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誅明 作者:特別白 (連載中)

 
V123210 2017-3-18 10:22:2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6 340502
V123210 發表於 2017-4-19 17:45
第五十一章父女重逢欲哭無淚

    “你家是鹽棧的?”朱達師徒三人都是一驚。

    “我家在鹽棧左邊,對,門前有兩個石墩子的就是我家。”看著家門就在眼前,秦琴高興的手舞足蹈,拼命用手指著比劃。

    聽到這個大家都是失笑,心想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昇平鹽棧是向伯的大上家,他徒弟朱達在河邊救了個五歲女孩,結果卻是鹽棧出來的,果然沒那麼多巧合。

    街上行人不少,看到筐里女童的也是不少,但也沒人在意,朱達他們幾個光明正大,其他人自然不會太多聯想。

    前面是個“丁”字路口,向左拐就是秦家,朱達發現東門大街上的行人不少人也都向左拐。

    等拐了彎才發現為什麼,向伯所說“花錢玩樂的所在”就是這裡了,酒莊飯店的伙計大聲招攬客人,更遠處時不時傳來女人的嬌聲歡笑,身邊行人都是興高采烈,談天說地,有說見聞做事的,有說今晚目的,形形色色。

    向伯不動聲色,周青雲已經懵了,張大了嘴左看右看,朱達則是故作好奇,只是他所留意的不是少年會在意的。

    朱達注意到來來往往的路人中,大同本地人不多,口音天南地北,江南和西南的都能聽到,甚至還能聽到“外文”,順著看過去,發現幾個穿著皮袍子,頭髮打散梳辮的漢子正在說笑,這似乎是蒙古人的裝扮,他先是不在意,隨即就猛回頭,這年頭蒙古可是敵國,是洪水猛獸一般的存在,怎麼就堂而皇之在這裡尋歡作樂。

    天際那時常燃起的烽煙就在不斷提醒北邊蒙古各部是食人的巨獸,村中老人閒談講古也會提到蒙古人的可怕,對於一個封閉落後的白堡村來說,老人們在這方面的見識未免太豐富,太活靈活現了,很容易就能想到,除了他們的眼見耳聞之外,還有祖祖輩輩的經歷和經驗。

    朱達過大的反應引起了周青雲的注意,他順著看了眼過去,滿不在意的說道:“不是韃子嗎?有什麼好看的。”

    周青雲說話聲音不小,朱達連忙提醒說道:“小聲些,被人聽到惹是非!”

    他們的對話被向伯聽到,此時向伯的心情很不錯,笑著插話說道:“不妨事,他們自己就這麼叫的,只是別說'韃虜',聽到這個就要動刀子了!”

    朱達一愣,向伯所說的話完全是他概念之外的,不過眼下不是問詢的時機,眼前就是秦家院門了。

    從外牆看宅子不小,院牆、大門都很齊整,細看卻顯出幾分破舊,倒是和秦琴身上的補丁襖裙類似,但能在這樣繁華的街道上有這麼個宅院,家境怎麼也不算差了,門前很冷清,這也正常,又不是開門營業迎客的店面,當然不會有人。

    朱達倒是覺得奇怪,東門大街和這條街都是繁華熱鬧,臨街宅院應該租給商戶開店才是,肯定會有不少貼補,秦琴家最多也就是小康,應該對收入很渴求,難道是因為讀書人的清高才沒這麼做嗎?可挨著鹽棧,又在這等繁華風月地,這清高似乎也說不太上了......

    大戶人家都有僕役在門前待客迎客,一個秀才家肯定沒有這些了,向伯和秦琴確認後,帶著朱達他們走上前去拍門。

    剛拍了兩下,門內無人應答,秦琴有些發急,想要大聲喊卻被朱達製止,難道秦家現在沒人?還沒等向伯繼續拍門,剛才還冷冷清清的秦家門前突然多了幾個人,將他們三人包圍了起來。

    到這時候,沒人顧得上拍門了,向伯轉過身後退一步,擺手向朱達和周青雲示意,這個事先有過演練,朱達和周青雲舉起木槍護住向伯的兩側,那邊周青雲左顧右盼的張望,他倒不是走神,而是在打量適宜射箭的位置。

    圍著他們的共有六個人,其中兩個頗為精悍,腰間佩刀,其他四個則是閑漢模樣,手中拿著棍棒,各個神情不善,估摸著看到朱達他們三人也帶著兵器,一時沒有上前。

    女童秦琴反應倒是不慢,直接縮回了筐里,她的這個反應讓朱達更加警惕,說明這不是秦家的人,不然不會不認識秦琴。

    聚眾看熱鬧的習慣倒是古往今來的一致,這邊近十人的對峙立刻引來觀看,已經有不少人停下了腳步,讓這條實際上不寬的街道擁堵了不少,而且晚上人流匯集此處,人會越來越多,圍著的一名閑漢轉頭吆喝說道:“鄭老爺辦事,閒人散開!”

    雖不知“鄭老爺”是誰,可這個名號喊出來,圍觀眾人立刻散了,想想鄭家集的“鄭”字,倒也能猜出一二。

    “幹什麼的?”為首那人問得很不客氣。

    向伯手已經放在刀柄上了,悶聲回答說道:“秦秀才丟了閨女,老漢撿到了給送回來。”

    場面頓時安靜下來,圍過來的六人滿臉都是愕然和不可思議,為首那位瞪眼問道:“秦家小姐在哪裡?”

    “我就是!”秦琴大聲說道,剛才她還縮回筐里,此時差點從裡面跳出來。

    從喊出“秦家小姐”這四個字開始,朱達就感覺到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消散了,那六人很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秦琴喊過那嗓子之後,圍著他們那六人倒是反應過來。

    “......你認得秦家小姐嗎?”

    “......不認識......”

    “還在這裡瞎琢磨作甚,快去請秦家人來認,不不,去請秦先生來,沒人敢來這邊冒名頂替的。”

    那邊有人慌張的答應了聲“哦”,向著一邊跑去,朱達看過去,發現這人直接跑進了昇平鹽棧裡面。

    現在是五個人圍住一老三小,彼此依舊戒備,只不過緩和許多,為首那人只在那好奇的打量朱達他們,看了幾眼就忍不住問道:“你是怎麼撿到秦家閨女的?”

    向伯沒有回答,朱達發現自己師父在這種場面下沒太好的應對,無非是沉默,問話那人見沒回答也沒生氣,卻笑著說道:“你若是假冒......倒也假冒不得......你運氣倒是不錯。”

    這邊話音未落,昇平鹽棧半關的門卻開了,一名身穿長衫的年輕人快步走出來,後面跟著報信的和其他兩人,出來後那報信的閑漢指著這邊吆喝道:“就是他們。”

    那年輕人轉身看過來,卻動作太急踉蹌了下險些摔倒,身邊人手快連忙攙住,被這穿長衫的年輕人甩開,快步走了過來。

    “爹!”秦琴在筐里拍著手喊出聲來,估計在筐里蹦了兩下,向伯都有點站立不穩。

    這年輕人就是秦秀才?藉著天光和燈火可以看得很清楚,秦秀才二十五六歲年紀,比向伯略矮,身材瘦削,相貌頗為俊朗,雙眼頗為有神,在燈下看來有些“劍眉星目”的樣子,此時神態舉止惶急,可朱達卻注意到,這秀才已經冷靜不少,短短幾步路就穩定了心神,此時已經在觀察自家三人了。

    在這市鎮居然有這等人物,朱達先驚嘆了聲,儘管初次接觸,可這秀才完全稱得上一表人才,這等做派讓他想起那二十餘年見過的傑出人物,在這個時代,朱達只見過幾位潦倒童生,秀才還是第一次見,但再沒常識他也知道,秀才不可能是這個樣子,不然“酸秀才”的名目怎麼來的。

    秦秀才穿著一身半舊的青衫,上面也有補丁,可整體看著很齊整,氣色也很不錯,不像是寒窗苦熬的階層,朱達先前被這個人吸引,到這個時候才注意到對方的穿著,他更想到這秦秀才是從鹽棧裡出來的,朱達嘴角上揚,事情還真是有趣。

    聽到女童呼喊,圍著向伯的人都是鬆懈下來,臉上甚至還帶了笑意,向伯則是半蹲將背上大筐小心解下,沒等他動手,那秀才已經把秦琴從筐里抱了出來。

    精靈古怪的女童在自己父親面前放下了一切防備,咯咯笑著手舞足蹈,秦秀才看著瘦削,卻有幾分力氣,抱起後就那麼舉著女童在燈火下打量,似乎端詳自家女兒有無損傷。

    沒過多久,秦秀才將秦琴放下,臉上的關懷和惶急換成了憤怒,指著女兒鼻子怒斥道:“真是把你慣壞了,沒個閨女的樣子,到處亂瘋亂跑. .....”

