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寒門狀元 作者:天子 (連載中)

 
老頭牛肉麵 2017-3-12 21:4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66 3172913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2 22:07
第三十章 賣畫租屋

     周氏趕緊拿著戲本去找丈夫,沈溪跟在後面提醒:「娘,官府剛跟咱要,咱這就拿出來了,別人會不會懷疑咱們從中作梗?」

    「懷疑就懷疑,能早些了結事情才是正經。主家不喜歡咱們跟官府牽連太深,咱們不能讓王老爺為難不是?」

    沈明鈞拿到戲本後,趕緊送去了縣衙,夏主簿果然沒再計較。按照沈明鈞的說法,夏主簿翻閱一遍後很高興,誇獎幾句親自把他送了出來。

    沈溪心中卻腹誹不已,連賞錢都沒有一文,等於是白白得了個戲本,那夏主簿能不高興嗎?

    「事情了結了最好,老爺說,最多再過兩天咱們就得從這個院子搬走……實在不行,娘子你回村裡去,讓小郎住學塾,跟大郎和六郎一樣寄宿。」

    周氏好不容易才在城裡安頓下來,城裡千好萬好,不但有丈夫和兒子,生活也比鄉下豐富精彩得多。回到村裡,連個說貼己話的人都沒有,每天只能想著盼著丈夫兒子,那種苦日子她可不想過。

    「黛兒怎麼辦?黛兒這丫頭聰明伶俐,教給她的針線活一學就會,將來她可是要嫁給咱憨娃兒的。」

    周氏有些不忍地看向可憐兮兮眨巴著大眼睛的林黛。

    沈明鈞嘆了口氣,道:「黛兒由你帶回村去,下來我攢攢錢,看看年底的時候能不能把你們接出來。」

    沈明均態度很堅決,根本就不容周氏反駁。

    沈溪開口道:「爹,您這樣可不對……還沒出去找過,您怎麼知道沒地方住?什麼都不試,就讓娘回村去,娘會怎麼想?」

    沈明鈞沉默不語,倒是周氏輕拍了下沈溪的腦袋:「你個臭小子知道什麼?但凡有點兒辦法,你爹也不會讓我回村!」

    沈溪躲到旁邊嘀咕:「本來就是嘛,不管怎麼樣,沒有努力過怎麼知道不行呢?就好比我,讀書幾天就可以比六哥強,事前誰能想到?」

    「還說!」

    周氏教訓了沈溪一句,看向沈明鈞,「當家的,憨娃兒說的也不是沒道理,我看還是先到外面看看,實在不行我就帶黛兒回去,以後憨娃兒在城裡你可要好生照應,莫讓他被人欺負了。」

    第二天下午,沈溪放學後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而是去了「思古齋」,因為字畫店的掌櫃讓他今天過去拿銀子。

    進入字畫店,今天的客人不少,沈溪蹲在牆角,默默觀察。掌櫃忙著招呼生意,並沒有留意到他。

    沈溪一直等店子裡沒客人了,才上去抓著掌櫃的後襟:「掌櫃的好。」

    「呦,是你小子,什麼時候來的,剛才怎麼沒瞧見你?」

    掌櫃笑呵呵地回到櫃檯後面,「來看畫賣出去沒有?你小子運氣好,有位貴人看上你的畫,昨日已派人送來銀子,一共六兩。我先扣了你一兩銀子的保管錢,再拿你四成的佣金,現在給你二兩銀子……你看帳目對不對。」

    掌櫃撥動著算盤珠,一副童叟無欺的架勢。

    沈溪卻皺起眉頭。

    這無商不奸說得還真沒錯,先不論是否真的賣了六兩銀子,但僅僅是明白的帳目明顯就有問題。本來說好抽三成,現在卻說扣四成,實際上卻扣了足足六成。還無端出現個保管錢的名目,白白丟進去一兩。

    「掌櫃的,您算的不對。」沈溪抗議道。

    掌櫃瞅著沈溪,他心想這屁大點兒的孩子還懂得算帳?

    「你說哪裡不對?」

    沈溪扒拉手指頭,裝作算起來很困難的模樣,為的自然是不讓掌櫃懷疑他是心算出來的:「您收四成的佣錢,應該是剩下三兩銀子才是。要不您老再算一次?」

    掌櫃笑了笑,點頭道:「好,那就再算一次。六兩銀子,我收四成,剩下三兩六錢,現在扣去一兩銀子的保管錢,剩下二兩六錢,這次你看對不對?」

    沈溪有種使不上來勁的感覺。

    剛才是先扣一兩銀子再抽佣,現在是先抽佣再扣一兩銀子,怎麼都要多賺他銀子。沈溪很想據理力爭,但現在的問題是,沒憑沒據的人家就是不給他錢他也沒轍,還不如裝作算不出來,讓出點兒好處先把剩下的銀子拿到手再說。

    二兩六錢那可是筆大數字。

    要知道沈明鈞在王家做工,每月月錢才五百文,也就是五百個銅板,這二兩六錢幾乎相當於沈明鈞半年收入了。

    沈溪扒拉著手指頭算了半天,故作茫然地看向掌櫃:「好像對了。」

    掌櫃甚為得意,不管怎麼說這筆買賣下來,他得錢一半以上,賣畫的還沒他這中間商賺得多,這種生意打著燈籠都難找。

    掌櫃先給沈溪一個小銀錁子,又拿出散碎銀子在戥子上稱了重量,最後道:「看清楚了,不多不少六錢,拿著銀子出這門口,以後銀貨兩訖,別回來胡攪蠻纏。」

    「謝謝掌櫃的。」

    被人坑了銀子,沈溪還要給別人鞠躬行禮,心裡別提多冤屈了。這回他乾脆來了個三鞠躬,權當是祭奠死人了。

    掌櫃沒看出什麼不妥,沈溪把銀子踹在兜裡走出店門,警惕地四下打量,生怕掌櫃起壞心,預先埋伏人手搶他的銀子。

    「娘,你看,是之前那個哥哥。」就在沈溪猶豫是不是該冒險回家時,一個嬌柔的聲音傳來,正是沈溪當日避雨的藥鋪。

    沈溪看了過去,只見那天見過的美貌婦人端著個簸箕走了出來,對自己淺淺一笑。沈溪靈機一動,順勢就鑽進旁邊的鋪子。

    「孩子,你到店裡來做什麼?」就算沈溪硬闖,美貌婦人也沒責怪他,在她眼中,孩子哪怕再調皮搗蛋也不會做壞事。

    「伯母,我幫一位老先生在旁邊的店舖賣畫,剛剛得了些銀子,我年紀太小不敢帶著銀子回家,怕路上被壞人搶了。」沈溪閃動著眼睛,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美貌婦人點了點頭:「這樣啊……有多少錢?要不你先寄存在我這裡,等你回去叫大人來拿。」

    沈溪把懷裡的小荷包拿出來交給婦人,美貌婦人打開來看後嚇了一大跳,趕緊遞迴去:「孩子,這銀子可有點兒多啊,伯母沒法幫你保管,你還是……」

    沈溪實在沒辦法,他一介頑童,從字畫店裡出來懷裡鼓鼓囊囊的,難免被人盯上,若有人搶他半點兒辦法都沒有。

    眼前他能相信的只有這婦人,連一個素昧平生的孩子都會主動迎進門避雨的女人,心地會差嗎?

    「伯母,我有件事想問您……您知道這周圍有出租的房子嗎?我們一家人快沒地方住了,要是您能拿這銀子幫我們租個地方住的話,銀子我就不要了。」沈溪帶著哀求的口氣說道。

    婦人呆滯片刻,她可不知道沈溪是借這個機會接近她。讓她找房子,肯定是在周圍,那以後有機會就能常來玩了。

    婦人略一思索,點了點頭:「房子倒有,後面巷子便有三間屋子空著,那是我家的產業……我們娘兒倆一直住在藥鋪後面,那邊沒人住。要不……孩子,你讓你家大人過來說吧。」

    沈溪帶著欣喜若狂的笑容,道:「伯母,那銀子您先收下,我帶娘過來,您別急著關門啊!」

    說完一溜煙跑了,那婦人想追都不行,手裡拿著銀子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這孩子為什麼如此相信她,二兩多銀子可不是筆小數目,居然毫不猶豫就交給她保管。

    婦人趕緊回到櫃檯後面,把銀子鎖進抽屜裡。

    這時候沿街的店舖,有官府照看,一般的賊人就算在大街上明搶,也不敢把手伸到鋪子中,那和公然造反沒有差別,逮著搞不好是要掉腦袋的。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2 22:08
第三十一章 一見投緣

     沈溪出了藥鋪直接跑去周氏做工的裁縫鋪,十幾個婦人正在屋子裡做針線活,沈溪上去抓著周氏的手便往外拖。

    「你個憨娃兒吃錯藥了?放開娘,娘還要做工呢。」周氏罵道。

    沈溪揚起小腦袋:「娘,我找到房子了,您跟我去看看。」

    周氏臉上滿是驚訝。

    丈夫出去找房子沒有任何消息,兒子這邊竟然有著落了?

    周氏想了想還是決定去看個究竟:「那把黛兒叫上……黛兒,快過來,今天咱們早些下工!」

    等跟領班婦人請了假,周氏這才跟沈溪一同出來,嘴裡惡狠狠地威脅:「你小子要是敢消遣老娘,看老娘怎麼收拾你!」

    恰好身上別著針,周氏把針頭摘了下來虛晃兩下,「到時候老娘就用針紮你!」

    沈溪沒有說話,帶著周氏來到「思古齋」旁邊的藥鋪。

    周氏到了門口不敢進去,眼前的店舖一看就很正規,若是沈溪忽悠她,到時候丟臉就丟大了。

    「這位姐姐,請到裡面來。」

    倒是店舖的主人先迎了出來,見到沈溪後她立即明白過來。

    周氏有些慌張:「我……我不是來買藥的。」

    「知道,我知道……來,請到裡面來說話。」

    說著婦人把一臉糊塗的周氏請到裡面,林黛看了看沈溪,調皮地吐吐舌頭,跟著走了進去。

    婦人直接把周氏迎到藥鋪後院的正堂,坐下來把之前的事大致說了一遍,婦人其實也糊塗得緊,只知道她曾好心邀請避雨的孩子今天突然送來二兩多銀子,說要租房,其他事情她也不清楚。

    「憨娃兒,你哪兒來的銀子?」周氏怒氣衝衝地瞪著沈溪。

    沈溪訥訥道:「銀子來路沒問題……老先生臨走之前留下一幅畫,讓我拿到字畫店寄賣,今天才賣出去。銀子太多我怕路上丟了,恰好那****在這家店舖避雨,知道伯母是好心人,我就想讓她幫忙租房。」

    周氏再次呆住了,怎麼什麼事情都能扯到那老道士身上?

