兩件。你不知道,這幾天總聽來買藥的人說起茶肆那邊聽書的事,難得現在人家晚上也開門營業,咱不去開開眼可惜了。總在家裡悶著也不好,你說是不是?」

    惠娘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容,看來她對聽書嚮往不已。過年那陣惠娘曾提及,去年《楊家將》在城裡傳得沸沸揚揚時沒機會聽,現在有了親眼見識的機會怎麼也不願放棄,是以沈溪放棄了說服她的想法。

    終於吃過晚飯,兩家人連同三個丫鬟,集體出動往城中茶肆方向而去,路上不少人也在往茶肆趕,就好像城裡過節看戲那般熱鬧。

    但沈溪知道說書跟看戲區別很大,說書的嗓門兒再大,能聽到的也僅僅是靠近說書人附近一塊區域,而去看戲很多時候不是聽人家唱什麼,而是看戲臺上比劃的一招一式還有生末淨旦醜等扮相,就算離得遠了,看出個大概意思就成。

    一行人中身高體重的甯兒提著燈籠走在前面,如今天還不怎麼黑,所以燈籠沒有點亮,但回去的時候用得著。

    周氏一手牽著沈溪,一手牽著林黛,怕兩個小的路上走丟,而陸曦兒卻由秀兒背著,興高采烈的,一路上都在唱惠娘教給她的小調,非常動聽。

    小姑娘家很少有機會舉家出來玩耍,就算現在天已經暗了下來,走到哪兒也開開心心的。

    沈溪心裡只希望老爹窩在店舖裡不出來,這樣他好有時間進去通知,反正周氏又不認得韓五爺和茶肆裡的夥計,只要沈明鈞沒露面,窗戶紙就不會被捅破。

    終於到了地方,眼前黑壓壓的都是人。

    沈溪沒料到茶肆說書會有這麼大的轟動效應,也是城裡人吃了晚飯沒事情做,聽到有書聽,乾脆拖家帶口出來,無論大人、小孩都帶著根小板凳,這樣隔得遠些坐下聽也不用花錢,於是小半城的人都過來蹭免費書聽。

    人越多沈溪就越放心,這說明茶肆裡擠得不可開交,老爹一旦忙起來便沒有機會到外面,這樣也就避免了跟周氏碰面。

    西溪河岸邊的街道,看著眼前人山人海的景象,周氏嘆息一聲:「這兒人真多,早知道咱也拿幾張凳子來,現在就看看能不能擠進去,若是茶肆裡有座位最好,咱也不聽白書,該怎樣就怎樣。」

    沈溪趕緊道:「娘,靠得近了有什麼好?還要花錢……你看,在外面就可以隨便聽。」

    「小郎,你別給孫姨省錢。」

    惠娘聽了不由笑道,「這次說好了是我請你娘來一起聽書,咱要是一點錢都不花,那人家說書人靠什麼過活?姐姐說是不是?」

    周氏點頭道:「這臭小子就是喜歡抬槓,難道我們連幾杯茶水都吃不起?咱去了,多吃他幾杯茶,難道就把你孫姨給吃窮了?」

    一大家子歡聲笑語到了茶肆外靠近門臉的地方,再想往前挪動一步已經很困難了。

    這時候宋小城和剛來的兩個夥計正在外面佈置長椅,這是茶肆特意為開夜場準備的,坐在長椅上聽書哪怕沒茶水供應也要收四文錢,但要到裡面去聽,價錢就得翻倍。

    惠娘看到茶肆裡坐得滿滿噹噹的模樣,不由嘆了口氣:「可惜咱來得晚了些,不然到裡面去,聽得也清楚些。」

    說話間,惠娘和周氏招呼一家人坐在長椅上,大人抱著孩子,三個丫鬟坐在兩旁防止有人過來毛手毛腳。

    沈溪坐在林黛旁邊,抬頭往茶肆裡面看了眼,燈光稍顯昏暗,但隱約能看到沈明鈞和韓五爺正在忙活搬動案桌,這時候他也只能在心裡祈禱別讓周氏注意到。

    一大家子坐下沒多久,整條街道已經被陸續趕來的人給塞滿了。

    寧化縣城地處偏僻,城裡居民也就兩三萬人,平日裡娛樂活動甚少,像這種聚集起來一起湊熱鬧的事本來極為難得,這也是沈溪在上元燈節後第二次見到城裡同時這麼多人聚集在一起。

    挨著座位收過錢,夜場說書終於開始,茶肆外面隨之安靜下來。

    韓五爺為了能讓更多的人聽到他說書的內容,將沈溪提前準備的簡易擴音器拿了出來,這樣他說書的時候只需要講好內容,連一般說書人的表情動作都省略了。

    「咦?」

    就在韓五爺跟眾人打招呼的時候,惠娘看著屋子裡走過的沈明鈞,有些詫異地道,「裡面的掌櫃好像是姐姐家裡那位呢。」

    周氏聞言站了起來,探頭往裡面瞧了一眼,距離太遠,加上光線暗淡,瞧得不是很真切,隨著身後的起鬨聲響起趕緊坐下,她搖了搖頭,笑著對周氏道:「他哪裡有那本事?現在還在王家做事,今天都不會回來。」

    沈溪聞言鬆了口氣,這第一關總算是過去了。剩下就看他能否找到藉口,以鬧肚子或者撒尿的名義從茶肆後門進去通風報信。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2 23:09
第八十四章 紙終抱不住火

    韓五爺終於開始說書,他沒有講《童林傳》,而是講《說岳全傳》,這也是為迎合大眾口味,因為岳飛的事蹟家喻戶曉,無論從哪裡開講,聽眾都能接上茬,但若講《童林傳》的話,不知道前面內容的人根本接不上,聽了糊裡糊塗的不知道說的是什麼。

