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2914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2 22:13
第四十章 天花

    因為瘟疫的事,城裡的中秋佳節沒有了任何慶祝活動,愁雲慘澹的大背景之下,人們只能盼望早些入冬。

    按照以往瘟疫爆發的經驗,秋末入冬之後,因為天氣寒冷,瘟疫會逐漸控制下來。

    但這次的瘟疫似乎不同,儘管寧化縣城已經作好了預防瘟疫的準備,但在八月二十前後,城南一帶還是出現了疫情。

    這下寧化縣城徹底炸開了鍋,家家戶戶關門閉戶,儘量減少外出,街面上一片蕭條。

    沈明鈞就此留在王家,每天不再回來,周氏在家裡成天燒香拜佛,最重要的是祈求無字生位顯靈,保佑一家人平安無事。

    沈溪覺得老娘的思維不可理解,以為那老道士無所不通,連瘟疫都能防治,這未免也太扯淡了。不過最大的可能卻是周氏病急亂投醫,隨便找個小廟就開始拜菩薩,也不管這小廟到底是龍王廟還是土地廟。

    到了八月底的時候,沈溪進出只侷限在小院和惠娘的藥鋪之間。

    雖然城中瘟疫爆發,但惠娘很負責,每天都開著藥鋪大門,允許人們前來抓藥,這也是城中為數不多還在營業的店舖。

    沈溪雖然不被惠娘允許到前面的藥鋪大堂,免得他被傳染,但沈溪還是從那些來抓藥的人口中大致知道這瘟疫到底是什麼。

    準確來說,這瘟疫是天花。

    在對症的疫苗發現之前,天花幾乎是不治之症,而且這種病毒的傳染性極為驚人,它可以通過空氣傳播,並有大約有七天至十七天不等的潛伏期,而潛伏期內是最具傳染性的,帶病毒者唾液中含有最大量的天花病毒。

    直到病人結疤剝離,天花還是能透過病人傳染給他人,這一切導致天花病毒一經蔓延幾乎就不可控制。

    在當下缺醫少藥普通人抵抗力普遍低下的年代,一旦感染天花,其死亡率便高達五成以上。即便僥倖生還,身上也要留下爛瘡疤,臉上出現麻子,終生無法消除。

    沈溪出生在天花已成為歷史的年代,但他對於天花還是有足夠的瞭解。天花最大的特性是得過天花的人身體裡會產生抗體,繼而對天花免疫。

    歷史上最先以種痘來形成抗體抵禦天花的是中國,但也僅僅只在大明隆慶年間,距離現在尚有近七八十年,且種的是「人痘」。

    所謂的「人痘」是以得天花之人的痘瘡來給未得病的人接種,這種方法不但極其容易感染,而且效果也不佳。

    沈溪在得知是天花疫情之後,反倒鎮定下來。

    再世為人,沈溪對死亡已經沒有那麼大的恐懼,但他要保護身邊人。他很清楚,人類對天花沒有任何有效的治療方法,最佳的防止手段在於預防,也就是種牛痘。

    這是因為牛得天花之後,其體內病毒與天花病毒的抗原絕大部分相同,能令人體內形成對天花的抗體,但對人體不會致病。

    既然現在瘟疫已經蔓延到了寧化縣城,沈溪覺得當前他最需要做的,就是找到一頭病牛,來為身邊的人種牛痘,這樣就算病毒傳播也能有足夠的抵禦力。

    沈溪對周氏和惠娘說自己在古籍上看到病牛身上的牛痘能對天花有一定的預防效果,想到城外去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病牛,惠娘正思索沈溪的話,周氏已然破口大駡:「你個臭小子,現在城裡人人都躲在家中,你卻要跑出去找什麼病牛,是覺得命長了準備把小命丟掉?」

    沈溪不想憑白丟了性命,相反他還要保命,不但要保住自己的,更要保護爹娘林黛甚至是惠娘一家的命。天花病毒已經蔓延到城裡,得病的人越來越多,他要趕在疫情徹底爆發之前找到病牛。

    經過之前的試探,沈溪清楚周氏不會同意他進行這方面的研究和嘗試,只能背著家人去做。

    要找得天花的病牛,出門的防疫措施必須得準備充分……既然城南那邊爆發疫情,他打定主意往城南走一趟。

    這天中午剛吃過午飯,沈溪便溜了出去,他用絲巾做成簡易口罩矇住口鼻,整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不但如此,身上的衣服也裹得緊緊的,儘量避免皮膚與空氣直接接觸。

    沈溪從北城門出了城,拿著個小瓦罐,順著城牆繞行到了甯化城南。

    此時寧化縣城南部的村子,狀況無比悽慘,到處可見百姓家門口掛著白綾舉喪。

    疫情出現後,首先是免疫力弱的孩子和老人染病,加上縣城周邊地區人員流通頻繁,使得病情大規模蔓延開來。

    最初的時候,官府還派出衙役,在各個交通要道設卡阻止百姓來往,但後來疫情越來越嚴重,衙役人人自危,沒人再敢去疫區值勤,久而久之官府也就聽之任之。

    隨便找了幾個村子,沈溪都沒有發現耕牛的影子,估計都被人鎖到了家裡。沈溪有心找人家窺探一二,卻好幾次被人當做小偷,被攆了個雞飛狗跳。

    日頭西斜,沈溪無奈回城。

    此時城南的街道一片蕭條,但迫於生計,仍舊有人擺攤賣東西。沈溪正心灰意冷,突然想起南門城牆邊有個騾馬市,於是決定去看看。

    這個官府指定的場地,面積約二十多畝,由一圈木柵欄圍住,人還未到,遠遠的沈溪已經看到有人在賣牛。

    明朝殺牛是犯法的,但並不禁止耕牛的買賣。

    沈溪進入木柵欄,直接來到賣牛人身邊仔細查看,發現這頭母牛身上有一些小皰疹,心中大喜過望,這正是苦尋不得的病牛。

    不過想想也對,耕牛可是農家人的指望,要是不得病,農戶怎麼捨得將自家的耕牛賣掉?

    有幾個準備買耕牛的人圍著這頭牛打望,突然有人喊道:「不對,不對,這是頭病牛,買回家全家都要遭殃。」

    此話一出,圍觀的人立即注意到母牛乳房部位那觸目驚心的膿皰,再想想目前氾濫的瘟疫,頓時嚇得一哄而散,騾馬市場上其餘那些販賣騾子和馬匹的人趕緊牽著自己的牲口離開。

    賣牛的是個三十多歲看起來老實巴交的漢子,看到騾馬市一片慌亂趕緊擺手:「我家孩子剛剛病死了,我想賣了牛給他安葬,求鄉親們行行好,把這牛買回去吧!」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口引發了更大的騷動,到處都是逃避的人群。

    沈溪趁著亂成一團,湊到病牛腹部,尋到乳根長有皰疹的部位,從裡面的豆皰皮中弄出少許漿液,擠入瓦罐中盛好,然後快速離開騾馬市,往城北的家中趕。

    剛回到巷口,只見藥鋪門前一群衙役圍著,沈溪以為發生了什麼事情,等走上去詢問才知道原來是皂隸中有人感染了天花,城中沒地方問藥,眼下只有惠娘的藥鋪開著,這些人只能來這兒抓藥。

    「真他娘的晦氣,回去之後要好好用柚子葉洗洗身上的霉氣……老李得了病,看來我們這些人也危險了。」

    沈溪從後院進入藥鋪,才發覺這些衙役用門板抬來求藥的病人,正是當初扣下他二兩賞錢的李大力。

    從那些來問藥的衙役口中得知,這李大力為人不檢點,城南那邊是城內暗娼的聚集地,疫情爆發後他自恃年輕力壯抵抗力強,兀自跑去尋花問柳,結果久走夜路必逢鬼,不知道何時染上了病。

    惠娘按照大夫開出的藥方抓了藥,送走這些衙役,她心裡有些忐忑。

    雖然她不是大夫,也知道跟病人有接觸非常容易染上病,眼下城裡天花開始大規模蔓延,已有不少人死去,哪怕沒死的滿臉痘疹模樣也十分悽慘,她生怕自己會染上病。

    「小郎,你來做什麼?你娘不是讓你這兩天都在家裡不許出門嗎?」惠娘從藥鋪回到後院,才發覺沈溪正在院子裡擺弄個小瓦罐。

    沈溪笑嘻嘻地道:「我娘在家裡求神拜佛,保佑我爹平安無事,我悶得慌,於是過來找曦兒玩。」

    「快回去吧。」

    孫惠娘擺擺手,「城裡不少人得病,現在藥鋪病人出入頻繁,非常危險……你小孩子家家的,身子弱,最容易染上病。」

    沈溪沒說什麼。

    他不敢明目張膽說就要給惠娘種牛痘,現在沒人會聽他那一套。沈溪走上去看著有些疲累的惠娘,問道:「姨,我聽說得過這種瘟疫的人,以後再爆發類似的瘟疫就不會得病,是不是這樣?」

    惠娘來在後院古井邊洗手洗臉,正好背對沈溪,聞言點了點頭:「老人是有這樣的說法,不過得過病的人,樣子也毀了,可千萬別染病,不然就算僥倖不死,那臉上也滿是麻子,難看得緊。」

    沈溪笑著走過去,用細細的針沾上牛痘的汁液,輕輕刺進惠娘的手臂。

    惠娘正在用洗臉帕擦臉,突然感覺手臂一痛,側頭一看,沈溪居然用針紮她。

    「哎呀,小郎,你做什麼?」

    惠娘站起來怒視沈溪,沈溪狡黠一笑,抓起他的東西一溜煙跑了,惠娘想追也追不上。

    沈溪首先給惠娘種痘,是因為他知道惠娘作為藥鋪的掌櫃,染上病的幾率最大,跟她明說不行,只能來個先斬後奏。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2 22:13
第四十一章 吉人天祐

