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誅明 作者:特別白 (連載中)

 
V123210 2017-3-18 10:22:2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6 340514
V123210 發表於 2017-5-30 11:14
第九十一章 私鹽之局 反思輕忽

    實際上沒人料到會有意外,秦秀才再怎麼謀略百出,他也是個書生,即便不是手無縛雞之輩,可也比不了那些武人廝殺漢,談定之後,大家都覺得秦川是必死的結局了,楊家甚至還敦促對方快辦,因為再耽擱的話,消息很可能會傳到秦秀才那邊。

    任誰也沒想到,秦川身邊有朱達這個變數,一個鄉下出來的少年居然能注意到從未在人前露過面的刺客,居然能那麼果決的出手,人如果不死,很多事很容易想明白,以秦川的頭腦一定可以想的清楚。

    沒有人想到會失敗,所以沒有人對接下來的局面有預案,鄭巡檢更知道這位秀才的價值,從某種意義來說,和鄭家同在一處的秀才,比對楊家的鹽棧的價值要大很多,平時恐怕也對親信心腹們感慨過,所以那鄭久聽懂了秦秀才的話,刺殺之後的第二天,鄭巡檢就聘請秦秀才做鄭家子弟的老師。

    相關人等都能從這個聘請西席的舉動中看出含義,今後秦川是鄭家來保護了,加上這消息就在刺殺之後放出,就等於是鄭家的武力願意為秦川流血。

    大同左衛和楊家的確勢大,可在鄭家集這方圓幾十里的地方,鄭家足夠的強,也不是全無背景的白身,嚴格來說這九品巡檢的權勢比起千戶來絲毫不差甚至還要強出些許,撕破臉開戰搞不好會引起文武官員的反應,自家的人命和錢財以及人情就不必說了,開打見血的決心很不好下,何況楊家還不想讓家族的力量心寒,要做的遮掩有節制。

    事到如此,也只能順水推舟,大同左衛只能該忍的忍了,出手一次算是有個交代,有了鹽棧的鹽利,真金白銀和地盤也足夠安撫眾人,對楊家來說則是要盡快挽回可能的不好影響。

    按照秦川的話說「......楊雄還真是成大事的人物......」,明明背信棄義的出賣,居然能在刺殺發生後的第三天立刻來到鄭家集,在老鄭巡檢的牽線下和秦秀才深談了一次。

    楊雄演的很好,只說自己要專心從軍帶兵,為國效力,私鹽的生意沒心思做了,結果一時疏忽讓歹人趁虛而入,險些壞了兄弟的性命,只是以後也不能一起做事,所以把鄭家集的鹽棧分號和幾個村子送給秦川,算是補償,秦川這邊也是千般不捨,說自己在這裡和兄長相得,但私鹽對官路是個拖累,自己也想專心讀書了。

    雙方把戲做足,又在鄭巡檢的見證下,隱晦的表明彼此再無瓜葛,楊雄也帶來了大同左衛的承諾,事到如此,該死的都死了,大家各自發財,有些恩怨還是丟下的好。

    這件事就算告一段落了,鄭家子弟或是習武,或在做生意,根本用不到秦川教文識字,那個名目不過是個宣示,不過秦川也不是死讀書的酸子,知道如何把鄭家和自己綁緊,索性將這鹽棧分號的乾股送了一半給鄭家。

    鹽利雖然不少,可比起鄭家操持的貿易商事以及本地營生來,真算不得什麼,但因為大同左衛和楊家的爭鬥,私鹽這一項鄭家始終嫌麻煩,雖說不在意,可外人看起來,這就是鄭家沒有完全控制鄭家集,畢竟是個缺憾,現在又能補足,又有銀錢進賬,何樂而不為,那鹽棧店面就在鄭家集內,生意好壞鄭家最是清楚。

    要說楊家做得為什麼如此收斂,要說秦秀才怎麼對內情如此瞭解,原因也很簡單,袁標是那位「許三哥」的師父,這幾年一直是秦川在鄭家集供養著,這位袁師傅在楊家的家兵中聲望很高,而且和楊家人關係一般,實際上,這次對秦川的放棄,楊家連許三哥都是瞞著的,事後少不得要收拾局面。

    秦秀才並不是一次把消息傾倒給朱達,等他開始揮刀的時候,差不多全部的脈絡才全部說明,與其說不想讓朱達勞神,倒不如說秦川也想藉著這個機會理順自己的思緒。

    等把該說的都說明白,朱達對眼下的處境有了判斷,現在的事情差不多了結了,秦秀才和身邊的一干人的人身安全都已經得到充分保障,相關各方得到了該得到的,也沒有尋仇的動機,而且在鄭家集內的這次冒險,實際上已經大大得罪了鄭巡檢這方,大家也不願意和這位土豪真成為死敵。

    衛所武家對軍中的實缺看得太重了,導致這沒見過面的楊雄和楊家亂了方寸,真想要秦川的性命,其實有太多的法子可以做好,但這次卻犯了錯誤,結果就是要花費不少力氣彌補,這彌補保證了秦川的安全,也保證了秦川的利益,在接下來的幾年中,靠著這鹽棧分號的進項,秦家還是能活的很不錯。

    隨著身體的恢復,朱達的頭腦也重新快速運轉,在和秦秀才以及袁標的交流中,對這件事的全貌知曉的越來越細,秦川的耐心還好,袁師傅已經被他問的有些煩躁,因為朱達不管什麼細枝末節都想知道,還有相關的知識也要問到。

    越回想整個事件,朱達心中越有感慨,不知不覺中,自己參與了這次「私鹽戰爭」,開始自己只是個旁觀者,但因為自己的不甘,機緣巧合之下卻捲入了風暴的中心,用言語和行動決定了這件事的走向。

    大同左衛和昇平鹽棧從一開始的死鬥到妥協,然後到交易,陰謀、戰鬥、妥協和出賣等等等等,最後以一個誰也想不到的結果結束。

    朱達不斷的詢問,不斷的將整個事件的全圖補充完全,他一直在嘗試著復盤,卻沮喪的發現做起來很艱難,畢竟那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也沒有經歷太多,也沒什麼相關的經驗。

    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上,可以誇誇其談,可以說些大道理,甚至可以分析,但真正完整的操作整件事,完整的理清脈絡,卻不是尋常人能做到的。

    朱達問別人的同時也在詢問自己,如果自己身在任何一方,甚至是鄭巡檢這邊,能不能做出和他們一樣的行動和決斷,能不能為自己爭取到最大的利益,保障自己的安全,朱達不敢肯定。

    為了利益,為了生死,每個人都會竭盡全力的投入和爭鬥,沒有人特殊,開始時候,朱達覺得自己是特殊的,畢竟有那二十多年的人生,遠遠領先於現在的信息爆炸的人生,可現在,不光他意識到這是叢林社會,這是弱肉強食的時代,對這個時代的很多人來說,這些是刻進他們骨子裡的,是他們的本能,反倒是自己,遠不夠格,朱達意識到自己天真了,甚至還有些自大和狂妄。

    能努力如何,這個時代有多少人在努力,能想清楚並分析又如何,別人或許沒有接觸過信息爆炸,但華夏曆史數千年的積澱,多少聖賢,多少大能,多少謀略,多少實例,這些足夠讓人不斷學習成長,能想清楚並分析得出結果,想想自己不過是有了點皮毛,有什麼妄自尊大的資本,在那二十多年的人生中,自己還不是在底層艱苦打拚,所謂的成果就是給自己爭取到了些許喘息的空間,這根本算不上成就,做到這些的人何止千萬億萬,又有什麼可自豪自傲的。

    朱達不斷的反思,父母雙親、師父向岳、義父秦川,還有周青雲、李總旗,長輩、玩伴、路人,各色人等對自己的驚嘆和讚美是因為什麼,是因為自己真的天才,真的聰明絕頂嗎?人總是習慣性的美化自己,深刻甚至尖刻的去想,或許能得出一個很尷尬的結論來,大家讚美的,大家驚嘆的,不是什麼天才和聰明絕頂,實際上是一個十二歲少年表現出遠超實際年齡的見識和邏輯思考,這些放在成人身上,或許只能得出個思路清晰的評價。

    那些年的見識,那些年所經歷的,能給自己加成多少,未必就有多少,或許僅僅是給人新鮮感罷了,耳目一新說起來並不是那麼寶貴。

    任何時候都有聰明人,都有強者,永遠不要把自己想成是聰明人和強者,永遠別把自己當成是特殊的。當然,朱達的確有些不同。

    白堡村很多人的世界就是大同左衛,甚至鄭家集很多人的眼界也不過是大同邊鎮,可朱達是知道華夏有多大,知道世界有多大,在這區區一縣之地的大同左衛就遇到了這麼多,那麼整個大同邊鎮如何,整個山西如何,整個大明如何,甚至......

    在外人看來,朱達在傷好後很是沉默寡言,在恢復和練武之後甚至有走神的情形出現,從長輩到同伴,大家都覺得很正常,畢竟是殺過人受過傷,而且那傷勢處理不好會很麻煩,經歷過這麼大的衝擊,人一時無法恢復正常也是正常的。

    他們當然想不到朱達在反思,在不斷的分析,朱達意識到這個時代的殘酷,意識到自己還是輕視和輕忽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5-31 18:15
第九十二章 人貴自知 不做不興

    朱達沒有畏難,更沒有絕望,既然自己選了這條路,既然自己要生存,那麼就要走下去,那些年的人生裡,當他意識到讀書可以改變命運的時候,他咬牙苦讀,除了真正的天才之外,大部分的差距可以通過勤奮和努力來彌補,在那時候,他從班裡的差生變成了前十名,當他被人欺負毆打的時候......

    既然意識到了,那麼就全身心的投入去努力去拼,何況自己不是胡亂摸索,有懂行的高人指點,有足夠的條件,如果沒有成長,只能是說自己不夠努力,不夠勤奮。

    朱達自然知道自己的優勢,不管從心智、見識還是經驗來說,他的確比同齡人,甚至同時代的很多人強些,在這個基礎上,可以保證自己不走岔路,效率更高,還有很多很多的優勢,作為一個十二歲的少年是用不上的,只要,如果......

    當所有人覺得朱達恢復正常的時候,他表現的又不那麼正常了,勤奮到不像話,勤奮到拚命,看到朱達的這種努力,秦川甚至都想要勸解,到最後感慨說「這等下力,讀書認字功名路未必不行」,只有袁標覺得應該,老人也有自己的看法「生死路上走一遭之後,就知道多練才能活命,很多人想到這個的時候已經要死了,你總算不晚」。

    朱達在努力,朱達非常努力,朱達努力到了極點,朱達努力到了不要命的程度......

    ........

    就這樣過了三年

    ........