    韓五爺的故事並不是從頭講,而是從岳飛討伐鐘相楊麼起義而金兀朮進犯朱仙鎮開始說起,這已經是整個故事中後段了。

    外面的百姓聽得很認真,因為聽得不是很清楚,全都側著耳朵仔細辨認說的到底是什麼,整條街道清風雅靜,蔚為奇觀。

    幾次沈溪站起藉口撒尿準備離開,以便從茶肆後門進去通風報信,都被周氏按住讓他不許動。

    也是看到周圍人太多,周氏擔心有個什麼意外,最後發狠話說實在忍不住就尿褲子裡,沈溪才無奈放棄。

    說本本是沈溪所寫,他的心思完全不在故事上,既然沒法報信,他就想方設法吸引周氏的注意力,免得讓她發覺沈明鈞的身影。

    一共說了四回書,從「岳元帥大破五方陣、楊再興誤走小商河」到「述往事王佐獻圖、明邪正曹甯弒父」,可以說每一回都無比精彩。

    聽到高興處,聽眾無不拍手稱快,歡聲雷動,但聽到秦檜弄權湯懷自刎時,所有人無不恨得牙癢癢。

    上更時分,韓五爺四回書講完,寧化縣城難得的熱鬧集會終於散場。到最後周氏也沒發覺沈明鈞的存在,沈溪在鬆了口氣的同時,趕忙催促周氏回家。

    就在這時,一個鄰居家的婦人走了過來,笑著向周氏恭維:「沈家媳婦真能幹,不但照料藥鋪是把好手,相公也有這麼大的能耐,看來是天生的富貴命。」

    周氏一臉茫然,根本不知道對方說什麼。

    倒是惠娘心細,問詢一下,那婦人驚訝地問道:「沈家媳婦你不知道?你相公是這茶肆的掌櫃。」

    一句話就把窗戶紙給捅破了。

    沈溪真想一頭撞死,一晚上都在努力不讓老娘發覺秘密,到最後還是被個不明真相的婦人壞了好事。

    惠娘驚訝地問道:「怎會如此?姐姐別著急,可能是旁人看走眼了……不過,我剛才也覺得裡面的掌櫃好像姐夫……」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周氏便急匆匆擠開人群往茶鋪門裡去,進到裡面,正好沈明鈞出來跟韓五爺搬桌子,被周氏逮個正著。

    「娘子……」

    沈明鈞見到不但妻子在,連兒子和惠娘一家都在,大概也猜到是怎麼回事了,因為他一直有意隱瞞,被揭破後不由羞愧難當,面紅耳赤之下,訥訥地連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你做的好事!」

    周氏掩面而泣,回過頭就往鋪子外走,走出幾步才記起兒子和未來兒媳婦不在身邊,回過頭拉著沈溪和林黛就往家裡趕。

    沈溪被周氏扯著,根本就沒力氣掙脫,只能不斷回頭對老爹施眼色,讓他趕緊回家跟媳婦道歉。

    回到家周氏連院門都不關,放開兒子和未來兒媳的手,嗚嚥著衝進屋子,沈溪心中暗急,站在院門口探頭向外看,沈明鈞的身影正好出現在巷口,趕緊大步迎上前:「爹,快去跟娘道歉,不過你可千萬別說事情跟我有關哪!」

    直到把沈明鈞推進院門,沈溪依然連連囑咐……要是沈明鈞把他給出賣了,那他以後別想在周氏眼皮子底下過好日子。

    沈明鈞推開堂屋門走了進去,順手掩上。

    沈溪吐了吐舌頭,幾步跑到牆根兒,很快聽到屋裡傳來激烈的吵罵聲,大多是周氏在破口大駡,而沈明鈞只是咿咿呀呀似乎是作揖求饒。

    沈溪站在窗戶下,聽得心裡有些發慌,就在思索對策時腳步聲響起,連忙轉過頭,卻見惠娘由院門輕手輕腳走了進來……她應該是把陸曦兒送回家後就趕到後巷來看看,也是怕老爹老娘兩口子出什麼事。

    沈溪見到惠娘,正準備打招呼,惠娘卻把左手食指放在櫻桃小口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走到堂屋門外側耳傾聽。

    隨著周氏哭罵的聲音不斷傳出,惠娘輕輕嘆了口氣,似乎也知道就算平日跟惠娘關係好,別人的家事她也不該隨便插手,更何況她還是寡婦。

    「小郎,你怎不進去?你爹你娘見到你,或者不會吵得這麼凶呢?」惠娘輕言細語地對沈溪道。

    沈溪苦笑著搖搖頭:「其實我爹出來開茶肆是我的主意,孫姨可別把這事兒告訴我娘,不然她會打我。」

    惠娘笑了笑,眼裡滿是溫柔:「小郎這麼乖,你娘疼你還來不及呢。我一聽說書人說的那故事,就情不自禁想起去年年尾時你說的《紅樓夢》,都很好聽……你是從哪裡聽來那麼好的故事?」

    這問題沈溪沒法回答,只能搪塞:「老先生講的。」

    「你不說算了……唉,要是我有你這麼好的兒子該多好啊。」

    惠娘有些感慨,心中更多的卻是苦楚,畢竟她沒有給陸家留下子嗣。

    這年頭,生女兒只能嫁到別人家裡,根本就沒辦法為陸家開枝散葉。惠娘非常羨慕周氏,雖然周氏性格潑辣了些,但人家有丈夫有兒子,一家其樂融融,豈是她這個寡婦能夠比擬的?

    沈溪聽到這話趕緊發揮他年齡小的優勢,拉著惠娘的手安慰:「姨,你就當我是你兒子好了,將來我跟曦兒一樣孝敬你,就好像孝敬我娘一樣。」

    惠娘聽了臉色大為好轉,微微一笑卻搖了搖頭:「等你長大,姨也老了,不過你的這份心姨領了,真乖。哦對了,你給說說,岳爺爺最後怎麼樣了?剛才人多嘴雜,我都沒聽清楚。」

    沈溪驚訝地問道:「姨,你不知道岳爺爺的事情?」

    「我一個婦道人家,以前只聽說岳爺爺是大英雄大豪傑,但具體怎麼樣就不知道了。你快給說說,不然的話,姨回去之後可能還會想著事情,睡不著覺。」

    沈溪心道,你哪裡是因為聽故事沒有結尾睡不著,應該是身邊無人做伴才輾轉難眠吧。

    若是黃花閨女,就算二十上下,因不知床笫滋味,日子照樣可以過得無憂無慮。可惠娘卻是初解風情的婦人,連孩子都生下來了,年紀輕輕身邊便無丈夫相伴,那種午夜夢迴孤零零的感覺最是愁煞人。

    「姨,不是我不想說,實在是……今天說書沒說到岳爺爺的結局,那是七回後的事情了。岳爺爺被宋高宗連下十二道金牌召回臨安,冤枉下獄,最後慘死在風波亭,可以說是千古奇冤。」

    「姨,你也不用多想,事情過去那麼多年,岳爺爺早就平反,世上很多人給他建祠祭拜呢。」

    惠娘想到什麼,輕輕一嘆:「這世上的好人,果真都沒有好報嗎?唉,真是可憐。」

    卻不知最後,她在說岳飛可憐,還是說世間做好事不得好報的人,又或者是在感懷她自己的身世。

    望著惠娘那黯淡憂傷清麗脫俗的面容,沈溪只恨自己是個小孩子,不然趁著這時候將她攬進懷裡,好生安慰她該多好?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2 23:10
第八十五章 情懷如詩

    小冰河期的二月天,寒風瑟瑟,人站在屋子外面依然有些冷。

    惠娘陪著沈溪等在院子裡,後來小玉送燈籠過來,本想留下來陪著一起等,惠娘卻覺得一個小姑娘夜裡站在外面太涼,讓小玉先回去休息。

    「姨,你回去吧,我娘其實並不是恨爹在外做營生,只是覺得爹沒有告訴她,不尊重她……等她順了這口氣,應該不會責怪爹,畢竟爹才是一家之主。姨回去休息好,明天還要開舖子。」

    沈溪的小手被惠娘的纖手握著,心裡一片溫馨,卻又不捨得眼前美麗善良的女人在寒風中受凍。

    惠娘笑著道:「不打緊的,平日裡回去也要看看帳本才能睡下。要是不知道你娘是否原諒你爹,我回去也睡不踏實,倒不如等等。」

    沈溪心想,這就是寡婦的日常生活嗎?