    婦人道:「姐姐別怪孩子……其實之前我就注意到他了,他經常到隔壁的字畫店晃悠。那日下雨,沿街的鋪子全都關了,妹妹見他全身都淋濕了,於是請他進鋪子來避雨。今天他也是從字畫店出來的,應該不是坑蒙拐騙得來的銀子……姐姐若是不信,大可到隔壁去問問。」

    周氏這下倒是沒有懷疑了,嘆息道:「妹妹客氣了,其實這孩子……有段機緣,遇到一位賞識他的老先生,那老先生不但教他讀書習字,臨走前還留給他傍身之物。說來我們一家人已虧欠那老先生不少了。」

    「只要錢的來路沒問題就好!」

    婦人釋然地點了點頭,笑著道:「說來也巧,我家相公病逝之後,留下這鋪子和後巷的院子,這兩年那邊一直無人居住,要是姐姐不嫌棄的話,回去收拾一下,就搬過來住吧。」

    兩人才聊了幾句就非常投緣,姐姐妹妹的很是親熱。

    周氏聞言喜上眉梢,問道:「妹妹,每個月的租金多少?」

    「相逢就是緣分……租金我也不多收,每月五十文錢姐姐看可好?要是姐姐覺得不合適,我們可以再商量。」

    周氏心裡樂開了花。

    五十文錢租個帶三間房的院子,就算是在縣城周邊也未必能做到。如今有了沈溪從字畫店得來的二兩六錢銀子,按照官價來說,那就是足足兩千六百個銅板,足夠一家人住上幾年了。

    「這怎麼好意思?」周氏覺得佔了別人便宜,嘴裡客氣道。

    婦人臉上帶著和熙的笑容:「實不相瞞,妹妹這兩年之所以沒租院子出去,是怕有人住進去影響我們母女的清譽。可姐姐一家看起來挺好的,孩子教得這麼聽話,父母一定差不了。妹妹就想身邊多一個像姐姐這樣的知心人,以後也好有個伴。」

    周氏心裡自然一百個樂意,但她還是不敢相信有這等天上降餡餅的好事,不過等婦人帶著周氏到後巷看過院子後,周氏終於徹底放心了。

    院子雖然不大,卻勝在精緻,寬敞的一主二廂三個大間加兩個耳房,其中一個耳房是廚房,灶台收拾得規規整整,另一個耳房則是廁所。中間的天井面積很大,一口古井乾淨清澈,井水甘冽甜美。

    房間裡床榻、櫃子都是現成的,不用添置什麼就可以住進去。

    簡單交流,周氏才知道那婦人姓孫,名惠娘,如今隨夫家的陸姓,是為陸孫氏。這陸孫氏惠娘頗為賢慧,在丈夫病死後帶著女兒打理藥鋪,勉強能夠維持生活開支。至於其他細節,因為才剛認識,周氏不便多問。

    待一切商定好,周氏興沖沖地帶著沈溪和林黛返家,天擦黑的時候沈明鈞回來,周氏高興地把事情告訴自己的丈夫。

    沈明鈞聽了大為振奮,讓他愁了兩天的事終於得到圓滿解決,一家老小總算可以繼續留在城裡了。

    「明日早上咱們就把東西搬過去……我去跟劉管家請半天假,過去好好收拾下院子,今後咱們安安穩穩過日子。」沈明鈞帶著幾分憧憬道。

    周氏笑著應了,但她還惦記著那老道士的恩德:「當家的,要說這一切,都是拜老先生所賜,可惜咱倆無緣相見,回頭咱們立個生位,每日裡燒香供著,求菩薩保佑他老人家長命百歲。」

    沈明鈞欣然應允:「事情就由夫人做主好了。」

    所謂的生位,就是給活人設立的牌位,用來感恩戴德。沈溪聽了父母的對話後,臉上的表情要有多古怪就有多古怪,這個老道士根本就是自己憑空杜撰出來的,姓什名誰一概不知,這生位怎麼個立法?

    吃過晚飯,周氏讓沈溪和林黛回房收拾自己的東西,結果每個人都各自打了個包袱,林黛的包袱要比沈溪大許多。

    「你才來家裡多久?怎麼就比我多那麼多東西?」沈溪想打開林黛的包袱看看裝的都是些什麼,小丫頭連忙阻止:「別動,裡面都是娘給我買的,沒有適合你用的。」

    沈溪撇了撇嘴:「小氣鬼,以後定然是個摳門的媳婦兒。」

    「哼。」

    林黛輕哼一聲,翻箱倒櫃繼續檢查有沒有遺漏。

    沈溪伏在桌子上,雙手捧著下把,一邊看林黛搗騰,一邊琢磨明天如何把藏在雜物房的東西轉移到新家去。

    第二天清晨卯時剛過,沈明鈞便去找了輛牛車過來,一家人把包袱和被縟放在車上,周氏不斷念叨:「今天定要再絮一床被子,搬過去住後憨娃和黛兒就要分開睡了。」

    沈溪看了看正在扒拉包袱裡東西的林黛,聳了聳肩:「娘,其實不用那麼麻煩,孩兒年紀還小,跟黛兒睡一張床就行了。」

    周氏罵道:「你小子懂什麼?男女授受不親,雖然她是你的養媳,但一日沒成親睡在一起就名不正言不順,別人會說閒話的。之前讓你們睡在一起那是沒條件,現在一切都是現成的,自然還是分開好。坐穩扶牢了,不然一會兒把你顛下去摔成個傻子!」

    一家人坐著牛車,慢慢悠悠到了地頭,陸孫氏惠娘(下文簡稱惠娘)早早就等在門口,幫忙搬抬。

    原本沈明鈞打算請一天假,好好把新家整飭一番,但因王員外臨時有事,要帶幾個長工下鄉,其中就包括沈明鈞。無可奈何之下,沈明鈞只得雇了輛牛車並幫忙把東西搬上車,就去上工了。

    如此一來,卸車時就只有一群婦孺搬搬抬抬。

    好在一家人在城裡待的時間不久,所有家當用個大箱子就裝完了,周氏和惠娘攜手把箱子抬進主屋。

    做完這一切,周氏連忙催沈溪去上學,她跟林黛留下來收拾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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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喬遷之喜

    到下午沈溪放學回來,家裡基本上都收拾好了。

    周氏用沈溪賣畫的錢置辦了新床單和被縟,卻是給黛兒準備的,除了床單被縟還有一方小枕頭,如今全掛在院子裡。

    閩浙一代空氣潮濕,家裡的東西非常容易受潮,因此周氏趁著日頭好,把舊床單和被縟一併拿了出來晾曬,花花綠綠把天井都給佔滿了。

    「娘呢?」

    沈溪幾間房子找了個遍,沒見到周氏,不由問坐在門前托著香腮發愣的林黛。

    林黛回過神來,俏臉露出可愛的笑容,映著陽光甚是嬌美,她指了指左右的院子:「娘去串門了,說是拜訪街坊四鄰,一會兒就該回來了。」

    在一個新地方安居,自然得跟街坊鄰居打好關係。

    沈溪心想老娘可真聰明,遠親不如近鄰,一旦有什麼事情,親戚住得遠遠的根本就指望不了,還是街坊鄰居能幫上忙。

    「你在家裡等著,我出去一會兒就回來。」

    沈溪一溜煙跑出家門,他惦記著回老院子那邊把東西轉移過來。

    剛到老院子門口,就見王陵之坐在房門洞開的門檻上,悶悶不樂地用石頭在地上畫著什麼。

    「幹嘛呢?」

    沈溪走上去,問了一聲。

    王陵之聽到沈溪的聲音,驚喜地抬起頭:「師兄,可算見到你了。我正愁你不聲不響搬走,不知去哪兒找你呢!」

    沈溪沒想到這小子居然惦記著他。

    原本只是利用王陵之弄點兒筆墨紙硯回來方便作畫,誰想廝混久了不知不覺竟然成了好朋友,如今一刻不見就想得慌。

    「我這不是回來了嗎?你進去幫我拿點兒東西,稍後我帶你去認認門。」

    「師兄的事,就是我的事。」

    王陵之倒是挺講義氣,起身進到院子幫沈溪搬抬東西,這時候劉管家正好過來收房,見到兩個小傢伙在一起有些奇怪。

    「少爺,您這是幹什麼?」劉管家看著自家少爺跟長工的兒子親熱交談,手裡還捧著一大堆東西,不由好奇地問道。

    「哦……劉管家,我來找我朋友一起練字,沒什麼事的話我們先走了。」

    王陵之不想跟劉管家多說話,隨便敷衍一句,便提起裝有宣紙和筆墨的布袋子,跟在沈溪身後離開院子。

    二人來到藥鋪所在的那條街的街口,沈溪突然擔心老娘回家了,手頭這些東西不好解釋來路,琢磨找個地方藏起來。

    「師弟,我想了想,東西搬到我新家有些不太妥當,你有沒有藏匿的好地方?」沈溪看著跑得氣喘吁吁的王陵之。

    王陵之想了想,道:「要不拿到我家去?」

    見沈溪搖頭,王陵之突然眉開眼笑,「我想起個好地方了……我家祠堂後面有兩間破房子,爹說那裡以前是豬舍,後來沒人管理就荒廢了,髒兮兮的從來沒人去,要不咱們就把東西放在那兒如何?」

    沈溪豎起個大拇哥:「師弟,你越來越聰明了,咱們就把東西藏在那兒。」

    王陵之被沈溪誇獎兩句,頓時飄飄然。

    等幫沈溪把東西藏好,王陵之才跟著沈溪去沈溪新家那邊,這時候周氏剛好從鄰居家走出來,見到沈溪便斥駡:

    「你個死小子,放學後不回家,跑哪兒野去了?」突然見沈溪後面還跟個同齡的少年,周氏頓時換上一副笑容,「憨娃兒,這是誰家孩子?」

    「娘,這是我同學,以後會經常來家裡玩。」

    周氏笑道:「好,好,多跟同窗親近一些好……好孩子,以後常過來,當這裡是自己家就行。」

    王陵之不太適應周氏的熱情,他湊到沈溪耳邊,低聲道:「你娘好凶啊……算了,等下次你娘不在家,我再來找師兄傳授武功。」

    說完竟然轉身就跑了。

    等周氏進到院子,才奇怪地問道:「那孩子怎麼見了我就走了,也不進來坐坐?」

    沈溪笑著扯扯周氏的裙襬:「娘,你罵我罵得那麼凶,把我同學給嚇走了。」

    周氏這才恍然,但臉上卻滿是不屑:「娘罵兒子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怎的,還不讓老娘罵你了?就算你以後真的有出息了,中了狀元,娘照樣罵你。」

    沈溪笑道:「我若是中了狀元,那娘就是誥命夫人,娘隨便怎麼罵我都成。」

    「小孩子家家還懂誥命夫人,你當是戲臺上唱戲?」

    周氏嘴上不饒人,心裡卻喜滋滋的,嚮往道:「要是真有那一天才好。走,進去給老先生拜拜,祈求菩薩保佑他老人家長命百歲,再保佑你小子沒病沒災將來有出息。」

    家中正堂位置擺著一塊木製的牌位,上面什麼字都沒有。沈溪指著牌位,看向周氏:「娘,空的哎。」

    「娘又不識字,怎麼寫?等你以後有出息了,再見到那位老先生知道他的名諱,你親自來寫。看什麼看!趕緊拜……沒讓你站著,趕緊磕頭,三個響頭,每天放學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拜老先生,若有哪天不拜,看老娘怎麼收拾你!」

    沈溪心裡那叫一個彆扭,要給一個從來就不存在的人磕頭,還要今後每天都不落下,實在太難為人了。

    傍晚的時候,周氏去了趟王家,因為沈明鈞還不知道新家在哪兒,她得去帶路。

    晚上一家人聚齊,開開心心地搗鼓喬遷新居後的第一頓飯,飯菜剛剛擺上桌,惠娘母女提著禮物過來拜訪。

    惠娘的小女兒閨名曦兒,可愛是可愛,但萌萌的不懂事,吃飯的時候總是瞪著大眼睛衝著沈溪猛瞅。

    吃過飯送走惠娘母女,一家人準備睡覺。

    沈溪和林黛原本睡在一間屋子裡,現在家裡的條件好了,周氏便讓未來的兒媳婦單獨住一間屋子,不過跟沈溪的房間只隔著一道門。

    「早點兒睡,每天起來晨讀……娘聽說那些有出息的孩子,早早地就要起來大聲讀書,憨娃兒,你也不能偷懶,知道嗎?」

    沈溪吐吐舌頭。

    林黛則很委屈,原本週氏說讓沈溪學會寫字再教給她,可最近家裡的事多,周氏每天帶她去學針線活,對教她識字的事再也不提。

    等周氏舉著油燈回房去,沈溪立在門口布簾後面,看著正在月色下收拾床鋪的林黛,笑道:「黛兒,我聽先生講了些故事,說給你聽好不好?」

    林黛回過頭看看,忙不迭點頭,穿著木屐拖鞋來到沈溪的房間。

    二人在床邊坐下,沈溪笑道:「我這個故事,可精彩了。」

    「什麼故事呀,我才不信有多好聽呢。」

    沈溪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嘴上卻一本正經地講他的故事:「我說的是一個書生趕考的故事……」

    「書生就是讀書人,他能進京趕考,說明他已經取得生員的資格,並且還過了鄉試。一天晚上,他走到一處荒郊野外,只見前面有許多墳堆……你知道什麼是墳堆嗎?」

    林黛臉色已經變得有些蒼白,身子微微顫抖,但依然嘴硬:「墳堆就是埋死人的地方唄,有什麼好稀奇的。」

    「對,就是埋死人的地方,並不出奇。天色已經很晚了,那墳堆旁邊恰好有一個破廟,廟子後面是一個樹林。」

    「書生沒地方投宿,就住進廟裡。他孤零零一個,晚上那風啊,嗚嗚地吹著,樹梢發出『嗖嗖』的聲響,讓人聽了渾身起雞皮疙瘩。書生心無旁騖,點亮燭臺,吃了點兒乾糧便認真讀書,到半夜的時候,突然有人敲門……」

    「咚,咚,咚。」

    沈溪使壞一般敲打了三下床板,正聽得認真的林黛「哇」地一聲大叫起來。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2 22:09
第三十三章 講故事

    隨著林黛一聲慘叫,正屋的燈亮了起來。

    周氏穿好衣服,拿著油燈走出房間,來到天井,從敞開的視窗看了進來,月光皎潔。林黛正坐在床沿上,貝齒咬著右手食指,一臉害怕的樣子。

    「出什麼事了?」周氏關切問道。

    林黛剛要回答,沈溪搶先道:「娘,屋子裡有老鼠。」

    周氏釋然道:「老鼠罷了,舊房子哪能沒有?又不是沒見過,別大驚小怪的。黛兒,快回你自己的房間睡覺。」

    說完周氏捧著油燈回房去了,沈溪揮揮手:「娘讓我們快些睡……黛兒,你快回房去吧,故事明天再講。」

    林黛東張西望,猶豫了一下,下地後掀開門簾往隔壁屋子去了。

    沈溪躺著,心裡想事情,不多時聽到微弱的腳步聲,側過頭只見林黛下身穿著很短的白色褻褲,上身是一件紅色的小肚兜,抱著周氏剛給她塞的新枕頭,戰戰兢兢地站在門口,面色蒼白地看向自己。

    「怎麼了?」沈溪笑著問道。

    「你……你說的故事好嚇人啊,我……我不敢一個人睡。」

    林黛被沈溪剛才那鬼故事嚇著了,楚楚可憐的模樣別說多讓人心疼了,沈溪身子往床榻裡挪了挪:「要不……咱們還是跟以前一樣,我睡裡面,你睡外面?」

    「好。」

    林黛應了一聲,卻沒有立即過來,而是返回她的屋子抱起單薄的被子,把枕頭用下巴夾著,邁著輕盈的腳步一路小跑,來到沈溪的床邊,麻溜地把被子、枕頭鋪好,然後直接鑽進自己的被窩,哆哆嗦嗦好像是受驚的小鹿。

    沈溪支著頭,笑盈盈看著她做這一切,待一切規整才問道:「這麼熱的天,你蓋著被子,不怕捂出痱子來啊?」

    「不熱,還……有些冷。」

    沈溪沒想到他的鬼故事威力這麼大,把林黛這小蘿莉嚇得不輕,六七月的天氣蓋著被子還說冷,可見人的心理作用之奇妙。

    沈溪笑道:「要不要聽故事?」

    「不要聽不要聽不要聽……」林黛說著用手捂著耳朵,半晌後發覺沈溪沒說話,這才把手放了下來。

    「我故事還沒講完呢,你不想聽就算了。不過,我這兒有個更好的故事,說的是一個和尚帶著三個徒弟去西天取經的事情。」

    林黛雖然年長沈溪三歲,但到底是孩子心性,剛才還害怕得要命,可聽了沈溪的話,她依然忍不住問道:「和尚是不是就是成天剃著光頭,沿街找人化緣的那些人?」

    「我說的這個和尚可非比尋常,他乃是大唐的得道高僧,知道什麼是得道高僧嗎?就連高高在上的皇帝都對他很敬重,在長安開設法壇讓他講經說法,普度眾生,他可是有大本事之人。」

    「哦。」

    林黛點了點頭,被子稍微鬆開了些,「後來呢?」

    單單一句「後來呢」,就能引起很多故事。

    沈溪這次講的是《西遊記》。

    雖然《西遊記》裡鬼怪的東西很多,但主要說的不是嚇人的鬼魅,而是說的孫悟空的神通、豬八戒的懶惰還有沙和尚的任勞任怨。加上個不苟言笑一本正經的唐僧,故事非常具有趣味性,對孩子的誘惑很大。

    沈溪粗略地講了一下孫悟空大鬧天宮的故事,便裝作睡著了,林黛推了推他,嘴上嘟囔:「快說,後面怎麼樣?。」

    「後來他們就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林黛不滿道:「孫悟空被壓在五行山下了,過什麼幸福生活呀。再說了,唐僧還沒出來呢!你說說,後面怎麼樣了?」

    沈溪半眯著眼看了下對故事非常熱衷的小蘿莉,再次閉上眼:「夜已經很深了,等以後再說吧。我要睡了,呼……」

    林黛有些不開心,故事聽到精彩的地方就停下,她非常失望。

    就在林黛閉上眼準備睡覺的時候,窗戶被風吹動發出「吱吱」的聲響,她馬上記起前面沈溪講的那鬼故事,身子趕緊縮進被窩,閉著眼不敢往別處瞧。

    第二天早晨,周氏過來喊兩個孩子起床的時候,發現林黛竟然又跟沈溪睡在了一起。

    周氏把兩個小傢伙叫起來,帶著斥責的口吻道:「黛兒,你年紀大了,要學會自立,你和憨娃兒成親之前要持節守禮,知道嗎?」

    林黛迷茫地看著周氏:「娘,什麼叫持節守禮?」

    「唉,你這孩子,讓娘怎麼跟你說呢?總之,你不能跟憨娃兒睡在一張床上了,你要回自己的房間去睡覺,換衣服或者是洗澡的時候也不能讓憨娃兒看到。」

    林黛似懂非懂:「可是……娘為什麼跟爹睡在一張床上?」

    院子裡沈明鈞的聲音傳來:「哎呀,小孩子懂個什麼,等他們大一些再跟他們講……小孩子都想有個伴,你我小的時候不也這樣?」

    周氏白了丈夫一眼,臉上帶著幾分嫵媚的笑容。

    起床梳洗的沈溪一看這狀況,就知道老爹老娘的夫妻生活很和諧,小倆口這是真正的居家過日子。

    「快去晨讀,一會兒吃飯,去學塾別遲到了。黛兒,你趕緊收拾好,一會兒跟娘去學女紅……」

    ……

    ……

    轉眼到了七月初,一家人搬到小院有半個多月時間了。

    這段日子,家裡風平浪靜,沈溪每天都遵循固定的線路生活……早上去上學,中午就著帶去的飯糰墊肚子,下午放學回家。

    他一天在學塾裡的時間只有兩個時辰,中午吃過飯蘇先生會讓他們趴在桌上睡午覺。

    每天下午回家,周氏基本都不在,林黛也跟著去了裁縫店學女紅,家裡空蕩蕩的,現在沒了生存壓力,沈溪不急著做贗品畫,就跑到藥鋪那邊,幫惠娘看鋪子。

    其實沈溪是想跟惠娘多親近一些。

    惠娘的長相在這個時代的人來說,只能算是清秀,甚至和美女二字都牽連不上。此時的人喜歡雞卵臉、柳葉眉、鯉魚嘴的臉型,個子嬌小最好,像惠娘有著天然無雕飾的瓜子臉以及一米六八左右的身高,只有沈溪才會一看就驚為天人。