    越說越是激動,指著孩子就要動手,秦琴好像被嚇怕了,先是愣住,隨即捂著臉“哇”的大哭起來,秦秀才盯著女兒看了幾眼,無奈的放下手臂,嘆了口氣,轉身說道:“小女頑劣,倒是讓幾位見笑了。”

    朱達距離他們父女很近,清楚看到秦琴臉上沒有一滴眼淚,心想這孩子還真是有膽色。

    那邊秦秀才感慨一句之後,鄭重其事的作揖施禮說道:“這位仁兄救了小女,這是對我秦家的大恩大德,秦某定當厚報!”

    向伯倒是沒有端著,抱拳回禮,很是客氣的說道:“是這孩子福大命大,老漢順手幫忙,任誰遇到都不會不管的。”

    朱達和周青雲站在邊上,周青雲覺得很有趣,朱達在觀察著周圍,他注意到一件事,秦秀才說“定當厚報”的時候,圍著的那幾位臉上居然露出了羨慕神色。
V123210 發表於 2017-4-20 17:56
第五十二章瞭如指掌原來如此

    幾位在秦家門前客氣,來來往往的行人多有停步觀看的,都被閑漢們趕走。

    向伯的回答不貪功不施恩,顯得很是大方坦蕩,那邊秦秀才的表情中帶了些讚許,他掃視了朱達和周青雲一眼,笑著說道:“本以為這不省心的丫頭遭難了,今日真是驚喜莫名,秦某有些失態,倒是慢待了各位,請去寒捨一坐。”

    “寒舍是什麼?怎麼這秀才說話我好多聽不懂的。”周青雲在朱達耳邊嘀咕,讀書人說話用詞講究,時不時蹦出個典故成語,朱達還好,周青雲就麻煩些。

    朱達還沒回答,就看到秦秀才吩咐說道:“石六,你去福安老店那邊叫一桌上好的酒席送過來,小王,你去裡面把門開了,喊著程姐過來泡茶待客,等下你們收拾好客房。”

    被他點到名字的人都是圍著的那幾位閑漢,聽到後都是點頭答應,快步跑去忙碌,那為首的精悍漢子臉上有些為難,湊上前說道:“秦先生,老爺那邊有吩咐的,現在事情都沒了結,這幾個又是生人,還是小心些的好,不如先安排去客棧那邊好好招待著,等......”

    秦秀才臉色頓時沉下,肅聲說道:“這位仁兄年過五十,這兩位少年十二三歲年紀,他們辛苦把秦琴送回來,是我秦家的恩人,若是連我秦家家門都進不得,那豈不是笑話,出什麼事我來擔待著,你不要管了。”

    被他這麼一訓斥,那看著不簡單的精悍漢子不敢言語了,只是躬身示意,這時候院門被那小王從裡面打開,秦 歡呼著跑了進去,秦秀才看著女兒背影,溺愛的搖搖頭,又笑著對向伯三人說道:“真是怠慢諸位,請!”

    窮人家的秀才是窮措大,沒什麼底氣又得了身份總要端起來,富貴人家的秀才只能看到身上的富貴氣,那不是他讀書得的,而是家裡有的,這兩種總歸是能判斷出來的,可秦秀才舉手投足間卻帶著威勢,沒有窮酸氣和富貴氣,細究的話,這威勢裡面帶著些肅殺。

    這種感覺,朱達能勉強描述,向伯能感覺到卻說不明白,大家都是感覺不太對勁,事先以為是家境平常的秀才,後來看到秦琴古怪精靈的表現後又覺得這秀才或許灑脫不羈,帶著幾分名士性格,可今日見到又是不然,這種威勢倒是和官威類似,可這等威嚴那些年接觸極少,這些年更是沒接觸過,朱達也說不太準,可言談舉止中那不容置疑的自信,周圍人等發自心底的恭敬服從,都證明這種不太對勁並不是錯覺。

    當然,圍著的那幾位江湖漢子和閒人怎麼也和斯文扯不上,那秦秀才從鹽棧出來,對這些人理所當然的頤指氣使,這怎麼也不是書生所為,這些不對勁就不必說了。

    折騰一通進了秦家後,已經是晚霞映天,進了秦家宅院,朱達觀察的很仔細,這是個兩進的宅院,規制齊整,藉著不亮的天光能看出來,沒什麼破損之處,門窗牆壁台階步道都被維護的不錯,花池子裡有幾株臘梅,其餘花草也有,可看不到什麼枯枝敗葉,院子裡還有一口大缸,路過的時候朱達探頭看了看,裡面水裝了七成滿,這是為了萬一有火災救火用的水源。

    如果秦琴沒說漏什麼的話,秦家應該只有父女二人,一個成年人一個孩童想要把這兩進的院子打理的如此乾淨整齊,幾乎不太可能,想要這般,恐怕要有幾個專門料理伺候的僕役才能做到,這可不是個家境平常的讀書人能做到的了。

    進了屋子之後,儘管秦秀才笑著說“這幾日為女兒操心,屋子有些亂,見笑......”,可實際上,屋子裡沒有絲毫凌亂處,幾盞燈都已經點燃,將不小的堂屋照的很明亮,家具陳設都不怎麼新,看著卻沒有任何廉價窮酸的感覺。

    從外到裡,這秦家父女穿著帶補丁的半舊衣服,但除了這一點之外,其他各處只顯出一件事來,那就是頗有底蘊,這可是幾代傳下來才會體現出來。

    秦秀才不是尋常讀書人,秦家不是尋常百姓,只怕也不是本份人家,朱達得出了這個結論,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對方為了感謝請大家進來,熱情待客,自然不必擔心危險。

    實際上朱達現在覺得新鮮有趣,另有無比的好奇,這一刻他突然覺得重來的這次人生不僅僅要自強,不僅僅要活下去,也要感受著人生中的趣味和精彩,比如說眼前這位和預判不同的秦秀才。

    從進了鄭家集然後來到秦家宅院,朱達終於確實的感覺到自己在明代了,這裡的房屋規制,穿著打扮,談吐舉止,都是“古色古香”,而白堡村太貧苦太單薄,讓他始終形不成明確的認識,現在有了。

    才剛落座,那位“程姐”就是來到,是位三十多歲的中年婦人,穿著打扮整齊利落,進退謹慎規矩,沒多久就奉茶上來,才沏好了茶,方才一位門外的閒人就送過來了點心,這點心卻是送給朱達和周青雲還有秦琴吃的。

    點心是桃酥和油果,無非是油鹽糖的混合,這等簡單點心,周青雲卻好像無上美味,朱達也覺得極為好吃,現在肚子裡實在缺東西,勉強解決了營養,可甜食實在稀罕,能吃的次數太少了。

    秦琴對回家無比興奮,本來趕路疲憊,在筐里睡了一次,此時精力卻是十足,屋內院外的跑進跑出,還要拽著朱達和周青雲一起瘋玩,但向伯制止了,秦秀才也不去管,只是笑嘻嘻的看著。

    “秦某前些年貧苦,身邊人熬不下去改嫁,家母身體不好,都是秦某一人帶著她到大,我一個讀書人,雜事又多,不懂的帶孩子,嬌慣成這個樣子,也惹下了這場禍事,要不是向兄你古道熱腸,還不知道會有何等淒慘境地,秦某再次謝過了。”說完這話,秦秀才再次起身作揖。

    數次施禮讓向伯有些不耐煩,可還是擺手說道:“人送回來了就好,天色已經黑了,老漢和兩個侄子還要去尋個住處,還是先告辭的好。”

    “這麼做豈不是讓人笑話秦某,向兄且安坐......”說到這裡,秦秀才拍了下額頭,又是說道:“從見面到現在忙碌慌張,卻忘了請問向兄姓名,在下秦川,字默生。”

    秦川這名字倒是耳熟,朱達咳嗽了聲,互通姓名已經是很鄭重的禮節,向伯壓下性子抱拳回答說道:“老漢姓向,名岳,岳是岳爺爺那個岳。”