    晚上難以入眠,就起來看帳本,是不是就像民間傳說那樣,那些有貞節牌坊被官府推崇為道德楷模的婦人,到了晚上就得撒豆子,一邊紅豆一邊綠豆,一揀就是一晚,才能打發這長夜漫漫無盡愁思之苦?

    「要是姨睡不好,我看這樣吧,我把給韓五爺的說本,等他謄錄完之後再交給孫姨帶回去,這樣姨睡覺前可以看一看,看著看著說不定瞌睡就來了。」

    惠娘臉上露出歡喜之色:「好啊,姨真是盼之不得呢。」

    看到惠娘臉上多了幾分歡快明媚,沈溪心裡稍感安慰,過了一會兒惠娘又感慨地道:「小郎,姨總覺得你是上天賜給姨和曦兒的寶貝,懂事又乖巧,還善解人意……唉,可惜你只是個孩子。」

    這句話的前半段娓娓動聽,沈溪聽了大感振奮和迷醉,可說到後來卻異常殘酷……的確,他只是個孩子,不能擔當女人的避風港,這不是十三四歲過上幾年就可以成家立業那麼簡單,他才不到八歲,真正有擔當也要十年後。

    十年,誰又知道會變成何等模樣?

    到最後,愁苦的反而變成沈溪,他站在那兒唉聲嘆氣,想了半晌,突然發覺其實屋子裡面的爭吵聲已經停了很久。

    沈溪想起件事:「姨,黛兒呢?」

    惠娘四處看了一眼,隨即從門縫往裡瞥去:「不會是在裡面吧?」

    「她膽子小,不可能在堂屋裡……唉,怎把黛兒給忘了,不要聽到爹娘吵架,把她嚇著了,離家出走吧。」

    沈溪一邊說,一邊走進偏房,發現林黛正坐在裡間的床邊吃炒豆子,這是聽書時惠娘買的,一份四文錢,林黛嘴饞,沈溪便把自己那份給了她。

    「在這裡幹嘛?我還擔心你走丟了呢。」沈溪帶著責備的口吻對林黛道。

    「哦……」

    林黛應了一聲,停止吃豆子,臉色微紅。不過沈溪剛轉身出去,她又開始吧嗒吧嗒吃起豆子來,卻不敢吃得太大聲,宛若小耗子夜深人靜啃桌腳一般。

    沈溪回到院子,看到惠娘臉上湧現欣慰之色,好奇之下也湊到堂屋門前,透過門縫往裡面瞧,周氏似乎已原諒了沈明鈞,這會兒正坐在相公腿上,臉上依稀還能見到淚痕。

    「……銀子要收好,別丟三落四的,以後這個家,妾身還有小郎,都要靠著你……」

    語氣出奇的溫柔,那軟綿綿的話語沈溪聽了渾身起雞皮疙瘩。周氏終歸是刀子嘴豆腐心,剛才還對沈明鈞破口大駡,到後面卻變成了小女人。

    在沈溪看來,這時候的老娘是幸福的,知道老爹為了家在外面奔波勞累,以往受過的苦都值得了。

    「女人健忘,只記得別人的好,別人是怎麼待她的轉眼就拋到腦後……」

    惠娘掩口一笑,手指輕輕點在沈溪頭上:「你個小鬼頭,懂得不少嘛。好了,既然你爹娘沒事,我也能放心回去睡覺,那說本……改天記得給姨送來,姨給你買零嘴吃。」

    沈溪很想說,你光用那零嘴就把我收買了?

    但似乎惠娘確實只當他是孩子,陸曦兒和林黛這兩個小蘿莉雖然看起來挺懂事,但只要有零嘴就忘了別的,自然以為他也是這樣。

    心態不同,追求的東西就不同,對於沈溪來說,惠娘就好像一座高山,永遠攀登不上去,既然不能攀登,那根本就用不著白費力氣,可他偏偏又有些不甘心。

    看到惠娘回去,沈溪也收拾心情,把院門關好栓上,然後把林黛叫出來,就著灶上鐵鍋裡的溫熱水,洗過臉腳。二人回屋上床,正要睡下,這時候正屋那邊門開了,周氏出來漱洗,順帶催促兩個小的睡覺。

    「晚上別鬧騰,門窗關好。」

    周氏進屋來看沈溪和林黛的時候,一點兒哭過的模樣都沒有,身為一家主婦,周氏懂得如何在小輩面前保持儀態。

    等人走了,林黛吐了吐舌頭,悄悄看了沈溪一眼,然後從枕頭下拿出豆子,又窸窸窣窣吃了起來。

    「別吃了,吃多了會多喝水,夜裡起來得勤,要是尿床的話,娘一定以為是我幹的。」沈溪帶著埋怨的口吻道。

    「你……你說什麼?不理你了!」林黛被說中糗事,不由惱羞成怒,頭別了過去不再理睬沈溪。

    沈溪躺在床上,想的不是老爹老娘的矛盾,而是那個佇立深夜院子裡等著調解別人家事,最後卻只剩下滿腹愁苦哀怨的無奈女人。

    半晌後,林黛終於把豆子吃完,轉過頭來來,輕聲細語:「謝謝你啊。」

    「你說什麼?我聽不清楚。」沈溪側過頭看向林黛。

    「我說你很討厭,知道吃多了會喝水,晚上會起夜,你還把你那份給我吃,哼……你沒安好心。」

    林黛嘟起嘴一臉責備,但其實小姑娘是在耍花槍,跟沈溪久了,她也被沈溪感染,這腹黑的小蘿莉多了幾分慧黠和開朗。

    沈溪沒好氣道:「吃多了撐死你。」

    林黛下去把茶碗裡的茶水喝了,回來後坐在床沿邊,把紮起的頭髮解開理順,又推了推沈溪的肩膀,道:「喂,那故事後來怎麼樣了?我想聽岳爺爺抗金的故事。」

    惠娘想聽,沈溪非常樂意講,因為那是惠娘的精神寄託,可林黛想聽的話,他就不太願意說了,因為說了小妮子也未必聽得懂,回頭還要問這問那影響睡覺。

    迴避的最好辦法是裝睡,沈溪閉上眼輕輕打起了呼嚕,林黛恨恨地甩了甩頭髮,也躺下來入眠。

    一張睡塌上的兩個人,好像是夫妻一樣吵架,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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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新官到任