    過了幾天,周氏去藥鋪看望惠娘,結果回來之後臉色很難看。

    沈溪以為老娘要責怪他用針紮惠娘的事,結果周氏只是惆悵地嘆了口氣,道:「你孫姨可能染上了瘟疫,這兩天咱就別過去了。」

    沈溪知道惠娘並非真正染上了天花,而是他所種的牛痘起了效果。

    因為沈溪對病牛身上皰疹的毒性瞭解得很深,他相信就算惠娘是女流之輩,身子骨弱一些,種痘之後幾天內差不多就能痊癒。

    少了摸索的過程,他的種痘也事半功倍。

    就比如說,沈溪給老娘同樣刺了一針,也許是老娘平日裡做慣了農活,皮糙肉厚的關係,這幾天除了有些頭暈之外根本沒半點不適反應。

    甚至周氏還以為是吃壞了東西,根本就沒懷疑過其它。

    沈溪也給自己種了痘,這幾天他身體很不舒服,但他知道這是必須經歷的過程,就算稍微有些發燒他也沒把事情告訴周氏。

    至於林黛那邊,本身林黛就不喜歡出門,談不上被傳染,所以沈溪乾脆就沒對林黛扎針。

    惠娘染病的消息很快傳遍街坊四鄰,本來鄰居們就對惠娘跟陸家爭產的事議論紛紛,現在看到惠娘染病,不但不可憐她,甚至不少長舌婦還在背地裡說她是咎由自取,被死去的丈夫降下懲罰。

    惠娘得病,只能把藥鋪關了。

    因為怕自己的病情傳染到女兒身上,她把女兒暫時寄在沈家這邊,惠娘把自己鎖在房裡,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沈溪主動請纓,每天給惠娘送飯。剛開始周氏不同意,但沈溪一再保證,說是把飯菜送到門口就回來,周氏才勉強答應。

    沈溪的主要目的,卻是在門縫裡偷瞧惠娘的反應,他生怕生無可戀的惠娘想不開做出傻事來。

    「希望孫家妹妹吉人有天相,不過得過這種病的人,以後容貌也毀了。唉,好命苦的女人。」

    周氏不能做別的,天天在家裡給惠娘祈福,但其實並沒什麼卵用。

    沈溪這天把飯給惠娘送到屋門前,見到惠娘拿著剪刀自言自語,他嚇得趕緊推開門衝了進去,倒是把聞聲轉頭瞧來的惠娘給嚇了一大跳。

    「小郎,你怎麼進來了?」

    惠娘驚訝地看著氣喘吁吁的沈溪。

    「我……我怕姨你有什麼事想不開。嗯,姨的病似乎好些了。」

    惠娘坐在那兒,正在繡花,原來剛才用剪刀是為了剪斷絲線。

    「有嗎?」

    惠娘摸了摸臉,果然臉上原本起的小水泡已經退了下去,本來她怕將來就算病好了臉上也會留下麻子,這幾天都沒敢照銅鏡。

    沈溪馬上跑出門,回家跟周氏通知好消息,不多時,周氏就被沈溪拉著從後院進來,周氏嘴上兀自罵罵咧咧:「臭小子,胡說八道什麼……」

    等到裡面見到惠娘玉面無瑕的模樣,周氏驚訝得合不攏嘴。

    剛開始惠娘得病的時候,臉上起了皰疹,身上也有紅點,她瞧得可是真真切切,現在惠娘身上哪裡還有一點兒得病的端倪?

    「妹妹,你真好了?哎呀,真是菩薩顯靈,快讓姐姐瞧瞧。」周氏拉著惠娘的手坐下來,甚至讓惠娘挽起袖子來看,果然沒一點患病的跡象。

    惠娘一臉不解:「真奇怪,最開始我的身上確實長有小水泡,跟得了瘟疫一模一樣,可後來不知怎麼的水泡就退了,紅斑也不見了。」

    周氏感慨道:「那是妹妹你平日裡好事做得多,有菩薩保佑,還有就是妹妹的相公應該也庇護著你……不過,這事兒可真稀奇,從來沒有好了天花卻沒留下麻子的……」

    周氏說著無意中往惠娘胳膊上瞟了一眼,發現惠娘粉嫩的胳膊上明顯有一個紅色疤痕,這是她身上唯一紅斑沒有褪去的地方,不過已經結痂,沒有什麼大礙。

    「妹妹,你這裡怎麼回事?」

    周氏有些擔心地看著惠娘手臂上的疤痕。

    惠娘突然想起什麼,看著立在門口正笑盈盈看向她的沈溪,道:「那是前幾天的事情了,當時我還沒有染病,小郎從後院進來,無緣無故用針紮了我一下,就紮在這裡,也不知是怎麼回事。」

    周氏一拍腦門兒,馬上把自己袖子也擼了起來……她記起自己的手臂這兩天也莫名其妙多了個模樣差不多的傷口。

    「我說這兩天怎麼老是頭暈,還想嘔吐,以為是要給小郎生個弟弟呢,原來是這小子搗鬼……敢拿針來紮老娘,過來,把事情說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周氏說著就要去揪沈溪的耳朵。

    沈溪早有防備,一溜煙跑到了院子裡。

    「娘,你別動不動就打人誒。兒子這麼做也是在幫您躲過瘟疫,孩兒要去找病牛您不讓,怕娘怪責,我只好瞞著娘做這一切了。」

    周氏也不管是在別人家裡,抄起後門旁邊的掃帚就要往沈溪身上打,嘴裡罵罵咧咧:「好你個沒心沒肺的臭小子,別人面對瘟疫唯恐避之不及,你倒好把病往家裡帶,可是想讓咱沈家一門絕戶?」

    沈溪趕緊閃開,這時候惠娘一邊阻攔一邊勸解:「姐姐先莫動怒,我看小郎這法子倒是挺靈的。祖上老人留下話,要是大病大災的挺過去,以後就是百病不侵。姐姐你看咱們不是沒事嗎?」

    周氏氣得叉著腰瞪著沈溪,不管怎麼說,她也不會輕易寬宥沈溪背地裡扎針種牛痘的事。

    惠娘又道:「妹妹有好些日子沒開舖子了,現在既然好了,姐姐不妨幫忙一起開下鋪子……小郎,你還不給你娘認錯?」

    沈溪這才上去行禮認錯,周氏被惠娘拉扯著,指著沈溪的鼻子罵道:「你這個臭小子,等回去再收拾你。」

    幾天沒經營的藥鋪,終於在九月初四這天重新開門營業。

    城裡這些天疫情雖然沒有大規模氾濫,但不時有人染病,城裡的居民除了為生計奔波忙碌,很少會主動到街上走。畢竟這是縣城,不比鄉村,家家戶戶都沒有足夠的存糧,需要靠米舖和菜市過日子。

    惠娘這藥鋪重新營業,當天就有不少人過來抓藥,因為疫情汀州府周邊藥材價格瘋漲,唯獨惠娘這家藥店的藥材價格一直維持原樣。

    按照惠娘的說法,她用多少錢進來的藥材,稍微賺點兒家用就賣出去,不想坑了鄰里鄉親。

    周氏在旁邊幫了會兒忙,趁著空暇的時候,周氏感慨:「妹妹做人也別太實誠了,你跟陸家人爭這鋪子的時候,就算是鄉里鄉親的,有誰幫你說話?現在城裡藥材價格漲了一倍有餘,只有你這兒還維持原價,恐怕過不了幾天藥材就要賣光。」

    孫惠娘笑了笑,道:「後院裡藥材還有不少,全是曦兒她爹留下的,應該能支撐些時日。等賣完了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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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種痘

    城裡的百姓聽說惠娘得了天花居然痊癒了,都大感神奇,特意跑來看看真相究竟如何。

    到了地頭後發現關門好幾天的藥店果然重新開門了,而且原本病得很厲害的惠娘臉上連個瘡疤都沒留下,一下子引發轟動。

    許多人都覺得惠娘之所以會恢復得這麼快,這麼好,關鍵在於她的藥店售賣的藥材貨真價實,否則根本無法解釋這種近乎神蹟的現象。

    這可比什麼廣告有用多了,藥店前很快便排起了長龍。

    由於周氏幫惠娘開了鋪子後就帶著沈溪回去了,僅僅惠娘一個人,頓時忙得腳不沾地。

    遲到的人看到這麼多人排隊,情急之下竟然願意花錢插隊,以便先買到藥,結果卻是大家互不相讓,而購藥的隊伍也越排越長,各種矛盾和糾紛也越來越多。

    那些背地裡說惠娘母女閒話的長舌婦,這時候就像個沒事人一般跑了過來,大咧咧地聊起了家常:「陸家娘子,你看我們家有親戚染上了瘟疫,想讓咱想想辦法,可城裡的大夫都沒轍,你這裡是不是有方子?」

    「陸家娘子,你可要救救我們家娃兒,他才四歲,眼看著就沒氣了。」

    「陸家娘子,城裡大夫都說沒救的事,你怎麼這麼有本事?我們現在全城的人都靠你了,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

    隨著時間推移,到惠娘藥鋪來的人越來越多。

    城裡人心惶惶,過了今天沒明日的,那些得病的等死,沒得病的轉眼之間身上就有可能起皰疹,束手無策。現在聽聞有救,哪裡還不趨之若鶩?