    從進屋到現在,朱達多少能感覺到秦川並不是一味感恩,這個秀才似乎在控制節奏,先讓大家放鬆,然後在適當的時候再做什麼,應該是拋出問題,朱達倒不是如何敏銳才發現,而是那些年入職後經過培訓,交流的經驗技巧多少掌握,眼前這情景正是符合。

    不過聽到“向岳”這個名字後,秦秀才卻愣了下,從見面到現在的鎮定從容都不見了,似乎這個回答讓他亂了分寸,但這失態的時間很短,接下來的表現就不像先前那麼彬彬有禮,很直接的打量向伯,帶著玩味的笑意越來越濃。

    剛才還禮貌客氣,現在這樣的態度則有些無禮了,向伯雖然不在乎,可眉頭也皺起來。

    “向岳,五十三歲,白堡村人士,無妻無子,你在弘治年間從軍,正德十三年回鄉,然後操持鹽業至今,是不是?”秦秀才突然說出這麼一段來。

    聽到這幾句,向伯動作一停,猛地站起,滿臉驚愕的看著秦秀才,這個動作太突然,周青雲手裡小半塊桃酥險些掉落,朱達倒是沒什麼所謂,秦秀才突然說出向伯的履歷必然有些大家沒料到的原因,但看對方的態度肯定沒什麼危險。

    不過“弘治年從軍,正德十三年回鄉”這個經歷細節,朱達和周青雲都不知道,向伯也從來不提,這秦秀才從何得知?

    看到向伯的反應,秦秀才臉上笑意更濃,悠然說道:“五日前你在夏米河邊殺了一名賊兵,從他嘴裡問出賊窩所在,是不是?”

    這可是只有私鹽組織內部才能知道的機密事,卻沒想到被一個萍水相逢的秀才說破了。

    “這等事你如何知道?”向伯驚問,他現在完全被震住了,坐在一邊的周青雲手忙腳亂的吞下點心,卻想要去摸兵器,可此時弓箭放在外面,剛要起身就被朱達按住,搖頭示意不用慌,眼前這場面找不出什麼要謊的理由。

    秦秀才笑出聲來,擺手說道:“是那個賊兵綁的我家女兒吧,你們殺了賊兵,救下的她,是不是?”

    這個問題比剛才給私鹽組織報信都要隱秘,甚至只有朱達師徒三人和那女孩秦琴才知道,但自從進來後,他們父女的交流都在三人眼前,根本沒有說這個,秦秀才怎麼知道的?不光向伯驚駭,周青雲都目瞪口呆。

    朱達苦笑,用手拍拍額頭,他總算明白秦秀才為何從隔壁昇平鹽棧出來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4-21 17:37
第五十三章蛛絲馬跡不可思議

    屋中氣氛頗為古怪,到這個當口,再遲鈍的人也能隱約想到些什麼,可要把事情說清楚,再聰明的人也做不到。

    “你怎麼知道?”向伯又重複了這個問題,他現在完全糊塗了,看了看面前秀才滿臉輕鬆的模樣,向伯轉頭看向朱達。

    他這個動作倒是讓秦秀才詫異,一老二小,長輩晚輩師傅徒弟,怎麼看都是五十多歲的向岳做主拿主意,可這剛烈老人轉頭看向一個小的,明顯是求教,這未免不合常理。

    “師父,實話實說就是,秦先生沒有壞心思的。”朱達笑著說道,他現在有些猜測,可也沒辦法掌握事情的全局,目前唯一能確定的就是這秦秀才沒有惡意,只不過有些巧合,對方覺得有趣而已。

    向伯點點頭,卻是重新坐下,悶聲開口說道:“那天老漢是去隔壁下馬村了,那邊坐商販鹽的被殺,鹽貨被劫,我去看看能不能在那邊賣鹽賺錢,等回來的時候,就听到了這件事,看到了那個閨女......”

    話說到一半,朱達卻有些發急,自己這“實話實說”是指按照約定的說,怎麼師父把真正的真相也說出來了。

    那秀才秦川先前註意到向伯手足無措,但這個少年給了建議後立刻沉穩安定,他本來好奇這個,等看到朱達發急的表情,秦秀才臉上好奇神情更濃,對這個事愈發覺得有趣。

    朱達倒沒有害怕什麼,“真相”說出來會讓人驚訝,會給自己和夥伴招惹很多注意,可也就是注意而已,那些麻煩和枝節,只要小心倒也不會有什麼危害,所以他沒有攔阻向伯的講述,不過聽著聽著就發現一件事,向伯也不是什麼都說,而是很有選擇,兩個少年遇賊兵殺賊兵的事講了,卻沒說什麼山洞岩鹽和釣魚之類的。

    聽著聽著,秦秀才臉上的笑意淡去,很是鄭重的打量了朱達和周青雲,開始他根本不在意這兩個少年,還以為是出來見世面幫忙的晚輩,沒想到救人的卻是他們。

    正說著,那邊秦琴又是笑著跑進來拿點心,想要拿了再出去,這次卻被秦川喊住詢問,女童一指朱達說道:“是朱哥哥救的我,他那時候好嚇人。”

    說到這裡再無懷疑,秦秀才臉上又有笑意,沉吟了下卻是問向朱達:“看你這樣子,你一直不想外人知道是你們殺賊兵救人,因果我大概能想明白,也就不問了,只是想知道,你們老少三人再怎麼遮掩,總沒可能讓我家女兒說假話,她若是說真話,你也就遮掩不住了,你怎麼想的呢?”

    突然間把朱達當成大人來對待,這個問題與其說是好奇,倒不如說考較,這個問題很好回答,朱達之所以猶豫,是因為回答本身會不會旁生枝節。

    他這猶豫讓秦秀才點了下頭,那秦琴也不出去瘋了,在邊上好奇的看著,朱達終於想通了,緩聲說道:“尋常人問起說起,不會想到是我和青雲這樣的少年動手,想都不會去想,自然也不會去問,就算秦琴說了真相,也沒人會信小孩子的話,只會說小孩子嚇壞了記錯了,只不過,沒想到秦先生是這樣的人,秦琴又是這般聰慧。”

    秀才秦川仔細看著朱達,臉上露出幾分讚許,笑著又問道:“秦某是什麼樣的人?你看得出什麼?”

    “秦先生不是尋常書生,其他看不出。”朱達實話實說。

    秦秀才表情又有變化,讚許中摻了幾分驚訝,開口問道:“你讀過書?”

    “沒讀過。”

    “你父母什麼出身?”

    .......

    連問了三個問題,問朱達的出身之類,已經不太禮貌,向伯沉著臉咳嗽一聲,秀才秦川反應過來,搖頭說道:“秦某一時忘形,倒讓各位見笑,真是沒想到,真是沒想到,白堡村那等荒僻村莊居然能出向兄這般剛烈之士,居然能出朱達這樣的少年英才!”

    這話的份量不輕,尤其是這秦秀才看著不像個尋常讀書人,話就更有些別的意味,向伯和朱達都有些彆扭,也不知道怎麼應對,倒是周青雲已經看出這秦家沒有太多危險,所以專心致志對付面前的點心,吃得很是高興。

    正在這個時候,聽到外面有腳步聲響起,無論布鞋皮靴走在磚地上都不太容易出聲響,可外面這腳步聲還伴隨著“咔噠”輕響,似乎是金屬小件敲擊地面的聲音,逐漸靠近堂屋。

    沒多久,一人推門而入,進來後先笑著對秦秀才打了個招呼:“秦先生,聽小的說你家來了生人,我過來看看。”

    進來這人是個壯實漢子,四十上下的中年人,膚色黝黑,一看就是經歷過風霜的,臉上雖有笑容,眼神卻很凌厲,進屋後先掃視朱達他們三人,好像要把人看透一樣,不過掃視之後就放鬆不少,能感覺到這人的眼神恢復了正常。

    朱達被對方看得很不自在,但卻覺得這漢子穿著打扮很熟悉,他很快就反應過來,這裝束就是前幾日來白堡村那三位私鹽騎士的打扮,那敲擊地面的聲音也弄清楚了,卻是皮靴後跟的馬刺,一般騎士下馬後都會卸下馬刺,看來這中年漢子來的很急。

    這人看過一圈後,秦秀才慢慢站起,笑著說道:“於三哥,這邊都是自己人,勞煩掛念了。”

    那邊還沒客套完,剛坐下不久的向伯突然站了起來,臉上是目瞪口呆的表情,盯著那位新進來的中年漢子,有些結巴的說道:“你......你......是管著鹽棧馬隊的於三爺......”