    得到妻子理解的沈明鈞,做起事情來更加賣力,只可惜他依然不肯把王家的工作辭去,要做到面面俱到,往往幾日才能回一趟家。

    周氏偶爾會到茶肆那邊看看,她在藥鋪當半個家,漸漸地有了點兒頤指氣使的氣勢,茶肆的韓五爺和幾個夥計都不敢得罪這位老闆娘。

    沈溪根本就沒問沈明鈞有沒有把之前在外面搞養殖場的事告訴周氏,當然他也不會多嘴,現在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到茶肆走走,把說本送去的同時,順帶聽上一段書……有了韓五爺的演繹,比起他原來說本裡的內容更加精彩。

    二月底,新縣令終於到任。

    這位縣令名叫葉名溯,不像之前的韓縣令那樣人老成精,而是弘治三年的進士,這甯化縣令應該是他履職地方的第一個差事。

    在沈溪想來,這樣的年輕人應該尚未被官場磨去棱角,會顯得急功近利些,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情況下估計會有所動作。

    韓縣令到南直隸履新,具體安排什麼差事無人知曉,但夏主簿卻留在了寧化縣城。如今汀州府周邊匪患平抑下去,道路暢通之下,去年沒有被瘟疫傷了元氣的汀州府,比起周邊府縣更加興旺。

    隨著水路和官道恢復暢通,南來北往的客商漸漸多了起來,寧化縣城每天都很熱鬧,各種營生都好做許多。

    城裡的百姓手頭有了餘錢,生了小病不再像以前一樣苦苦熬著,來藥鋪問藥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三月初四早上,沈溪和以往一樣到學塾讀書,不過到點了先生蘇雲鐘卻沒有出現,臨近中午的時候,學塾突然來了很多人,原來是新縣令前來視察。

    這是沈溪第一次見到葉縣令,三十歲左右,在官員中屬於少壯派,一米八的個子稍顯魁梧,看起來倒不像是讀書人,口音帶著濃重的北方腔,周邊人說話時,很多時候這新縣令需要側過頭問隨侍身邊的夏主簿,經過夏主簿「翻譯」,他才知道說的是什麼。

    蘇雲鐘帶著葉縣令參觀學塾,無論是剛開蒙的孩子,還是那些等著考童生試的青年,都出來列隊行禮問候。沈溪站在人群後面,默默觀察新縣令的一舉一動,推測這個人的性格以及喜好。

    葉縣令參觀完很快離去,他還要去城裡別的地方視察。這天下午學塾放學很早,因為蘇雲鐘受邀陪同考察,無人授課。

    回到藥鋪,周氏看到沈溪以為他蹺課,蹙眉問道:「憨娃兒,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縣令大人在城裡各處考察,先生前往陪同,故此早早就放學了。」沈溪放下書包,來到櫃檯旁,「娘,我幫你篩藥吧。」

    周氏面色不善:「做你的功課去,做完功課教黛兒和曦兒讀書認字,篩藥這種事用不著你,免得被你弄灑了了還得老娘撿起來清洗曬乾……嗨,讓你做點兒事怎麼那麼麻煩?」

    沈溪笑嘻嘻地到了後院。

    其實以他的智商以及身體的協調力,就算力氣不濟也不至於把藥材弄灑了,卻是之前他有意為之,故意在周氏面前搗鬼,好讓周氏氣惱之下把他趕回家,他能趁機去茶肆那邊看看。

    現在茶肆逐漸步入正軌,那邊就算沒人看著也運營得很好,他就有了更多供自己支配的時間。

    平日裡先生佈置的功課,無非是抄寫,對於初蒙學的學生,最重要的就是把聖人之言翻來覆去的寫,寫多了自然就理解了,還能練得一手好字。

    沈溪深諳書法要領,寫功課對他來說不要太容易,寫完之後,沈溪便教林黛和陸曦兒兩個小蘿莉讀書寫字。

    開始的時候,陸曦兒學寫字只是為了好玩,後來惠娘覺得讓女兒多學一些東西對她將來有好處,便跟周氏商量讓沈溪好好教。

    沈溪前身是大學教授,專業對口,在他的調教下,兩個小蘿莉學業進步很快,拿她們去跟學塾裡蘇雲鐘教出來蒙學一年多的孩子相比也絲毫不弱。

    沈溪開課的時候,後巷裡總會有半大的孩子過來旁聽,私人課堂由此變成了露天講堂,誰願意來聽都可以來。

    後院孩子多了,周氏就會出來趕,畢竟後院的房間放有許多藥材,大批孩子湧進來人多眼雜,丟了東西可不好。

    「到外面玩,憨娃兒,你帶黛兒和曦兒出去,別走遠就在後巷。成天招這麼多人進來,把這兒當什麼地方了?」

    周氏叉著腰凶巴巴地把人趕出院子,把院門關上卻沒閂上,方便沈溪和兩個小蘿莉進出。

    沈溪只好把他的露天講堂搬到後巷,這樣過來聽課的人更多了。

    雖然沈溪年歲小,但因為他聰明伶俐又在讀書,孩子們都服他。後巷大多數家庭孩子都多,畢竟夜裡老早就上床了,不造人也沒其他什麼事情可做,往往一家都有五六個,大的小的一堆。

    就在沈溪教這些孩子讀書識字的時候,藥鋪隔壁字畫店的徐掌櫃從後門出來,神神秘秘地把沈溪拉到一邊:「沈家小公子,最近那老先生有沒有讓你賣什麼好東西?」

    沈溪打量了徐掌櫃一下,對方分明是從他這裡賺了錢,想還繼續。可寧化縣城這地方,越是名家的字畫越沒市場,唯一一個懂得字畫的韓縣令也走了,徐掌櫃這麼急著找他要字畫,肯定有原因。

    沈溪笑著問道:「掌櫃的可是有好生意介紹?」

    「好生意說不上,剛才衙門裡來人,說是新任的知縣老爺想到字畫店淘點兒好東西,可我這裡沒一件能拿上檯面,要不你去問問那老先生,讓他拿幅字畫來,在價錢上我絕對不會虧待他。」

    沈溪心想,這甯化縣令一年俸祿才四十幾兩銀子,在折色之後可能還不到四十兩,靠這點兒錢想買名家字畫回去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沈溪抱歉地笑了笑:「掌櫃的,那位老先生總是過一段才來找我,時間不定……要不,我下次見了他面問問?您老可不能太心急!」