    惠娘被人追問得緊了,手足無措,眼看著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她走出櫃檯,來到藥鋪門口衝著外面黑壓壓的人群道:

    「諸位父老鄉親,其實……妾身也不知到底為何這病就好了,你們不妨先回去,等妾身回去參詳一番,明日裡再跟鄉親們說明情由。」

    百姓們哪裡肯買帳?根本就沒人願意聽他的。直到官府來人驅趕,百姓才一步三回頭地各自回家。

    夏主簿親自帶著人過來,縣衙那邊先是有衙役染病,隨後官吏的僕役及家屬又先後得病,現在衙門已經亂成一團。

    「陸孫氏,你倒是有些本事,連染了瘟疫都能藥到病除……這可是那位高人給你們的藥方?眼下城裡多少人得病,要是你藏私的話,恐怕對不起當初韓縣令幫你們孤兒寡母吧?」

    夏主簿一來就打起了官腔,其實是想惠娘主動把藥方獻給官府。

    可到如今,惠娘連自己病是如何好的都稀里糊塗,根本沒法跟夏主簿解釋清楚。

    「民婦要問過才知道。」孫惠娘斂著身子行禮。

    見惠娘不買帳,夏主簿也沒轍。

    當官的對老百姓向來都是予取予奪,但這件事事關重大,甚至可能影響到滿城人的性命,夏主簿只好先打道回府,把這件事情向韓縣令稟報再說。

    惠娘擔心藥鋪又被人圍了,趕緊把門板合上,鎖上門就往沈家租住的院子走去。

    進了院門,惠娘一眼就看到沈溪正舉著個木盆,苦著臉站在堂屋門口罰站,不由搖頭啞然失笑。她進去後跟周氏進到裡屋,過了半晌二人才出來。

    「你小子運氣好,孫姨過來幫你求情,先歇會兒。過來把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說明白,你孫姨的病是怎麼好的?」

    周氏說了句軟話,其實她本心也不太想責怪沈溪。能避免瘟疫,別說是紮上一針,就算是紮上十針百針也值得。

    沈溪撇撇嘴,道:「娘剛才為此處罰我,現在卻問我是怎麼回事,我懶得說。」

    周氏馬上又要抄起掃帚揍人,卻被惠娘攔了下來。

    「還是孫姨好。」

    沈溪直接躲到惠娘身後,他拉著佳人的後襟,手指觸碰到惠娘那溫潤如玉的後背,心跳頓時加速。他暗道:當孩子就是好,就算非禮美女也不會有人說什麼。

    等周氏氣稍微順了一些,沈溪才到一邊坐下,跟惠娘大致把種牛痘的事情說了一遍。

    他特別強調惠娘之前並非是染上了天花,只是種了牛痘之後的正常反應,因為牛痘本身攜帶的病毒不會對人產生致命的威脅,過上幾天就能不藥而癒,之後就算再接觸到染天花的人也不會被感染。

    惠娘仔細聽後,許多地方聽不懂,她就拿紙筆記了下來。

    惠娘丈夫陸少博曾留下一本藥方,全是他經營藥材生意時在全國各地收集整理的,其中大多數都是普通方子,只能治療一般的疾病。

    用惠娘的話說,做藥材買賣,總要知道人是得的什麼病,通常不用問大夫就能給鄉親配藥,這樣就省了看大夫開方子的錢。

    「小郎,你是說先把針紮入得病的牛的膿包,沾上汁液再紮在人手臂上,就能避免感染瘟疫?」

    惠娘記錄得差不多了,但還是迷迷糊糊的,因為沈溪所說的並非是對症的方子,卻是如何防治。

    沈溪搖了搖頭,道:「牛身上的疹子也分毒性強的和毒性弱的,要找已經結痂的疹子,挑開疹子擠出膿液才行。而且這法子最重要的是不能交叉感染,每個人只能用一根針,即便針不夠用,使用過後也要用烈酒泡過……用火燒一下也可以。」

    惠娘拿著筆,感覺已經沒法再記錄下去了,沈溪說得太過離奇,完全超出了她的認知。

    周氏見沈溪說得條理分明,立即相信了七八分,趕緊道:「那你怎麼不把你爹叫回來,讓你爹也種上痘?這樣咱一家人都沒事了!」

    「還用娘你說?前幾天爹回來,我已經給爹種上了,爹年輕力壯,種痘以後連點兒感覺都沒有,哪裡像孫姨一樣要病上幾天?」

    惠娘雙頰升起一抹紅暈,配上粉嫩的嬌顏,一時間嬌豔欲滴:「我身子一向羸弱,以前相公在的時候,總是給我弄調理的方子。」

    經惠娘這一說,沈溪突然靈機一動,道:「姨,要是你把這法子告訴鄉親,他們不得病了,那誰還看大夫抓藥?得來太容易,他們肯定不會記得你的好……」

    「我看不妨這樣,一邊教給他們怎麼防瘟疫,再出幾個調理的方子,說是雙管齊下才有效,這樣孫姨的生意也能好一些不是?」

    惠娘搖頭拒絕:「這樣不好,咱不能賺這昧心錢!」

    「怎麼能這麼說呢?用了咱們的法子,鄉親們避免了得病,咱們也心安理得的拿錢養活家人,可謂一舉兩得!」

    「再者說了,咱開調理方子,大家吃了強身健體,這樣也能一定程度上避免染病……不然跟姨你一樣,身子骨虛弱,就算種上牛痘也要病上好幾天,姨,你總不想看著鄉親們得病吧?」

    惠娘本來怎麼也不願賺這個錢,但她想到自己種上牛痘後確實身體虛弱得不行,而沈家一家人卻平安無事,她終於點了點頭,同意賣藥賺錢。

    但她丈夫留下來的那些方子都很平庸,沒有一點兒稀奇的地方,但凡是個大夫就能開出來,她擔心會被人指責濫竽充數。

    沈溪笑道:「這好辦,等會兒我再斟酌個方子出來。」話剛說完,就被周氏一巴掌拍在腦門兒上。

    周氏罵道:「你個臭小子,什麼斟酌方子,連字都沒認得幾個,更不知道什麼草藥和藥性,就敢冒充大夫開方子?把人吃壞了咱可要吃官司的,你那條小命夠賠嗎?」

    沈溪吐吐舌頭不再說話。不過根據他前身對中國中醫藥典籍的瞭解,稍微開個調養身體的方子還是不難的。

    再者,真正能抵禦天花的其實並不是方子和藥材,而是種痘的方法,他只是不想看著惠娘白忙活半天,到最後卻竹籃打水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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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世態百相

    九月初五。

    一大清早,惠娘的藥鋪門口就聚集了不少百姓,都是來求醫問藥的。

    現在惠娘的藥鋪就好像是人們絕望中看到的明燈,因為粵東及閩西地區的疫情,通往外界的道路悉數被封閉,百姓就算是想逃難也不知往何處去。

    惠娘老早就把鋪子打開了,她把昨天記錄下的東西原原本本跟外面的百姓說了一遍,人們聽到後非常懷疑。

    現在大家都怕染上病,惠娘卻讓人主動找病牛種下牛痘,無異於招病魔上門,那些死腦筋的人甚至開始破口大駡起來。

    「不想說就別開門營業,現在一張嘴就胡說八道,你是想害死全城百姓嗎?」

    「對對對,我老早就看出這婆娘心腸歹毒,分明是她是想報復咱們,咱們可不能聽她的。」

    「走走走,我們去別家買藥,聽說城北的趙記藥鋪從北方運了一批治療瘟疫的特效藥來,說不一定有效果。」

    ……

    有人煽動,立馬就有人附和。

    本來惠娘********想要幫助城中百姓渡過災劫,卻被人當作別有用心,她心裡很委屈,但還是耐著性子把所有方法仔細講明。

    當場百姓就走了一大半,但還是有少部分人選擇相信惠娘。

    昨天晚上,沈溪已經提前去找了頭病牛專門提取牛痘,再買了針回來,隨著那些相信的百姓排隊進入藥店接受種牛痘,小小的疫情防治中心正式開張。

    婦孺由惠娘負責,而那些壯丁和老漢則由沈溪隔著布簾進行。

    種完牛痘,每人再拿一副調理身體、健脾安神的中藥,所有花費不過五十文。

    一上午時間,已經種痘不下百人,到了下午的時候,聽到消息前來種痘的人更多。

    第一天來種痘的人最多,之後幾天由於實際效果不得而知,來種痘的人數直線下降,但每天至少也有四五十個。

    官府那邊只是剛開始派人來詢問一番便沒了下文。

    大多數人都選擇了觀望,如果種痘真有效的話,相信馬上就會有一波客流高峰。

    但問題是那些身體本來就虛弱的人,在種痘後馬上就有了不良反應,發燒和起疹子這些症狀就跟得了天花一樣,這下那些種痘的人嚇壞了,在一些別有用心之人挑唆下,有人把惠娘的藥鋪告上衙門。

    可韓縣令自己也怕染上瘟疫,案子接下了但何時斷案卻是個未知數,就在人們準備圍堵惠娘藥店的時候,瘟疫開始大規模爆發。

    時值秋末,百姓流通相對頻繁,加上閩地氣候潮濕溫熱,成為天花病毒滋生蔓延的天然溫床。

    在城中更多人染病之後,很快百姓便發覺,之前那些種過牛痘的人雖然也出現了得天花的症狀,但幾天下來身體就痊癒了,而且臉上沒有留下疤痕。

    之後瘟疫氾濫,那些種過痘的人竟然無一人生病,甚至出現鄰里全都有人得病,偏偏病魔跳過種痘人家的情況。

    就在許多人逐漸忘記種痘這回事,都覺得種痘是找死的情況下,到藥鋪求種痘的人卻突然多了起來,甚至有人抬著得病的人前來求治,結果卻被官府的人給趕走了。

    「……跟你們說,現在只能保證沒得病的不染病,得了病的實在沒辦法,聽天由命吧。要是誰再把病人抬來,官府一律問罪。」

    夏主簿作為衙門的代言人,這時候帶人守著惠娘藥鋪的門口,一方面是為了維持秩序,另一方面卻是衙門的人怕死,想成為先種痘的人。

    九月中旬的時候,藥鋪一天要給七八十個人種痘,到了九月下旬,每天都有數百人前來,小小的藥鋪根本無法接待。

    沈溪知道,在大規模爆發開來的瘟疫面前,種痘技術已經不能再敝帚自珍,應該通過官府的力量來令民眾廣泛種牛痘抵禦天花。

    由夏主簿牽頭,寧化城裡幾十名大夫聚集到了惠娘的藥鋪,由惠娘親自講解,告訴這些大夫病牛身上的皰疹哪些才是安全可以給人種痘的,具體又應該怎麼操作,由於技術並不複雜,到了第二天,這幾十名大夫已經能親自上陣,藥鋪面臨的壓力減輕了許多。