    農戶的夏天是最難熬的季節,去年秋收的積儲在春荒中消耗的差不多了,今年種下的莊稼還未到收穫的時候,倉裡空空,腹中空空,只能去做些副業找些副食,更多的都是東挪西借,指望著年景不錯能填上虧空,至於什麼挖東牆補西牆,誰都明白,誰都顧不得了。

    每到這個時候,各村那些不務正業的浮浪子弟就成了青壯們羨慕的焦點,都說這些人不學好,可他們無牽無掛活得自在,比這麼辛苦刨食看不到盡頭要好太多。

    趙大膽就是被人羨慕的一個,他是懷仁縣東槐左村的光棍漢,三十多歲的年紀,父母早亡,也談不上什麼成家,祖傳的那份田地早就賣給了村中大戶,他不會什麼養家餬口的手藝,按說應該活得很潦倒,或者去給人做個長工,或者去外面流浪,沒曾想卻活得很滋潤。

    他一個月回來不了幾天,可衣衫齊整,紅光滿面,破爛宅院裡時常瀰漫酒肉香氣,本村和鄰村的破鞋都勾搭的很勤快,這日子實在痛快。

    村民都知道這趙大膽從小練過幾年刀棍,這也是賣地破落的原因,大家雖然封閉,可看這破落戶活出如此光景,少不得要多方猜測,按照猜測裡的那些罪過,這趙大膽足夠上刑場被千刀萬剮了。

    可嫉恨歸嫉恨,沒到青黃不接的難熬光景,村裡的年輕男人們就顧不得老人們的告誡,三三倆倆議論的時候,總談到去跟著這位趙某人出去,「哪怕是殺頭的罪過,能快活幾天也值了」。

    不是沒人上門找過,可那趙大膽從不接茬,有人糾纏的緊了,這破落戶直接瞪眼開罵,有不服氣的直接打出去,還有放狠話的,被這趙大膽拎著刀直接找上門去,看著這凶神惡煞的模樣,什麼小心思都被嚇沒了。

    猜測和議論是一回事,較真起來,還真就不知道趙大膽出去做什麼,周圍幾個村子都沒什麼消息,他也很少和本村外村的小戶大戶往來,很是神秘。

    這兩年下來,趙大膽還弄了匹馬,騎馬進出更是威風,看到這個,村民連議論問詢的膽子都沒了,連本村和鄰村的大戶都客氣許多,當成一號人物來對待,這騎馬帶刀的,真撕破臉動手一個頂沒馬的十個二十個,這樣的漢子做不了自己人,可也別成了敵人,這樣的人物,就算在村裡禍害禍害大家都要認了,管不了,也不敢管。

    可讓大家沒想到的是,趙大膽看著張狂,在村裡卻還是中規中矩,人人鬆了口氣,莫名的又有人說趙大膽仁義......,當然,懼怕是免不了的,白日夜裡都不敢距離趙家宅院太近。

    原本大家也沒這麼多忌諱,因為這趙大膽在村裡算得上規矩,有個不知死活的無賴漢趁著他不在家的時候進去偷盜得手,等趙大膽回來後不知怎麼就發現了,上門計較那無賴漢撒潑打滾,這趙大膽居然沒有翻臉,只是回了家。

    難道這趙某人只是個紙老虎?是個銀樣臘槍頭?騎馬帶刀都是假的?大家害怕這麼久都是自己嚇自己?村裡一時議論紛紛,先前把這趙某人想得天上地下的,現在都紛紛改口,甚至有人起了心思去佔便宜。

    沒等眾人付之行動,光天化日之下就有幾騎蒙面進了村子,直接把那無賴捆在馬後拽出了村子,那哭天搶地的哀嚎,把槐左村的狗都嚇得不敢叫喚,等到第二日,村民才在十幾里外找到了無賴的屍體,已經被狼啃的不成樣子。

    蒙面騎士進村的時候,趙大膽就在家裡,這幾天一直在,也看不出他和那幾人的關係,大家就算心裡猜到,可誰又敢做聲,就算官差能抓了人,要是再有這凶神惡煞的響馬進來,誰能擋得住,這次殺一個,下次殺全家怎麼辦。

    這樁事之後,大家只做村裡沒有趙大膽這人了,他做什麼大家都當看不見,院子裡有什麼響動也當聽不到,甚至村裡人都不敢養狗了,趙大膽經常深夜回來,村裡狗在亂叫,萬一得罪了這位爺怎麼辦,好在這位趙大膽騎上馬之後,村子裡再也不著什麼外賊了,那無賴死了後,連內賊也沒了,這也是好處。

    趙家這宅子很破敗,勉強能做到遮風擋雨,趙大膽光鮮起來後也沒有整修,就這麼一直破爛著。

    對趙大膽來說,不是沒有更好的住處,他相好的粉頭家裡就很齊整,吃穿用度都不差的,他手裡寬裕又有閒暇的時候都住在那邊,但住在槐左村的老宅子裡不是因為沒錢,而是在這裡安心,除了幾個過命交情的,沒人知道這邊,幾樣體己的要緊物事,也都藏在老宅子裡。

    這安心也是相對的,有些事做多了,夜裡很難睡得沉,風吹草動都會把人驚醒,不讓大家養狗這個事看似自覺,實際上也是趙大膽放的風。

    現在的槐左村很安靜,只有蛐蛐還是什麼蟲子在叫,大同夏夜相對涼爽,睡著了會很舒服,可趙大膽躺在炕上怎麼也閉不上眼,夏天生意不怎麼好做,但細心一點,大膽一點,總歸不會空手,可月初和同伴們彙集,有三個人卻沒出現,大家都不知道消息,但在這一年半的時日裡,總有類似的事傳出來,只是各家做各家的生意,彼此都藏著掖著,消息都隱隱約約的,只不過這半年消息越來越多,輪到自家就是確信了。

    這讓每個人都心神不寧,草草做了兩樁生意就散夥,先回家貓著,等秋日裡生意好做了再聚。

    躺在炕上的趙大膽翻來覆去,想著自己是不是去延綏和榆林那邊謀生,或者大同鎮邊牆各關卡附近,那邊同行多,風險大,不過生意也多,而且那邊無法無天的事誰都不在乎,也沒人會注意到自己......

    正想著的時候,院子裡的馬打了個響鼻,接下來又是嘶鳴幾聲,真是不省心的畜生,趙大膽又是翻了個身,突然間,他聽到了腳步聲,趙大膽只覺得汗毛炸起,反手抓住身邊的那口雁翎刀,緩緩從炕上做起,這些日子睡覺他一直不脫衣服,哪怕氣味難聞也顧不得了,正要小心翼翼向著門邊蹭的時候,卻聽到有人拍門。

    哪裡來的蟊賊這麼不知死活,本村的吃了教訓不敢了,難道這是外來的,外來就更不用在意,趙大膽深吸了口氣,雖然放輕腳步,可動作卻加快了些許,走到屋門前,卸下門閂,猛地一刀斜劈了下去!

    他甚至都沒有在門縫向外張望,生怕驚動了門外的人,趙大膽這一刀又狠又急,就是朝著劈死人去的,他不在乎死人。

    萬萬沒想到,這一刀劈了個空,接著夜色天光,影影綽綽的能看到一根長棍收回去,長棍上綁著什麼東西,剛才並不是有人敲門,而是用棍子敲,而且看棍子上綁著的東西,趙大膽大概能猜到,如果趴在門縫上看,十有會以為那是人影。

    既然門開了,人也暴露在門前,趙大膽直接就衝出了屋子,但卻不敢向那院門的人影靠近,他也不敢肯定那長棍是不是長矛,現在對方一刺就完了,自己要做的就是別站在門框前後,施展不開。

    趙大膽出了屋子後不敢妄動,但對方表現的很怪,把長棍收回幾尺之後,就向著邊上一丟,他向前靠近幾步,卻又看到對方那邊有亮光,這唬的他停住,隨即看到院子裡明亮起來,對方居然點亮了一根火把......
V123210 發表於 2017-6-2 18:10
誅明 第九十三章 獵命獵財 莫求心安

    這行動奇怪的人就站在院門口,他腰間挎著刀,身形修長卻不瘦削,夏日穿衣單薄,能看出上身的肌肉,個子不矮,但也說不上高,就是尋常成人的樣子,這人頭上帶著頭套,露出雙眼和口鼻,在火把照耀下,倒是能看出這人很年輕。

    地上的確是一根長棍,長棍上紮著一捆乾草,看到這個後,趙大膽倒是沒後悔剛才遲疑,因為這長棍前端削尖燒黑,這東西不比鐵打的長矛差,刺進去一樣殺人,弄出傷口來,保不齊就會潰爛甚至破傷風。

    門前那奇怪的蒙面人把火把丟到了稻草上,讓火勢又大了些,然後將刀抽出,把刀鞘丟在了一邊,抽刀丟鞘的動作很尋常,趙大膽也看不出什麼出奇的,他突然想到自己是不是傻了,剛才就該趁對方沒有拔刀的時候衝過去,對方未必能來得及格擋,可趙大膽又覺得多虧沒做,他是參與過廝殺也殺過人的,很少見到抽刀這麼利索的人,剛才衝到跟前去,未必就能佔到便宜。

    「兄......兄弟在磨兒山上燒五炷香.....」

    對方向前走了一步,趙大膽心頭一顫,越發弄不清對方的底細,從前做過的許多事都是翻上心頭,莫名的氣虛了不少,後退了半步後又是咬牙說道:「兄弟是威遠王千戶護著的,有什麼說不開的王千戶都會給個交待......」

    威遠衛王千戶是綠林中有名的大窩主,是大同邊鎮西邊地方響噹噹的江湖大佬,這名號輕易不敢說,但說出來誰都會給幾分面子,可如果沒事亂報名號,王千戶的廝殺漢會教你做人,而且說了也不白說,若想沒有手尾,事後怎麼也得送重禮登門,即便如此,這還是自家兄弟才有的待遇。

    說完之後,趙大膽就意識到對方不為所動,他心中一緊,下意識的就要把藏在屋中的幾件體己物事報出來賣命。

    這個念頭剛起,趙大膽突然想到,這蒙面刀客就一個人,趙大膽的目光越過眼前向敞開的院門外看去,黑黝黝的不見人影,除了後院馬匹有些焦躁之外,也聽不到別的動靜。

    看來這奇怪的蒙面刀客孤身來到,想到這裡,趙大膽立刻變得名副其實起來,對方一個人一口刀,自家也是一個人一口刀,誰比誰差,那就見見真章吧!

    「你現在要是走,兄弟我絕不聲張,要是缺少盤纏花用,銅錢碎銀還是有的,要是不然,我這口刀可不是吃素的。」趙大膽把刀橫在身前,冷笑著說道。

    那蒙面刀客沒有回答,只把手中刀舉起,身體弓下,能看出來已經在繃緊了,邊上被點燃的草把「噼啪」聲響,趙大膽嘴裡繼續威逼利誘,人卻已經沖上前去,揮刀就砍!

    蒙面人的反應很快,可卻不去揮刀格擋,而是側身向前一步,平著刀就是刺了過來,互相動作,趙大膽不管怎麼算都覺得自家會被刺中,只能倉促間收了動作,猛地退了兩步,後退時又踩到院子裡的雜物,身體險些失去平衡。

    按說這是個突進的機會,可那蒙面人不急不慢的向前一步,到這個時候,趙大膽汗下來了,他終於弄明白對方不是趁夜打劫的盜匪蟊賊,剛才那以攻為守的刀路很是利索,一看就是用老了刀的,恐怕今晚只能拼了。

    趙大膽用手抹了把臉,又把沾滿汗水的掌心在褲子上蹭了蹭,先用腳在地面亂蹭了幾下,把可能的雜物踢開,然後怒喝一聲,揮刀又是沖上,這次刀劈蒙面人的右肩,自家胸腹間卻有很大的破綻,任誰都會向著這破綻動手。

    可如果真這麼做,卻是中了圈套,趙大膽這動作看似兇猛,實際上卻留了六分力,只要對方對破綻動手,他就翻手撤刀,對方頭頸肩三處必然受重傷,斃命的可能也極大,這套路是一位同伴傳授,說是軍中的法子,趙大膽實戰裡用過幾次,都佔了大便宜,看對方這江湖人的樣子,未必能看得懂這個。

    剛上前兩步,那蒙面人也是加速迎上,從開打到每個動作,趙大膽對這蒙面人的速度有個判斷,動作很穩,力氣不小,要說快卻快不到那裡去,是穩紮穩打的路子,對方突然間的提速,讓他猝不及防。

    這蒙面人的確衝著故意露出的破綻而來,但沒想到的是,人到跟前,整個人猛地矮了下去,趙大膽已經翻手揮刀砍下卻是落空,下一刻,刀光自下而上的翻捲而起,從他胯部直到左胸都被刀斬開,鮮血噴出,動作也是僵住。

    如此巨大的傷口,這麼大量的失血,足以讓人失去行動能力,卻又一時不得死,那無比劇痛讓趙大膽再也忍受不住,大聲慘嚎起來。

    安靜夜裡這般淒慘的嚎叫,整個村子都聽得很清楚,可誰又敢動作,就算不是趙大膽家的事,大家也不敢出去招禍上身,如果知道是趙家,那就更不敢理會了,趙大膽這等人的事村子裡可管不了。

    蒙面人沒有讓他慘叫多久,只是隨意的一揮刀,刀刃準確的切開了趙大膽的喉管,讓他再也無法發聲,趙大膽身體撲倒,在失去最後的意識前,他藉著黯淡下去的火光,近距離看到了對方的面孔,儘管用布蒙著臉,卻能看出很年輕,身上臉上都沾染了血跡,面前有人開膛破肚,卻鎮定自若,好像見慣了這等場面。

    年紀不大,到底是殺了多少人.......趙大膽倒在地上,腦海中閃過的最後一個畫面卻是他第一次殺人劫財的時候,那個苦主臨死前哭罵說會有報應,報應還真的來了......