    徐掌櫃嘆道:「能不急嗎?知縣老爺到任,這位爺可是京城世家子弟,你說人家一來就尋字畫,咱要是整座城池都拿不出,不讓人覺得寒磣嗎?」

    沈溪心說這還真是難為人,這些天他忙著寫說本,還要上學,回家又得給兩個小蘿莉開課,根本無暇擺弄字畫。

    現在徐掌櫃急著要,他若是臨時作贗,即便趕工做出來,成色也好不到哪兒去,被人看出是贗品就不好了。

    他才沒那麼傻因小失大,現在日子過得越來越好,他沒必要再用作贗這種有風險的事來改善家境。

    沈溪搖了搖頭:「如果掌櫃的急著要,那我就愛莫能助了,掌櫃的另請高明吧。」

    徐掌櫃臉色變得極為難看,指著沈溪道:「臭小子,什麼愛莫能助,誰教你寒酸人的話?你等著,你不讓我好過,我也不讓你好過,等知縣老爺來了,看他找誰的麻煩。」說完氣呼呼回字畫店去了。

    沈溪撇撇嘴,這徐掌櫃一看就是個小肚雞腸的人,如此算來到他字畫店裡寄賣的那兩幅畫,不知道被他坑了多少。

    這種人,沈溪不太想搭理,但想到若新縣令真跑來跟他要畫,甚至讓他去找杜撰出來的老道士,也挺麻煩。

    「今天就教到這兒吧,你們好好溫習,我有事出去一趟。黛兒,一會兒娘問你就說我去茶肆那邊聽書了。」

    沈溪心情煩躁,但還是得趕去王家大宅後面的破豬舍,不過卻不是對付著弄張贗品,而是準備即興發揮。

    「不是要畫嘛,那就由『國畫大師』沈溪給你作一幅,百年字型大小僅此一家,你愛要不要!」沈溪恨恨地想。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2 23:11
第八十七章 畫中美人

    沈溪來到破豬舍,將他的寶貝取出來擺放好。

    紙張早就壓制好了,但尚需準備筆墨,因為事情倉促,他作畫後根本沒時間做舊,乾脆就在新紙上畫,算是臨場發揮。

    提起筆,沈溪沒有過多考慮,前世今生他作過不少畫,但基本是模仿前人筆跡,畢竟他自己沒什麼名氣,作出來也無人欣賞。

    現在權當是集眾名家之所長,自創一路。

    從最初的勾斫皴擦,到後面的點染潤色,基本是一氣呵成,仍舊是山水畫,不過卻並非峰巒深厚,勢伏雄強的自然山水,而是力求精工瑩潔的湖塘小景。

    湖邊亭樓中,立著一名側身少女,少女手執小扇,觀望湖塘的風景,臉上湧現淡淡的愁思。

    沈溪只用寥寥數筆,就在景緻中添加了人物,人物活靈活現,氣質和神色躍然紙上。

    成畫之後,沈溪細細端詳,心中還算滿意……這倉促下趕出來的作品,他沒準備賺多少銀子,主要是應對不時之需。

    如果派不上用場,就當拿來消遣好了。

    畫雖作好,但有些不協調,空白的地方很多,這就需要上印,要落款,還要有題跋。沈溪突然覺得作畫容易首尾難,想了想前人的詩句題上去終歸不好,於是揮筆而就:少年情思應須慕,莫使無心托白雲。

    寫完才想起這是明朝四大奇書之一《金瓶梅》中的詩句,沈溪不由苦笑著搖了搖頭,但又一想《金瓶梅》成書要到百年後,此時題來應無不妥。最後落款,沈溪把名字隨便寫上,蘭陵笑笑生。

    看著眼前完成所有工序的小景人物畫,沈溪心裡非常滿意,但他知道古齋的徐掌櫃不一定會買帳。不過沈溪沒那麼多工夫理會,再次收拾好他的寶貝,便拿著作品回家。

    來到後巷,卻見人頭攢動,許多百姓正在圍觀,似乎出了什麼事。沈溪個頭矮,自然瞧不見人堆裡是個什麼情況,只好拉住一個探頭瞧熱鬧的年輕人問道:「這位兄台,裡面出了何事?」

    「小屁孩,誰是你兄台?沒老沒少的……告訴你吧,知縣老爺來了,大傢伙兒都來瞧熱鬧,沒事快走開!」

    年輕人喝斥一句,沈溪訕訕退下,心中卻在揣測難道是徐掌櫃推卸責任,把店裡沒有名家字畫的事賴到他頭上了?

    沈溪從人縫中擠進去,到了藥鋪後門,卻見之前見過的葉縣令在一眾鄉紳的簇擁下,立在陸曦兒和林黛身前,手上捧著本小冊子仔細看著,周氏站在他前面,把兩個小蘿莉擋在身後,顯然是怕知縣老爺責怪。

    沈溪拎著畫捲上前,周氏狠狠瞪了他一眼,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趕緊回院子去。

    就在這時,侍立在葉縣令身後的夏主簿上前,小聲稟報:「知縣大人,您要找的沈家小公子回來了。」

    葉名溯抬起頭,聯手上的小冊子都未顧及合上,四下看了一眼卻一無所獲,最後低下頭看著個頭不及他腰的沈溪,臉上頗為驚訝。

    「你就是……沈家小公子?這……這歲數未免太小了些吧!」葉名溯啞然失笑,隨後搖了搖頭:「我且問你,這小冊子上的內容可是你作的?」

    沈溪把畫卷藏在身後,眼下所有人都在看著他,他不好回答。無論說實話還是撒謊,都要惹來麻煩。

    就在這時,陸曦兒挺身而出,竭力維護沈溪的權威:「這些都是我沈溪哥哥寫的,這位大叔,你把書還給我吧!」

    話剛說完,人已被周氏拉到身後。

    「放肆,什麼大叔?」

    「知縣大人豈是你這黃口小兒可以胡亂稱呼的!」

    葉名溯周圍的人吹鬍子瞪眼,對於陸曦兒的無禮大聲呵斥,小丫頭藏在周氏身後,眼裡閃爍著淚花。倒是葉名溯非常大度,笑著擺了擺手:

    「童言無忌,無妨的,無妨的。說來這上面的內容寫得也算是通俗易懂,且全部用對偶句寫成,容易誦讀,不失為稚子啟蒙上選之書。」

    「金馬玉堂,羨翰林之聲價;朱幡皂蓋,仰郡守之威儀……妙,妙不可言,將來為人師表者,當令稚子誦讀。」

    話語中帶著讚譽,周圍馬上有人應是。

    到底是新任的一方縣令百里候,這寧化縣就屬葉名溯最大。

    站在葉名溯身後的蘇雲鐘,臉色有些發黑……才在他那裡蒙學不到一年的學生,居然被縣太爺當著他的面誇獎,這本是好事,但誇的卻不是他教出來的學生好,而是他教出來的學生能為人師表,彷彿是嘲諷他不能為人師一樣。