    可百姓對於惠娘的藥鋪卻有著特別的依賴。

    很多曾經高叫著寧死也不種痘的人,這時候哭著喊著要惠娘給他們種牛痘,惠娘這裡太忙,想把他們轉到別的大夫那裡,這些人還就認準了惠娘的藥鋪才是種痘正宗,別的地方就是不去。

    「那些人早幹什麼去了?現在瘟疫橫行,賴在這兒不走,沒臉沒皮的!唉,咱每天累死累活,他們還不見得領情。」

    一直忙到日落西山,藥鋪才關門,可依然有人連夜從鄉下進城來種牛痘。

    與縣城相比,鄉下的情況好一些,畢竟村子之間有著天然的屏障,可一旦出現瘟疫,往往情況會更加嚴重,有時候只要一個村有一個人染病,很快便會蔓延到全村。

    沈溪嘴裡雖然抱怨,但心裡卻樂開了花。

    這些日子他給惠娘開的調理方子,已把藥鋪裡積壓的藥材全都賣了出去,價格公道卻又有極大的利潤空間,可以說賺得盆滿缽滿。

    入夜之後,惠娘和周氏開始做晚飯。

    沈明鈞不在家,兩家人合在一起開飯,最開始不去碰種痘之事的周氏,這幾天由於藥鋪人實在太多,她也過來幫忙了。

    惠娘端著飯菜上桌,笑道:「等過了這陣子就好了,韓縣令已經派人出城去給百姓種痘,明日還有汀州府城的人過來,會的人多了,咱也就沒那麼忙了。」

    「小丫,過來吃菜,這孩子,這幾天有氣無力的好像是生病了,幸好提前給她種上了牛痘,不然真以為她得了要命的瘟疫呢。」

    因為藥鋪的人員流動性太大,沈溪已不能再讓林黛和陸曦兒兩個小蘿莉冒險,他早早地便給二人種上牛痘,前幾天症狀就沒了。只是陸曦兒著涼感染了風寒,精緻的小臉病懨懨的很是惹人憐愛。

    陸曦兒拖著雙大鞋子來到惠娘跟前,被惠娘抱在腿上,一家人圍著桌子吃飯。

    惠娘用木製的湯勺喂陸曦兒,陸曦兒的一雙大眼睛卻盯著沈溪和林黛,她這幾天生病,最想的是沈溪和林黛陪她玩,可沈溪畢竟是這藥鋪唯一的男丁,給男人種痘的事非他不可,根本就沒時間陪她玩。

    「小丫,怎麼了?」

    惠娘看著女兒,有些心疼道。

    陸曦兒把頭靠在惠娘懷裡,困頓不堪地道:「娘,我不想吃。」

    「不行,怎麼也要吃一些……人是鐵飯是鋼,肚子裡沒東西病怎麼能好?等你病好了,讓沈溪哥哥陪你玩……來,娘喂你。」

    沈溪看著面前惠娘慈眉善目諄諄善誘的模樣,心裡感慨,惠娘可真是個賢慧的好女人,只可惜早早沒了丈夫,年紀輕輕便守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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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女神醫

    九月底,瘋狂肆虐的瘟疫逐漸緩和下來。

    嶺南及閩、浙地方都有瘟疫爆發,死傷甚重。朝廷大為震驚,就連弘治皇帝都被驚動,傳命以南京國子監祭酒謝鐸考察閩、浙及嶺南疫情上報。

    謝鐸走訪閩、浙及嶺南十餘城,到十月修書與京師的弘治帝。

    「……疫情從初夏於廣東東北沿海爆發,至十月共生四次,各地染病身亡者十之四五,唯有汀州府一地,傳有種痘之法,所病之人不多,瘟疫繞汀州府北上,於十月當下已至江水沿岸,南京周邊染病者不在少數……」

    朝廷這才知道這次瘟疫的具體狀況。

    弘治帝命戶部「選部屬及府州縣正佐有風力者」賑災,同時到汀州府探訪具體種痘之細節。

    寧化縣境內,這輪瘟疫基本過去。

    有官府出頭,加上本地人最先種痘,瘟疫在寧化縣境內持續的時間僅有兩個月。到十月中旬的時候,寧化縣城內之前染病的人,要麼已經亡故,要麼痊癒,雖然不少人臉上留下痘疤,但好歹留下了條命。

    雖然寧化縣的瘟疫已經成為了過去式,但仍舊有周邊府縣的士紳來到寧化,專程到惠娘的藥鋪種痘。

    這些外地來的人,非富則貴,聽說寧化縣城出了個「女神醫」,這些人不辭辛苦,拖家帶口,前來「求醫」。

    要知道這年頭瘟疫可不是說著玩的,哪怕是皇親國戚染上瘟疫,一樣沒轍。想想後世滿清皇帝玄燁就是個大麻子,就知道能夠避免染上天花是多麼值得大書特書的事情。

    本來惠娘並不想接待這些人,因為官府明令不許城內居民與外界接觸,但到底她還是慈悲心腸,為這些來的達官顯貴及其家人種痘。

    這段時間雖然藥鋪接待的人不多,但賺的銀子可一點兒都不少。

    這些人來的時候都帶了厚禮,給足了酬勞,出手的大紅封裡非金則銀。

    直到十月底,連汀州府周邊府縣也學會了種痘之法,前來寧化縣城種痘的人才逐漸減少,到十一月便徹底消失不見。

    或者別處還都忌憚瘟疫,可在寧化縣,十月中旬百姓的生活就恢復了正常,每天都有人來給惠娘送禮,感謝她拯救了全城百姓。

    惠娘抵不過大傢伙兒的熱情,那些貴重的禮物雖然退了回去,但一些不值錢的象徵性東西則留下,表示領情了。

    十月二十九,縣衙送來「妙手回春」的匾額,由縣令韓協親自帶人送來,三班衙役跟著,一路上敲鑼打鼓。

    寧化縣能避過這場災劫,惠娘可說是居功至偉,百姓自發地跟著官府的人,一起簇擁著來送匾額。

    惠娘很高興,三個月前她還因為爭產的事被人戳脊樑骨,現在受到滿城人尊敬,終於感覺抬起頭來了,百感交集之下,臉上掛滿了幸福的淚水。

    韓縣令親自把匾額送到藥鋪門口,讓衙役掛上門楣,此時韓協臉上也滿是春風得意。

    因為南京國子監祭酒謝鐸在上書朝廷的奏本裡提到了汀州府地方官員賑災得力的功績,甚至還提了韓協一筆,按照謝鐸的來信說,朝廷很快就會派人來學習防治瘟疫的經驗。

    可是,自從瘟疫爆發,韓縣令就躲在衙門的內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甚至連外面發生了什麼事都不甚清楚,朝廷來人他可沒辦法應付。

    「陸孫氏,你看這闔城的百姓都感念你的恩德,本官甚為感懷,為我寧化出了你這樣一位女神醫而自豪。」

    韓協嘴上說著這些話,但其實是為之後接待朝廷欽差之事做鋪墊。

    現在整個汀州府的人都知道,第四輪最大瘟疫爆發時能「繞過」汀州府,完全是因為寧化縣有個女神醫的緣故。

    朝廷欽差一來,必然會到寧化探訪,屆時只要惠娘能把韓協的名字提上一提,那韓協陞官肯定有望。

    惠娘有些受寵若驚。

    之前爭產的案子,要不是沈溪背地裡幫忙,韓縣令可不會幫她分毫。但惠娘並不知道這些,她只知道是官府判她勝了官司,因此由始至終都盛情招待,韓協離開時惠娘送到了街口才回鋪子。

    等官府的人走了,外面的百姓仍舊沒有散。很多人給惠娘下跪,對她的救人善舉表示感謝。

    「人情冷暖心自知啊。」

    沈溪立在藥鋪門口,看著惠娘上去扶那些鄉親,不由感慨地搖了搖頭。

    同樣是這些人,曾經對孫惠娘冷嘲熱諷,就連惠娘把種痘的事說出來,這些人還當她是害人。

    人言可畏,惠娘最初在給人種痘的時候承受了巨大的壓力,要不是韓縣令怕死,可能當初有人告官的時候就把惠娘給下獄了。

    到百姓散去,惠娘一臉欣慰地回來,沈溪抬頭看著她,道:「姨,這些人都是白眼狼,不值得你這樣對他們。」

    惠娘帶著幾分憐愛地摸了摸沈溪的頭,笑了笑,卻是什麼怨言都沒有。

    沈溪再次搖頭,惠娘是個美麗善良溫柔賢慧的女人,知書達禮以德報怨,現在鄉親們感念她的好,對以往的恩怨也就一笑了之,根本沒想過報復又或者是索取。

    沈溪只恨自己晚來了幾年,沒有早點兒遇到惠娘這樣好的女人,不然將她迎娶回來倒也是賢妻良母,只可惜如今惠娘心中只有她亡故的丈夫。

    沈溪現在能做的,就是利用他腦海中的知識,幫助惠娘母女,讓她們生活過得好一些。

    官府送來牌匾,還送來一筆豐厚的慰問金。

    惠娘當晚請沈家人吃飯。

    沈明鈞在王家沒有回來,能過來的也就周氏以及沈溪和林黛兩個小的,兩家人聚在一塊,熱熱鬧鬧。

    惠娘和周氏一起下廚,三個小傢伙則在屋子裡玩。曦兒原本還還有些病怏怏的,這會兒卻跟沒事人一樣,不時發出銀鈴般的悅耳笑聲。

    沈溪心理年齡畢竟快三十了,他跟兩個小丫頭在一起,更多的是慈父寵愛女兒的心理,要說有多投入不可能。比如現在他便尋了個空,趴在廚房的門框上看裡面正在鍋臺邊忙碌的兩個女人。