    漸漸地,惠娘的女兒陸曦兒對於沈溪這個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小哥哥越來越熟稔,也越來越親近。

    沈溪陪她捉迷藏,踢毽子,偶爾還會給她做竹蜻蜓。這對於一個自小沒有父親關愛,而母親又忙於打理店舖生意無暇陪著她玩的小女孩來說,沈溪就是上天賜予的最好禮物。

    而晚上吃過飯,林黛就會抱著小枕頭過來跟沈溪一起睡,最開始她是因為害怕,到後來則是聽沈溪講故事入了迷。

    《西遊記》的作者吳承恩現在還沒出生,因此民間根本就沒有關於美猴王孫悟空的傳說。

    沈溪將整個故事分成零零散散的片段,不分先後順序,想到哪兒說到哪兒,但說的基本都是《西遊記》中那些家喻戶曉的經典段子。

    這是林黛最喜歡聽的故事,後來沈溪感覺《西遊記》沒什麼可說的了,想講點兒別的,可林黛不買帳,非要讓沈溪繼續說《西遊記》。

    「……故事都說完了,還有什麼可說的?你不煩,我都覺得乏味了,咱們今天先睡覺,明天我再想想還有哪處漏了說給你聽好不好?」

    也許是跟沈溪混得熟了,林黛也不自覺將女人的纏人勁兒施展出來,沈溪想要睡覺,她就使勁搖晃沈溪的胳膊,那張精緻無瑕的小臉上滿帶著哀求,純真無邪中帶著幾分痴怨纏綿,沈溪實在不忍心拒絕。

    沈溪沒辦法了,突然生出惡作劇的心思,開口道:「師兄口渴了,二師弟你去幫我從水缸裡盛一碗水來,給師兄解渴,可好?」

    林黛茫然地點了點頭。

    沈溪作為講故事的人,口渴了讓她盛點兒水過來,她還是樂意效勞的。等她端著碗回來,沈溪喝過之後,林黛才發覺沈溪臉上的笑容有些不太對勁。

    「謝謝二師弟。」沈溪笑道。

    林黛這才知道被沈溪佔了便宜,把碗往旁邊木箱子上一放,上來抄起枕頭就往沈溪身上打,嘴裡道:「你個壞人,居然說我是豬八戒。」

    「難道你不是嗎?二師弟?」

    枕頭打在沈溪身上一點兒也不疼,沈溪一邊躲一邊笑。

    林黛氣鼓鼓地躺下,側過身死死地瞪著沈溪,一副要把沈溪瞪到認錯為止才甘休的架勢。

    沈溪躺下來也看著她,兩個人雙目對視,視線在空中對撞,到最後還是林黛氣餒了,轉過頭去,粉頰不知為何紅了,連耳朵都火燒火燎的。

    「我才不要做二師弟,我要做大師兄。」一陣睡意襲來,林黛閉上了眼睛,很快便沉沉睡去。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2 22:09
第三十四章 惠娘的危機

    七月初九這天,學塾考試。

    考試的內容是先生隨意說一個《論語》的篇目,然後讓學生寫出來……其實就是默寫!

    考試持續了半個時辰,先生當場批閱試卷,因為都是剛開蒙的孩子,字寫得歪歪斜斜,加上錯漏的地方甚多,蘇雲鐘在批閱試卷時臉色一直陰沉。

    最後蘇雲鐘臉色終於好了一些,因為他看到了沈元和沈溪的卷子……沈元天資聰慧,加上讀書努力,在同齡人中算是佼佼者,默寫的《論語》幾乎全對。只是因為沈溪得天獨厚的條件,才不得不屈居第二。

    但不論怎麼說,在學塾低年齡段的學生當中,沈家兩兄弟佔據了考試的第一名和第二名,讓蘇雲鐘大感欣慰。

    沈溪雖然早就料到這結果,但依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其實他對這成績並不怎麼看重,可這卻是周氏和沈明鈞的精神寄託所在,連帶得他也著緊起來。

    「謝謝先生!」

    拿到成績後,他恭敬地向蘇雲鐘敬了個禮,然後才在蘇雲鐘微笑的注視中走出教室——他得趕緊回家把好消息告訴二老。

    可惜到家後才發現,一個人都沒有……這會兒爹娘都還在做工呢!

    沈溪拿著先生寫著評語的卷子坐在院門口,正琢磨最近這段日子自己是不是過得太逍遙了,有沒有必要想辦法再賺點兒零花錢,突然看到藥鋪那邊有鄰居圍觀,像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沈溪暗叫一聲不好,趕忙回房放下試卷,然後一路小跑過去,擠進人群,就見藥鋪裡來了兩個風塵僕僕的漢子,年輕的二十多歲,年長些的看模樣有四十多,情緒激動地大聲說著什麼,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

    藥鋪後門那邊也有人圍著瞧熱鬧,不過卻沒有一個人願意出面幫忙。

    惠娘立在櫃檯後面,將女兒攬在身前,低頭掩面而泣,陸曦兒年紀小不知道娘親為何要哭,仰著頭不解地看著母親。

    「……你進了陸家門,就是陸家人,現在相公不在了,你的一切就要由我們來做主。這陸家的產業,豈是你一個外姓人能霸佔的?」

    那年長男子的一番話,總算是為沈溪解了惑,原來是惠娘夫家之人。

    之前惠娘說過,陸家本非寧化本地人,祖籍乃是江西建昌府。她是隨相公做藥材生意,輾轉來到寧化縣城,慢慢置辦下這些產業。

    本身夫家那邊已經沒了父母兄弟,所以惠娘覺得應該再也見不到夫家人了。

    誰知道陸家那邊終究還是有旁支的人存在,通過行商之口瞭解到惠娘目前的情況。

    本來她孤兒寡婦的知道了也沒人理會,但關鍵是她丈夫還留下了產業,這店舖和院子賣出去起碼能值幾十兩銀子。

    財帛紅人眼,這不,終於有人找上門來了!

    藥鋪內外,人頭攢動。

    無論是鄰里,還是素未平生的人,都過來瞧熱鬧。

    雖說寡婦帶著五歲大的女兒很可憐,但在家族內部爭奪產業的問題上,旁人是很難插手的。

    更何況,這時代女人地位低微,惠娘經營藥鋪出來拋頭露面,早就被街坊四鄰說閒話了,誰願意自家的大老爺兒到年輕寡婦的藥鋪裡去抓藥?

    哪怕沒事也能搞出點兒事來!

    孤兒寡母無依無靠,可在沈溪旁邊的那些街坊四鄰,尤其是婦人全都在嚼舌根子,一個個話說得無比難聽。

    按照她們的說法,惠娘年紀輕輕,就應該改嫁,在家相夫教子。

    而藥店大堂裡,那年老的剛說完,年輕的又跳了出來,眼裡滿是貪婪:「弟媳婦,雖說我跟少博他隔了一層,但怎的說也是陸家人,現在大堂伯的話你可聽清楚了?無論怎樣,這藥鋪是我陸家產業,必須得收回來。當然,為了避免他人說我們不講人情,我們可以給你兩天時間收拾。」

    「你們娘兒倆若是擔心流落他鄉沒個著落,我們也為你安排好了,跟我們回去,在陸姓人中找個人嫁了,你還是我們陸家人。」

    惠娘抽泣道:「鋪子是相公留下的,相公臨終前說,這鋪子留給我和曦兒,就算將來嫁人也是如此。更何況……妾身並無嫁人之意,要為相公守節。」

    年老的一聽火了,舉著拳頭作出要打人的架勢:「你這個堂侄媳婦怎的如此冥頑不靈?這事情豈是你相公能做主的?」

    「陸家的產業,自然歸陸家所有!我們之前是不知道,現在既然堂侄過世,他的家產自然應該還給家族,就算到官府去,那也是我們有理!」

    惠娘儘管很害怕這些夫家人,但她畢竟經常出來拋頭露面慣了,並不像一般的閨中婦人那麼怯懦,一咬牙道:「總之妾身不同意,你們請回吧。」

    「噢……」

    門口起鬨的聲音響起。

    看熱鬧的不怕事大,這陸家來人來勢洶洶,卻無法讓一個楚楚可憐的小寡婦屈服,頓時讓周邊的人感到無比稀奇。

    陸家人面子掛不住了。

    但這兒畢竟是在寧化縣,兩人遠道而來咄咄逼人,以為可以一擊而就,但現在惠娘不買帳,他們還不敢明目張膽搶人奪店。

    兩人商量了一下,有些拿不定主意。年老的陸家人看到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聲色俱厲道:「你這個****,肯定在外面招惹了不少野男人,令我堂侄九泉之下不得安寧……走,回來再跟你算帳。」