    “居然認得我,你是?”這位於三爺皺眉反問,盯著向伯打量,明顯不認得。

    沒等向伯開口,秀才秦川笑著說道:“這是夏米河東岸白堡村的坐商向岳,就是密報賊兵老巢的那位,也是救了我女兒的恩人。”

    這一通說完,於三爺也是愣怔了下,然後頗為好奇的盯著向伯,臉上浮現笑意,只是態度變得有幾分矜持,點頭說道:“倒是個好樣的,這次要不是你的消息,不可能抓的這麼準,你立了大功,大櫃上不會虧待你的。”

    向伯卻有些手足無措,對方說完這個,向伯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倒是那於三爺說完後又看向秦秀才,又掃了眼向伯,搖頭失笑說道:“老向你倒是好造化,以後有好日子了。”

    “今晚恩人登門,兄弟已經叫了酒席過來,於三哥留下一起喝幾杯?”秦秀才發出了邀請。

    “改日改日,鄭家集這邊多少事還沒忙完,那就先告辭了。”於三哥客氣的拒絕,又對向伯點點頭,這才轉身出了屋子。

    此時的屋中,秦琴和周青雲倒是差不多的神情,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向伯則是眉頭皺起,一邊慎重的打量秦秀才,一邊轉頭看朱達,想從他那邊得到意見,而秦秀才的注意力大都轉移到了朱達的身上,整個屋中,只有朱達還算鎮定,現在正若有所思。

    朱達正在回顧剛才所見,被叫做“於三哥”的人進來後先觀察自己這些人是否危險,然後再打招呼,到這個時候,秀才秦川才站起來,從雙方的交談和禮數來看,於三哥對這個秦秀才很客氣,帶著敬意但又保持距離,可秦秀才的身份高過對方卻是肯定的。

    再就是向伯的稱呼,“管著鹽棧馬隊”想必就是說管著私鹽組織的那些騎士了,“於三哥”管著私鹽組織的武力,這肯定是私鹽組織內上層核心,這等人物還要秦秀才客氣敬意,那這個秀才是什麼身份,從剛才說破向伯身份,說出私鹽組織的機密來看,這秦秀才和普通讀書人沾不上邊了......

    “老爺,酒席送到了,照老規矩佈置到前廳去?”門外有人問道。

    秦秀才答應了聲,然後笑著問朱達說道:“朱達,你想出什麼來了?知道我是做什麼的嗎?”

    這話問出,連向伯的眼神都投注到朱達身上,朱達沉吟不語,秀才秦川搖了搖頭,他問的問題就算成年人也未必能想得通透,一個沒讀過書,生長在閉塞環境的少年如何能回答,剛才那回答或許有人教授,這朱達或許只是有幾分蠻勇而已。

    不管怎麼說,寶貝女兒失而復得,這就已經是大喜的日子,何苦因為考較惹得大家不高興了,秦秀才已經準備說句閒話圓回來。

    “剿滅賊兵是昇平鹽棧最機密的事,秦先生能知道這個,想來在鹽棧裡能參與機要,最起碼也是個師爺幕僚的身份......”朱達開口了。

    秀才秦川聽了後一愣,搖頭微笑說道:“還說自己沒讀過書,沒讀過書怎麼可能知道這些。”

    在這位秀才的心裡,能想到這個算是中規中矩,拍腦袋亂猜也能猜到的,不過對於一個窮鄉僻壤長大的少年也不容易了,這朱達說話裡典故名詞都不含糊,肯定是讀過書的,秦川剛要結束這次談話,朱達卻沒有停。

    “那於三哥管著鹽棧馬隊,怎麼也是鹽棧裡的要緊人物,可他卻對秦先生這麼客氣順從,掌握刀兵的人物怎麼可能對師爺幕僚如此敬意,想必秦先生是能管著他的,起碼位置在他之上,我想在這鹽棧裡能在於三哥之上的不會超過三人,秦先生想必就是其中一人,搞不好還是出主意的那人,這樣的人我不知道怎麼稱呼,大總管?”

    話未說完,秦秀才滿臉震驚的後退了步,碰到椅子才停住,看著朱達的表情滿是不可思議。
V123210 發表於 2017-4-27 00:18
誅明 第五十四章 桌上閒談 匪夷所思

    屋中目瞪口呆的何止秦秀才,向伯同樣震驚,他震驚的看著秦秀才,這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書生居然是大櫃裡面的頭幾號人物?是自己上家的上家的上家......

    「他們倒是不叫我大掌櫃,小兄弟,你能猜出我在鹽棧裡身份不低並不難,可你怎麼知道我是頭三號的人物,如今這世道文貴武賤,能管著刀兵的沒準會有很多,這出主意的你是怎麼猜出來的,難道覺得秦某是秀才,所以就會出謀劃策,小兄弟,你可知道這世上不通庶務的書呆子有多少?」秦秀才說了一串問題,稱呼上也有了變化,開始喊「小兄弟」了。

    朱達很是從容的回答說道:「我師父頭天上報賊兵老巢的消息,第二天就派出馬隊圍剿,如果做主管事的太多,怎麼會有這樣的決斷,所以我猜只有三個,而鹽棧馬隊的精銳老練不次於官軍騎兵,官府可以文貴武賤,可鹽棧卻不能這麼做,因為這販私鹽時時刻刻要準備動武,如果不重視,那麼關鍵時候就不得用,所以那位於三爺的位置說不好也在鹽棧前三,這『三爺』的三就是排行......」

    秦秀才臉上的驚駭依舊,但隨著朱達講述卻緩緩點頭,他本來要說話,可看著朱達要繼續,秦秀才就沒有出聲。

    「......至於為什麼覺得先生是出主意的,這個就是猜測了,先生看起來不會武,除了出謀劃策,管理細務之外,也想不出別的來......」

    朱達倒是坦誠,聽到他這句話秦秀才又是愣住,然後又是緩緩搖頭,臉上的驚愕散去,笑意則是越來越濃,笑意變成了笑聲,笑聲越來越大。

    在一邊的女童秦琴倒是乖巧懂事,剛才秦秀才和朱達問答的時候不出聲,到這時才嘟囔著說道:「爹,我餓了。」

    外面已經入夜,徹底黑了下來,酒席應該已經擺好,即便隔著距離還是能聞到酒肉的香氣。

    秦秀才笑聲停歇,愛憐的摸了摸秦琴的頭,開口說道:「這就去吃。」

    說完牽上女兒的手,又抬手對向伯做了個請的姿勢,笑著說道:「怠慢各位了,秦某知道向兄有很多想問的,咱們邊吃邊聊。」

    到了這個時候,向伯反倒沒了開始的從容,他是昇平鹽棧下面最基層的坐商鹽販,可面前這位卻是最頂層的之一,彼此身份地位相差這麼遠,從容平等相待怎麼可能,要知道,如果向伯去了鹽棧總號,見到普通賬房管事都要畢恭畢敬,而實際上見到的機會都極少,連打交道的身份都沒。

    不過現在的秀才秦川注意力根本不在向伯身上,他只是盯著朱達打量,快要入席前忍不住讚嘆說道:「真是少年英才,這個年紀就能殺賊,更難得的是思緒敏捷,能想得明白,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琢磨事情可沒這麼透徹。」

    入座的朱達只是笑著不說話,外人看起來只覺得是他靦腆,卻不知道朱達有些汗顏慚愧。

    剛才所說所分析的那些,對一個十二歲的少年來說很不容易,但對於一個經歷過完整的現代教育,經歷過信息爆炸的時代,又有一定職場經驗的青年人來說並不難,何況剛才各方面已經透露了足夠的信息,只要留意就能得出大概的結論。

    朱達也在想,如果那二十餘年的人生遇到相同的事,自己未必能得出這些結論,但現在自己足夠冷靜和沉著,細心觀察,沉著思考,得出結論不難,經歷了這麼多,的確比從前沉著冷靜很多。

    菜是四涼八熱,有罈酒已經開了泥封,酒海飄蕩著熱氣,瓷壺放在裡面溫著,席面頗為講究。

    「你們想吃什麼就吃,不用在意太多。」秦秀才邊說邊給向伯斟了一杯酒,然後又給自己倒上。

    桌上豬牛羊肉都有,那飯莊做得很用心,煎炒烹炸的手段全都用上,冷碟熱菜可以說是色香味俱全了,周青雲一上桌眼睛就挪不開了,在那裡直嚥口水,秦琴的模樣也差不多,雖然已經知道秦家不是破落戶,可這樣的飯菜也不是每天都吃的,只有朱達自制力強些,可本能難以抵擋,眼神不住的朝菜餚上飄,所以秦秀才才有這麼一句。