    這會兒周氏正在燒火,惠娘把濾過的米放入蒸籠後,手頭終於空閒下來。她在灶台邊的木盆裡淨過手,從懷裡掏出個荷包,然後塞到周氏手裡。

    「妹妹這是作何?」

    周氏不明所以,打開荷包一看,除了銀錠還有幾片金箔製成的金葉子。

    沈溪知道,明朝中期市面上黃金並沒有作為貨幣進行流通,惠娘給周氏的金葉子是那些外地的士紳前來種痘時贈送的紅包。

    惠娘神色很堅決:「姐姐一家幫妹妹太多,要不是小郎為我種痘,可能妹妹這條命都丟了。現在反倒讓鄉親們抬愛,這些日子姐姐和小郎也在藥鋪裡上下打點,我還怕姐姐嫌妹妹寒磣,請姐姐收下我才心安。」

    周氏起初怎麼都不肯收,到最後到底擰不過……雖然惠娘看起來文弱,但在原則問題上非常堅持,周氏只好把謝禮收進懷中。

    這些天忙活,沈溪雖然年少,但在藥鋪裡卻頂半邊天,所有前來種痘的男子都是沈溪隔著布簾下針,周氏也忙裡忙外負責接待和端茶遞水送藥,現在得來這麼大一筆錢,周氏喜上眉梢。

    「那臭小子,就是鬼主意多。」周氏暗自說道,臉上滿是驕傲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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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光源氏計畫

    華燈初上,藥鋪後院堂屋裡難得地多點了兩盞油燈,把屋子照得透亮。

    兩家人坐在一塊吃飯,惠娘照顧曦兒吃飯,而周氏則不停地往沈溪碗裡夾菜,林黛眼巴巴地看著,臉上滿是羨慕和妒忌。

    「娘,別給我夾了,碗裡都快漫出來了。小媳婦,給你吃,把你養的白白胖胖的,快點兒長大好嫁給我。」

    沈溪把菜往林黛碗裡送。

    「哼。誰是你小媳婦……娘,他欺負我。」林黛只好跟周氏撒嬌。

    兩個小傢伙鬥嘴,惠娘和周氏臉上都掛滿了笑容,周氏把菜夾到未來兒媳婦的碗裡,笑著打趣:

    「我家黛兒以後嫁誰也不嫁這臭小子,讓他一邊美去吧。給他吃還不領情,咱娘兒倆一起吃。」

    林黛這才美滋滋挪動凳子靠近周氏,炫耀自己的受寵。

    吃著飯,惠娘突然提了一嘴:「縣太爺說,再過幾日朝廷會派欽差來咱甯化縣城,我一介婦人,卻不知如何應對才好。」

    周氏點點頭,隨口應道:「朝廷來人,自然有衙門方面出面接待,應該不會造訪藥鋪吧?」

    沈溪笑呵呵道:「娘,你這可說錯了,這次汀州府之所以如此輕鬆將瘟疫對付過去,姨可是最大的功臣……娘不知道外面怎麼形容,說姨是華佗再世,是萬家生佛的女神醫,朝廷欽差要是不見她,那就等於失職。」

    「臭小子,就你話多。哦對了,先生已經派人來通知過了,明天學堂恢復開課,你上學後一定要認真讀書……這些日子你都沒怎麼用功,成天待在藥鋪裡,要是耽擱了學業,看老娘怎麼收拾你。」

    惠娘有些歉疚:「真不好意思,妹妹這裡沒個能主事的男人,要小郎這麼小就出來做事。」

    周氏笑道:「沒事沒事,這小鬼頭每天活蹦亂跳的根本停不下來。再者,他腦子好使,學過的東西都能記著。」

    惠娘點頭附和:「小郎的確聰明,之前給他看藥方,他看上一遍就記著了,甚至能原原本本地默寫下來,將來小郎一定有出息。」

    吃過晚飯,周氏帶著沈溪和林黛回家,陸曦兒有些不捨,抓住周氏的衣角不願意放開,分明是想跟周氏一起走。

    這些天她都住在沈家,晚上會跟林黛一起跑到沈溪床上聽故事,她年歲小,故事裡的內容聽得不是很懂,但她對那虛幻的童話世界充滿了嚮往,如今回家跟娘親一起睡,她反而有些不習慣。

    「傻丫頭,咱們都是一家人,改天讓你娘帶你去姨家裡玩,姨給你做好東西吃。」周氏摸著陸曦兒的小臉蛋,疼惜地道。

    陸曦兒對好吃的根本就不感興趣,她最喜歡聽沈溪講故事。現在沒法跟沈溪一起睡,她只好央求娘晚上睡覺的時候講給她聽,惠娘答應了,她才鬆開周氏的衣襟。

    回到家,周氏先進屋把之前惠娘給她的酬禮仔細放好,等她從裡屋出來,便督促沈溪和林黛漱洗。

    「走的時候鍋裡燒了一大鍋水,現在還熱乎著,給你們倒進盆裡了,要洗乾淨,不然身上會長蝨子和跳蚤,癢不死你們。」

    周氏把熱水倒進木盆,沈溪先洗完,那邊林黛也擼起袖子擦洗臉蛋和身子。

    周氏笑著對沈溪道:「小郎,多虧你有本事,你孫姨給了咱一筆銀子,娘看了,銀子不少,娘想著回頭不去裁縫店做事了,做個小買賣什麼的,以後咱一家人也有個著落,說不定能在城裡安家落戶。」

    「哦。」

    沈溪點了點頭,信口問道:「娘要做什麼營生?」

    「哎呀,娘除了會做針線活,還真不知道做什麼好,等你爹回來了跟他好好商量一下……不知怎的,你爹這些日子很少回來,難道王家真有那麼多事,連個家都不允許回?」

    沈溪沒有說話。

    周氏畢竟才二十多歲,因為鬧瘟疫丈夫這兩個多月基本沒回家,她一個人獨守空閨,滿心掛念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漱洗完,周氏又敦促沈溪和林黛進房休息。

    等門關好,沈溪剛躺下來還沒閉上眼,就聽如同小耗子找食吃的聲音傳來,窸窸窣窣,卻是林黛抱著小枕頭來聽故事了。

    沈溪閉上眼假裝睡過去了。

    林黛抱著小枕頭,坐在床沿等了一會兒,見沈溪沒反應,她嘟起嘴伸出手推了推,沈溪依舊沒動靜,不由心裡有些不悅,又用力推了兩下,這次沈溪乾脆轉過身去,背對林黛。

    「你……你昨天的故事還沒說完呢。魔鬼鑽進瓶子裡,後來怎麼樣了?」林黛到底有求於人,不像剛才飯桌上那麼凶巴巴的,小模樣楚楚可憐。

    沈溪坐起來看著小丫頭,臉上帶著幾分慍色:「不是說長大了不嫁給我嗎?我要把故事說給以後的媳婦兒聽,既然你不願嫁,那我就說給曦兒聽,她很喜歡聽我講故事,說不定長大以後孫姨會把她許配給我呢!」

    「你……壞死了!」

    這次林黛直接把手上的枕頭砸在沈溪的腦袋上,別過頭就像真的小媳婦在生老公的氣一樣。

    沈溪嘆了口氣。

    如果一個女人說男人壞那準是撒嬌,但問題是林黛還沒十歲,根本不懂什麼叫情和愛,她最多是怨惱沈溪把她跟陸曦兒比較……陸曦兒有娘,還有沈溪疼,她雖然也有周氏照顧,但周氏對她畢竟沒有親生母親那種全心全意的愛。

    一時間林黛心裡委屈,竟然吧嗒吧嗒地掉起了眼淚,到後面乾脆趴在床褥上嗚咽起來。

    「哎哎哎……你別哭了,都是我不好,行了行了,大不了長大了我不娶曦兒,娶你成不成?」沈溪只好出言安慰。

    可惜林黛僅僅是個九歲的小女孩,沈溪的心理年齡近而立之年,他哪裡懂得小女兒家的心思?

    沈溪不勸還好,這一勸,林黛反而哭得更傷心了。

    沈溪努力一番,到最後只能無奈放棄,默默地看著林黛哭。林黛哭累了,抬起頭梨花帶雨看著沈溪,撅起嘴問道:「你……怎麼不勸我別哭了?」

    「小姑奶奶,你哭得這麼傷心,我勸得住嗎?」沈溪苦著臉攤攤手。

    也許是沈溪的模樣太過憋屈,林黛覺得解恨,居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沈溪撇撇嘴道:「又哭又笑,沒羞沒臊。」

    「才沒有呢。」

    林黛抓起枕頭又往沈溪身上招呼。

    這次沈溪學聰明了,直接抓住打過來的枕頭搶了過去,林黛沒了武器,只好瞪著沈溪,好像要用眼神把沈溪給融化。

    「是不是想你親生爹娘了?」沈溪平靜地問道。

    「我……我沒有。」

    到底是個小女孩,林黛被沈溪說中心事馬上有些結巴。

    沈溪輕輕嘆息一聲:「還說沒有,晚上聽你說夢話喊爹喊娘……你還說你從小就沒爹娘,看來你有什麼事瞞著我和娘。」

    「我……我……」

    被沈溪揭穿,這下林黛更顯慌亂。

    「好了,誰都有心事,我不告訴娘就是了。我明天要去學塾,今天不能睡得太晚,跟你講兩個小故事,咱就一起睡好不好?」

    林黛小腦袋急忙點著,一副乖巧聽話的模樣。

    沈溪心想,小蘿莉就是好啊,心裡沒個戒心,把自己當作是家人,雖然平日會吵會鬧甚至會告刁狀,但到底晚上還是睡在一張床榻上,將來或許真會成為結髮連理的夫妻。

    老娘這小蘿莉養成計畫,到底是不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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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小買賣