    葉名溯說話間,沒有把沈溪編寫的《幼學瓊林》歸還,而是順手將小冊子放入袖子中,在夏主簿和周氏的引領下,從後門進到前面的藥鋪,等來到正堂,聽到訊息的惠娘正好匆忙趕回。

    「聽聞謝老奉陛下旨意到閩、浙以及嶺南公幹,曾拜訪此地,看來此處頗有紫氣東來、瑤池西望的祥瑞之氣。這位想必就是就是陸孫氏了?」到正堂後,葉名溯看著周氏,顯然把周氏當成是藥鋪的正主。

    周氏趕緊解釋:「民婦沒那本事,這位才是我們掌櫃。」

    說話間周氏把惠娘推了出來,惠娘突然接待這麼多人,臉色有些拘謹。葉名溯視線剛一接觸惠娘的嬌顏,面色僵了一下,呆呆地看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笑著點點頭,似是讚許,卻讓沈溪看出他這笑容有些虛浮,蘊帶驚豔覬覦之色。

    夏主簿道:「知縣大人到字畫店和藥鋪看過了,還去別家走走嗎?」

    「不急,不急!思古齋的徐掌櫃不是說沈家小公子有名人字畫嗎,想必便是手裡這幅,不知我可否一觀?」

    葉名溯看著沈溪,語氣似乎是徵詢意見,但一身威儀卻不容人拒絕。

    沈溪老老實實把字畫呈上。

    徐掌櫃這時笑盈盈過來,笑道:「這沈家小公子,背後有位收藏家,手裡有不少前人的……」

    話說了一半就說不下去了,本來他是想向新知縣獻媚邀寵,趁機賣弄一下他對字畫的瞭解。可當葉名溯把捲起來的畫紙攤開,徐掌櫃見到潔白的紙面和上面的墨蹟,話音戛然而止。

    明眼人一瞧這就不是前人的字畫,也不是什麼收藏家珍藏的名家大作,根本是一張成畫沒幾天的新畫。

    徐掌櫃瞪著沈溪,眼裡滿在威脅,沈溪當作沒看到,這徐掌櫃貪圖小利還不想擔責,居然把事情推給一個小孩子,那他也沒必要客氣。

    夏主簿見字畫是新畫臉色也不太好,別人不知道他卻清楚,他的調令吏部已經下達,過不了多久就會前往南直隸,據說是擔任一個富庶縣的縣丞,官階為正八品,可謂連升三級,臨走之前他不想有任何差池。

    「知縣大人,這畫看來並無特別之處,我看還是不用看了,下官帶您到城中各處走走,說不一定那些大戶人家手裡有好東西。」

    「不用了。」

    葉名溯目光緊緊盯著畫紙,臉上一片迷醉之色。

    沈溪個頭矮,抬起頭正好瞧見葉名溯的神情,心想這新縣令不會對畫裡的女人感興趣吧?

    葉名溯打量許久,才看著沈溪問道:「卻不知這是何處風景?可是在寧化縣境內?」

    見沈溪瞠目結舌無言以對,他突然覺得所問非人,又看了看旁邊的夏主簿等人。夏主簿湊上前看過後老老實實搖頭,葉名溯再問旁人,仍然無人得知。

    本來就是沈溪提筆而就的小景畫,沒有任何參照物,若說這湖塘的風景,倒更似西子湖畔,只是沒有對應的景緻,畢竟是憑空想像出來的。

    「此畫頗有韻味,可惜不知這畫中之人是為何人哪?」葉名溯無端感慨起來,似乎對於不能遇到畫中美人深感失落。

    這個時代作畫,通常都要有真實景物作參考,沈溪想來葉名溯真當世間有這樣的風景、這樣滿含愁緒的女人,才會有這樣一副畫。沈溪再聯想葉名溯先前面對惠娘那浮誇的笑容,心道這傢伙莫非是個風流種子,見到女人就走不動道?

    沈溪一時想不起弘治朝有沒有個顯赫的葉家,但葉名溯這名字,沈溪確定從來沒有聽聞過。

    葉名溯小心翼翼地把字畫收好,然後跟旁邊的徐掌櫃交待一番,意思是他很喜歡這幅畫,要將其買下來,但身上沒帶銀子,回頭會把銀子送到鋪子上,竟然連畫價值幾許也未曾問及沈溪這個主人,就強行把畫給「買」下了。

    沈溪不在乎他給不給錢,縣令畢竟是一方的土皇帝,要讓一個家破滅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在自己沒中舉前最好少接觸為妙,早走早好。

    自葉名溯看了那幅畫後,就有些心不在焉,出門的時候甚至沒跟身邊人打招呼,等他出了門,那些士紳才反應過來,趕緊跟上。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2 23:12
第八十八章 紅袖添香

    等滿屋子人離去,惠娘和周氏長長地鬆了口氣……畢竟是婦道人家,根本就不習慣招待這些她們眼中的大人物,而且還一次來這麼多。

    「臭小子,不是讓你在後巷別走遠嗎?你又死哪兒去了,居然還帶了一幅畫回來?當老娘的話是耳邊風不成?」

    人一走,周氏又恢復她一貫的潑辣,對著沈溪就是一通臭駡。

    沈溪沒想解釋,麻煩本來就是他惹來的,雖然隔壁字畫店的徐掌櫃才是罪魁禍首。

    「娘,我知道錯了。」沈溪乖乖認錯。

    周氏還要繼續責駡,惠娘突然問道:「小郎,那幅畫你是從何得來?」

    「這……」

    沈溪腦子裡飛快轉著,要是他說這幅畫是那老先生畫的,惠娘和周氏必然會逼著他去把人請來,可若說是別人畫的,以惠娘的精明未必會相信。

    沈溪盤算再三,說道:「那畫是我找人畫的……徐掌櫃使壞,要求我再拿出一幅畫來,可我一時間找不到老先生,只能事急從權……卻不知為何知縣老爺會喜歡那幅畫?」

    惠娘想了想,道:「我看他不是喜歡畫,而是喜歡畫中之人。」

    惠娘眼明心亮,剛才也察覺到葉名溯看向她的表情不對,待後來見到畫後,那意亂情迷的神情越發掩蓋不住。

    周氏罵道:「管你臭小子做什麼……新知縣到了甯化縣,以後咱好好過日子,沒事別去招惹官府,那些當官的咱惹不起。晚上跟你爹說說,讓他在茶肆那邊也小心些,別沒事又訛上咱。」