    沈溪心想,這陸家人來爭家產,不是沒有準備,這招以退為進就非常陰毒。

    給孫惠娘扣上一頂「不貞」的大帽子,管它是不是事實,只要讓人覺得寡婦出來拋頭露面可能會妨礙風化,不用他們討要,縣城裡的也會對惠娘有看法,使其孤立無援。

    陸家人終於離開,看熱鬧的百姓陸續散去,孫惠娘委屈地趴在櫃檯上哭了一會兒,才起來收拾被打翻在地的藥材。

    那些藥材都是她的命根子,雖然不知來日這藥鋪歸不歸她,但她只要當掌櫃一天,就要把丈夫留下來的產業照料好。

    「姨,我幫你。」

    圍觀起鬨的人終於徹底散去,沈溪走進店舖,幫惠娘撿散落在地上的藥材。

    原本沈溪稱呼惠娘為伯母,但周氏覺得不太合適,她覺得自己跟惠娘之間親如姐妹,稱呼惠娘為姨更為妥當貼切,沈溪覺得反正是個稱呼,叫什麼都無所謂,於是便採納了。

    惠娘把臉上的眼淚擦了擦,勉強擠出個笑臉:「小郎真乖。」

    沈溪對旁邊發呆的陸曦兒道:「小丫,還不快過來幫你娘?」

    「哦。」

    陸曦兒到底只是個五歲大的小丫頭,哪裡知道母親的苦楚?聽到沈溪使喚,趕緊跑過來跟著一起撿藥材。

    等所有藥材撿回簸箕,惠娘還是難掩心中的悲傷,坐下來哭了一會兒,想起這時候不適合開門做生意,就去把門板合上,獨自回後院的臥房裡。

    沈溪探頭在門口看了一眼,見惠娘跪在丈夫的牌位前哭訴,心中不由一陣黯然。

    身在異鄉,舉目無親,身邊連個可以傾訴的人都沒有,受到委屈只能對死去的丈夫訴說了,但這又有什麼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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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凡事皆找老先生

    黃昏時周氏回來,沈溪趕緊把事情大致對周氏說了一遍。

    周氏嘀咕道:「人家的家事,咱們不太好管……憨娃兒,一會兒咱做了晚飯,你給你姨送過去。」

    沈溪皺了皺眉:「娘,虧你還說跟姨是好姐妹,現在姨有難,你連去說句安慰的話都不行嗎?再者說了,要是鋪子被那些人搶回去,恐怕咱們也得搬家了。」

    「說什麼混話呢?」

    周氏瞪了沈溪一眼道:「咱們租的是這院子,而不是藥鋪。就算陸家來人蠻不講理,但按照約定,至少也得要讓咱們先住上半年。」

    沈溪心說娘的腦子不會拐彎,以為院子已經租下來了,回過頭哪怕陸家人收回產業,依然會遵照約定把院子繼續租給她。

    「娘,你真以為那些處心積慮謀奪他人家產的人會像姨那麼好說話?咱們可是以白菜價格租到的房子,是姨和咱們投緣才把房租壓得這麼低,換了主人你以為還有這等好事?」

    沈溪苦笑連連,搖著頭分析:「更何況,陸家的根基是在江西那邊,怎麼可能會長久地留在咱們寧化地界?他們把鋪子和院子收回去後,第一件事就是賣了換成銀子回鄉,到時候咱們跟誰說理去?」

    「退一萬步講,就算新的主人允許咱們繼續租,但他會遵循咱們和姨的約定,到時候肯定漲價!」

    「對啊!」

    周氏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還是你這憨娃兒聰明,讀過書的跟沒讀過書的就是不一樣。走,咱們去看看你姨……哎呀,還是不行,這到底是人家的家事,咱們摻和進去是個什麼事兒啊!」

    由於這個時代宗族勢力無比強大,此時的人幾乎形成了思維定勢,但凡涉及到別人家事,就算道理講不通,外人也不得干涉。

    沈溪嚷嚷道:「娘,你不幫姨,以後我們一家人要睡大街嘍!哦哦!」

    「去去去!」

    周氏一巴掌拍在沈溪的腦門上,怒駡道:「你個臭小子,也不知道說句好聽的,什麼睡大街?好了好了,娘這就跟你過去看看,要是到你姨那兒你小子也敢胡說八道,非把你屁股打爛不可!」

    周氏帶著沈溪到了藥鋪,惠娘依然在傷心落淚,經過周氏百般開解,惠娘總算把淚止住了。

    周氏關切地道:「妹妹,咱女人從來都不受男人待見,相公在時千好萬好,可一旦相公故去,那就是孤苦伶仃,誰會給咱做主啊?妹妹,你以後有怎麼打算?」

    「我……我不知道……」

    惠娘搖了搖頭,聲音哽咽:「我……我想帶曦兒回娘家,可是……我家鄉也沒親人了,只有幾個遠親,回去後看看,要是沒活路的話,我寧可隨了曦兒他爹去。」

    「妹妹,你可千萬別想不開,你不為自己想,也該為孩子想想,曦兒還那麼小,你忍心她成為孤兒?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咬咬牙也就順利跨過去了!對了,妹妹就沒想過改嫁?」

    惠娘頭搖成了撥浪鼓,或許是想到了傷心的地方,淚珠若斷了線的珠子般落了下來……

    沈溪看到這裡不由有些難過,一個生前疼愛自己妻子和女兒的男人,死後留下可供妻子和女兒勉強餬口的微薄產業,但就是這麼點兒東西,也有人覬覦,實在是讓人感嘆世道的艱辛和不易。

    這下周氏也沒辦法了,陪著惠娘抹淚。

    沈溪眼珠子骨碌碌一轉,突然道:「姨,那些人來搶鋪子,您就跟他們鬧上官府啊……有官老爺給咱麼撐腰呢!」

    「小孩子家家的懂什麼……」周氏罵了沈溪一句,卻轉過頭問惠娘,「妹妹有沒有想過去官府?」

    孫惠娘搖了搖頭:「這些產業到底是陸家的,就算去了官府,官老爺豈會給我們孤兒寡母做主?」

    周氏略一琢磨,也覺得不太可能,幽幽嘆息了一聲。

    沈溪卻道:「娘,姨,姨父去世了,而且又沒有父母兄弟,因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姨父這一房算是戶絕了。根據我大明律令,凡戶絕財產,果無同宗應繼者,所生親女承分,無女者入官。」

    「這也就是說,曦兒擁有姨父財產的天然繼承權,而姨您則擁有對這財產的監護權。另外,這份產業是姨父通過自己努力得來的,並不算是陸家祖產,就算那些人也姓陸,但並不是姨父這一戶的,根本就沒有理由要鋪子……只要姨帶著女兒沒改嫁,沒有人可以霸佔屬於曦兒的家產。」

    周氏聽了眼睛一亮,抓著沈溪的手,問道:「憨娃兒,這些話你從哪裡聽來的?」

    「我……我自己想的。」

    沈溪知道以他的年歲不該說出這等話來,但這時候為了幫惠娘,他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沈溪非常清楚明朝的法律,大明各個時代都有爭產的案例,丈夫死了留下產業被同姓人所奪,這種事屢見不鮮。

    《大明令》中規定:「婦人夫亡無子守志者,合承夫分,須憑族長擇昭穆相當之人繼嗣。其改嫁者,夫家財產及原有嫁妝,並聽前夫之家為主。」

    這一規定明確地把寡婦接管其亡夫的財產與立繼聯接在一起。這樣一來,寡妻不再有權繼承其亡夫的財產,並且在法律上有義務為亡夫立繼。

    這條法律,正是陸家人敢於找上門來討要財產的主要仗恃。

    但是,具體情況要具體分析,現在陸少博這一房雖然戶絕,但還有陸曦兒這個親女繼承財產。同時,寧化縣城的藥鋪和房產,是陸少博自己在外打拚創下的,算不算是祖產也存在爭議,關鍵是看判案的縣令怎麼理解。

    「你個臭小子,你才多大年歲,豈會說出這等文縐縐的話來?我問你,是不是教你識字的那位老先生又回來了?」

    周氏瞪了沈溪一眼,然後對惠娘道:「妹妹,要是有那個神通廣大的老先生幫忙的話,你的官司就有指望了……那位老先生算無遺策,我們一家人全靠他老人家幫襯,日子才終於安定下來。」

    聽了周氏的話,惠娘蒼白的臉上有了幾絲血色,看向沈溪的眼裡滿是希冀。

    人心中一定要有希望,本來惠娘都已經俯首認命,現在聽說有人能幫她打贏官司,終於又有了抗爭的勇氣。

    周氏擰起沈溪的耳朵:「快說,是不是老先生回來了?」

    沈溪努力掙脫,一邊揉耳朵一邊道:「老先生本來就沒走好不好。」

    「真的?」

    周氏臉上滿是欣慰的笑容,「那還不快帶娘去叩謝老先生?咱一家子可受他恩惠不少……現在還得求他老人家幫你姨爭鋪子,你可別說不知道他老人家在哪兒。」

    沈溪這下為難了。

    老先生壓根兒就不存在,怎麼帶周氏去見?