    「就把昨天魔鬼的故事說完吧……」

    沈溪躺下來好像個說書先生一樣開始講故事,林黛趕緊把小枕頭拿過來躺下,眨著大眼睛看著沈溪。

    等說到好聽的地方,林黛悠然神往:「那海神的女兒,後來死了嗎?」

    朦朧月色之下,林黛的小臉可愛而迷人,沈溪跟她之間不過兩三釐米距離,他一時間竟然情不自禁把頭靠上去,嘴唇輕吻在她面頰那淺淺的笑靨之上。

    林黛原本有些失神,突然被沈溪親了一下,林黛登時眼睛瞪得滾圓。反應片刻之後,她才意識到剛才被人佔便宜了。

    「你……你做什麼?」

    林黛猛然坐了起來,抱起小枕頭捂在臉上,露出一雙眼睛打量沈溪,緊張到身體都開始瑟瑟發抖。

    沈溪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這不太好解釋,雖然是未來的媳婦,可到底現在只是個可愛的小蘿莉,雖大大了他兩三歲,但還不省事,這種事情根本就沒辦法解釋。

    不過回頭想想,自己只是個不到七歲的小孩子,就算親一下也跟過家家一樣,當不得真。

    「沒什麼啊,我看你很好看,忍不住親了一下!」沈溪最後說道。

    林黛差點兒都要哭出來了,氣呼呼地道:「你……你這樣是不行的,男孩子不能親女孩子的……不行,我要告訴娘,說你欺負我,嗚嗚……」

    說著林黛掩面而泣,越發地楚楚動人。

    沈溪安慰兩句,根本就沒有什麼用,他只好板起臉:「你知不知道,親一下你的肚子就會大起來,要不了多久就會生孩子。」

    「啊?」

    林黛嚇得連哭都忘了。

    沈溪見恐嚇似乎管用,繼續順著話頭說道:「不過我有辦法讓你不懷孕,但你要聽我的。你告訴娘的話,以後你也要當娘了,生孩子可痛了,你怕不怕?」

    林黛先搖了搖頭,過了一會兒感覺似乎不太對,又點了點頭,嘴突然咧開,就差哇哇大哭了。

    「別哭,別哭,我很有能耐你知道的……我只是親了你一下,很好解決的……只要你再親我一下,那咱們之間就抵消了,你也不會有寶寶,明白了嗎?」

    林黛抽泣兩聲,將信將疑道:「真的嗎?」

    小蘿莉真好騙,沈溪心裡想著。

    畢竟現在林黛才九歲多,對於感情的事懵懵懂懂,雖然也知道一些大人的事,但終歸還是糊裡糊塗的。有時候想想,這麼騙一個可愛的小蘿莉實在是有點兒殘忍,但最少沒有更進一步去欺騙她的感情。

    「沒錯,你親一下就行了,我親你哪裡,你照著位置親,絕對錯不了。」沈溪把臉湊上去,閉上眼,「你看我把眼睛都閉上了,不會偷看你的。」

    林黛有些遲疑把頭靠過來,突然用嘴在沈溪的臉上碰了一下,就好像小雞啄米只是蜻蜓點水,末了她看著沈溪道:「是不是這樣?」

    沈溪這才睜開眼,笑著說道:「對,這樣就萬事大吉了。別告訴娘,不然晚上你睡著了我就偷偷親你,讓你懷孕。」

    「不……不要。」

    林黛滿臉擔心,道,「我不告訴娘就是了,你……你也不許偷偷親我。」

    沈溪這才把心放回肚子裡,講故事的事暫且放到了一邊,兩人終於可以睡覺了。

    本來發生了親臉的事情,林黛應該回隔壁的屋子睡才對,但她之前已經習慣了跟沈溪睡在同一張床上,她的年歲終歸不大,加上膽子又小,就算沈溪不再講鬼故事,她也不敢回去去。

    等沈溪躺下來背對著林黛睡了過去,林黛才躺下來,過了許久沈溪睜開眼回頭看著林黛,這時候林黛已經睡著了,不過眼角還有淚痕。

    之後幾天,林黛果然沒把沈溪親她的事告訴周氏。

    沈溪正常去學塾讀書,到下午回來的時候倒是能見到林黛不時摸著自己的小腹,好像在擔心肚子隨時會隆起來一樣。

    沈明鈞終於回到家中,不過匆匆回來後又走了,跟周氏在房間裡待了一下午,還特意把沈溪和林黛打發到惠娘的藥鋪甚至把院門都閂上不許兩個小傢伙回來。

    林黛自然不清楚個中情由,可沈溪是明眼人,老爹這兩個月即便回來也是匆忙交待事情就走,難得回一趟家,肯定是跟周氏郎情妾意。

    「沈溪哥哥,我們踢毽子吧。」就在沈溪坐在院子裡打哈欠的時候,陸曦兒拿著惠娘給她縫製的新毽子來找沈溪玩。

    沈溪笑著把毽子接過來,惠娘的手藝很好,就算她近來因為藥鋪的事忙得腳不沾地,還是抽出時間來給女兒縫製毽子。

    「哥哥有事,你先自己玩啊。稍後我們叫上黛兒姐姐,三個人踢毽子好不好?」

    「嗯。」

    陸曦兒高興地重重點了點頭。

    能三個人一起玩是陸曦兒最開心的事情,可惜林黛平日裡對她並不是太親近,有時候甚至會表現出一定的敵意,彷彿怕她搶走屬於自己的東西。在這種情況下,陸曦兒根本就不敢主動跟林黛說話。

    難得不用被老娘看著,沈溪決定去找藏在破豬圈裡的寶貝作贗品,因為鬧瘟疫,他已有許久沒進行他的發家大計。

    等沈溪在王家大宅後面的廢棄豬圈忙活了半天回到藥鋪,沈明鈞已經返回王家。周氏精神煥發,正在後院跟惠娘說話。

    見沈溪回來,周氏滿臉惱色:「城裡瘟疫剛剛平息,還不怎麼太平,你出去幹什麼?」

    「我……去找同窗玩了。」沈溪隨口胡扯。

    「胡說八道。」

    周氏嘴裡罵了一句,但出奇地不追根究底。沈溪回頭一想,估摸著老娘當他是去找那位老先生學本事了,於是故意不揭破他。

    沈溪把林黛叫上,一起跟陸曦兒玩。玩的同時,他還偷聽周氏和惠娘說話。

    「……妹妹,我弄了些繡花回來,準備明天在集市上擺個攤子賣。第一次做小買賣,先探探門路,若是生意好的話,希望以後能租個鋪子。」

    周氏要拿惠娘給她的銀子做小買賣的事之前就跟沈溪說過,她一直說要等沈明鈞回來商議,看來之前夫妻二人不但房事和諧,連做買賣的事也商量好了。

    「妹妹這裡預祝姐姐生意興隆。」惠娘一邊分揀草藥,一邊笑著說道。

    「承妹妹的吉言。」

    周氏顯得很高興。第一次出去做買賣,有不懂的地方正好問問惠娘,到底惠娘獨自經營藥鋪已經有兩年多時間,算是個有經驗的買賣人,她生意不順的話隨時可以到惠娘這裡來取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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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姐妹一家親

    繡花也就是刺繡,又名針繡,以繡針引綵線,按設計的花樣,在織物上刺綴運針,以繡跡構成紋樣或文字。

    至大明年間,繡花空前繁榮,蘇繡、粵繡、湘繡、蜀繡號稱「四大名繡」,此外尚有顧繡、京繡、甌繡、魯繡、閩繡、汴繡、漢繡和苗繡等等,各具風格,而寧縣縣城的繡花則屬於閩秀範疇。

    等兩家人在一起吃過晚飯回到家中,周氏把從繡坊那裡進來的繡花全都擺開來細細查看,沈溪隨便瞥了一眼,確實都是上好的料子,花也繡得很漂亮,但只要稍微想想就知道很難有市場。

    最明顯的問題,周氏的這些繡花都是從繡坊那裡進的貨,說是價格不高,但實際上已被繡坊盤剝了一層,就算真有人需要,那些人大可去繡坊買就是了,何必讓商販從中截取一節利潤?

    更何況這年頭女人最基本的技能就是女紅,真有需要出來買繡花的人並不多,繡花這東西,如果沒有大規模訂單的話,光靠散賣是賺不到什麼錢的。

    不過沈溪並沒有對周氏言明。

    生意人都要先吃過虧才知道買賣難做,周氏正在興頭上,他貿然反駁,周氏不信不說,可能還會揍他。

    果然,頭兩天周氏都是興高采烈出門而去,可在經歷兩天只賣出去一件賺回兩文錢的慘澹後,周氏開始正視這門生意是否出了差錯。

    「真是奇了怪了,我看繡坊的生意做得挺好的啊,為什麼咱把攤子擺開,就沒人來買呢?」

    周氏在房間裡,看著攤開後五彩繽紛的繡花有些發愁,這番話似乎是在問人,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沈溪這會兒正襟危坐,俯首在院子中央擺著的小木桌上練毛筆字,他聞言抬起頭道:「娘,您也說了,繡坊的生意好,可娘做的到底不是繡坊的買賣啊。」

    「你個小屁孩懂什麼,明天娘便宜點兒賣,應該能多賣出去幾件……嗯,就這麼定了。」

    沈溪吐吐舌頭,一臉的不以為然。本來一件繡著花鳥魚蟲的手帕才賺兩文錢,再便宜點兒,那就徹底是賠本賺吆喝。

    寧化縣城瘟疫剛剛過去,這時候百姓缺的是日常所需,柴米油鹽醬醋茶,甚至是布帛、煤炭、棉花這些生活必需品,至於繡花,沈溪實在想不到會有什麼人有心思買。

    第二天沈溪放學回家,周氏老早就收攤子回來了,原來就算上午她把刺繡的價格降到平價,也根本無人問津。她在街路上等了兩個多時辰,反而被集頭要去了四文錢的稅,周氏一氣之下乾脆收了攤子回來,嘴裡不斷地咒駡那吃人不吐骨頭的集頭以及官牙。

    「……你說說他們,什麼事都不幹,在街上走走就要收我四文錢,我都說了賣不出去,給他們塊手帕抵錢他們都不允,可真氣死我了。」

    惠娘聽聞周氏生意不順,特意關了藥鋪過來安慰:「姐姐做慣了買賣就知道了,城裡做生意,不但要應付官府,還要應付集頭。集頭每過幾天就會帶著人到街上收錢,若遇上逢年過節,還要有獻禮相贈。正因為這樣,那些賊人才不敢在街上鬧事。」