    朱達他們再饞也還先看看向伯,女童秦琴則是歡呼一聲,小手揮舞著不和比例的筷子開吃,周青雲也是跟上,在這個場合也沒必要矜持,朱達隨後吃了起來。

    「想必向兄心裡有許多想問的,但先讓秦某敬這三杯酒,秦某就這麼一個女兒,要有什麼閃失,真不知道怎麼去和她的祖父祖母去說,真不知道秦某會如何傷心,多謝向兄和徒兒古道熱腸!」秀才秦川說完,把手中酒杯和向伯一碰,一飲而盡,然後又是倒滿。

    酒是好酒,三杯量並不大,兩人喝完之後都很正常,這才開始吃菜,向伯表情有幾分沉悶拘束,知道對方是自己上峰,又有這樣那樣的疑問未解,放不開才是正常的。

    「你販鹽快十年了,開始是從張家拿貨,四年前開始在高家拿貨,然後領了那塊木牌,從前你拿貨的價錢總是變動,出貨的人總是剋扣勒索,販子們彼此串貨壓價,你生意做得很不順,等換了上家,拿了木牌後,生意才做得穩當,對不對?」秦川依舊提了個問題。

    朱達聽父母和村民以及向伯都說過「高家」,是一位老資格的百戶,祖輩曾有人做過大同左衛的指揮同知,家大業大,在左衛裡很有勢力,管著的百戶在一處繁華鎮子上,是遠近聞名的大戶人家,只是「張家」就不知道了。

    說到這個,或許因為三杯酒下肚,又或許因為今日趕路疲憊,向伯很有些感慨,悶聲回答說道:「張家有個總旗的身份,可做得卻是土匪的勾當,他家就是個賊窩子,是平泉莊的大窩主,他那販鹽就和放債一樣,一年到頭賺不到什麼,稍不小心還要倒欠進去,誰又敢和他們理論,他家養著幾個亡命,劫財害命的混賬事都沒少做,多虧四年前天開眼,他們內訌火並......」

    話到這裡,向伯卻打了個磕絆,看向正在細聽的秦秀才,對方很認真的聽著,表情沒有任何波動,一直在聽著的朱達也偏頭看了眼,秦秀才笑著回應,點了點頭。

    向伯自失一笑,端起酒杯抿了口說道:「這酒真好,平日裡老漢那捨得喝,也喝不起,等高家接了分發的生意,老漢都想著不做這營生了,高家那勢力更大,老漢要是湊上去,豈不是成了砧板上的菜,沒想到,沒想到啊,這高家做得厚道了,還有許多規矩,比如說一個坐商一個百戶,公道的價錢,處處方便的牌子,還有這願意為下面出頭的大櫃,做事心裡有了倚靠。」

    開始時候或許在回憶回答,說到後來,向伯真有些感慨在其中,越說越是細緻,秦秀才邊聽邊微笑著點頭,等向伯這邊有個停頓,他悠然說道:「向兄,這些規矩都是我定的。」

    這話說完,屋中安靜,向伯和朱達都盯著秦川看,只有秦琴和周青雲吃得高興的聲音,對秦川的這句話朱達有些估計和猜測,等對方親口承認後還是覺得震撼。

    一個只讀四書五經的秀才居然建立了這套制度,這其實是從上到下建立了一套分銷體系,劃分銷售區域,認定分銷商的資格,穩定價格,這套東西在那二十多年裡算是普通的商業制度,可在這個時代怎麼也是領先的。

    在這個時代,朱達能感覺到大家都是按照規矩來的,約定俗成是什麼,王法慣例是什麼,那大家就都這麼做,村民如此,李總旗也如此,聽人談論說起,白堡村之外的人也大都是如此,在不發達時代的尋常地方,這種保守封閉才是正常。

    眼前這秦川不過是鎮上一個秀才,在這大同和懷仁縣之間或許稀罕,可放在大明算不得什麼,他怎麼就能突破常規,創新做出這些,儘管朱達不知道大明其他店舖商行是什麼樣子,可下意識的就做出了這樣的判斷,隨即他又有了一個更大膽更匪夷所思的猜測,難道對方也是......

    想到這個,朱達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盯著對方的臉細看,雙眼有神,五官俊朗,其他的倒是看不出來。

    向伯從驚愕中恢復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抓過酒壺,給自己和秦秀才的杯中倒滿,然後鄭重其事起身舉杯說道:「秦先生做了大好事,老漢得好處不少,先前也不知道先生的身份,這杯酒一是為了謝恩,二是為了賠罪,實在是失敬了。」

    朱達覺得自家師父的言行很彆扭,明明是恩人卻要謙卑賠罪,可他也知道向伯這麼做很正常,不管對方怎麼謙虛和善,身份上的差距是實實在在的,何況這秀才還握著向伯生計甚至某種意義上的生死。

    秦秀才不過三十,卻通曉世故,笑著站起,怎麼也不接向伯的大禮,推讓幾次,兩個人平禮幹了一杯。

    幹了這杯之後,氣氛更加融洽放鬆,朱達看到秀才秦川轉向自己,笑著說道:「朱達,你想問什麼嗎?」
V123210 發表於 2017-4-27 00:20
誅明 第五十五章 異想天開 有此佳徒

    不知不覺間,秦秀才已經把來訪三人的重點放在了朱達身上,不過向伯對這種待遇沒有任何意見,至於其他二位根本覺察不出來。

    朱達當然不會問心底那駭人聽聞的猜測,但旁敲側擊是免不了的,他笑著說道:「既然秦先生開口,那小子冒昧問了,鹽棧層層分銷,劃定賣鹽區域,坐商編號,這些舉動都是大才,但書經典籍上肯定沒有的,不知道秦先生如何想到?」

    「向兄,這孩子所學都是你傳授的嗎?」秦秀才沒有回答,卻先發問。

    向伯苦笑著搖搖頭,看了眼朱達後說道:「老漢是個粗人,這些是別人教的。」

    話也只能說到這個程度,畢竟「教門」身份太過危險,可向伯的確沒辦法攬下來,誰都知道朱達這般談吐見識,不可能是他教授出來的。

    朱達沒有否認,不得不說,那個虛無縹緲的「野道人」是個很好的掩飾,一個生長在小村子的十二歲少年根本沒可能懂得太多,朱達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所用的名詞語句在這個時代的習慣用法是怎樣的,可照著自己知道的表達,卻又引起這樣那樣的訝異,只能推到「野道人」身上了。

    秦秀才沒有追問,笑著回答說道:「不知為何,被你稱讚『大才』,心裡格外高興,這些法子看似憑空而來,細究卻也沒什麼,不過這衛所屯駐的法子加以變化,取長補短而已。」

    聽到這個,朱達稍一琢磨就是恍然,衛所分為千戶所百戶所分別駐防,各有防區屯田,這套法子和昇平鹽棧建立的制度本質上確實相通,想到這裡,他鬆了口氣,此時的情緒倒是複雜,有些失望,有些輕鬆。

    看著朱達臉上表情,秦秀才很是訝異,禁不住問道:「你可想明白了?」

    「細處還有些不懂,大概的意思卻明白了。」朱達誠懇回答。

    這回答讓秦秀才更加驚訝,也顧不得邊上的向伯幾位,又是追問說道:「那你說說這套規矩是怎麼回事?」

    「衛所指揮控制下面千戶,千戶控制下面百戶,每千戶每百戶都有自己的駐防屯田區域,鹽棧就是衛所指揮,千戶就是下面二櫃,百戶就是我師父這樣的坐商,他們劃定賣鹽的區域對應著屯田的規模,這麼做起來,事事都有章法規矩,人不會亂,貨也不會亂,哪裡亂,隨時可以追查到,隨時可以壓住亂子。」說到這裡,朱達就停了下來。

    隨著回答,朱達其實有更多的想法,可說著說著他就意識到要藏拙,甚至後悔剛才說的太多,到這時候卻是想到當年聽到的說法,現代企業管理制度和現代軍事制度是相通的,看來在這年代也是如此。