    不過沈溪腦子轉得很快,馬上道:「老先生之前讓我告訴你們說他去省城了,就是不想人打攪他,擾他老人家修行。老先生告訴我說,要是有什麼事情,他自然會來找我。」

    「剛才我放學回家,老先生突然出現,他說陸家族人不顧孤兒寡婦,蠻橫地前來搶奪家產,簡直是天理難容,所以老先生教給我一番話,讓我說給娘和姨聽,讓你們放心。」

    「老先生還說,只要這官司告上縣衙,依照現在的證據,咱們贏定了,說不定到時候老先生還會親自出來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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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官司

    惠娘原本都認命了。

    女人出來拋頭露面原本就被人非議,現在又被夫家人找上門來,她想的只是別被人左右了婚姻,至於丈夫留給她的家產她也不準備爭了,娘兒倆能有點保命錢回到家鄉投奔親戚也就算了。

    可聽了沈溪的話,惠娘重新燃起希望。

    之前周氏總在她面前稱讚老道士神通廣大,沈溪入學便拜其所賜,而且隨便教沈溪幾個字就能讓沈溪在同學之間出類拔萃,隨便寫個戲本就能令汀州府上下轟動,還未卜先知拿出一幅畫變賣讓一家人在縣城安家落戶。

    這樣一個高人指點說要到衙門報官,那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真的行嗎?要是打官司的時候那老先生不出現怎麼辦?」惠娘急切地看著沈溪,現在她急需要一個主心骨。

    周氏這時候幫沈溪說話:「妹妹放心好了,如果老先生真肯出頭幫忙,妹妹的官司一定沒問題,到時候不但家產能保住,妹妹想給相公守節也能遂了心意。不然妹妹帶著閨女千里迢迢回鄉,家裡又沒親人,不改嫁如何能活得下去?」

    惠娘想了想,終於點頭應了。

    事情定下來,就要到衙門打官司。

    這時代打官司可不是小事,首先要找人寫狀紙,沈溪口中的老先生暫時不會露面,就必須得去找懂得狀紙格式,先寫什麼後寫什麼了然於胸,能把事情闡述清楚並且博得縣太爺好感的狀師,這下子又把孫惠娘給難住了。

    「妹妹,寫狀紙不難,街上擺攤寫信的那些人,應該都可以寫吧?」周氏想幫忙,但在這問題上她只能胡亂出出主意。

    其實惠娘自己就識字,之前沈溪就見過她看方子抓藥,一個女人能出來打理藥鋪,沒有本事可吃不開。

    到底眼界要比周氏開闊得多,惠娘覺得有些不妥,遲疑地問道:「這……能行嗎?」

    「先請人寫寫看,然後再找人指導下!」

    沈溪微微一笑,插話道:「姨,如果不爭肯定保不住鋪子,官司輸了也最多是把鋪子丟了,該怎麼做不是很明顯嗎?」

    周氏罵道:「大人說話,你一個小屁孩插什麼嘴?知道你姨心情不好,還跳出來添亂,出去,出去。」

    沈溪吐吐舌頭一溜煙跑了,到門口時聽惠娘說:「小郎說得對,不爭就丟了亡夫走南闖北辛苦多年掙來的產業,打官司總歸有一線希望。」

    這下沈溪沒再停留,去了他跟王陵之藏寶貝的破房子。

    既然他提出那老道士會出來幫忙,狀紙自然由他來寫。

    雖然沈溪並無寫狀紙的經驗,但卻知道行文格式,再加上他熟知明朝典章制度,對於案子的關鍵點非常清楚,狀紙敘述了惠娘母女在丈夫死後的慘狀,表明惠娘為丈夫守節的決心,而重點則落在了陸曦兒這個親生女身上。

    一張狀紙對於沈溪來說並不難,等他寫好看過覺得沒有問題後,心境稍微平復了些,但依然不可避免地感到擔心。

    在這個****的時代,打官司不是誰有理就一定贏的,何況這案子也不能說惠娘佔著全部的理,畢竟法律對於祖產的定義非常模糊,全看縣太爺的認知,若是遇到貪官污吏,再有理也會輸了案子。

    不管怎麼說,沈溪還是要把狀紙給惠娘送去,但不能明著送,而是趁著晚上塞進藥鋪後院的門縫裡,這樣會顯得更神秘一些。

    第二天早晨,惠娘老早就來小院找周氏說話,原來她看到了塞到門縫裡的狀紙。

    「這事兒可真稀奇,是誰知道妹妹有難,特意把狀紙送來?憨娃兒,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沈溪正在往嘴裡扒拉飯粒,聽到周氏的話後連忙搖頭。

    周氏看向惠娘,「妹妹,這狀紙可用得上?」

    惠娘點頭道:「我看了,狀紙是高人寫的,條理分明,有理有據,而且是按照一定的格式寫的,拿到官府應該沒什麼問題。」

    周氏欣慰地笑道:「那就好,既然用得上,就別管是誰送來的……或者是老先生昨日見妹妹你有難,挑著需要的時候送上也未可知。」

    「等官府受理了案子,咱就跟陸家來人據理力爭……憨娃兒,你看什麼看,吃過飯先早讀,上學也莫遲到了,千萬別考得好就翹了尾巴。」

    沈溪點頭應了。

    但今天是關乎到惠娘母女命運的一天,他心裡實在放不下,到了學堂,沈溪一直惦記官司的事,放學時早早交了功課,直奔衙門而去。

    等沈溪到縣衙時,門口已經聚集了很多人。

    有明一代,按規矩每月會有兩天固定時間開堂審案,但寧化縣少有訴訟,就算村民有矛盾爭執,基本都會由本鄉本土的甲長和里長出面調停解決,像惠娘和陸家爭產的案子竟然鬧上官府,十分少見。

    案子由縣令韓協親自審問。

    百姓喜歡湊熱鬧,衙門外密密麻麻都是人,沈溪是個小孩子,從人縫中鑽進去,恰好是開堂的時候。

    寧化是個小縣,衙門佔地面積並不大,在縣衙門口裡面的情形就一目瞭然。只見惠娘跪在懸掛有「明鏡高懸」匾額的大堂裡,伸出雙手請衙役把狀紙遞上去。

    陸家一老一少也跪著,老者嘴裡不斷埋怨惠娘不遵婦道,歸還祖產這樣的小事竟然驚動了官府。

    「吵吵什麼,肅靜!」

    韓協有些不耐煩,一拍驚堂木,嘈雜的大堂內外迅速安靜下來。

    韓協從衙役手裡接過狀紙看了一遍,不動聲色地將狀紙交給了自己的師爺。師爺匆匆流覽完,又交到坐在大堂一角矮幾後面的夏主簿手裡。

    「你們說說,到底怎麼回事?聽你們的口音,不像是汀州府人氏。」韓協看了看惠娘,再看看惠娘身邊長方跪石上正在大叫著「請青天大老爺做主」的陸家人。

    陸家老者道:「回老爺的話,草民陸有成,江西建昌府人氏,乃這刁婦死去丈夫的堂伯。早年我堂侄在外經商,為陸家置得產業,因常年離家在外,我等皆不知他已亡故,想來是這刁婦刻意隱瞞堂侄死訊所致。」

    「我等得知消息後,立即前來跟她討要祖產,不想卻被她反咬一口,這刁婦實在是狼子野心。」

    韓協皺眉道:「到底是一家人,為何不能閉門商議?丈夫死了,產業由夫家收回天經地義,陸孫氏,你且為何要告到官府來?」

    縣老爺的話惹來門口圍觀百姓議論紛紛。

    雖然惠娘母女孤兒寡母的非常可憐,但在百姓眼中卻不是那麼回事。

    也許是這時代人對女人的偏見,女人就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竟然全都站在陸家人的立場指責惠娘不守婦道。

    惠娘本來還有信心一爭,但到了公堂上,被韓縣令質問,又被後面的百姓評頭論足,她忍不住啜泣起來,連韓協問她話都不知道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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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周旋

    沈溪在人群中乾著急。

    要是他年長一些,而且有秀才的功名榜身,大可以主動站出去為惠娘說理。

    可沈溪現在只是個小娃娃,等不到他衝進大堂就會被衙役趕出來,說不定還會因為擅闖公堂被打得屁股開花。

    惠娘不為自己辯解,只顧哭哭啼啼,他再是心急如焚也沒用。

    「憨娃兒不是說老先生會來麼,怎的還不見人?」

    沈溪正緊張的時候,就聽到一個聲音響起,他一撇頭,正好瞧見老娘周氏站在他不遠的地方,沈溪趕緊把頭貓進人群中,防止被老娘看到。

    大堂之上,不管韓縣令問什麼,惠娘就是嬌面梨花帶雨什麼都不說,這讓韓縣令非常生氣。

    這時候夏主簿站了起來,幾步來到韓協身邊小聲說了句。

    韓協微微點了點頭,最後一拍驚堂木,道:「這案子暫緩,明日昇堂再審。退堂、退堂,看熱鬧的都散了吧。」

    縣太爺說散,百姓也就哄然而去,作鳥獸散。

    倒是那陸家老者得理不饒人,在公堂上指著惠娘怒駡:「你個惡婦,本來好事好了,你居然鬧上官府,等此間事了帶你回去開過祠堂,就把你和你女兒浸豬籠!」說完氣勢洶洶離開衙門。

    惠娘跪在大堂中央,沒人理會。

    兩邊的衙役打著哈欠看著,比惠娘更可憐的人他們都見過,早已經煉就鐵石心腸。周氏連忙上去把兀自垂淚不止的惠娘扶起來,然後陪她返回藥鋪,一路上週氏不斷安慰惠娘。

    沈溪躲在衙門的臺階後面,看著老娘和惠娘漸漸遠去的背影,不由幽幽嘆了口氣……他雖然把一切都給惠娘準備好了,卻沒辦法改變世人的看法,更沒辦法讓惠娘變得堅強、敢於在公堂上據理力爭。