    周氏這才知道原來集頭不是故意針對她,只是恰好被她趕上了,這次真是出師不利,賺了兩文錢虧了四文錢,白白賠了兩文,這還不算她購繡花的本錢。

    本來興沖沖出來做小買賣,這才幾天下來,就快把周氏的熱情給磨沒了。

    「要不,姐姐也別出去拋頭露面,做那沿街擺攤的買賣了?」惠娘突然道:「妹妹獨自經營這藥鋪,實在是有些力不從心!」

    「妹妹沒了丈夫,請外人只怕招惹閒話,倒不若姐姐過來幫忙……姐姐要工錢也好,或者是當半個東家分薄利也好,總之有姐姐幫忙打理藥鋪,妹妹也好抽出時間來多陪陪曦兒。」

    周氏臉上滿是震驚之色!雖說惠娘藥鋪的規模不大,可在瘟疫爆發之後,藥鋪早就聲名在外,城裡的百姓似乎都認準了惠娘藥鋪售賣的藥材才最正宗資格,每天都顧客盈門。

    另外,連縣令大人都賜了匾額的藥鋪,誰都不敢開罪,這就避免了同行的傾軋。

    這正是藥鋪生意蒸蒸日上的時候,惠娘卻願意把生意分出來讓周氏一起做,讓她有些受寵若驚。

    「妹妹,這不太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孫惠娘笑道,「要不是妹妹有福氣能遇上姐姐一家人,別說做這買賣了,就連鋪子和院子都保不住。」

    「現在妹妹實在太忙了,時常有心力交瘁不堪重負之感。姐姐就當是體諒一下妹妹,過來幫幫忙吧!妹妹也不虧待姐姐,以後藥鋪所得之利,我們五五分成可好?」

    「不行不行,那我可真要被人戳脊樑骨了!」

    周氏一聽五五分成,她就算再想入股藥鋪也知道不合適。本來就是白送的買賣,現在惠娘還要把一半收益給她,她可不願接受。

    最後兩個女人你推我讓,終於商定惠娘把藥鋪利潤的三成給周氏。如此一來,沈家成為了藥鋪的股東,周氏也終於有了正當營生,不用再去做女紅或者沿街擺攤叫賣了。

    經過南方這場瘟疫之後,藥鋪裡的藥材庫存已經嚴重不足,以目前生意興隆的狀況,支撐不了幾天就要斷貨。因此,必須從別的地方購進藥材補貨,這就需要本錢。

    周氏有紅利分,但也要拿出之前惠娘給她的銀子來作為藥鋪的流動資金,對於周氏來說,這本就是穩賺不賠的買賣,自然樂意之至。

    幾天之後,新一批藥材運來了。

    這批藥材價格比之半年前要貴上一倍有餘。在藥材進到藥鋪後,惠娘很發愁,她不想漲價令鄉親難以承受,但這批藥材進價就很高,她才剛讓周氏入股作為藥鋪的老闆,並不想讓周氏賠錢。

    「要不咱就以進價把藥材賣出去如何?外面藥鋪的藥材價格基本上翻了兩倍,咱們保本賣雖然有些對不起百姓,但好在咱也不虧本。」

    惠娘找周氏商量,其實是想徵得周氏的同意。畢竟開門做生意,還需要算上人工和雜稅,不賺錢其實就已經虧了。

    周氏沒多少主意,在經營藥鋪上惠娘遠比她有經驗,她什麼看法都沒有就表態同意下來。

    如此周氏作為藥鋪的二當家,也開始出來經營鋪子,她不識字,記帳的事需要惠娘負責,她首先要學的記住藥材的名字,要把什麼藥放在哪裡記清楚,這就需要周氏能認識盛著藥材的抽屜外面的字。

    打理藥鋪生意的頭幾天,周氏天天都在學認字,這對目不識丁的她來說無異於一場巨大的挑戰。

    沈溪放學回來到藥鋪幫忙的時候,周氏通常也會拉著他問抽屜外面的字是什麼,要是認混了,抓錯一味藥,不僅會耽誤病人的病情,甚至可能因為藥性相沖導致出現嚴重後果。

    周氏知道這事情不能怠慢,所以學習起來非常用功。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2 22:17
第四十八章 一家生意兩家賺

    「臭小子,你快說這是什麼字?老娘我長這麼大,還要求你這小子,要是娘早幾年有書讀的話,就不用這麼憋屈了。」

    周氏扯著沈溪站在藥鋪的櫃檯下,讓沈溪一個一個抽屜讀下來。

    沈溪依次說了,半晌之後周氏又開始問第二遍。

    沈溪皺了皺眉:「娘,您這麼死記硬背可不成。要是有誰不小心把抽屜調換了,這藥您不是還得抓錯?」

    「哎呀,還真是這麼個理兒!完了完了……剛才記下來幾個字,現在又忘記了。你說有什麼好辦法?」

    周氏怒氣衝衝看向沈溪。

    沈溪笑道:「要不這樣,娘,咱用簡單點兒的方法……您看,這字您不認得,咱就用圖畫來代替,您覺得這音聽起來像什麼,咱就畫個什麼,您記起來不就方便多了嗎?」

    周氏可沒聽過這種學認字的方法。

    其實沈溪教她的已經不是認字,而是用聯想記憶的方法來記住所學的內容,這是記憶法的一種。

    以周氏現在的年歲,才開始學認字、寫字,實在是有些晚了。

    沈溪這法子最大的好處,是不用讓周氏記住那麼多複雜的筆劃,只需要記得某個字的讀音,看起來像什麼就成了。

    周氏雖然平日裡打罵沈溪慣了,但當起學生來還是很認真的,加上沈溪教給她的方法確實不錯,回到家用了一晚上的時間,就把該記住的都記全了。

    沈溪還特地全部考了一遍,周氏竟然沒有錯漏的地方。

    「太好了,明天跟你孫姨說,讓她也開開眼界。」周氏興高采烈地收拾規整睡覺。

    第二天一大早,沈溪跟著周氏到了藥鋪。

    周氏把昨天學到的東西展示了一下,沈溪說到什麼藥名,她便立即把手伸向相關的抽屜,中間沒有出一次差錯。

    這一來,果然連惠娘也大為驚訝和欽佩:「沒想到姐姐學得這麼快,看來以後抓藥這一塊,姐姐可以勝任了。」

    周氏訕訕笑道:「還是憨娃兒聰明,他自己學得快,還有法子教我。嘿,以後再有來買藥的,我一定不會抓錯藥。」

    沈溪有些睏倦打個哈欠,沒精打采地去學塾讀書。

    ……

    ……

    到了十月下旬,天逐漸涼了起來。

    好在福建這地方,就算是冬天也不會太冷。

    這天已是申酉之交,藥鋪尚在經營,前來問藥的百姓排著長龍,秩序井然。這時候縣衙派人前來通知,第二天朝廷委派的欽差將抵達甯化縣城,第一站就是先來藥鋪看望惠娘這位「女神醫」。

    「姐姐,要不咱今天早些收了鋪子,晚上好好收拾整理一下,明天也好見朝廷來人?」

    惠娘有些緊張,她一介婦人,見到韓縣令和夏主簿這樣的人物都不敢仰視,更別說是代表皇帝的欽差大人了。

    周氏笑呵呵道:「那也得等咱先把這些客人招呼完再說……姐姐我也買了一身新衣裳,等明天換上。」

    惠娘把要提前關門的事情跟前來問藥的百姓一說,百姓們倒也能理解。寧化這偏僻的閩西小縣出了位女神醫,連朝廷都要派人來考察,那是整個寧化縣的光榮,這事兒可耽誤不得,因此排在後面的人主動散去了。

    把有急需用藥的客人招待完,惠娘過去將門板隔上。等關上門來,一家人終於可以坐下來說話,不用有什麼避忌。

    「姐姐,這兩天妹妹身子不適,也不知怎的,那個量來得稍微有些大……」

    可能是覺得家裡小的年紀還太小,應該聽不懂自己說什麼,惠娘居然把女人家的私密事就這麼說了出來,正在旁邊桌子旁臨摹字帖的沈溪,頓時覺得全身都不那麼自然了。

    「娘,我功課寫完了,先到後院跟曦兒、黛兒她們玩去。」沈溪趕緊從小板凳上站起身。

    「出去出去,不過別到處亂野,一會兒我就準備收拾東西做飯了。」

    周氏說了一句,繼續跟惠娘說女人家的私密事。

    兩個女人在藥鋪裡是同事,私底下更是好姐妹,可以說是無話不說,沈溪無奈地搖了搖頭來到後院。

    當然,到了後院同樣要面對女人,只是這兩位可沒那麼複雜,一個就知道玩,另一個則懵懵懂懂,到了晚上就想讓他講故事。

    沈明鈞平日裡不回來,家裡屬於典型的陰盛陽衰,沈溪身在福中卻不知道怎麼享福,因為他是男的,很多事要他來承擔。

    到了晚上,周氏在家裡燒了熱水要洗澡,特別交待沈溪和林黛不許進門。

    沈溪拿著本從惠娘家裡借來的《春秋經傳集注》,坐在桌子前就著桐油燈發出的光亮,看得正仔細,林黛搖了搖沈溪的肩膀,好奇地問道:「娘以前經常幫我洗澡,為什麼不讓我進去幫她搓背?」

    「雖然你也是女孩子,但你沒發現身體跟娘長的有些不同?」沈溪淡淡一笑,側眼問了一句。

    林黛不明所以地搖搖頭,沈溪又道,「等你長大了就明白了。」

    林黛吐了吐舌頭,回到桌子邊坐下,一邊捧著香腮看沈溪讀書,一邊等周氏出來。

    沈溪看了一會兒,心緒有些淩亂,情不自禁地看向藥鋪的方向,心想眼下惠娘應該也在家裡沐浴更衣吧?