    「怎麼停了,你這話似乎沒有說盡,你儘管說就是。」秦秀才聚精會神的傾聽,自然聽得出朱達停的不自然,立刻催促。

    朱達乾笑了一聲,心裡想自己怎麼和個孩子一樣,分寸什麼的都控制不住,但此時並不僅僅是那二十餘年人生的人格,還有這十二年的,只能說相對成熟的一面多些,可沒有完全是。

    他正在想著怎麼敷衍過去亡羊補牢,身邊的向伯卻沉聲說道:「朱達,有什麼說什麼就好。」

    聽到師父的話後,朱達詫異轉頭看過去,卻發現老人在微微點頭,臉上全是鼓勵的神色,朱達愣了愣,有些明白,有些溫暖,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口,轉向秦秀才。

    「秦先生,你這套規矩恐怕不止用在販鹽上,昇平鹽棧現在可以把貨物鋪送到控制下的每一處百戶村莊,可以是鹽,可以是雜貨,可以賣,可以買,可以收糧,也可以僱人,也能知道下面的風吹草動,這套規矩運轉,昇平鹽棧的實力就會越來越強。」

    其實朱達還有想說的,不過卻裝作說完的樣子,他覺得自己該反省,不管秦秀才的態度如何,雙方這都是第一次見面,怎麼謹慎都是要的。

    那邊秦秀才臉上驚駭表情仍在,卻已經陷入了沉思中,手指下意識的敲擊桌面,而向伯臉上則是浮現笑容,自家倒滿了杯中酒,一飲而盡。

    「了不起,了不起,小兄弟你想的居然比秦某還要深遠,比秦某還要透徹!」秦秀才感嘆兩句,臉上的表情變幻,又是陷入思索中,已經吃飽了的秦琴扁扁嘴,嘟囔著說了句「又在發呆了」。

    就這麼沉默了會,秀才秦川的臉上突然浮現狂熱和惶恐,儘管屋中沒有外人,可秦秀才還是壓低了聲音問道:「小兄弟,那你覺得這套規矩能讓昇平鹽棧做大到什麼地步?」

    「應該做不太大,我覺得鹽棧做到這個地步,秦先生和其他人肯定都在盡心盡力的管著盯著,一旦管不住盯不住,也就不能繼續做大了。」朱達實話實說。

    說是規矩,其實還是人治,昇平鹽棧現在能順利運轉不過因為規模不大,一旦擴大肯定就有這樣那樣的問題,朱達思考這些的時候,用的都是當年課堂課外各種培訓和其他渠道瞭解的信息,當年覺得枯燥無趣,可現在聯繫到具體的實例,卻覺得那都是真金白銀的知識,他已經能想到昇平鹽棧有這套體制卻沒辦法繼續做大的原因——沒有能運轉這套體制的骨幹和人才,沒有建立人員培訓的機制......

    這個回答讓秦秀才一愣,隨即失笑,用手在臉上用力的拍了下,自嘲的說道:「剛才卻是昏了頭,居然那麼異想天開。」

    秦秀才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也沒有人追問他剛才到底怎麼「異想天開」怎麼「昏了頭」,秀才秦川自嘲之後卻拿起酒壺給向伯倒了杯酒,誠懇的說道:「向兄,你收了朱達這樣的徒弟,真是有福氣啊!」

    兩人碰杯之後喝乾,向伯看著朱達,緩緩說道:「這孩子給老漢帶來了不少好處,可老漢的本事不太夠,教不了啊!」

    「師父......」

    「長輩說話,問你你再說,不要亂插嘴。」向伯板著臉訓了句。

    秦秀才沉吟了下,鄭重的對向伯說道:「向兄,你是秦某父女的恩人,既然來到,就一定要都住幾天,讓秦某盡盡地主之誼,至於白堡村和各自家裡,明日秦某安排人去通知,你覺得如何?」

    以朱達對師父向伯性格的瞭解,他未必會留下來,向伯是個做了好事生怕別人覺得自己索求回報的,這次送還秦琴就是如此,來前都已經說好,把女童送回家中之後,找一處投宿,明日逛逛就走,何況這秦秀才話裡全是要報恩的意思。

    「好,那就在這裡住幾天。」向伯回答的乾脆利索,朱達愕然,周青雲則是一臉高興,秦琴也是歡呼雀躍的樣子。

    朱達自然願意在這裡多住幾天,食宿的改善是次要的,在繁華的鄭家集可以對這個時空有更深刻的瞭解和認識,在封閉的白堡村能接受到的外來信息實在太少了,只是高興歸高興,自家師父的態度和平時不一樣,這個太怪了。

    聽到向伯這麼幹脆的答應,秦秀才也是高興,又是給向伯斟滿一杯,兩人又是碰了下喝乾,瓷杯雖然不大,可兩個人連續喝了幾杯也有二兩的樣子,酒是燒酒,兩個人都有些微醺和興奮。

    「秦某就喜歡刨根問底,不知是不是掃了大家的興致,剛才光是問,現在也說說秦某自家的事,這次還真是巧,救人的也是鹽棧中人,都是一家人啊!」

    朱達和向伯都是連連點頭,他們對秦秀才的身份當然好奇,雖說知道這位是昇平鹽棧的頭幾號人物,也知道這些規矩都是他建立的,可來龍去脈和很多細節都是不知,而且這些事怎麼都是私鹽組織的機密,詢問打聽可不怎麼方便。

    不過朱達也是奇怪,秦秀才一個讀書人做出這麼大的局面來,從「於三哥」和其他人身上也能看出服氣,按說應該是個有城府心計的角色,怎麼如此口無遮攔,這個性格恐怕是要壞事。

    當對方開始講述的時候,朱達就摒除雜念,認真聽講,唯恐漏掉什麼,能有人願意分享他的經歷和人生,這是何等寶貴的機會,通過這些,肯定可以對這個世界有更深更全面的瞭解和理解。

    秦川也是衛所軍戶出身,當然,在大同邊鎮絕大多數的百姓都是軍戶,在大明開國那幾十年,軍戶只有習武從軍這一條路,如今軍戶和普通百姓也沒什麼區別了,沒辦法的去種田,想要博一下的則是習武從軍,而家道殷實的則是供養孩子讀書科舉,不過這都只是說百戶以下的軍戶階層,千戶和指揮那等則是另外一種情形。

    秦秀才就是家道殷實的那種,他曾祖父是大同左衛的千戶,祖父是次子,想辦法承了個百戶,因為有父輩照應積攢下來了一份家業,開始供養自己的兩個兒子讀書,老大沒有讀出來,繼承了百戶身份,秦川的父親在四十多歲的時候中了個秀才。

    「......哪怕是一家人的事,也要講個公平,不然就惹出是非了......」

    說到這裡,秦秀才頗為慨嘆,看起來他有很多話要說。
V123210 發表於 2017-4-27 00:20
誅明 第五十六章 當年神童 機緣造化

    世上沒有新鮮事,溺愛幼子也是正常,尤其這幼子讀書寄託了幾代的希望,結果家產倒是有七成貼補到秦川父親這邊,秦川伯父只是承襲了百戶世職和田地,其他拿到很少。

    不公平自然會滋生怨氣,秦川伯父娶親之後怨氣更是加重,儘管顧著面子沒有分家,可實際上已經分了,只由秦川的父母來供養祖父母這邊。

    衛所武家重長子,秦川祖父的做法非議不少,願意幫忙照顧的就少了,世官的便利好處歸在位者,秦川伯父也不願意和家裡分潤,秦川父親這邊讀書不事生產,所以全家都是坐吃山空,消耗家產。

    秦川父親讀書以聰慧聞名,本以為很快就有功名,改善家境,誰也想不到這科舉路如此艱難,秦川父親一直考到了四十幾歲還是童生......