    屍體趴在地上,可蒙面人還是把屍體翻過來,用刀在脖頸處切了下,就在這個時候,門外有人壓低聲音不耐煩的說道:「你殺過這麼多人了,就該知道下刀後人死沒死,每次多餘這麼一下,快去搜檢!」

    話才說完,人就劇烈咳嗽了起來,蒙面人隨手抹了把臉上的血跡,有些無奈的回頭說道:「袁伯,下次你就不要跟著出來了,你的身子經不住這麼折騰。」

    「放屁,老夫不跟著出來,哪能糾正你這麼多零碎,你是不是當年河邊殺賊落下心病了,真要是放在人堆裡面廝殺,一刀致命......」一個身形佝僂的蒙面人扶著院門門框,說了兩句又劇烈的咳嗽。

    這時從火光照不到的暗處有人出現,這人手中張著弓箭,同樣蒙著臉,他比持刀的那位蒙面人要壯實許多,他走到袁伯跟前,一邊拍打老人後背,一邊把腰間的葫蘆取下,示意老人喝水。

    「朱達,你先去搜檢,村裡的人沒準會聚起來,袁伯這邊我來伺候。」這持弓的蒙面人催促了兩句。

    「......殺了就是殺了,別想著死沒死,不然這掛念會要你的命......」

    「袁伯,這話你絮叨過多少次了,朱達能記住的。」

    「混賬,生死沙場上的事,沒改過來就要說,周青雲,你這幾次動手還是不留力,沒到拚命的時候就要想著後路,不管是廝殺還是怎地......」

    袁伯的話沒說完,又被劇烈的咳嗽打斷,周青雲無奈的搖搖頭,他本想扯下蒙臉布,猶豫了下沒動,只在那繼續拍打老人的背部,希望袁伯能好受些。

    進去搜檢的朱達倒是沒耽誤多少工夫,很快就拿著個油布小包裹跑了出來,剛要一起來攙扶袁伯,就被老人怒罵了回去「去把馬牽上帶走,那個也值錢的!」

    和事先知道的消息差不多,趙大膽和槐左村的關係不緊密,卻已經把整個村子震懾住了,不管他家裡有什麼奇怪的動靜,村民們也不敢做聲反應,儘管半夜有外人進村是讓人心驚膽顫的事,可槐左村的百姓們居然都不聞不問,連朱達他們最忌憚的兩家大戶都悶不做聲。

    「也是被這趙大膽慣壞了,他兔子不吃窩邊草,算是護住了村裡的百姓,這幾年的太平讓槐左村以為這輩子都這樣。」

    牽著趙大膽的馬出了村子,又把咳嗽不停的袁標攙扶上坐騎,朱達和周青雲用布帶和繩索把老人固定在馬背上,袁標倒是能通過韁繩控馬,不過他的身體狀況很差,實際上他的坐騎是和朱達的坐騎連在一起的。

    三人四馬都是整備完畢,槐左村依舊安靜,或許村中已經有些許的騷動,但一直在留神注意的朱達三人沒有察覺到,也就說明村民還沒有針對他們的舉動。

    不過朱達他們也不敢放鬆,打馬跑出一段距離之後才確認安全,虧得是星月光芒足夠明亮,不然跑都不敢快跑。

    「趙大膽傷天害理的事做了不少,十幾條人命總是有的,這次算是他的報應。」朱達在馬上念叨了句。

    行進中馬背顛簸,袁標反倒是氣順了些,聽到朱達的話之後不屑說道:「這種事你不用掛在嘴上,不要圖什麼心安,既然你要拿刀子,以後手上肯定要沾不少血,過後就忘最好,要是總記著,到老了非得瘋掉。」
V123210 發表於 2017-6-2 18:10
第九十四章 殘燭暗火 此行回鄉

    朱達和周青雲已經習慣了老人的刻薄,在馬上對視著笑了下,儘管互相看不見對方的笑容。

    夜裡行動和白日完全不同,騎馬對行進速度提高的很有限,主要是能節省體力,村子之間,以及村子和官道之間的路都不好走,縱馬奔馳容易讓馬匹摔倒骨折,那就是更大的麻煩,所以走一走就會停下來歇歇。

    「袁伯,咱們每次都把這馬匹賣掉,會不會被人覺察,這一年多殺人得罪的可不少,萬一引上門來,恐怕是大麻煩。」

    「怕個球,這馬就是金子銀子,大家都覺得是黑吃黑,大同地面上各家折騰了這麼多年,殺來殺去糾纏不清,你明目張膽的賣馬求財,他們反倒是想不明白猜不准。」

    「袁伯,萬一他們在集市上安排眼線,咱們賣馬的時候被盯上......」

    每當這樣的場合,周青雲就會安靜的傾聽,或者餵馬或者準備其他,爭論的雙方主要是朱達和袁標,朱達好像什麼都能考慮到,而向伯則不屑一顧,處處反駁。朱達的這個考慮讓老人笑得咳嗽出來。

    「......你以為他們多大的能耐,還去集市上安排眼線,有些心思就不會放著人回家住,要圈在莊子裡,三年四年再放回來,真是個做事嚴謹的就在最後都滅了口,怎麼會像這樣......」

    說到這裡,老人笑了笑,儘管火光很微弱,可朱達和周青雲都注意到這笑容的冷酷,配合上老人臉上的傷疤,在這夜間好像惡鬼一般,袁標喝了口在火上溫熱的湯,沙啞著聲音說道:「真要發現了又怎樣,真刀真槍的殺就好了,你們兩個這麼年輕,不會想著享受太平富貴吧!」

    對老人說出這樣的話,朱達和周青雲甚至都沒有對視,只在那裡習慣性的無奈搖頭,看著老人不出聲了,朱達才又沉聲說道:「袁伯,你這身子越來越經不住折騰,就不用白天夜裡的和晚輩們跑了,我和青雲兩個人應付得來,再不濟,他手裡還有一張弓,真遇到事,殺不了也能跑的了,你在家好好歇些日子。」

    「......我......我幫不了你們太多,可見識還是有的,你們倆殺了這些人就自以為是老手了......還差得遠,今天這趙大膽......」老人一邊咳嗽,一邊絮絮叨叨的開始點評。

    到了這個時候,朱達和周青雲不再頂嘴,而是很認真的傾聽,時不時的提出問題發表意見。

    講解評述也是休息,沒過多久,三人就熄滅了火堆起身繼續前進,袁標在那裡強忍著咳嗽被朱達和周青雲攙扶到馬鞍上,朱達知道周青雲和自己一樣擔心袁標的身體,老人的確撐不住了。

    三年前初見袁標的時候,老人精神很足,但到底是受過重傷,損了元氣,兩年前不過是小小的風寒,讓袁標的身體一下子崩潰下去,眼見著看不到明年的樣子,可越是這般,老人越不肯在家休養,整日裡給朱達兩人制定目標,跟著他們前往,然後評判他們的行動,這樣的拖累也讓袁標的身體愈發的不堪。

    他們沒有直接回鄭家集,而是向西而去,越向西走,來自陝西還有延綏、榆林兩處的商民就越多,這幾處和大同互不管轄,同樣又都是邊鎮的做派,所以大同邊鎮的西邊格外無法無天,在那邊做事都得小心翼翼,免得被人設圈套下黑手,同樣的,在那邊做生意不問來路,只要有利可圖,什麼都敢做。

    就在西邊某個路口處,每到清晨就有三三倆倆的小隊和獨行人物聚集,他們會向過路的商隊兜售各色貨物,從小件到牲口,甚至連閨女和孩子都有,價錢相對合適,只要你不怕後續的麻煩,買下來轉手就是紅利,有商隊根本不順路寧可多繞也要過來碰碰運氣,甚至還有江湖綠林的人物來這邊淘貨。

    朱達用泥土把臉弄髒,牽馬去了路邊,趙大膽的坐騎鞍具已經被他丟掉,倒也看不出什麼來歷,雖說這是北境邊地,可馬匹依舊是稀罕緊俏的貨物,幾個人問價之後,很快就是拿到現銀出手,看著朱達騎馬帶刀的樣子,也沒人起什麼壞心。

    即便如此,朱達離開這邊的時候,還是特意回頭看看有沒有人盯梢,這個倒不是小心,而是教訓,就在半年前,也是來這邊銷贓,因為收穫不錯,沒走多久後面就跟上人了,也多虧周青雲那張弓壓陣,不然怕是有大麻煩,從那之後,朱達每次都謹慎異常,生怕被別人盯梢,當然,他也琢磨著怎麼去跟著別人。

    等回到周青雲和袁標等待的地方,發現老人已經睡著了,朱達和周青雲沒有急著叫醒,反倒在那裡安靜的等了一個時辰,袁標是自己醒來的,沒好氣的把兩人一頓罵,可精神多少好了些。

    三人還是沒有朝著鄭家集走,他們反倒又繞了遠路,朝著白堡村那邊去了,這麼東繞西繞的,有心人很難跟上來。

    原來從外面去白堡村,只有兩條路可走,一個是官道上走小路,一個是沿著夏米河走小路,上了小路之後,路上冷清不說,而且坑坑窪窪,雜草叢生,很是難走。

    可現在卻完全不同了,如今官道和河邊通往白堡村的兩條路都不能說是小道,都可說是大路,和破破爛爛的官道比起來也絲毫不差。

    這修路可是要大人力要大本錢,莫說是已經沒有私鹽做基礎的秦川,就算當年鼎盛時候,也根本做不到這一點,之所以變得好走和寬敞,原因很簡單,走的人多了,那些年的文壇宗師曾說過『走的人多了,也就有了路』,當真是不假,來來往往的行人車馬變多,比從前變得多,自然就把路踩出來了。

    而且沿路村寨都想做行人的生意,就算買不了大筆貨物,搭個棚子賣茶水也是好的,總歸是個貼補,既然想在這裡面賺點,那就要多少操勞,如果自家村寨前的路面太破爛,大家不願意停留,那誰賺個什麼,所以沿途村子百戶之類的,多少會把門前的路面整修一下,時常墊土挖溝之類。

    距離白堡村還有十幾里路的時候,朱達和周青雲都讓坐騎慢慢走,這樣可以不用太顛簸,讓袁標在馬上舒服些。

    他們選的是從官道到白堡村的小路,在這個距離還要經過下馬村,要是三年前,三名騎馬的外人經過,整個村子要麼戒備,要麼緊張,天知道是不是衛所大老爺派家丁過來催收糧稅,如果不是大老爺派出來的恐怕更糟,馬賊進來那可是大禍。

    可現在完全不同,一看到朱達過來,村子裡的總旗都快步迎了出來,笑著請朱達去家裡喝茶,百戶實在拉不下來這個臉,可也讓自家兒子過來請,兩邊嘴裡喊著的都是「達公子」,說多親熱就有多親熱。