    要是此刻能去偷看一下的話,應該是多麼美妙的事啊!

    雖然沈溪的身體還沒開始發育,就好像太監一樣對女人有心無力,但到底心理年齡可是三十左右的人了,既有色心又有色膽,不過最後他還是無奈地嘆了口氣:「什麼時候才能真正長大啊……這日子很難熬啊。」

    早晨起來,周氏老早就換上新衣服,帶著沈溪到藥鋪開店營業。從打開門開始,前來求醫問藥的人就絡繹不斷。

    惠娘平日裡都是荊釵布衣,從不刻意打扮,畢竟是寡居,怕招惹來非議,這回因為要接待朝廷上官,她稍微修飾了一下,登時讓沈溪感覺眼前一亮。

    「姨,您長得可真好看,我長大以後也要娶你這麼漂亮的媳婦。」沈溪黏著惠娘,跟在她屁股後面說著恭維的話。

    「小郎,你這小傢伙就是人小鬼大……記住,長大了你要娶黛兒的,別花花心思。」惠娘一邊說著一邊忙著手頭上的活計。

    這時候陸曦兒過來扯了扯惠娘的衣襟,瞪著大眼睛,帶著懇切的語氣道:「娘,我長大後也要嫁給沈溪哥哥。」

    「不行不行,你沈溪哥哥跟黛兒姐姐才是一對……哎呀小丫你懂什麼呀?快進裡屋去,娘這會兒正忙,不能照看你。小郎,幫忙送你曦兒妹妹進去。」

    沈溪拉著陸曦兒的手到了後院。

    雖然他比陸曦兒只大兩歲,但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心態。陸曦兒對這個世界並不是很瞭解,但沈溪都已經是人精了。

    「這裡有兩塊麥芽糖,你拿著吃,吃完之後要記得漱口,別讓你娘看到,知道了嗎?」沈溪把懷裡揣著的用油紙包裹著的麥芽糖塞到陸曦兒手裡。

    「嗯嗯。」

    陸曦兒笑得合不攏嘴,拿著麥芽糖就躲到房間裡吃去了。

    等沈溪轉過身,卻發現林黛正瞪著她,好像在責怪他偏心。

    「呵呵,小媳婦兒,我並沒把你給忘了,看,我這裡還有,你拿去吃。」沈溪本來是準備用他省下的錢買了糖去拉攏同學,現在被林黛看到,他只能把剩下的糖果都給林黛,以便堵住林黛的嘴。

    「去給你的曦兒妹妹吃吧,我才不要呢。」

    林黛這回好像真生氣了,一扭頭就往後巷家的方向去了。沈溪看著她的背影,心裡覺得怪怪的,難道林黛小小年歲已經學會吃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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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微服私訪

    沈溪背著書包上學,剛走出藥鋪,就見街面上跟往常不太一樣,集頭正帶著人配合衙役規範那些擺攤的商販,尤其是靠近惠娘藥鋪的兩條街,空出很大的地方來方便欽差大人的車駕路過。

    也許是韓縣令有意要證明他治下的百姓安居樂業,倒也沒有把所有商販都趕走,不過那些影響形象的乞丐和等在路邊衣衫不整的力夫,全部給趕到巷子裡去了。

    沈溪走到街口,環視煥然一新的街道,嘟囔道:「只會做表面文章。」

    這時候從路邊茶攤上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小兄弟,你這話也就私下裡說說,傳到官府耳朵裡,少不得有苦頭吃。」

    沈溪側頭看了看,只見說話的老先生兩鬢斑白,一襲玉色寬袖襴衫,頭上著黑色軟巾垂帶,氣質儒雅像是個讀書人,不由行禮:「老先生教訓的是,不過天子以使節聞百姓事,地方為迎合上意而做面子工夫,終非善舉。」

    老先生聞言笑了笑。

    沈溪看這老先生模樣,倒是跟他虛構出來的老道士形象很吻合,只是這老先生看上去氣度不凡,似乎久居上位,養尊處優慣了。

    「你這小兄弟年歲不大,卻能說出一番大道理來……你可知道這城中有一處藥鋪,其中坐診的乃是一位女神醫,該如何走?」老先生問道。

    沈溪稍微留了下神,來找惠娘的人,種痘看病的居多,可這老者一臉紅光神采飛揚,並不像是有這方面需求之人。

    這人說話帶著北方口音,但夾雜了江南口音的綿軟。

    幾名體型魁梧的漢子坐在老者旁邊的桌子上,腰間鼓鼓囊囊用布包起來像是兵刃,有意無意地打量著他。

    沈溪心生警覺,莫非這就是朝廷派來探訪惠娘的欽差大人?戲文裡常演的微服私訪的橋段,活生生出現在眼前?

    「老先生,您是來找女神醫的?我知道她的鋪子在哪兒,這段時間來求醫問藥的人很多,要不我帶您過去?」沈溪恭恭敬敬地說道。

    老者微笑點頭:「那就有勞小兄弟了。」

    沈溪心裡暗叫一聲好險,幸虧沒在這老者面前數落朝廷和欽差大人的不是,不然真的是在跟自己小命過不去。

    沈溪前面引路,老者在後面跟著,那些漢子也都站起來亦步亦趨,但並未靠得太近,有意不想讓這老者行止張揚。

    到了藥鋪門口,沈溪指著鋪子道:「老先生,就這裡了,我要去讀書不能送您老進去,告辭。」

    說完恭敬行禮轉身就走,老者滿意地點了點頭。

    等沈溪走出兩步,聽到老者自言自語:「這客家之地,倒也民風淳樸,從這小小孩童身上可窺一斑。」

    沈溪沒曾想老者會對甯化縣的民風有這麼高的評價,倒是白白便宜了做面子工程的韓縣令。

    沈溪並沒有多想,由於之前耽誤了時間,一路小跑來到學塾,結果到了門口才知道蘇先生奉韓縣令之命,與城中士紳一起去城門迎接欽差,學堂給學生們放假一天。

    所有學生都表現得興高采烈,即便是從縣城周邊鄉村過來讀書的孩子,難得有一天不讀書都相約上街玩樂去了。

    沈溪自然是回藥鋪那邊。

    他心裡有些打鼓,韓縣令沒在場,惠娘和周氏兩個婦人並不知曉欽差大人的身份,很容易有所怠慢。不過以之前沈溪看那老者的表現,似乎挺平易近人的,就不知道是不是表裡如一。

    沈溪匆忙趕回藥鋪,為了避免引人矚目,他特意從後門進去,只見陸曦兒正在院子裡一個人踢毽子。

    「沈溪哥哥,我們一起玩吧。」

    陸曦兒的年歲,除了玩不知道別的,見到沈溪便纏了上來。

    沈溪作出噤聲的手勢,看了看正堂的方向,問道:「曦兒,之前有位老先生過來,可在裡面?」

    陸曦兒搖了搖頭,不是不知道而是根本不明白沈溪在說什麼。

    沈溪只好自己來到通向前面鋪子的門前,伸出頭一瞧,只見一些人圍在櫃檯前,買藥的隊伍排著長龍延伸到了店舖外面。

    沈溪四下環視,終於在角落的椅子上發覺端坐著四下打望的老者。

    那老者一臉笑容,看著忙得不可開交的惠娘和周氏,不住頷首。而惠娘和周氏也未理會他,應該是把他當成來求藥的病人家屬。

    「小郎,你怎麼回來了?」

    周氏一眼瞥見鬼頭鬼腦的沈溪,怒氣衝衝看著他。

    沈溪只好走出去,低著頭道:「娘,先生跟衙門的人出城迎接朝廷欽差去了,學堂給咱們放了假,今天不用上學。」

    周氏這才釋然,點了點頭:「那正好,快過來幫忙抓藥,今天忙死了。你拿著藥方給娘讀,娘把藥給稱了。」

    因為惠娘賣的是平價藥,比起城裡其他藥鋪的藥材便宜了不少,使得來問藥的人很多。沈溪拿著藥方,目光卻看向角落裡的老者。

    老者用玩味的目光看了看沈溪,很快站起來,帶著人離開了藥鋪,並沒有多做停留。

    「看什麼呢,下一味藥是什麼?要稱多少?」周氏不耐煩催促道。

    沈溪直接把藥方放下,幾步跑出門口看著那老者遠去的背影……不像是去縣衙的方向,也不是去韓縣令帶人迎接的北城門,而是往城東而去。

    「難道我猜錯了?」

    就在沈溪喃喃自語的時候,突然耳朵一疼,卻是周氏追出來擰著他的耳朵把他硬拽了回去,當下連忙叫喚:「娘啊,輕點兒,你做什麼呀,我可是你親兒子。」

    「臭小子,你不是我親兒子非把你屁股打開花不可……老娘讓你讀藥方,你竟魔障了一樣跑出來,可是不把老娘放在眼裡?」

    沈溪抬頭看向周氏,只見老娘叉著腰氣鼓鼓地看著自己,趕忙解釋:「娘,剛才來的那個人好奇怪,我猜他可能是朝廷派來的欽差大人。」

    「是不是跟你沒關係,衙門裡的人自然會接待他,關咱什麼事?他來就來走就走,裡面那麼忙你別閒著,走!」

    說完周氏扯著沈溪進到藥鋪,令沈溪一上午都沒得清閒。

    沈溪沒想到不讀書也這麼累,不但要幫周氏讀藥方抓藥,要是哪味藥少了,他還要去後院庫房裡拿一些過來。

    一直忙到中午,客人零零散散走完,沈溪這才可以坐下來休息一會兒。

    「姐姐可是累了?妹妹這就去做飯。」

    藥鋪有了周氏幫忙,惠娘主要是接待客人和算帳、結帳,這時候沒人了,她簡單收拾一下,就要去後院廚房。

    「唉,不用了,我讓黛兒那丫頭在家裡把早晨的飯熱一熱,咱先將就吃一頓就是了,只怕下午客人會更多。」周氏坐下來說道。

    話音剛剛落下,門口便有大批人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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