    寒窗苦讀苦熬的過程中,長輩故去,家產耗盡,兄長心懷怨氣從來不管,秦川父母的日子越過越艱難,好在四十六歲的時候中了個秀才,日子總算沒有進一步艱難下去,沒想到才見曙光,卻又有艱難,得中秀才後兩年就得了大病。

    過了一年,秦川父親病故,又過了半年,秦川母親也是積勞成疾,掙紮了半年就撒手故去,只留下了不到二十歲的秦川夫婦。

    秦秀才自小就被人稱為「神童」,大家都覺得他前途無量,儘管秦家已經破敗,可提親的體面人家還是不少,原因也很簡單,武人子弟讀書第一代能成的少,可秦家好歹出了個秀才,這下一代從小浸染,又有合適教育,把握可就大了很多,何況還是「神童」。

    只是沒想到秦川兩次參考都是沒中,這麼一來,外人的風涼話就多了,也有人父子相比,覺得這位也要四十多歲才能中,而秦川的夫人是當地總旗家的二女兒,自小家境不錯,可在秦家受苦太多,生下秦琴之後再也堅持不下去,由家人出頭幫忙離開了秦家。

    夫人一走,秦家的日子更是艱難,秦川一個人又要讀書又要帶著孩子,更不要說父母重病已經把家裡弄得燈枯油盡,根本支撐不下去,按照秦秀才說話「尋死的心都有了」,好在兒時玩伴伸手幫了一把,這才勉強撐了過來。

    父母雙亡,妻子拋下幼女出籍,窮苦艱難,秦川當時有了尋短見的想法,可守孝三年之後去考秀才,居然高名得中,很有些苦盡甘來的意思。

    「......外人都說她不孝涼薄,可我也怪不得她,她嫁過來本想著跟我享福,卻遭了幾年罪,當時我閉門讀書,她照顧公婆,二老接連病重,她撐了下來,等有了秦琴......」

    聽到秦秀才說到這裡,向伯露出同情和憤慨神色,朱達知道師父在想什麼,無非覺得秦川的老婆太無情了,但朱達卻能理解,家境不好,還要照顧病重老人,才松了口氣又生了孩子,滿眼看不到希望,不是每個人都能堅持下來。

    朱達也知道老婆主動出籍意味著什麼,雖然女方也被人詬病,可秦川這邊肯定極不好受,旁人的議論和目光都會讓他抬不起頭,更不要說父母雙亡、科舉無望、家徒四壁、撫養幼女這幾件事的艱難和絕望,不過回憶起這些的秦秀才很平靜,好像在說其他人的事。

    這邊朱達和向伯聽得仔細,而邊上的秦琴已經捂著嘴打起了哈欠,周青雲則是繼續風捲殘雲,面前幾個盤子空了,還在琢磨著幾個搆不著的。

    雖說聽得仔細,可朱達卻覺得奇怪,救了女兒的恩人上門理應感謝,可這秦秀才未免說得太多了些,向伯應該也在奇怪,不然不會數次看過來。

    「你要是困了,讓程姐帶你去睡,還在這裡撐著幹什麼。」秦秀才溺愛的嗔怪了句,又對向伯笑著說道:「向兄,你這徒兒若是疲倦,就早些去客房休息吧!」

    向伯一愣,在朱達和周青雲兩人身上看了眼,又是沉吟片刻,然後開口說道:「不妨事,這混小子精神好得很,讓他在這邊聽就是。」

    聽到這話的秦秀才笑著點點頭,喝了口已經涼掉的茶,又是說了起來。

    考上秀才後,秦家的處境並沒有改善,該賣的都賣光了,又有不少虧欠,功名帶來的優惠和好處杯水車薪,唯一幫助就是登門要債的人客氣不少,要為養家餬口操心,剛過週歲的秦琴一刻也離不了人,在這樣的狀況下,根本沒時間讀書,甚至連開設私塾貼補自家都難。

    「......秦某那位兄弟知道我不願意求人借債,也知道眼前這局面怕是不得不這麼做了,就替我想了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所謂兩全其美的法子就是邀請秦秀才來鹽棧做事,大同這邊重武輕文,識字的人本就少,願意去鹽棧這等半黑不白的生意上做事的就更少,秦秀才當個文書賬房之類的還是足夠,工錢給的不低,又請人幫忙照顧秦琴,待遇相當不錯。

    「......連秦某自己也想不到,當日裡看的閒書,知道的那些無用學問,居然在這裡起了大用......」

    這段經歷已經是苦盡甘來,秦秀才講到這裡的時候,眉眼間神采飛揚,年少時被稱為「神童」的秦川之所以幾次沒有考中,不是因為學問不到,而是心思沒有用到書經上,秦家畢竟是衛所武家出身,當年求學讀書機緣巧合,淘換了些史書和兵書,秦川自小就喜歡讀這些書,反倒是把科舉上的功課落下了。

    「......那書是一千戶家裡拿來發賣,家中長輩讀書不成,家裡又覺得讀書無用,不如好好經營這份世職,就這麼便宜賣了,被家父買了下來,秦某倒是能想明白因果,這武家的子弟就算要讀書,也喜歡那些和武事相關的,等讀了幾代才明白除了書經和時文之外,其他一概無用......」

    書經是四書五經,時文則是科舉八股文章的集合,只有看這些才能保證科舉功名路的成功率,其他的或許有用,可不考又有什麼意義。

    這些相關的知識,朱達模模糊糊瞭解一點,向伯就是滿臉懵懂,周青雲也是糊塗模樣,他們三人的反應都落在秦秀才眼裡,不由得露出幾分詫異來。

    「......書經是取功名富貴的,那些史書和兵法看透了卻對實務和生意有大用,秦某出謀劃策有對有錯,不過這生意一天天向好......」

    這些謀劃對昇平鹽棧的興盛立下大功,秦秀才在鹽棧內的地位也水漲船高,沒過多久,他那位兒時玩伴就邀請秦川加入私鹽生意,這私鹽生意是人人都知道卻又見不得光的營生,開始時那兒時玩伴也不願意讓秦川的清名受損,可私鹽買賣有了難處,秦秀才的計謀又那麼好用,終於忍不住提出了邀請。

    「......當時老劉還忐忑,還說讓我別覺得是冒犯,還說不答應兄弟情義也不會變,卻沒想到秦某立刻就答應了......」

    秦秀才答應下來的原因很簡單,他需要錢,想讓女兒過上更好的生活,對窮慣了的人來說還好,秦川小時候家境優渥,是有過好日子的,正因為如此,才格外忍受不了貧窮,有機會擺在面前就會毫不猶豫的抓住,另外還有一點,就是有趣。

    「有趣」兩個字出口,向伯臉色不快,強忍著低頭掩飾,對向伯來說私鹽生意是有生死風險的,官面上私鹽一斤就是處斬,江湖上盜匪搏殺許多,可在對方看來,卻是「有趣」,這的確接受不了,反倒是朱達心有同感。

    昇平鹽棧明面上是正經生意,秦秀才還隔著一層,而昇平鹽棧的私鹽生意就牽扯到地盤和廝殺,秦秀才當年看的那些史書和兵書就起了作用,取得了一個個勝利之後,昇平鹽棧的局面也越來越大,當年看得閒書能學以致用,這讓他鑽研這些事的興趣更濃,漸漸的也有了閒情逸致。

    不過鹽棧的生意穩了不到兩年,這些日子就開始有是非了,說起來也巧,十幾年未見的烽煙燃起,私鹽生意開始有了麻煩,賊兵截殺各村鹽販子,秦秀才的女兒被綁走。

    「......這伙賊子居然還寫信威脅,要秦某把昇平鹽棧的底細交出去,還說讓秦某帶著心腹去投靠,不然秦某女兒性命難保......」

    秦秀才沒有答應對方,本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沒想到今日裡朱達把人送了回來,意外之喜的結局。

    在秦秀才講述的過程中,桌子上的殘羹剩菜已經被撤掉,有人送上了茶水點心,除了興致勃勃的秦秀才外,只有朱達精神很足,聽得認真仔細,向伯雖然端坐,可瞭解他的人都能覺察出隱藏的不耐煩,而周青雲哈欠連天。

    「秦某隻顧著說自家事,倒忘了向兄幾位趕路辛苦,真是抱歉,幾位先去洗漱休息,明日咱們再聊。」秦秀才結束談話也是乾脆利索。

    這乾脆利索的結束讓朱達也是莫名,本以為說完之後會提出相應的要求,誰能想到就這麼送人去休息,不過在這裡的主動權完全握在對方手裡,向伯也沒有提出異議來,朱達不會自己出頭拒絕。

    客房已經收拾的乾淨整潔,大家簡單洗漱之後就上炕睡覺,臨睡前朱達忍不住問了句「師父,這秦秀才想幹什麼?」

    「老漢能教你的不多,遇到這個秀才是你的造化。」向伯答非所問。
V123210 發表於 2017-4-27 00:20
誅明 第五十七章 幕後之局 故作場面

    臨睡前向伯那句答非所問的話,讓朱達豁然開朗,他明白秦秀才想要幹什麼了,對方要籠絡自己。

    和初次見面的人述說坦誠自己的過往和感悟,的確是來近彼此距離的好方法,和書上的「解衣推食」本質區別不大,朱達只是納悶一點,自己有什麼好,值得對方如此看重。

    倒是向伯在酒席上幾個當時覺得莫名的舉動,現在可以理解了,不管是答應秦秀才的邀請,還是讓周青雲留下來聽,都是為了給自己和周青雲提供更好的機會。

    知曉這秦秀才身份之後,向伯自然明白對方的地位高高在上,實力什麼的更不必說,可師徒關係卻不是能含糊的小事,世上默認徒弟沒有出師之前對師父有一定的人身依附關係,秦秀才再怎麼想要籠絡,只要向伯不答應那就沒轍。