    朱達也懂做的很,早就翻身下馬,和這百戶裡的頭面人物寒暄客套,大家都把這個禮數做了個十足,儘管最後也沒去做客,但也約了下次的日子。

    以往在這等百戶村中,百戶和總旗們奉承的,下面的軍戶百姓往往是冷眼相對,這麼多年下來,這等奉承的往往都是來吃人肉喝人血的老爺,大家畏懼權勢不敢如何,但心裡肯定恨的咬牙切齒,但對朱達幾人不同,只要見到的都是客氣恭敬的問候,那是發自真心的禮貌恭敬和感激。

    朱達對這些人同樣客氣禮貌,他沒覺得自己如何高貴,朱達一直把自己當成個普通軍戶來看,絕不擺架子之類。

    若有從前來過下馬村的人,會發現這時候的村子和三年前完全不同,當年這邊被衛所老爺們壓榨的很慘,又被賊兵突入,弄得很是殘破,但村子裡人家還是不少,青壯男丁還是有的,可朱達經過的時候,卻不見村中有多少青壯,甚至連壯婦都少,如果讓一個不明內情的人看到了,恐怕會以為這村子真的殘破。

    因為坐騎慢走,在馬上老人的狀態也好了很多,離開下馬村的時候,忍不住在那裡感慨「你這孩子的心思我弄不懂,有這樣的本事還學武幹什麼,拿刀搏命那是沒辦法才走的路,你何苦來......」

    「袁伯,你絮叨多少次了,我不是和你說了嗎?沒刀的話,什麼都護不住!」朱達笑著說道,看著遠處的白堡村,他的心情也跟著好起來。

    夏日正是綠意繁茂的季節,這邊距離夏米河近,又不缺灌溉,不管是莊稼還是草木都是茂盛異常,騎馬行走其中,人也感覺身心舒暢。

    春忙過去,秋忙未至,田裡也不見多少人,白堡村土圍的幾個門大開著,看著和平輕鬆,只有幾個孩子無憂無慮的奔跑玩耍,他們看到朱達三騎之後沒有害怕,反倒是湊過來看了幾眼,然後笑著向後跑去,邊跑邊喊道:「大少爺回來了,大少爺回來了!」

    聽到這個的朱達滿臉苦笑,袁標則是嗤笑說道:「鄭家集老鄭的孩子勉強能被叫個少爺,你這倒好,居然加了個大。」

    「袁伯你別笑話我了,他們分不清達和大,就這麼亂叫,我也覺得彆扭。」
V123210 發表於 2017-6-3 17:42
第九十五章 百戶小村 舊貌新顏

    師徒一邊斗嘴,一邊進了村子,村子裡很冷清,只見老人和孩童在陰涼處,這老人是老的不能做活的,孩童也是幫不上家裡忙的,青壯成人什麼的都是不見。

    這邊對朱達的態度比起下馬村還要親熱恭敬幾分,孩童們在馬前馬後的奔跑,老人們則是充滿討好的打招呼。

    村子依舊不大,卻比三年前整齊潔淨了許多,村中道路很平整,也不見什麼垃圾,絕大部分的人家的宅院都翻修過,破損的院牆不見,屋頂苫草和瓦片都齊整異常,若不是村子小,看著倒是和鄭家集臨街的體面差不多。

    說話間就到了向伯住處,朱達下馬後從馬鞍褡褳中拿出一包麥芽糖來,給跟著的孩童們分了些出去,孩子們都歡天喜地的走了。

    還沒等朱達上前拍門,向家的院門卻從內打開,裡面一人笑著說道:「聽到小子們的動靜,就知道是你回來了,快進來吧,他們都在河邊忙活著呢!」

    開門這人卻不是向伯,而是當年幫著向伯運鹽回來的那位八叔,他比當年要胖了些,白了些,眉眼間滿是安定生活帶來的輕鬆,對朱達他們三人滿是親熱和慇勤。

    向家宅院比起三年前已經擴了兩倍出去,屋子也翻蓋過,而且所用材料居然是磚瓦,而不是村中常用的土坯苫草,院子裡也是磚地,看著很是講究。

    倒也不是什麼幾進的房子,只是正房三間外,兩側都是不必正房小多少的倉庫,更遠點則是能容下四頭大牲口的馬廄牛欄,還有放置大車的地方,只不過畜欄空著,也不見大車。

    「你們來的倒是不巧,李和那小子去鄭家集送貨了,向大哥進山那個......砍柴去了。」八叔說到最後嘴裡打了個磕絆,臉上露出「你懂的」笑容。

    朱達點了點頭,進山做什麼他當然清楚,每次回來雖然都會滿載柴草,不過拉回來的東西卻不是柴草,這算是個要緊的秘密,只有向伯和朱家知道,這八叔如果不是帶著家眷過來,又和向伯從前有過命的交情,也不會讓他知道的。

    這邊閒聊,大家熟門熟路的將袁標攙扶進偏房,儘管是夏天,可這間房的炕上還鋪著毛氈,老人在外面還繃得住,在這裡顯得很放鬆,但這放鬆就是睡意和疲乏湧上來了。

    「袁伯,吃了藥再睡,郎中特意叮囑的。」朱達略抬高了幾分聲音。

    這邊給袁標的一切都是預備好的,朱達從木匣子裡拿出蠟封的丸藥,周青雲那邊弄來碗溫水,剝開蠟封將丸藥在溫水中化開,攪拌均勻後給老人喝下。

    喝了藥之後,袁標整個人都變得舒緩許多,躺在那裡被蓋上薄被,迷迷糊糊的說道:「你有這生財的本事,何苦走這條生死路,何苦來......」

    老人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的陷入了沉睡,朱達對周青雲和那八叔打了個手勢,三個人輕手輕腳的退出了屋子。

    「八叔,還是老規矩,要勞煩嬸子那邊熬些肉粥,記得加洗淨切碎的青菜進去。」出了屋子,朱達輕聲叮囑說道。

    那八叔笑著回道:「都是一家人,還這麼客氣作甚,這些規矩都記得。」

    說完這句,那八叔也晃頭說道:「袁師傅次次都說,就算我忍不住絮叨,朱小哥你真是有發財的本事,這些尋常營生,居然能被你鼓搗的這麼生發,村裡都有人傳你是財神童子下凡了。」

    「八叔,說了幾次,是我運氣好,哪有那麼大的本事。」朱達笑著回應。

    類似的對談已經發生過許多次,雙方都沒有深談下去,回來的流程已經做得熟了,從屋中出來,大家又去栓牲口的地方給坐騎喂了草料,把這些都忙完之後,朱達才有空閒去喝杯水,然後和周青雲一起向村外走去。

    儘管白堡村內冷清安靜,但出了村子,卻看到河邊熱鬧非常,那邊已經不是三年前的模樣,不光熱鬧,民居院落俱全,比起白堡村和下馬村要大上幾倍,看著倒像是另起了個新村......

    實際上那邊還真就叫「臨河新村」,名字是朱達起的,大家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唯一納悶的是,每次說起這個名字,朱達的表情總是很微妙。

    能看到新村那邊有人進進出出,儘管還沒到吃飯的時候,卻有道道炊煙升起,還有牛馬大車停在那邊,也有人搬運東西上上下下。

    若有細心人在,還能看出別的不同,除了河邊那扎眼的新村之外,從夏米河到白堡村之間,又有道道溝渠,這邊的莊稼比起下馬村那邊的長勢好出太多,在河邊和村子這邊,跑來跑去的孩童們也是多,他們看到朱達之後,都是笑著向新村那邊跑去,邊跑邊大聲喊道:「大少爺回來了,大少爺回來了!」

    這稱呼讓朱達滿臉苦笑,倒是邊上的周青雲笑著說道:「你是大少爺,我就是二少爺,不對,我年紀比你大一歲來著。」

    「青雲,你不太會開玩笑......」

    孩子們跑到新村裡面沒多久,就能看到兩位中年人快步走了過來,朱達和周青雲也加快了腳步,到了跟前行禮問候說道:「爹,李叔,你們最近可好。」邊上週青雲也跟著招呼。

    朱達的父親朱石頭笑容滿面,連連點頭說道:「上個月不才見過,肯定很好,你這孩子就是規矩太多了。」

    三年前的李總旗在朱家父子面前,儘管表示過親近,可那只是表面上的禮貌,骨子裡還是端著的,可現在卻完全是自己人的做派,身為村子裡管事的總旗,卻讓普通的軍戶朱石頭站在正位上,說話也是附和朱石頭,看著倒像是個管家的做派。

    要是數年前的朱石頭被李總旗這般對待,肯定是緊張惶恐,手足無措,可現在卻很是從容淡定,好像一切再也正常不過。

    如果一個這幾年沒有見面的舊相識看到朱石頭,怕是沒辦法立刻認出來,長相倒是沒怎麼大變,人健康了不少,胖了不少,可也沒到胖得變形的地步,朱石頭的改變是從內到外的,從前那個中年人,被貧苦生活折磨,被層層壓榨,而且已經麻木的認命,他整日裡的表現是猥瑣膽怯的,對將來沒有任何指望的,臉上從不見什麼笑容,可現在的朱石頭,健康、自信、充滿希望,他知道自己過得很好,也知道將來會更好,整個人的狀態自然不同。

    這才是他真正巨大的改變,至於身上的細紋棉布的袍服,牛皮底的靴子,比起他性格和底氣的改變來,反倒不那麼顯眼了。

    不止一個人和朱達感慨過,說現在的朱石頭和朱王氏夫婦比三年前年輕許多,這個並不是奉承或者讚美,而是實實在在的情況,朱家夫婦的膚色變得紅潤健康,吃得好讓兩個人不再幹瘦,皺紋都消去了很多,言談舉止更乾淨利索,的確是年輕了許多。

    「李叔,二和在鄭家集幹得不錯,秦先生那邊誇過幾次,說待人接物都很不錯,將來能獨當一面的。」朱達和李總旗說了下李和的情況,聽到這個誇獎,李總旗立刻是心情大好,眉開眼笑。

    「朱小哥,我家二和年紀比你大,但眼界腦子比你差得遠了,你就當他是個弟弟看,該說就說,該教訓就教訓,二和這小子要是不服,你李叔我拿鞭子去抽他!」李總旗笑著說道。

    四人寒暄著回到那「新村」,距離這片建築越近,就能聽到越大的嘈雜聲,雖說也有人聲喧嘩,但更多的卻是雞鴨的鳴叫。

    隨著走近,朱石頭和李總旗神色如常,朱達和周青雲則是下意識的皺眉,伸手捂了下鼻子,看到他倆的樣子,朱石頭和李總旗都是笑了,朱石頭開口說道:「我們天天在這邊的還好,你們十天半月來一次,當然受不了。」

    這邊調侃了句,李總旗接著說道:「朱小哥你放心,雞鴨糞便都是隨時清掃積存,可這雞毛鴨毛還有魚骨的味道也難聞,這個實在沒辦法。」

    朱達也不是嬌生慣養的做派,稍一適應之後就神色如常,他笑著說道:「岸邊空地不少,咱們要再修起新院子來,雞鴨說嬌貴也嬌貴,也得要寬敞地方養著,雞毛鴨毛還有魚身上的零碎也弄遠些處置,這裡畢竟有客商來的。」

    李總旗連連點頭答應,若是有那精通世故的人物在,就能看出這總旗李紀方才那番話不是陳述,而是解釋,是下屬對上司的那種態度。

    即便朱達有個秀才做自己義父,可李總旗畢竟是他們家的本管,而且從官面意義上來說,李總旗的品級身份要比秀才要高的多,怎麼就這麼上下顛倒。

    「你們別嫌老李我絮叨,每次看到朱達我都忍不住,這真是了不得的大才啊,就和星君下凡一樣,朱達也是老李我看著長大的,突然間就有了這麼大的能耐,你說咱們百戶在這邊百多年了,這條河就這麼擺在眼前,怎麼就沒人琢磨出這些道道,這可都是點石成金的本事......」
V123210 發表於 2017-6-4 10:57
第九十六章 鄉野閒談 何足掛齒