    「娘,咱又不是大富之家,人家官府的人為何要訛咱?」

    周氏一巴掌拍在沈溪腦門兒上:「跟你說話不聽了怎麼著?訛咱也未必是要訛錢,要是他喜歡聽書聽曲,成天到茶鋪裡霸著不走,旁人誰還敢去?茶鋪的營生還做不做了?」

    惠娘點頭道:「小郎,你娘說得對。咱因為那老先生的事,跟前任韓知縣有過幾次交往,以後咱小心些,新知縣到底是怎樣個人咱不清楚,能不招惹就儘量避開吧。」

    沈溪乖巧地點頭:「我明白了。」

    周氏還想訓人,但見到沈溪噤若寒蟬的模樣有些不太忍心,恰好這時惠娘向她交待事情稍後便要回新鋪子那邊,於是揮了揮手示意沈溪離去。

    沈溪如蒙大赦,趕緊一溜煙走了,來到後院,只見林黛和陸曦兒就像做錯事一般站在院子中央,低下頭滿臉都是擔心和沮喪。

    「誰的書被縣太爺拿走了?」沈溪問道。

    「是我的,沈溪哥哥。」

    陸曦兒抬起頭,扯著沈溪的衣袖,小臉楚楚動人,「再給我寫一本吧,以後我保證不會被人拿走……好不好?」

    沈溪硬不下心腸責備這既可愛又對他痴纏的小蘿莉,整件事跟她們無關,上一任知縣韓協因為治理瘟疫有功而官運亨通,繼任者要到藥鋪來視察也在情理之中。

    至於出現在後巷,多半是隔壁「思古齋」徐掌櫃背地裡耍陰招。

    「不打緊,以後咱儘量少出門。回頭我給你再寫一本,你可要好好收著,以後作學問就要靠它,明白嗎?」沈溪摸著陸曦兒的小腦袋,疼惜地囑咐。

    「嗯。」陸曦兒終於眉開眼笑。

    回到後巷家中,沈溪給陸曦兒編寫《幼學瓊林》,因為成書時他曾有許多改動,他一邊回憶一邊寫。

    林黛進到屋子裡,把她那本小冊子遞上:「喏,要是你記不得,就抄這本。」

    她見沈溪寫得慢,以為他不記得以前那本的內容。其實以現如今沈溪強大的精神力,已有過目不忘之能,更何況《幼學瓊林》本身就是他刪減編寫的,怎會忘卻?

    「你自己的東西收拾好,曦兒年紀小不懂事,你比她大,娘也總讓我教你學問,別辜負娘的心意。」沈溪隨口說了一句,然後繼續埋頭書寫。

    林黛在旁邊默默看著,遇到墨水乾涸,便主動為沈溪研墨。在沈溪教導下,她研墨的水準進步很快,如今墨汁已不會沾染到袖子上了。

    沈溪原本心無旁騖,寫了一會兒嗅到淡淡的少女體香,側過頭髮覺林黛在研墨,心中不由多了幾分溫存,笑道:「沒想到有美人為我紅袖添香,以後研墨的事就交給你吧。」

    林黛一臉迷茫,眨了眨眼睛問道:「什麼是紅袖添香?」

    「呃,是一種美好的境界,你年紀小,給你解釋不清楚。」

    林黛聽到沈溪說她年紀小,不由撅起嘴,但手上的動作並未停下:「總說我年紀小,你比我還小呢……哼,就會裝大人。」

    沈溪笑著不跟她理論,有林黛給他研墨,心情大好,速度也快了許多。但饒是如此,也足足用了兩三個時辰才把陸曦兒的課本寫好。

    為了防止陸曦兒不愛惜,弄髒弄皺,沈溪特別用很厚的牛皮紙縫在扉頁,然後寫上《幼學瓊林》四字。林黛看了表情略有些不滿,大約是氣惱沈溪對陸曦兒更疼愛,對她卻有些忽視。

    晚上沈明鈞回來的時候,周氏把下午知縣老爺到藥鋪的事說了,提醒沈明鈞注意茶肆那邊不要讓縣太爺抓住痛腳。

    沈明鈞大大咧咧地道:「娘子不用多慮,咱那小鋪子在城中西溪旁,本身小巷子也不起眼,知縣老爺平日公務繁忙,怎會有時間到我們那種小鋪子轉悠?娘子你看,今天又賺了不少。」

    沈明鈞把背回來的小包袱打開,周氏見到裡面滿滿都是銅錢,臉上掛滿欣喜的笑容,隨即想起什麼,回過頭看了正在飯桌上吃飯的沈溪和林黛一下:「兩個小的在,我先把錢收好,等臨睡前串起來。要好好存著,以後攢夠錢咱也買個院子。」

    沈明鈞突然道:「明天我準備找人把這個月的月錢稍回去……」

    周氏略微有些沉默,進城這大半年來,她跟沈明鈞都在奔波勞碌,家裡條件越來越好,但有一個迴避不開的問題,那就是沒有分家,賺再多也不是自己的。

    「還是留下一些。」沈明鈞又道,「鋪子那邊需要錢周轉,小郎也要讀書。回頭我看看怎麼把鋪子擴大規模,再跟娘子你說的一樣,咱買個院子,相信娘能理解。」

    周氏聽了不由滿臉欣慰,到底丈夫還是惦記著她跟兒子,臉上不由多了幾分柔情。

    沈溪感覺自己好像電燈泡一樣,趕緊把最後幾口飯扒拉進嘴裡,拉著林黛出門漱洗,準備回屋睡覺。

    「我還沒吃飽呢……你每次都這麼急,拽我出來幹嘛?我還想跟娘好好說說話呢。」林黛先洗完,站在井口邊抱怨。

    沈溪用浸濕的布巾擦著手臂,埋怨道:「沒個眼力,你看不出娘覺得咱們在屋子裡礙眼了?做兒女的要有覺悟,不能讓娘什麼事都催著趕著。」

    林黛這才反應過來,回頭看了著緊閉的屋門,疑惑地問道:「是呀,娘關著門在裡面做什麼?」

    「所以說你還是小孩子。」

    沈溪擦洗完,把布巾掛在晾衣繩上,順帶把木盆的水潑出去,「等你長大些就明白了,將來你跟我有了孩子,你也嫌會他們沒眼力總煩著你。」

    林黛做了個鬼臉,吐著舌頭:「不害臊,誰要跟你生孩子。」說完有些害羞,先跑進屋裡去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2 23:13
第八十九章 生意難保

    沈溪回到屋子裡,先把門窗關好,隨後上床。

    這時候林黛已經先鑽進床榻裡邊,坐在那兒,手提著被角,櫻紅的小嘴噙著被頭,用明亮的眸子打量著他。

    「別讓我講故事,心裡煩著呢,想聽故事明日請早。」沈溪沒好氣地道。

    林黛眼睛眯了眯:「我才不要聽你講故事呢……你說你大,那你說說看,到底怎樣才能生孩子?」

    沈溪一聽,瞪大眼睛好奇地盯著林黛,林黛絲毫也不退縮,深深地凝視著他。

    眼神中空氣中碰撞,過了半晌,還是沈溪率先敗退,側開腦袋後他不由搖頭笑了笑,到底是個好奇心重的小蘿莉,但十歲左右不正是小姑娘情竇初開的年歲嗎?雖然對愛情懵懵懂懂,但心中已經隱約開始有了希冀……

    小孩子連愛情是什麼都搞不清楚時便擁有的朦朧感覺,不正是人世間最純真、最美好的情感麼?