    聽韓縣令的口氣,似乎已經認定了寡婦爭產無理,要是不做什麼,官司輸定了!沈溪目光變得堅毅起來,接下來他必須抓緊時間上下打點,看看有沒有贏下案子的希望。

    之前沈溪送出《定軍山》戲本的時候就知道,工部郎中林仲業要趕回京城給太子朱厚照慶生。

    朱厚照九月的生日,眼下已經是七月。

    從福建回京山長水遠,沒兩個月時間趕不及,所以林仲業早早把督造水利工程的事放下,這兩天就要啟程。

    不多久,衙門裡走出兩個衙役。

    沈溪連忙迎上前,兩個衙役雖然不是當日剋扣他賞銀的那位,但隨夏主簿到王家的時候好歹照過面。

    「又是你小子,跑來衙門口幹嘛?」一名衙役帶著戲謔的口吻笑道。

    一個乳臭未乾的孩子,能把自恃資格老、在一群皂隸中作威作福的李大力折騰得不輕,這件事早就被引為笑談。

    衙役分為皂、快、壯三班,其中皂隸是指在縣衙站堂值班看守大門的人員,李大力以及眼前兩位便屬於此列。

    快手即「捕快」,負責緝捕,而壯班的衙役是指負責治安和防衛的民壯。平日裡老百姓接觸最多的,便是皂隸。

    兩名皂隸其實也是抱著逗樂的心態問沈溪,但沈溪打蛇隨棍上,一本正經地道:「官差大哥好,我要面見夏主簿。」

    高個子皂隸大笑道:「小鬼頭,說話像個大人,官差大哥豈是你叫的?還想面見夏主簿,他老人家忙得很,回家玩兒去吧。」

    沈溪眼睛眨了眨,一臉無辜:「可是讓我來的老先生說,他還有戲本送給朝廷來的上官,要是話不能帶到,那位老先生一定會責罰我的。」

    兩名皂隸一聽,相互看了一眼,臉上不屑的笑容立即淡了下去。

    夏主簿奉了韓縣令之命為林仲業找戲本的事他們一清二楚,為此三班衙役差點兒把甯化縣城抄了個天翻地覆。

    「你小子等著,我這就去通知夏主簿。」高個子皂隸覺得事情挺重要,也就耐著性子進去通傳。

    沈溪在衙門口等了半晌,那名高個子皂隸出來帶他進去。到了夏主簿辦公的房間,夏主簿坐在書案後翻看公文。

    主簿雖然僅僅只是從九品官員,但好歹是縣衙的三把手,平日裡這寧化縣衙有什麼事情,韓縣令未必會過問,但夏主簿必然經手。

    「給主簿老爺請安。」沈溪進到裡面並未下跪,深鞠一躬把禮給行了,仿若有功名在身的讀書人。

    夏主簿有些不滿地瞅了沈溪一眼,但看到沈溪站著也沒他坐著高,心氣也就平了。他甚至都沒站起身,直接問道:「小娃娃,你說來送戲本,戲本在何處啊?」

    「老先生沒說,他說戲本今天就會送過來,但要請主簿老爺行個方便。」

    夏主簿冷笑一聲:「倒跟我談起條件來了,真不怕我帶人去拿了他問罪?」

    沈溪臉上露出茫然的神色,他很清楚,只要他裝作什麼都不懂,夏主簿絕對不會跟一個孩子置氣。果然夏主簿咳嗽一聲,好像覺得對沈溪說這番話有些不智,問道:「那人讓你傳什麼話,一併說了。」

    沈溪這才恭敬地道:「老先生說,陸孫氏很可憐,求知縣老爺能網開一面,幫幫她們孤兒寡母。老先生說會感謝知縣老爺和主簿老爺的恩德,再寫一個戲本送過來,同時把《楊家將》的故事補全。」

    夏主簿有些不太樂意。他堂堂的朝廷命官,在普通百姓面前那是高高在上,被人開出條件令他心裡不痛快。

    不過,之前雖然得到了《定軍山》的戲本,但從韓縣令那裡得知,林仲業沒聽到《楊家將》的結尾並不怎麼滿意。

    要知道林仲業跟太常寺少卿李東陽過從甚密。

    李東陽八歲時以神童入順天府學,天順六年中舉,天順八年舉二甲進士第一,授庶起士,官編修,累遷侍講學士,充東宮講官,並在去年因纂修官修《憲宗實錄》有功升為太常寺少卿。

    作為弘治皇帝寵信的近臣,李東陽來日很有機會入閣,韓縣令想搭上李東陽這條船就必須要從林仲業身上入手。

    「今日陸孫氏的狀紙也是那人寫的吧?倒是不卑不亢條理分明,一看就非平常之人,通曉我大明律法,說不定之前在衙門中做過事。」

    沈溪支吾了一下:「我……我不知道。」

    夏主簿淡淡一笑:「量你也不知,回去後跟那人說,要縣令大人幫陸孫氏不難,到底陸孫氏戶籍在甯化,縣令大人不會偏幫外人,但戲本和說本必須今晚就要送到衙門來,否則免談。」

    沈溪再度鞠躬:「我記住了,回去之後會對老先生說清楚。」

    夏主簿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示意沈溪可以走了,沈溪行禮後快步離開。

    等沈溪背影消失在門後,當日被沈溪要脅屁股上揍開了花的李大力進來,問道:「主簿大人,要不要派兩個人跟著,把背後那人給拎出來?」

    「你拎他出來,他能給你寫戲本嗎?若是個普通讀書人倒簡單,可對典律如此精通之人,豈能沒有官府的門路?算了,別自找麻煩了,能要來戲本和說本,縣令大人那邊過得去,我們就過得去,節外生枝對誰都沒好處。」

    沈溪從衙門出來,回頭看了看有沒有人跟著。

    等進了縣衙前的小巷,他先在角落裡躲著,過了好一會兒確定沒人跟著才往王家大宅後面的破房子而去,拿出文房四寶後就在附近林子裡的石桌石凳上把戲本寫了,連同《楊家將》的說本一併補全,洋洋灑灑竟有數千字。

    眼看已是日落西山,沈溪不得不又快步趕去衙門。可惜這回守門的皂隸沒讓沈溪進去,沈溪也就沒再見到夏主簿,只好帶著些許遺憾回家。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2 22:11
第三十八章 衙門有人好辦事

    沈溪到家後發現一個人都沒有,連黛兒都不在。他想了想,又趕往藥鋪,果然林黛正在跟陸曦兒玩踢毽子,周氏則在裡面跟孫惠娘說話。

    「……妹妹,這官司咱們不一定會輸,老先生一定會出來幫咱們的,你可千萬彆氣餒啊!」周氏這番話,連她自己都不信。

    下午開堂的時候,周氏打扮得漂漂亮亮,就好像去見最尊貴的客人一樣,為的是不在那賞識兒子的老先生面前丟臉。

    結果人沒見著不說,惠娘的案子也沒人幫襯,圍觀百姓的閒言閒語她聽得比惠娘更清楚。

    僅僅只是因為惠娘是女人,就連寧化城裡的老少婦孺都不站在她這邊。

    惠娘啜泣著搖搖頭:「這官司不打了……本來就是相公掙得的產業,現在還給陸家,就當什麼不欠了。我把東西交給他們,他們不為難我,我能帶著曦兒回鄉,就很好了。」

    周氏無奈點頭,她覺得孫惠娘的話不是沒有道理。

    現在惠娘得罪了陸家人,要是真被帶回去,母女倆浸豬籠肯定是對方放出的狠話,但指不定會把她嫁給哪個傻子跛子,一輩子沒了指望,現在能用這鋪子和院子換來她跟女兒的自由,也算值當。

    「姐姐,妹妹對不起您,害得你剛搬過來就又得重新找地方……唉,陸家人不會在甯化久滯,那院子肯定會賣出去,也不知道最終會落入誰的手裡。明日結案後,我估計就會帶著曦兒上路,若我們有緣分,以後說不一定有機會再見面。」

    雖然案子還沒判,但惠娘已經開始安排善後事宜了。

    周氏急道:「妹妹說的哪裡話,這件事又不怪你,誰知道那陸家人會突然出現?認識妹妹我沒一點兒後悔,妹妹識字還能操持立起一個家,我就是個普通村婦,從妹妹身上,我學到不少東西。」

    「妹妹那麼聰慧,要不乾脆跟曦兒留下來,看看做點兒什麼小生意,總比千里迢迢回鄉好。」

    惠娘悲苦地搖頭:「我是個不祥的女人,留下來只會惹人煩,從這次街坊鄰居落井下石我就感受到了。再者,以我這點兒微薄的本事,能經營什麼生意?恐怕最後連自己都養不活,怎能照顧好曦兒?」

    周氏跟著嘆氣。

    她也明白如今的處境,現在沒了便宜院子住,或者可以用沈溪賣畫得來的錢租個院子住上一段時間,等銀子花得差不多了她也不得不返鄉……連她自己都沒有留在城裡的辦法,也就不敢說出對惠娘母女有所照顧的話。

    沈溪進到屋子裡,惠娘臉上掛著勉強的笑容,看著沈溪羨慕地道:「可惜曦兒不是男孩,我未能給相公留後。」

    「姨,老先生今天有事沒來,明天一定會到衙門幫忙,你別灰心喪氣啊。」沈溪一臉急切地勸解。

    惠娘搖頭笑了笑,周氏擰著沈溪的耳朵往外走:「你姨已經夠煩的了,你別來打攪她,咱們也該回去收拾收拾,明天可能就要搬家了。」

    沈溪被老娘拖著,小身板身不由己向外移動。

    吃過晚飯上床休息時,沈溪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惠娘那令人憐愛的絕美面龐,翻來覆去睡不著。

    倒是林黛睡得很香,偶爾會說上一兩句夢話,沈溪聽得出她是在叫「爹爹」。

    第二天清晨,沈溪被一陣吵鬧聲驚醒。

    沈溪揉著眼睛到了院子裡,周氏急匆匆地從大門外回來,看樣子出了什麼事。

    「娘,外面怎麼了?」

    「官差把你孫姨給抓走了。你在家裡老實待著,我跟你爹到衙門去看看。」周氏撂下句話就出門去了。

    林黛從房間裡走出來,沈溪徵詢她的意見:「黛兒,咱們一起去衙門看看好不好?」丫頭小腦袋搖得就跟撥浪鼓一樣:「衙門不是好地方,咱別去了好不好?」

    「那你留下看家,把門關緊了,誰來也別開門。」

    沈溪怕陸家人直接來霸佔院子,等到林黛從裡面把門閂上好,這才匆忙跟著看熱鬧的人群到了衙門口。這時候惠娘被皂隸帶到了大堂,連同陸家人也在,而且陸家人那邊也由皂隸看押著。

    圍觀的百姓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一時間議論紛紛,不過大多數人都認為惠娘這次要倒大黴了。

    過了半晌,夏主簿先出來,緊接著是韓縣令的師爺,最後才是韓協打著呵欠從內堂走出來。

    「本官公務繁忙,昨日有個案子沒審完,今天先審了,一會兒本官要去接官亭送林郎中回京師……涉案之人可都帶到?」

    韓縣令有氣無力地說道,可能是昨日沒休息好,整個人顯得很萎靡。

    夏主簿往堂下看了一眼:「訴訟兩方人等都已到齊,可以升堂了。」

    「那就升堂吧。」

    韓縣令說了一句,兩旁的衙役喊著「威武」的號子,百姓瞬間安靜下來。

    昨日公堂上韓協為陸家人說話大家都聽到了,在所有人看來,這案子基本定了,只是看惠娘會受到何等懲罰。

    年長的陸有成趕緊跪地磕頭,口裡喊道:「草民的堂侄死得不明不白,請青天大老爺做主啊。」

    知道知縣老爺向著他,陸有成乾脆連堂侄的死都賴到惠娘身上了。沈溪心想,這大約是陸家人氣不過惠娘把事情鬧上官府,回去之後合計出來的結果。

    「啪!」

    韓協突然一拍驚堂木,喝道:「竟敢咆哮公堂,不管有理沒理,先打二十板子再說。」

    陸有成一聽傻住了,這還沒怎麼樣就先挨二十板子?陸有成趕緊大叫「冤枉」。

    兩旁的皂隸可不慣他這毛病,脫了褲子就開打,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當著寧化縣男女老幼的面被打板子,什麼面子都丟盡了。