    李總旗說得興奮,聲音漸漸大起來,說這個也不需要什麼忌諱,周圍人也聽得清楚,本村和鄰村的都是上前見禮問候,外來的則是不然。

    此時在路邊正站著五人,三人是僕役伴當的打扮,其中一人背著朴刀,另外兩人則是略顯富態的中年男子,身穿綢面員外袍,袍服下襬卻將將過膝,內裡則是頗為合身的棉布短衫。

    員外袍是富貴人物的外衣,講究的是下襬及踝,短衫則是武弁和手藝人的打扮,這等配搭很是古怪,可大明邊地的軍民們卻司空見慣,邊商大都是如此打扮。

    邊貿有重利,邊商豪富,不過這邊貿卻比別的生意辛苦許多,來往大明邊塞關卡,乘車騎馬不停,風餐露宿常見,住店休息卻不易,更不要說馬賊盜匪、野獸風雪之類,在這般情形下,舒適悠閒是萬萬不能的,想要應對商路上的各種情況,也就不能太講究氣派體面。

    這短打扮就是為了行動方便,不然有個萬一,賠錢是小事,死傷可是不可逆轉的大事了,可便利歸便利,也不能一味的不顧體面,太過窮酸的話,做生意的信用也會受影響,所以短打扮配了絲綢緞面,看著不倫不類,卻已經是邊地的富商常服。

    當然,能有這等打扮的身家也不算小,中小商戶都是羊皮襖應付過去,誰還在意這樣的面子,路邊這兩位富態中年身家肯定不會差了,除了裝束打扮之外,這僕役和護衛也不是尋常商戶能用得起的。

    路面不是太寬,他們距離朱達一行人不遠,李總旗的話也被他們清楚聽到,兩位中年人對視了眼,彼此表情都很漠然,等朱達他們走得遠些,站在左手邊那位中年人笑著搖頭,滿臉都是不屑,語氣裡帶著嘲弄說道:「真是井底之蛙,這等偏僻小村見過什麼世面,見過什麼繁華,居然還敢用點石成金幾個字,也不怕閃了舌頭。」

    他這麼一說,身後三個下人都跟著笑,那背刀的護衛還好些,另外一人嚷嚷著說道:「老爺說的是,不就是養雞養鴨醃蛋烙餅的本事,誰家婆娘幹不了,弄些干糧醃菜倒還好,這臭烘烘的味道要命,老爺這上好的南綢袍子,進去沾染了味道現在還散不得,只能尋個香丸來了。」

    「鄉下人知道什麼,咱們二位老爺是金山銀海的大生意,這些村貨可能賺個幾百文就說是大錢了。」

    另一位僕役言談倒也風趣,逗得幾人都忍不住笑,嘲諷貧賤的勾當人人愛做,這幾人也不例外,就連那背刀的護衛都忍不住咧嘴。

    「路兄,這邊看完了,咱們先去鄭家集那邊歇息,雖說是鄉下市鎮,勉強有幾樣算體面的去處,要是覺得受不了,咱們去懷仁縣再歇腳不遲。」

    被稱作「路兄」的那位一直沒有開口,神情淡然,到這個時候才開口說道:「一粒米多少錢?」

    這問題很是突兀,那邊嘻嘻哈哈的主僕三人都是愣住,咧嘴的那位護衛也立刻繃住了表情。

    路姓商人看向朱達幾人的背影,自問自答的說道:「一粒米不值錢,一斤米,十斤米也不值錢,可要是千斤萬斤就了不得了,鹽也是同理,真正做大生意的不是糧商就是鹽商,我們比起他們來又算得了什麼。」

    他的話讓眾人依舊有些懵懂,路姓商人又是繼續說道:「一顆鹹蛋值不得什麼,可到了幾百幾千甚至上萬的數目上,賺得可不算少了。」

    僕役護衛沒資格開口,先開口嘲笑的那位帶著些不服氣說道:「賣鹹蛋的確能賺錢,但這又能怎樣,你看看他用了多少幫工,還要運到集市上去,又不是什麼獨門的法子,現在各處買賣鹹蛋的越來越多,他還能賺多久,無非是個辛苦腳力錢,也賺不長久。」

    那路兄笑了笑,只站在路邊不動,慢悠悠說道:「魏兄弟,這鹹蛋的確人人會做,為什麼這懷仁縣鄭家集能出這麼大的量,為什麼懷仁周圍幾個縣的鹹蛋都運到這邊來賣,為什麼商隊寧可繞遠路也要來這邊採買?」

    這個問題讓眾人無言以對,那不服氣的搓著下巴沉吟說道:「可也是,相熟的幾家都這麼做了,路兄你不也是好奇?」

    路姓商人笑了笑,卻沒有接這個話,只是問那護衛說道:「小莫,你和我常走河套,蒙古和往年有什麼不一樣的?」

    那帶刀護衛埋頭想了想,開口答道:「回老爺的話,韃子越來越有章法了,都聽土默特......」

    「這等大事人人知道,說這個作甚。」路姓商人哭笑不得的打斷了他。

    他這麼一打斷倒是讓那護衛「小莫」反應了過來,拍了下腦門說道:「韃子們開始吃鹹蛋了,倒也不怎麼稀罕,有幾匹馬的人家都能吃得起,要不是當時老爺和小的提過,小的還真忘記了,以前可不見韃子吃這個.......」

    聽到他這麼說,那魏姓商人表情慎重了不少,下巴的動作不停,有些含糊的說道:「居然這麼大的量,那還真是個不小的生意。」

    說到這裡,魏姓商人卻停了下,搖頭笑道:「大利不在他這裡,只能說是個長久營生了。」

    草原上百貨稀缺,大明出產的各色貨物到了草原上都會翻幾倍十幾倍的價錢,鹹蛋也是如此,但這邊貿的利潤都被商人和邊將們拿去,白堡村這邊肯定是賺不到的。

    不過草原上家境一般的蒙古部民也吃鴨蛋,沒有成為什麼暴利的稀罕物,而是成了日常佐餐的小菜,那就變成了日久天長的需求,而且是總量很大的需求,這醃蛋不是什麼牽扯軍國的要緊物事,一直賣到草原上也不會有什麼干礙,加上數倍的利潤,這門生意就很值得做了,只是這生意的最大好處不是生產出醃蛋的人,而是能把這些醃蛋販運出去的人。

    當然,生意既然能獲利,就會有人長久的維持下去,生產醃蛋的白堡村這邊就可以把這個生意一直做下去,長久經營。

    「村子裡的人未必不懂這個道理,本......我倒是覺得,他們是有分寸,不貪多。」路姓商人打了個磕絆,笑著說道。

    說到這裡,路姓商人卻是來了興趣的樣子,滔滔不絕的繼續說道:「從前這醃蛋只不過是鄉野百姓自家拿去集市上販賣的營生,成不了氣候,可現在卻已經成了邊貿的大宗,不光往來的商隊會帶上自用,還有人賣到了草原上,我問過這邊,這生意不過是一年半的工夫就做成了這等模樣,無論是誰起始,誰推動,都是了不得的心思和本事。」

    「醃蛋本身就帶著鹽,放置的時間長,口味不差又能補身子,比起肉來又便宜許多,在咱們邊地和草原上還真是能賣。」那魏姓商人接了句。

    路姓商人臉上露出笑容,卻又是問道:「你們光看著醃蛋的生意,有沒有看到雞鴨肉的生意也做起來了,風雞臘鴨,還有這鹵過的雞鴨骨架,最近市面上可多了不少,魏兄弟你不怎麼吃這些東西,問問他們。」

    這話提及的就是身後僕役和護衛了,他們三個都是點頭,一人笑著說道:「回兩位老爺的話,風雞臘鴨咱們商隊裡用的不少,價錢比牛羊豬肉便宜,放著不容易壞,野地裡支鍋做飯的時候下在湯裡口味也不錯,這雞架子鴨架子什麼的,都是小的們平時下酒下飯用的,雖說沒什麼肉,可咂摸著滋味好。」

    說這話的時候,其他兩人都是點頭附和,滿滿全是贊同的意思,有一人還笑嘻嘻的說道:「二位老爺還不知道,除了這雞鴨架子之外,鴨胗鴨肝鴨腸子什麼的都是下酒好菜,老爺們嘗嘗鮮也是好的。」

    「除了這些吃的,那鴨絨被和鴨絨襖你們不知道嗎?」這路姓商人又問了一句。

    「也和這邊有關係?這用鴨絨的被縟和裙襖原本都是富貴人家自作的,現在市面上有了被裡子和內襯,賣的很不錯,還以為是哪家商行的巧思,沒曾想也和這邊有關係!」說到這個,那魏姓商人露出了震驚神色。

    震驚過後,魏姓商人忍不住笑著感慨說道:「這白堡村還真是有能人,這一切的生意都在雞鴨身上找補,這麼盤算起來,居然從肉到骨頭再到羽毛,沒有一處浪費的,路兄,小弟在這裡倒是要認個錯了,這村子在雞鴨身上賺到的可不是小利。」

    說到這裡,彼此的討論應該有了結果,路姓商人反倒收了笑容,緩緩搖頭,表情也變得肅然,悶聲說道:「魏兄弟,難道你只看到這些嗎?」

    這話問的魏姓商人愕然,路姓商人又是搖頭說道:「這上面有厚利,但真正的大利不在這裡,而是藉著這個引來的商流客流,這才是真正的大利。」

    兩人閒談的時候看似平等,穿著打扮也沒什麼差距,可到此時,路姓商人卻擺出教誨的姿態,而魏姓商人也不見絲毫惱怒,身後下人們都是神色如常,一副本該如此,或者司空見慣的表情。
V123210 發表於 2017-6-5 17:45
第九十七章 河邊新村 上下尊卑

    「......這邊的出產都送到鄭家集那裡,醃蛋、風雞和臘鴨,各種鹵貨,還有這鴨絨的被服,都成了這懷仁縣鄭家集的特產,現在已經有不少客商特地繞路去那邊採買,那麼多南下北上的客商匯聚,他們之間就不做生意嗎?鄭家集就不能做做轉手對縫的買賣,那客棧和貨場就不是生意?飯鋪賭場和青樓就不是生意嗎?也不怪魏兄弟你不知道,為兄我路過幾次之後,特意放了人在哪裡才弄清楚,小莫,你說說你看到的.....」

    路姓商人長篇大論之後,又點名讓自己的護衛解說,那背刀的護衛連忙說道:「回老爺的話,現在懷仁臨近各縣各衛所,都有朝著鄭家集販運雞鴨蛋的,有的還是醃好的,但根本賣不上價錢,也很不容易賣出去,都低價給了達川商行,這商行坐地收進賣出,也是細水長流的生意,最近又在做活雞活鴨了。」

    魏姓的商人聽出門道來了,在那裡感慨說道:「也不怪別人只認達川商行,在他家買東西就是熨帖,醃蛋是煮熟的,還用草給你綁好,不怕路上顛簸,也不會髒了。」

    他說到這裡,路姓商人也笑著說道:「還有一樁,咱們自己去買,十個蛋裡保不齊有兩三個壞的,若是不謹慎,遇到那黑心的角色,五個壞的都有可能,可外面都是蛋殼包著,你也看不出來怎地,但你在這達川商行買的,買十個差不多全是好的,買一百個裡面有一兩個壞的,他們家還包換,其他貨物也是如此,買的讓人放心。」