    「以後你我行那巫山雲雨之樂,我就告訴你。」沈溪脫掉衣服躺下,把被子奪過來一半蓋好。

    搶被子的時候,沈溪發覺林黛裡面只穿著個紅色的小肚兜,雖然小丫頭已經隱約有了男女之防的概念,但畢竟跟沈溪睡一張床久了,對沈溪沒有任何防備。

    林黛見沈溪先躺下,坐在那兒不滿地噘嘴抗議:「你連什麼是巫山雲雨之樂都不肯告訴我……哼,你不說我明天親自去問娘,娘肯定會說的。」

    沈溪側過頭,笑著勸道:「你可別去,小心娘打你的屁股。其實跟你說也無妨,不過你要先等幾年才明白,因為你現在尚不具備生兒育女的能力。」

    林黛眉宇間呈現細小的皺紋,眉頭蹙起來卻讓整個人顯得越發嬌羞可愛:「我跟娘一樣都是女人,娘也總說我長大後自然便會懂,可為什麼娘能生娃娃,我卻不能?」

    好奇心害死貓啊!

    沈溪心道,就算你過兩三年具備了這能力,也要等我長大再說。

    「這麼說吧。」

    沈溪用一種隱晦的方式暗示,「等過兩年,有天早晨起來你發覺自己和以往不太一樣了,甚至出了什麼事也不想告訴我,偷偷把床單和被縟藏起來不讓娘知道,那時候不用我說,你自己就會清楚……」

    「到時候娘也會找你促膝長談,告訴你一些關於女人的常識。那時候我的小黛兒,才算是真正長大了。」

    ……

    新知縣葉名溯履任寧化後,只是前幾天在縣城裡轉了轉,算是考察風土人情,之後就很少露面了,並未對百姓的生活造成實質性的影響。

    沈明鈞的茶肆每天依舊是賓客雲集。

    開張僅僅一個月的鋪子,已迫切需要擴大規模才能滿足城中居民日常娛樂生活的需要,但沈明鈞為了讓家裡的母親高興,把賺來的第一筆銀子,隨同惠娘從藥鋪得到的分紅一起找人稍回鄉下,茶肆的資金用度再次顯得緊張,根本就沒有擴張的條件。

    三月中旬,沈溪的祖母李氏從鄉下找人帶話過來,說是即將跟隨長子沈明文到城裡,說是要督促沈明文的歲考。

    中秀才後,只有廩生才可自公家領取廩米津貼,其定額甚嚴,需要歲考名列一等才能保有食廩資格,今年適逢考核之期,由此沈家上上下下都很重視,李氏親自出馬並不奇怪。

    但這其中有個不為人知的秘密,上個月沈明鈞兩口子破天荒捎回去二十多兩銀子,李氏覺得這麼多錢維持一大家子用度足夠了,想把家遷回到城裡,此番進城主要是查探下沈明鈞賺錢的營生究竟是個什麼狀況。

    沈明鈞得知消息後,馬上回家跟周氏商量。

    在沈溪看來,這全是沈明鈞捎回去的錢鬧的。夫妻二人在城裡各自有了營生,讓李氏覺得沈家復興有望,卻不知小倆口在城裡的忙碌和苦楚。

    藥鋪的生意畢竟是惠娘母女的,沈家想參與進去也難,所以李氏只能從沈明鈞的茶肆入手。

    不出意外的話,李氏會盯上茶肆這棵搖錢樹,把屬於沈明鈞這一房的生意變成家族生意,今後沈明鈞繼續在王家做工,茶肆卻要交給別的兒子打理。

    「……相公,你辛辛苦苦才從無到有創下茶肆,要是被娘收走,那不是以後賺的錢都會悉數充公?」

    周氏聽到消息後顯然也想到了這個可能,不過卻一點兒辦法也沒有。沈家畢竟是以李氏為尊,本來周氏還想攢錢在縣城買個屬於自己的院子,就此在城裡安家落戶。可現在別說買房了,連攢錢的門路都有可能丟了。

    「這……這不太可能吧?」

    沈明鈞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不過,娘畢竟是一家之主,她決定的事情我也不好反對。還是等娘和大哥進城了才看看是個什麼狀況,咱不能疑神疑鬼,自己亂了陣腳。」

    周氏抹著眼淚:「我就怕娘偏心……當初小郎讀書,咱們夫妻也是苦苦哀求,若不是小郎有那位老先生先教授了些學問,打下根基,就算咱在城裡賺再多錢,小郎都沒資格讀書。」

    「現在相公的生意剛有起色,若是娘又盯上……我看娘是怕咱在城裡生根發芽開枝散葉,提出分家的請求吧?」

    沈明鈞看了看屋門,壓低聲音提醒:「娘子,到底是一家人,有些話不能這麼說。」

    「閉著門說有什麼不行?現在娘把所有心思都寄託在大伯身上,根本不考慮咱的意思,她覺得對的,咱連說話的資格都沒有。怎麼想我怎麼不甘心……」

    沈明鈞之後又勸解幾句,周氏仍舊不斷抹眼淚。

    沈溪從門縫裡從頭到尾目睹了這一幕,他能理解老娘的心情。每個人都有私心,何況茶肆生意本來就跟李氏和他那些伯父伯母無關,是他跟沈明鈞一起努力得來的,這麼被收走他跟周氏一樣不甘心。

    之後兩天,周氏因為李氏跟沈明文要進城的事一直悶悶不樂,沈溪也小心防備著別撞到槍口上,但周氏一直都在生悶氣,並不怎麼理會沈溪。

    茶肆生意火爆依舊,韓五爺的《說岳全傳》已經說完一遍,正準備潤色之後說第二遍,至於《童林傳》,因為韓五爺說得較晚,加之篇幅較長,尚需要一段時間才會完結。

    沈溪已經把後續的說本給增補上。

    故事仍舊是一個歷史演義一個江湖兒女情仇,歷史演義沈溪選擇了頗具神話色彩的《封神演義》,而江湖故事他則選擇了武俠小說開山鼻祖的《三俠五義》,其中《封神演義》成書於大約一個甲子之後的嘉靖、隆慶年間,第二部出現手抄本已經是清代嘉慶年間的事情了。

    就算茶肆的生意會被李氏分配給沈家其他人負責,沈溪還是覺得應該先把他小掌櫃的職責履行完,他不想背地裡使絆從而與祖母撕破臉,怎麼說也是一家人,大不了他再給老爹想別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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