    就在下面皂隸使勁打板子的時候,夏主簿將一張寫著字的紙條呈交到師爺手裡,師爺看了一遍,轉交給韓協,低聲對韓協說了兩句。

    沈溪看得真切,這應該是夏主簿把案子的定性和接下來的判詞對韓協說了。

    當縣令的,未必會審案,下麵的人自會有人替他辦妥,甚至連說辭都會給他編排好,所以他只需聘請個師爺代為參詳即可。

    只是審案的時候必須要知縣坐堂,彰顯他才是這一縣之地的父母官。

    等二十板子打完,陸有成已經趴在地上動彈不得。

    惠娘臉上帶著驚恐,她很怕下一個挨打的是她,一個大老爺們兒被脫掉褲子打板子已經夠丟人了,若是婦人那就沒臉做人。

    韓協擺擺手,道:「本官查閱《大明令》,『凡戶絕財產,果無同宗應繼者,所生親女承分』,因此這產業你們不用爭了,所有都歸陸少博的女兒所有,礙於陸少博女兒尚未成年,就先由陸孫氏代管。」

    陸有成被打了板子,正有氣無力地呻吟,聽到這話趕緊叫天屈:「青天大老爺,我們陸家可是有同宗的啊!」

    韓協一聽火大了:「同宗?可有過繼?以為是個同宗就能繼承他人的產業?那《大明令》還留著作甚?趕出去趕出去,日後不得踏足我寧化縣地域,否則下獄法辦。退堂。」

    旁邊圍觀的百姓頓時發出掃興的聲音。

    一場熱鬧就這麼結束了,大傢伙兒看得都不是很過癮。

    兩旁的皂隸盡職盡責,兩人一個,如狼似虎地拖著陸家的兩個人就往縣衙外扔去,甚至為了遵守縣令的命令,等下還要派人把陸家人押解出甯化縣地界。
老頭牛肉麵 發表於 2017-3-12 22:12
第三十九章 失而復得

    沈溪長長地鬆了口氣,韓縣令的判詞基本引用了他狀紙上所言。

    此時惠娘仍舊跪在大堂的地上,如墮雲霧之中,原本她都不報什麼希望了,突然峰迴路轉,她甚至都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

    韓縣令離開後,夏主簿下得堂來,走到惠娘身前道:「陸孫氏,到底你有幾分造化,有高人在背後幫你。縣令大人此番判你勝訴,回去之後好好打理藥鋪,切不可虧待了令嬡。」

    惠娘這才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不由喜極而泣。

    周氏上前將她扶起,惠娘靠在周氏懷中哭得悲中帶喜,這兩天她瀕臨絕境,對未來已經失去了希望,失而復得讓她覺得這一切彌足珍貴。

    「妹妹,沒事了,咱回去好好過日子就成。」

    周氏扶著惠娘回到自己家中。惠娘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到周氏供奉的無字生位牌位前磕頭。

    沈溪立在院子裡看著,暗暗替惠娘開心。

    周氏臉上掛滿笑容:「誰說老先生把咱忘了?不曾想他老人家跟衙門的人還有交情,要不是他老人家出手幫忙,恐怕妹妹現在也沒個歸處。」

    惠娘含淚帶笑站起身,拭去粉腮上的眼淚,又沖著周氏深深鞠了一躬:「還是要感謝姐姐一家,要不是姐姐搬來,老先生也不會幫忙。」

    「唉,妹妹說的哪裡話?這怎麼說就叫緣分呢!種善因得善果,當初要不是妹妹下雨天收留憨娃兒避雨,咱也沒這機緣。」

    「對了,憨娃兒……你站在這兒作甚,這都什麼時間了,你還沒去學塾?」

    沈溪摸了摸腦袋,似乎這個時候才記起還有讀書這件事,吐吐舌頭:「哦,我這就去。」說完進屋背起書包就走。

    「這臭小子,成天就知道偷懶,不過倒是挺聰明的……前日裡先生考校學問,居然得了個頭名,回來後屁股都翹上天了。」

    周氏看起來是在罵人,但實際上心裡卻樂開了花。

    惠娘保住了藥鋪,等於自己一家人也能繼續住這個小院,且有了這件事後,兩家人的關係越發親密。

    惠娘看著沈溪出門的背影,羨慕道:「還是姐姐有福氣,小郎將來肯定有出息,妹妹命就薄了……」

    ……

    ……

    沈溪這兩天為了惠娘母女的事累得夠嗆,不過能讓喜歡的人平安躲過一劫,他感覺無比的幸福和滿足。

    那杜撰的老先生關鍵時刻又派上了用場,沈溪暗道僥倖。不過他希望老娘不要多問,謊話說多了遲早有揭穿的一天。

    等沈溪下午放學回來,惠娘已找了個木匠學著周氏做出無名生位,說是要一直供著,跪拜的時候態度無比的虔誠……這分明是把沈溪無中生有的老道士當成了大恩人。

    沈溪心想,老娘供著自己,每天還要給自己磕頭已經很過分了,現在連惠娘也有樣學樣,他可當不起。

    不過這件事卻沒辦法拆穿,沈溪不由苦惱不已。

    之後幾天,沈溪去藥鋪幫忙的時候,總能看到惠娘對著丈夫的牌位和無字生位自言自語。

    一個女人沒了丈夫,無人傾訴衷腸,只能把死物當成是寄託,沈溪想想越發覺得惠娘可憐。

    雖然官司完結了,惠娘最終贏了案子,但甯化的老百姓卻不買帳,藥鋪的生意一落千丈,甚至鄰里間也有人說孫惠娘的怪話,都覺得她把夫家人趕走是想獨佔丈夫留下來的產業,惠娘本就好面子,聽到各種難以入耳的議論,她乾脆少出門或者不出門,每天太陽還未下山鋪子就關了。

    轉眼到了七月底,已到秋收時節,周氏要回桃花村去幫忙,沈溪的學塾也難得地放假了。

    本來周氏回鄉想帶著沈溪和林黛,但她又怕沈溪回去會被家裡人扣下,到時候哭天天不應哭地地不靈,把兒子的一生都耽誤了。所以周氏一咬牙,乾脆一人起行,連林黛也留了下來。

    因為秋收的原因,原本就早出晚歸的沈明鈞更加忙碌了,甚至晚上都很少回來,家裡留下兩個小的,只能暫時在惠娘那裡吃飯。

    惠娘很熱情,經過之前的案子,兩家幾乎是親如一家。而且就算生意差了些,到底小有積蓄,哪怕三五年不開張也不至於讓她和陸曦兒餓肚子。

    沒了老爹、老娘管束,沈溪平日裡空暇時間就多了,除了遵照周氏臨走時的交待每天教林黛寫字,其餘時候他就擺弄他的字畫,甚至把宣紙、筆墨以及做舊工具悉數搬到了家裡。

    王陵之只要不讀書就會跑來幫忙,無論沈溪需要什麼,王陵之總能找來。

    這段時間,沈溪寫的幾齣戲和《楊家將》的說本,在寧化縣甚至整個汀州府都出名了,老百姓收完秋糧,手頭有了閒錢,日子也有了空暇,開始想著方兒尋開心。

    在這種情況下,城裡城外幾乎每天都有南戲班子開鑼,雖然大多數都是草台班子,戲本也全部是抄襲自別人,缺漏的地方很多,但隨便一齣戲就有大堆人捧場,百姓對於幾齣新戲的熱情空前高漲。

    除了南戲外,各家茶樓也幾乎被聽書的人擠爆了。

    《楊家將》的說本從最初沈溪寫的二十回變成四十回,由於不斷有說書人東拼西湊,添油加醋,故事竟然逐漸飽滿起來,只是不同說書人有不同的版本,普通百姓也不知道哪個是正宗,反正是哪出聽起來熱鬧便聽哪出。

    就在寧化縣城一片欣欣向榮的時候,突然噩耗傳來,頓時令城內百姓失去了走街串巷的興致……廣東潮汕地區爆發了瘟疫,如今已經蔓延到了福建的漳州府,據說汀州府的永定和上杭等地都出現了疫情。

    八月十五之前,本來沈明鈞要帶沈溪回鄉過中秋節,結果卻是周氏老早就從鄉下回來了,原來桃花村那邊也開始流傳嶺南地區爆發瘟疫,一收完糧食,周氏就趕緊回城來,怕瘟疫傳播開後進不得城。

    消息剛剛傳開時,城內便不再允許從南邊來的行商進城,沒過幾天便城門緊閉,只在早晚各開半個時辰,之後官府更是明令禁止百姓隨便外出,甚至派三班衙役在交通要衝和水陸碼頭設卡。

    但就算是這樣,瘟疫還是不可避免地傳到了寧化縣。

    城內每天都能傳出哪兒有人得了瘟疫,一傳染就是一個村甚至是一個鎮,雖然這其中謠傳的成分居多,但卻著著實實把大傢伙兒嚇壞了。

    因為瘟疫的事,學塾乾脆在秋收之後就沒再開課。城裡的店舖少有開門營業的,裁縫鋪也不例外,周氏暫時失業了。

    反倒是原本生意清淡的藥鋪,客人突然多了起來。

    縣城到底比鄉村富庶,瘟疫爆發人人自危時,稍微有點兒家底的百姓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藥材會漲價,在積穀防饑買藥防病的思想下,什麼缺就先囤什麼,藥材一時間成為了緊俏物。

    惠娘經營的藥鋪門面不大,但當年陸少搏走南闖北,囤積的藥材可不少,沈溪看過,後院至少有三間屋子裡堆滿了各種藥材。

    在這個緊急關頭,惠娘並沒有趁機漲價,當初什麼價格進的藥材,她只是加上很少的利潤就賣了出去。

    但就算是這樣,城裡的老百姓還是不喜歡到惠娘的藥鋪來買藥,這讓沈溪和惠娘都有些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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