    「了不起,真的是了不起,能在這常見的雞鴨上做生意做出這麼多花樣,更難得的是自造商機,讓區區的鄉間市集變成了商路樞紐,這是了不起。」

    「但魏兄弟你剛才說得倒是沒差,這小地方的人見識淺了,他們以為外人不知道,所以在自吹自擂,照我看,這一切恐怕都是那秀才秦川的謀劃和主意。」

    「秀才?秦川?就是商號裡的那個大東家?消息不是說都是這村裡一個小子出的主意嗎?」

    這問答讓那路姓商人失笑,指著河邊的「新村」說道:「你看河邊這佈置,再想想剛才為兄所說的那個套路,能是個村裡小子出的主意嗎?」

    魏姓商人先是一愣,隨即恍然大悟,滿臉都是讚歎,連連說道:「讀書人心思就是多,藏拙,這就是藏拙啊!」

    「那秀才為兄安排人查過,原來卻是本地武家的師爺,幫著那人把私鹽做出了好大的生意,當時也是用私鹽做引子,引來南下北上的商戶和他做生意,你細想下,是不是和現在的規程很像,也難為他一個讀書人,居然連農家手藝都這麼明白。」

    「這麼一想就通了,真是人才,真是點石成金的本事,路兄,這樣的人才何不請進來,能有這樣的謀劃,就算給些干股都值。」那魏姓商人也開始認真討論了。

    聽到他的話,路姓商人忍不住苦笑搖頭,頗有些鬱悶的說道:「這等經商的奇才,為兄又怎麼會放過,可一去打聽才知道,這秀才一心仕途,今年就要去太原鄉試了。」

    「那的確沒什麼辦法,做出這樣的生意,想必是不缺錢的,又是一門心思科舉求官,且看他上輩子的福祿如何了,這天底下的人才,最後都是走了這條路啊!」

    主僕五人說到這裡倒都是放鬆下來,那路姓商人的解說也是兜了好大一個圈子,幾個人嘻嘻哈哈的向著車馬停靠處走去,到那裡之後,少不得也要感慨一句「那秦秀才還真是有才,停駐車馬的地方也弄得規整。」

    已經走進「河邊新村」的朱達自然不知道身後的議論,當年白堡村來個外人就會讓村民圍觀好奇,現在大家都已經見怪不怪了,來來往往的商戶這麼多,也顧不上這麼幾個。

    河邊那片建築,外面看著像是村落,走進去才發現不同,分明是一片片倉庫和貨場的聚合。

    距離村子不遠的地方氣味都不好聞,更不要說裡面,活禽、醃漬、烹飪和煮制烘烤羽絨的味道夾雜在一起,不適應的人都覺得無法呼吸,如果單是這個還好,還有耳邊嘈雜的聲音,能聽到雞鴨的鳴叫,人的吆喝,還有水磨轉動的噪音,甚至還有牛馬等大牲口的嘶鳴,紛亂喧鬧,會讓人心浮氣躁。

    朱達和周青雲又是皺眉,其他人雖然適應這樣的環境,表情卻沒有先前那般輕鬆,反倒變得緊張起來,沒走幾步,李總旗的長子李應和一名四十多歲的壯漢跑了過來,李應沒什麼變化,略高壯了寫,那四十多歲的壯漢也不是生人,卻是當年鹽棧的騎馬鄧姓護衛,和朱達以及向伯打過幾次交道的,現在看倒是比當年略有些發福,不是那麼精壯了。

    看著他們過來,朱石頭沒有說話,總旗李紀卻皺起了眉頭,不客氣的訓斥說道:「你不盯著你那一攤,跑過來作甚。」

    訓完自家兒子,李紀又是對那鄧姓漢子點點頭,也不怎麼客氣的說道:「鄧開,咱們倆差不多年紀,你怎麼和小孩子一樣。」

    被他訓斥之後的李應有些畏縮,壯漢鄧開倒不怎麼在意,嘿嘿笑著說道:「朱公子來到這邊,我和小應還是要過來看看,公子爺要是挑什麼毛病,咱們大夥當面問清楚了趕緊改。」

    鄧開態度很是混不吝,李總旗說不出什麼,朱達只在那裡搖頭,哭笑不得的說道:「鄧叔,你和向伯平輩論交,叫我公子,還加個爺字,這不是折煞我嗎?喊朱達,喊小達,這不是挺好。」

    「規矩還是要立起來,要不是這輩分在,大夥該叫你老爺的!」說到這裡,鄧開倒是嚴肅起來,其他人也都是點頭贊同,朱石頭則是笑容滿面。

    朱達苦笑著又是搖頭,在場眾人,除了周青雲和李應之外,其他人都是長輩身份,很多話只能接著,反駁就有些不妥了,他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只是擺手說道:「既然來了,咱們還是老規矩,走一處看一處,有什麼我都說出來,大家自己人,都不要見怪。」

    這話說出口之後,朱達身邊幾人,除了周青雲之外,連朱石頭都算在內,各個神情繃緊,緊張起來的神情中,還夾雜著些許忐忑,那鄧開嘴裡嘟囔了句「這是真老爺!」,大家都是聽到,可沒人在意。

    朱達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眼神卻變得認真銳利,他身旁的周青雲臉上露出幾分無聊,向後退了退,讓其他人離朱達更近些。

    「從村裡過來,一路見不到什麼髒污東西了,路面也都硬實,排水溝也都清理過,這挑不出太多毛病。」

    朱石頭、李總旗父子還有那鄧開聽到朱達的話之後,彼此看了看,李總旗鬆了口氣,其他人還沒有放鬆。

    眾人繼續向前走去,朱達理所當然的走在了前面,邊走邊看著四周,幾個人很在意他的目光所向,朱達看那裡,他們也跟著看過去。

    「這次的邊角都打掃乾淨了,你們不要覺得我絮煩,外人看不到,自家人可能也看不到,可邊角你不督促著打掃,大家就會鬆懈下來,慢慢的,路面也不乾淨了。」

    朱達領著眾人在「新村」的路上走了一圈,和白堡村以及下馬村的規制不同,那兩個百戶村子都是每戶人家一個宅院,許多小宅院加上外面的土圍構成了整個村子,而這新村是一個個大院子組成的,每個大院子都比白堡村小不了太多,院子和院子間的道路也十分的寬,兩輛大車並行很輕鬆。

    路是砂石路,任誰都能看得出經常修繕鋪墊,大同這邊雖說干燥,可夏秋的風雨也不小,保持路面平整就得不停的查看和墊土,院牆也規整,雖說用的是土坯壘牆,可外面刷了白灰水,看著就爽利。

    院子之間有道路,可大院的距離卻不僅是道路的寬度,院牆外有丈餘的空地,空地和道路相連,有的空地上種著菜,有的則是堆放著貨物。

    在這個時候,不管菜地還是貨堆那邊都見不到什麼人,道路上也少見行人車馬,朱達一干人看著道路顯得安靜,可耳邊卻很是嘈雜,又從院子裡傳來的,也有從更遠的方向傳來的。

    他們走得不快,但每走一炷香的工夫,就有三個拎著長棍的青壯並排走過來,看到朱達們後,連忙躬身問好,還有人向李總旗和那鄧開說聲「無事」。

    走了一圈之後,朱達一干人到了「新村」的西邊,和村內的安靜不同,村外就喧鬧許多了,有牛馬大車停在村外空地上,有人守在車邊點數,也有人朝著車上搬運貨物,倒是少見木箱之類,偶爾有被草編套著的罐子,草編的包裹甚至箱子最多。

    除了牛馬大車裝運貨物之外,在一側還有個不小的門面,很像鄭家集臨街的店舖規制,在門前很多人排著長隊,門外的空地上有些擁擠,但很有秩序,有人出來後背著筐離開,也有人把貨物放在驢背上,還有人推著小車,更多的則是送貨過來,拿錢離開。
V123210 發表於 2017-6-6 18:08
第九十八章 規矩先立 在商言商

    「......這邊倒是安定,不怕閒漢和小偷......」

    「......咱們小本生意,就怕碰到無事生非的,沒曾想這裡這麼好......」

    「......都是自家人,我又怎麼會坑你......」

    這門臉和西邊大院的院牆連成一體,在門前擺著幾張桌子,桌前放置著大小不一的秤,有專人稱重唱數,又有人記賬付錢,還有些青壯漢子進進出出的搬運。

    擺著大秤的桌前人很稀落,可貨物當真不少,往往都是大牲口甚至大車運送,稱重唱數的流程也相對簡單,只是搬運的人忙碌些,反倒是擺放著小秤的桌子前熱鬧非凡,桌子裡面的仔細檢查,桌子外面的爭辯不休,等過秤的時候,又是瞪大眼睛看著,那秤砣進一分退一分都要引起一番口舌來。

    大秤小秤兩邊的人也不同,大秤那邊是體面人帶著僕役勞力在忙活,而小秤那邊看著都是普通百姓,當然,大秤那邊的體面人在村前那路姓和魏姓商人眼裡,充其量是個土棍,還是好日子沒過幾天的那種。

    富貴貧賤,層級高低就差別在這裡了,上面瞧不上的,下面還要仰望,大秤那邊的幾個「體面人」還不屑和小秤那邊的百姓平民混在一起,只遠遠的站著,幾個自認為身份差不多的閒談說笑。

    說起體面來卻也不見綾羅綢緞,無非是一身不見補丁的八成新布衣,帶幾個簡單的紋樣,腳下穿著布鞋,這在鄉下地方已經是難得的齊整衣服了,下田做事辛苦的是穿不上也舍不得穿的。

    這幾位身上值錢的卻不是衣服,而是腰間挎著的刀,儘管刀柄和刀鞘不那麼體面的半舊甚至破舊,可任誰都知道,一把能用的雁翎刀怎麼也得小十兩銀子,值錢又能殺人的刀,這才是體現身份的。

    三個人站在前面,一個人站在後面,站在前面那幾位都是三四十歲年紀的壯實漢子,都不是什麼良善模樣,衣衫敞懷在那裡大聲談笑,倒是站在後面那人十幾歲年紀,有些畏縮,可又有抑制不住的好奇,在那裡左顧右盼的張望。

    「老叔,過秤的時候不用看著點嗎?」這年輕人雖然一直在好奇張望,可看得最多的還是過秤的桌前。

    聽到他這文化,站在當中的漢子用手拍了拍肚皮,這年頭肚子上有贅肉的可不多見,笑著回答說道:「不用管,肯定不會有差的。」

    「老叔,萬一這商行收貨的使什麼壞心,咱可就吃了虧......」

    他這話讓站在他身前的漢子們都笑起來,那胖大漢子身邊的兩位都滿臉讚許,其中一人還誇獎說道:「小章是個過日子的人,有這份心思以後差不了,你們老程家倒是有好苗子。」

    「我們家小六當不得你們誇,在家看書都看傻了,還得歷練些年才成。」那胖大漢子連忙謙虛幾句,可表情卻出賣了他的真實想法,笑得眼睛都不見了。

    這邊說完,這姓程的胖大漢子才對那年輕人解釋說道:「在別處是得盯著,夥計們會缺斤少兩的揩油,咱們自家長工也藉機佔便宜,但這達川號不會,給你開出的票子上是多少,那就是多少。」

    「從前也有人動過歪心思,被狠狠收拾了一頓,全家都跟著倒霉,一次次下來,也都老實了。」邊上有人插嘴解釋說道。

    被喊做「小章」「小六」的那年輕人點點頭,他知道自家叔叔是當地的奢遮人物,邊上兩位也是差不多的身份,他們都是不事生產,養著幾個閒漢,做些官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勾當,能被他們說句「狠」,那手段肯定不輕。

    「五叔,你和幾位叔伯收了雞鴨蛋和土產過來賣,我看那些百姓賣的也是這些,在這邊沒人收嗎?」

    「這周圍二十幾個村子是朱少爺的地盤,誰敢在這邊加價倒手......也不是沒有過,有人這麼幹過,後來怎麼來著?」

    「老朴是吧?去年進山打獵,好像再沒回來。」

    幾個人隨口議論,語氣稀鬆平常,那年輕人也下意識的點頭,下一刻卻反應過來,身子在那裡顫了顫,臉色變得發白。

    大秤這邊的貨物交割已經告一段落,有人拿著條子過來給一人看了,不過拿條子和看條子的都不認識字,估摸著是那邊說了什麼,這邊照著念,年輕人探頭過去看看條子,寫的幾行數目字,蓋著幾個章,有個園章應該是這達川號的印記,其他幾個章則是禽蛋和各種特產的形狀,倒是一目瞭然。

    「這家做事就是公道,咱們家少算了六斤,他們給算出來了,換在鄭家集和縣城那些大爺,十有佔了這個便宜。」

    那印章形狀讓年輕人忍俊不堪,「公道做事」的讓他有些好感,剛才那打獵未歸造成的恐懼消散了不少,這年輕人看著不遠處吵吵鬧鬧的小秤隊伍,忍不住說道:「那這朱少爺還真有仁義心腸,讓當地百姓不受盤剝之苦,能在耕田之外多少有些貼補,真是善人。」

    「說話前也不在心裡過過,沒我這盤剝,咱們家這日子怎麼過的,怎麼有錢供你讀書!」那胖大漢子呵斥了句,身邊兩人只是笑。

    訓完周,那胖大漢子卻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很是調侃的說道:「你以為是善心,卻沒見這邊狠辣的時候,這邊收雞鴨蛋和土產的價錢比鄭家集要低,但省了腳錢和飯錢,省了各路閒人的盤剝,細盤算下來,大家來這邊賣倒是多賺幾個,剛開始收的時候,大家誰當他是善心,只當做缺了心眼。」

    鄭家集那邊收購禽蛋土產倒還好說,本來就是人流物流交匯的所在,可在白堡村附近收購的時候,四里八鄉卻覺得是個新鮮營生。

    除了管人管事的百戶和總旗等人家,尋常軍戶百姓家裡養的雞下的蛋一般都不是自己吃的,而是當成銀錢來用的,家中有人要補身子,或是來了貴客要炒個好菜,就不必說了,家裡有什麼必須的花用,往往都是去集市上賣了禽蛋,換回銀錢來應付,要知道,除了城鎮和繁華市集之外,銀子銅錢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大多數人都是以貨易貨,但總有些必需品是要用銀錢來買的。

    從村裡去往集市,怎麼也得搭進一頓飯去,這耗費先不論,在那邊人生地不熟的,總有坑蒙拐騙敲詐強要的,拿去的禽蛋土產能不能賣個公平價錢兩說,搞不好先折損不少進去,還有那年輕氣盛的起了衝突,被人打傷打殘,被人設了局弄進衙門的,這可都是傾家蕩產的禍事,就算運氣好什麼都沒碰上,大夥平日裡在村裡忙活,出去都是兩眼一抹黑的,在買賣價錢上吃虧也是經常,結果賣了個合適價錢反倒成了稀罕事。

    等著達川號散出消息說要收購,周圍各處都是將信將疑的,也就是向伯販鹽的四個村子相信。

    讓大家都沒想到的是,還真是公平買賣,這白堡村備足了銀錢、糧食和鹽貨,這三種都是保質保量,給的價錢也是公價,大家都覺得不吃虧的,銀錢、糧食和鹽貨在鄉村中已經可以作為通貨來用了,還有消息傳來,說這白堡村的商號裡還有各色物美價廉的雜貨供人選購,比集市上還能略便宜些。

    任誰聽到這樣的消息,都會想到「還有這等好事」,來到這邊的人就越來越多,還有心思活的在這邊擺攤做起了生意。

    「......你不是常說『民風淳樸』,說村裡的百姓心思都是正的,可達川號剛開始收土產,這四里八鄉的百姓卻想著有便宜就佔......」

    開始幾次大家還算守規矩,可看著達川號的夥計態度溫和,從不敲詐剋扣之後,村民百姓們習慣性的覺得他們好欺負,開始在土產裡面弄花樣了。

    「......有在乾菜裡面混進乾草和枯枝的......至於這雞鴨蛋上的花樣更多,用那發臭的壞蛋就不講了,居然還有用鵝卵石的......」

    「......不收不行,說是有規矩也不行,當初收了我家的蛋,現在也要收,不然就是欺負老實百姓,不然就要砸了你這店舖,讓你在四里八鄉沒辦法做人......」

    開始時候,這達川號是好言相勸,結果收貨的桌子讓人砸了,預備好的錢糧鹽巴也被人搶走了不少。

    「......是不是有各村的無賴漢鼓動?」

    「你是不是想說,有沒有你叔叔這樣的人鼓動?這混賬小子,讀了幾天書就六親不認了!」

    「我告訴你,還真有,這四里八鄉見過什麼市面,誰又知道鄭家集的秦秀才是做什麼的,真有些不長眼的在背後鼓動,想著在裡面佔便宜,可巧咱們離得遠,沒有趟這趟渾水。」

    被叫做「小章」的年輕人能看出幾位叔伯臉上的慶幸,此時他心裡情緒很複雜,本以為民風淳樸卻是這般無賴,可看這熱鬧又有秩序的場面,想必是經歷過來了。

    朱達他們做出的反應很快,儘管從一開始就沒賺多少錢,但在朱達的堅持下,秦秀才貼了百多兩銀子下來,有這些錢財,加上袁標和向伯的面子,也湊出了二十幾騎的隊伍,開始對鬧事的各個村子掃蕩。
V123210 發表於 2017-6-7 18:23
第九十九章 求治需狠 河邊場院

    尋常村寨裡的土棍哪有本事和這些騎兵抗衡,何況鄭家集和鹽棧的騎馬護衛,單拿出一個來都是橫行鄉下的,莫說動手,膽子都被嚇破了,村裡更是不敢庇護,而且話說回來,這事不佔理,說出來理虧,當然,若是沒這麼多全副武裝的騎兵出現,那肯定是嘴硬不會認錯。

    有人全家被砸了,有人被當眾打了幾十鞭子,血肉模糊,有人被從村子裡直接拽走,馬後拖了幾里地,幾個背後攛掇的閒漢混混有兩個沒跑了,被打斷了手腳,那跑了的再也沒見過人回來,這等無頭無名的案子,去官府告都沒個結果。

    凡是參與鬧事的村子,都乖乖的交出了賠償,而且還被罰出勞役,各處都是嚇得不敢出聲,輾轉託人,求神拜佛。

    「......那豈不是收不上禽蛋來了......」

    「......騎兵掃蕩的時候,已經給各村放了名話,一月之內誰敢不去賣的,到時候燒房殺人,決不輕饒......」

    叔伯們的話讓年輕人義憤填膺,脫口而出道:「這不是強買強賣......」話說了一半,卻是收住,他自己也覺得不太對,要說誰對誰錯還真是很微妙。

    這莫名其妙出現的達川號把自己的刀把子亮了下,讓該知道的人都意識到他們不好惹,然後又繼續公道買賣,村民們明白得罪不起,也明白和這家規矩做生意有收益,一切也就恢復了正常,當然,二十幾騎凶神惡煞橫行鄉間的場面,也讓很多有心思想要競爭的人打消了心中念頭。

    「......接下來咱們就弄不懂了,怎麼就把這養雞養鴨的生意做到這麼大,都說他家有個聚寶盆......」

    衝突不可能只有這一次,混混土棍們不想鬧了,還有各處的百戶總旗,也有藉機發作的,鼓動全村老少過來折騰,老人哭,孩子打滾,婦人撒潑,青壯拿著棍子等著上前,百戶總旗則等著鬧完了前去講數,他們都是奔著佔便宜去的,要知道組織全村能動的百姓出遠門折騰,起碼要管飯,還要給出些減賦稅徭役的承諾,期望拿到的總比這花費的要多很多才行。

    背後推動的人想得很明白,那二十幾騎可不是時時刻刻都能拉出來的,自己這邊老弱青壯全上陣,未必能折騰出什麼大害,卻是個大麻煩,想要太平,那就拿出真金白銀的好處來息事寧人。

    只是沒想到白堡村的百姓真不含糊,青壯男丁甚至下田的婆娘,都人手一根桿棒,還沒等鬧事的人開鬧,他們先打了出來,雖說青壯數量差不多,可白堡村這些更能打,隱約有點軍陣的意思,那些老弱婆娘想要打滾耍賴也沒機會,不是被打的頭破血流,就是被白堡村的婆娘們拽開,末了被打的大敗而退,可事情還不算完,隔了一天,那村的總旗家裡就被人丟進了死狗去,另一個村百戶的柴房被人放火燒了......

    那位聽講的年輕人聚精會神的聽著,臉色卻有幾分迷惘,這達川號所做的分明是奸惡之事,比他這幾位橫行一地的叔伯還要混賬,可結果卻在眼前,村民們吵吵鬧鬧的爭相售賣,在這商號裡得到了好處,他也是出身鄉間,自然明白農戶百姓想要換點活錢有多不容易,想要得個公道對待又有多難,越想越是矛盾,越想越是迷糊。

    在「河邊新村」這裡,這樣的議論和談論並不稀罕,對於十里八鄉的村民百姓,甚至對於鄭家集和懷仁縣以及衛所裡見過世面的那些人,河邊新村的一切都是新鮮有趣的,比起他們一成不變的麻木生活,比起大家已經習慣了的天際烽煙,這裡實在是太好玩了。

    最開始的時候,朱達很喜歡聽這些議論,他半大小子的模樣,探頭探腦的旁人也不會在意,等到現在,朱達對這個也不怎麼在意了,翻來覆去就是說那幾樣事蹟,他自己都覺得無趣,其他人還說個沒完,經歷過信息爆炸時代的朱達對這個很難理解。

    在收貨出貨的地方看了幾眼,朱達笑嘻嘻的問道:「最近沒有內盜搞鬼的吧?」

    聽到他這個問題的時候,身邊眾人的表情都不太自然,還是李總旗乾笑著接話說道:「整治了那幾次之後沒有人敢搞鬼了,朱達你給咱們大夥帶來了好日子,誰手腳不乾淨要遭報應的。」

    「佔便宜的人總是有,就連那些當暗線的人也得盯緊了勤輪換,不然他們也靠不住,我們這麼做不是不信誰,而是為他們好。」朱達又是笑著說道。

    話好像在閒談,可李總旗和李應都禁不住擦了擦額頭上不存在的汗水,朱達父親朱石頭的表情也很僵硬,只是那鄧開悶著不做聲。

    朱達也沒什麼寬慰放鬆場面的話,只是笑著轉身走進院子,大家彼此看了看,連忙跟著走了進去。

    門臉裡面的院子是倉庫和貨場混合在一起,外面收進來的雞鴨蛋經過簡單的分揀之後被放到草編的托盤上,然後有人推著雙車向另一個院子運送,同樣的,也有人推著大車送進這院子來,一個個瓦罐一個個草編的箱籠被卸下送進倉庫。

    這川流不息的場面在朱達看來很尋常,儘管不止一個人和他說,這已經是整齊無比,應該是用軍法約束,若不是胸有韜略,怎麼能做成這般場面,可朱達覺得眼前很亂,那些年的人生中手工作坊也就是這樣了,可能還有所不如。

    「小心些,昏了頭嗎?白線不能過,撞碎了貨物怎麼辦!」有人怒喝說道,被呵斥道的人連忙答應。

    在大院裡除了幹活忙碌的人之外,還有幾人在到處巡視,他們從青壯到中年皆有,時時刻刻盯著細節,稍有不對,立刻大聲呵斥,甚至直接過去用棍棒皮鞭抽打。

    朱達搖搖頭,什麼時候能有些自覺性,實際上那幾名「監工」自己錯漏就不少,只不過沒有人提醒他們。

    看到朱達搖頭之後,大夥的臉色都不怎麼好看,頗為忐忑的等他給出結論,不過朱達一直沒有說話,只是幾個倉庫走了走,離開這個院子的時候,朱石頭剛鬆了口氣,就聽到自家兒子說道:「倉庫裡幾樣貨堆的太高了,這樣壓壞了貨或者翻倒,都是大麻煩!」

    朱石頭乾咳了兩聲,連忙說道:「這些管事的又是糊塗了,我這就和他們去說。」

    說完也不耽誤,朱達他們繼續向外走,朱石頭則是奔著倉庫跑了過去,一進去打開一掃,因為來得熟了,立刻知道說得是什麼,卻是醃菜罈子壘高了,他皺著眉頭喊了兩個人進來,很不客氣的說道:「上次砸了一堆罈子的事你們忘了,怎麼還敢這麼弄,你們那點工錢和飯錢扣的嗎?」

    下面人連忙陪笑,朱石頭催促著他們規整好,又叮囑把其他各處再看看,這才轉身出門去追,被喊過來的兩個人嘴碎的很,沒等朱石頭出門就念叨說道:「這當老子和當兒子的掉過來了,規矩怎麼就那麼大!」

    這話被朱石頭聽個清楚,轉頭說道:「開始我也上火,現在習慣了,反正又不是做錯事。」

    議論的那兩位有些尷尬,倒也不怎麼惶恐,先開口那個反倒是揚聲說道:「朱大爺你是上輩子行善積德,才有這輩子的掉個,別人想這般還求不來呢!」

    倉庫裡外聽到的都是跟著哄笑,有人真心,有人奉迎,氣氛一時間熱鬧非常,朱石頭滿臉都是笑,擺擺手出去了。

    朱達他們走得不快,等朱石頭追上來之後,朱達才笑著說道:「爹,你是管著他們的,老和他們沒大沒小的管不住人,剛才那玩笑是他們能開的嗎?」

    「我勤著些,盯緊了就沒啥,這玩笑也不是第一次開,每次聽著都心裡歡喜,沒啥事的。」朱石頭樂呵呵的說道。

    朱達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他當然明白父親為自己自豪,貧寒人家的孩子如此孝順,讓爹媽過上了這樣的好日子,還這麼聰明這麼有本事,能有這樣的兒子,對父母來說就是最大的喜悅和自豪,願意和別人分享,也願意別人提起,朱達隨口點了句也不想深究,倉庫那邊名義上的總管是朱石頭,下面還有兩個心思細密的人盯著,不過話說回來,靠著父親朱石頭那種沒有威信但勤謹仔細的做事風格,倉庫也不會出什麼大亂子。

    避讓開前面幾輛運貨的打車之後,朱達一行人進入了下一個院子,這院子比起上一個院子有個特點,一是空間大了許多,二是濕漉漉的,三是地面居然很考究的用了石板,在院子角落那邊有幾個屋子,能看到煙氣和蒸汽從那邊升騰而起。

    在這個院子裡勞作的很多人都是婦女,各個年齡的都有,三四十歲的婦人最多,他們對朱達等人的進入並沒有驚慌失措,幾個為首的婆娘起身招呼了一聲,開始大聲吆喝著督促幹活,都有些在朱達他們面前表現的意思,要說在體面人家都講什麼禮教。講什麼男女大防,可人為了溫飽操勞的時候,誰還在意這個。
V123210 發表於 2017-6-8 17:29
第一百章 城門立木 身有殺氣

    但勞作的婦人們多少有些不自在,朱達幾人也不像外面那麼隨意談笑,不在意歸不在意,可也不能表現的太過隨便。

    在那些升騰著蒸汽和煙氣的屋外有一排排架子,架子上放著草編的托盤,上面擺著一個個煮熟的雞鴨蛋,有些已經涼下來了,有人用罈子和草編箱籠把他們裝起來,在泥封或者封皮上蓋上達川號的戳記。

    有些蛋殼破碎的鹹蛋被揀了出來,破損太嚴重的被收拾到一邊,蛋清蛋黃完整的放在另一邊。

    「這個事一定不能含糊了,醃蛋一旦碎了外殼,可是很容易壞掉,咱們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現在可都是走遠路的和草原上的韃子吃用,萬一吃出好歹這買賣就做不得了。」

    在這邊管事的卻是李總旗家的婆娘,百戶總旗的夫人往往都是差不多的階層,相比於大部分矇昧懦弱的婦人來說,武家出身的她們算是見過世面,性格也很剛硬,倒是適合管這樣的場面。

    李總旗的婆娘性子已經算是溫和了,可比起村裡的大部分婦人,哪怕是平時表現很潑辣的那些,都比不得這位李夫人能管事做事。

    「少東家放心,這事不會含糊的!」李總旗的婆娘乾脆利索的回答。

    每到這個時候,李總旗總覺得有些尷尬,可又說不出來什麼,自家婆娘在這一攤事上賺得可是不少,夫妻兩個都開始琢磨積攢幾年替兒子買個副千戶的身份,這可是從前想都不敢想的,更不要說家裡那節節高的好日子。

    說起這「少東家」的稱呼,李總旗叫不出來,他婆娘卻喊得輕鬆順口,這裡面自然有身份地位的差距。

    朱達對李總旗的夫人也很客氣,臉上始終掛著笑容,看過幾處之後笑著說道:「嬸子,煮壞掉摔壞掉的蛋貼補伙食沒啥,大夥幹活也辛苦,但別把這些讓大夥帶回家去,這是規矩,大家習慣了會壞事的。」

    「少東家,我想著在這吃也是吃,回去吃也是吃,反正不能賣的,既然少東家說了,我一定照辦。」李總旗的夫人下意識解釋了兩句,被自己丈夫惡狠狠的瞪過來之後,立刻改了口。

    朱達臉上笑容依舊,態度愈發的溫和,解釋說道:「嬸子,你讓他們帶回家壞的,開始他們覺得是情分,後來就覺得是應該,你沒覺得這些日子煮壞掉的醃蛋有點多嗎?」

    這話說出來,李總旗的夫人愣了下,還沒等他丈夫用眼神示意或是提醒,這位李夫人恨恨的拍了下手,滿臉懊悔的說道:「我說呢,這幾天扣了三個人的工錢都不頂用,從前壞不了那麼多,現在卻出了這樣的麻煩,還以為是收上來的蛋有問題,少東家,都是我的錯,我這就去......」

    「不用,不用,有意無意的也不好說,你把規矩定下來,也就沒那麼多是非和毛病。」朱達笑著阻止。

    在這個院子裡,他始終沒有訓斥什麼,大概看了一圈之後就帶著人出了院子,留在院子裡的李總旗夫人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惡狠狠的掃視院子裡勞作的婦人們。

    他們出了院子之後,卻和三個巡視的青壯碰上,等這巡邏的隊伍過去,李總旗連忙要對朱達說話,朱達擺手說道:「李叔,我說過多少次,對事不對人,嬸子那邊有什麼事,我說明白了,照做就好,李叔若是每次都這麼客氣,以後大家就生分了。」

    被這番話一說,李總旗訕訕的停住,表情卻沒剛才那麼僵硬了,不過大家都覺得朱達有些生氣,但大家也知道,朱達雖然算得認真仔細,可也不算什麼小賬,剛才被勞工佔便宜的事他不會放在心上,可現在都能看得出朱達的沉默,難到為這個生氣了?

    他們當然不知道剛才那件事勾起了朱達的回憶,朱達想起在學校時候的幾次參觀學習,因為所去的都是自家學校的前輩工作的地方,介紹解釋起來都頗為實在,沒什麼掩飾和虛假,所以知道了不少內情。

    酒店的自助餐廳在部分時段會有剩下的食物,這些食物品質優良,又沒有人動過,能保存到下頓當然要儲存起來,可有些生鮮卻沒辦法這麼做,但大多數有規模的酒店都是將這些食物處理掉,而不是給員工食用或者拿回家去,從情理上講這是浪費,不過酒店這麼做有他們的道理和曾遇到的教訓,當你給他們吃或者拿「反正要處理掉的」,到最後都會變成吃或者拿「所有的」......

    這樣的過程和結果,與人性本惡沒什麼關係,倒不如說是不合適的規則會放大人的私慾,會對事情本身造成破壞。

    當年知曉這些規則和為何指定這些規則的原因後,朱達和身邊的同學們都覺得一時回不過味來,很簡單的事情又覺得很複雜,但到最後都能得出差不多的結論,出發點如何,人心如何,其實都不重要,最關鍵的是要有個合適的規矩,然後嚴格的執行,並且根據實際情況不斷的做出調整。

    一個十二歲的少年,即便有不同凡響的見識,即便有個有實力的義父,能把生意做到這個局面都很不容易,何況還不是全心全意的撲在上面去做,朱達在經營的時候,當真是戰戰兢兢,時常反思。

    能以醃蛋生意為軸,將禽肉製品,羽絨羽毛製品以及輔助的地方特產聯繫起來,這和他當年專業學習分不開的,食品加工的技術和知識在這個時代算是手藝,而在那個時代已經是個系統工程,儘管這些都不是朱達的本行,可這些校內校外學到的和瞭解到的,足夠在這個時代做出小小的奇蹟。

    但朱達覺得這個奇蹟的原因有三成是自己的專業知識,另七成反倒是當年鄭重思考過幾天,後來又不怎麼放在心上的道理——要有合適的規則,然後嚴格執行,然後根據實際情況調整。

    這一攤生意裡,能用上的自己人都不多,就連父母雙親那邊也只能說是信任,能力就不用提了,其他人更不必說,能建立起簡單的信任就很不錯,偏偏所要做的那些生產和生意需要大量的人手,朱達就是用「規矩」來逐漸發展壯大。

    在一開始的時候很難熬,可朱達找準了關鍵點,切合了市場的需求,讓他所做的副食生意銷路大好,又有足夠豐厚的利潤,靠著這些撐過了人力上的缺失和錯漏百出。

    規則的確定和推行並不順利,大部分的村夫村婦對這個沒有任何的概念,愚昧自私等等反倒是他們的顯性表現,區區朱家三口鎮服不了他們,朱家賺到的錢反倒會被他們覬覦窺伺。

    但朱達比起其他人來說還有一個優勢,除了還算寬裕的錢袋子之外,他還有刀把子,在秦秀才和袁標的面子下,向伯也力所能及的幫了忙,再怎麼偷奸耍滑,再怎麼好吃懶做,在棍棒鞭子甚至刀斧面前,都很容易被糾正。

    又這麼磕磕碰碰的走了一年,生意規模擴大,利潤大增,原來不習慣這套規矩的人,開始意識到在這套規矩下自己能賺到和種田差不多,甚至更多的收入,一切就開始變得順利,靠著越來越大的規模和利潤,朱達也和越來越多的人建立了信任,比如說,李總旗一家,比如說鄭家的幾個近支親戚。

    即便如此,細節中的不如意依舊有很多,那些執行規則維護規則的人也在做違犯規則的事情,朱達覺得沒辦法對父母和師父之外的任何一個人放心,無奈下,在秦秀才某次提醒後,朱達開始在產業裡安插眼線,可靠得住的內線也不是那麼好找。

    他沒有為這個煩惱太久,楊家將昇平鹽棧的生意轉給大同左衛的人之後,大同左衛的指揮們根本沒辦法像秦秀才那樣運營,各家爭權奪利的內鬥更不必說,在這樣的情況下,安插自家人做事發財的位置都不夠,別說從前的那些夥計之類,這些夥計管事之類都是在秦秀才的規矩下做熟了的,在朱達的簡陋作坊和店舖體系裡,算是難得的人才了,最起碼能讓朱達的種種考慮能夠實現。

    至於這大半年,朱達來河邊新村的次數少了很多,但說話份量卻越來越重,旁人對他也是越來越敬重,開始朱達以為是自己威信建立起來,等知道真實原因之後當真哭笑不得,原因之一是因為這三年來因為訓練量大和營養跟得上,身體發育的也快,看身材好似成人,言談舉止更是成熟,在這樣的外形相貌下,所說所做比起十二歲瘦弱少年的所說所做有說服力的多,原因之二則是大家情不自禁的畏懼。

    當知道大家情不自禁的畏懼之後,朱達沒有任何的欣喜,反倒是旁敲側擊的問大家知道了什麼,有這個感覺的人給出的回答都一致,就是下意識的覺著畏懼,好像遇到猛獸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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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