    不過向伯沒有任何猶豫的答應下來,要知道,有朱達這麼個徒弟,明裡暗裡的的好處很是不少,岩鹽、魚肉以及各種點子,但向伯依舊答應的乾脆。

    這說明向伯真把朱達當成自家人來看了,考慮的時候沒有考慮自身利益,而是想著朱達的前途和好處,當然,讓周青雲留下是老人的私心,希望周青雲能和秦秀才掛上關係。

    迷惑於秦秀才落力籠絡自己的熱情,感激於師父向伯的一片真誠,朱達緩緩入睡。

    秦家的客房可是比白堡村村民的宅院強太多了,乾淨溫暖安靜,這一晚大家都睡得很好,等到第二天早晨三人都起的有些晚,不過這個「晚」也是相對而言,起床後天才濛濛亮。

    昨日裡來雖然沒看到,不過秦秀才家裡的僕役不止一個,他們三個起來後就有人送上早飯,白粥、烙餅和鹹菜,大家吃得很開心,周青雲還念叨著說道:「要能天天過上這個日子就好了。」朱達和向伯都沒有接話。

    「練武不能懈怠了。」吃完飯之後,向伯把朱達和周青雲趕到了院子裡。

    這個時代的大多數人都起得很早,朱達和周青雲用木棍比劃刀術的時候,秦秀才也穿戴整齊出現在了院子裡,可巧這時有雄雞打鳴,秦秀才笑著說道:「這倒是聞雞起舞啊!」

    說完這句,秦秀才笑著問朱達說道:「這成語的典故你可知道?」

    「晚輩記不太清楚,應該是祖遜和劉琨年輕時候奮發向上的典故。」朱達回答說道,「聞雞起舞」這個成語在當年學校裡提到的次數不少,講的很透徹,他也有印象。

    秦秀才滿意的點點頭,然後看著向伯,向伯苦笑著搖搖頭說道:「秦先生莫要看老漢,這些不是老漢教的,日後讓這孩子和你說清楚吧!

    這回答讓秀才秦川哈哈一笑,還沒等他繼續,院門被敲響了,沒過多久,昨日那位鹽棧馬隊的統領「許三哥」走了進來,相比於昨日的全副武裝,今天這位中年漢子從容輕鬆了不少,馬靴上的馬刺也已經取下。

    進門後對秦秀才示意,也沒說話,先盯著朱達和周青雲他們看了半天后,點評說道:「這羅漢六刀練好了也能上陣對敵,倒不是花架子。」

    然後這許三哥又對秦秀才笑著說道:「鄭家集那十幾個家丁昨晚走了,這幫混賬,真恨不得火並了他們。」

    鄭家集的十幾個家丁?不就是前段時間鬧賊兵,衛所派出來剿滅賊兵的家丁騎兵?記得還路過白堡村村口,耀武揚威的說要去鄭家集,這鹽棧應該也是衛所相關的人開設,這些鹽棧起兵十有也是家丁親衛出身,怎麼對官兵這麼大的敵意?

    聽到這話之後,朱達腦子裡蹦出了許多疑問,已經習慣思考的他迅速把這些疑問串了起來,正在練武的他動作漸漸慢了下來。

    「朱達別走神,好好練!」因為有外人在場,向伯沒有咆哮,只是皺著眉頭喝了句。

    他這呵斥讓秦秀才和那許三哥的注意力都轉移了過來,秦秀才更是注意到朱達臉上恍然驚愕的表情,秦川笑著問道:「朱達,你想到什麼了?」

    朱達猶豫了下,到底要不要明明白白說出來,隨即就做了決定,帶著些炫耀,沒有任何城府的行為,反倒讓自己更像一個聰慧的少年,他停下動作回答說道:「賊兵的事情想明白了!」

    這話說得沒頭沒腦,可秦秀才和許三哥都聽懂了,兩人對視一眼,許三哥沒好氣的說道:「你小小年紀能想明白什麼,你運氣好殺了個賊兵,還能知道別的嗎?」

    秦秀才倒是溫和,帶著點鼓勵說道:「朱達,你把你想的說說。」

    「剛才聽『許三叔』講到家丁走了,是不是衛所的親衛騎兵?」朱達問了句。

    那邊點頭之後,朱達繼續說道:「晚輩突然想到,這衛所的家丁來鄭家集對外說是剿匪,實際上是不是來對付秦先生的?」

    他這話說出,秦秀才愣了下,隨即臉色平靜,那許三哥則是滿臉不可思議的神情,盯著朱達問道:「你在那個賊兵身上拷問出什麼了嗎?為什麼不上報?」

    「拷問出來的都已經上報了。」朱達不卑不亢的說道。

    秦秀才點點頭說道:「許三哥,咱們也拷問過了,都是什麼都不知道,應該只有那個沒抓到的賊首知道內情,其他人都是被利用了。」

    說完後又對朱達說道:「你繼續講來。」臉上有笑意浮現。

    「我聽師父說,鹽棧的總號在另一處,可鄭家集這四通八達的繁華所在,在這裡的鹽棧分號肯定生意也很大,更不要說秦先生在這裡,那就更加重要,想來在這裡放置的護衛人手也不少,那些賊兵各個百戶村莊盯著坐商鹽販下手,想來就是要調走鹽棧這邊的護衛人手,等到守備空虛的時候再殺進來,到時候成功的把握就大了很多。」

    朱達侃侃而談,那許三哥雙眼瞪大,好似看怪物一般看著朱達,向伯都滿臉驚愕,卻緩緩點頭,想來是被這番話說得有些明白,秦秀才臉上有驚訝有讚賞,溫和的說道:「說細一點,能想到的都說出來。」

    「在咱們大同左衛和懷仁縣區域,最穩最賺的生意就是私鹽,昇平鹽棧做得這麼好,肯定被其他人盯上,有資格有實力來搶奪的也就是衛所將門,可秦先生身上有秀才功名,能光明正大把鹽棧開起來的想必也有靠山,明面上下手不可能,那就只能用別的法子,城池市鎮之外的地方是沒王法的,野地裡殺了人,報官沒人管,所以可以放手對付各村各百戶的鹽販坐商,在城池市鎮雖有王法,但只要做得快,做得乾淨,也不會有人追究,所以他們一邊對坐商鹽販們下手,打亂鹽棧的基礎,同時調虎離山,一邊在要緊處佈置好力量,只要守備空虛就雷霆一擊,到時候快殺快走,也不會被人抓住首尾。」

    院子裡已經安靜了,幾個人都在盯著朱達,除了周青雲的懵懂外,其他人都是滿臉震驚,朱達在說這些的時候卻走了個神,在信息爆炸的時代,各種事例看多了之後,對一些套路已經有了下意識的聯想,但也虧得在這個時代,因為自己有目標和理想,所以步步慎重,養成了認真思考的習慣,不然也不會表現的如此「聰慧」。

    「估計要下手的衛所將門也一直在尋找機會,邊塞烽煙燃起就讓他們順理成章的可以做點事,比如說人造出『賊兵』,而賊兵又給了他們派出家丁騎兵的理由,搞不好各個百戶抽丁戰備的事情也是為了這個,讓各處百戶空虛,讓賊兵更容易渾水摸魚,衛所將門應該知道秦先生的智慧和謀劃,覺得秦先生管著鹽棧的經營細務,一方面覺得殺了秦先生就會讓鹽棧大亂,另一方面又想著脅迫招攬秦先生為他們所用,所以才會派人來綁了秦琴,再多想想,恐怕鄭家集裡面也有裡應外合的探子,不然那賊兵不會這麼容易得手。」

    「了不得啊!」秦秀才低聲念叨了句,只有他身邊的許三哥聽到了,不過這時大家都在聽著朱達分析。

    「只是衛所將門沒想到那賊兵會大意被兩個少年殺了,然後鹽棧反應這麼快,直接剿滅賊兵,又抓到了活口,到了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了下手的可能,只能無奈退走,再不走恐怕官面上和私底下都會有麻煩了。」

    「可剿滅賊兵的時候,鹽棧這邊也是空虛,為何對方不動手?」秦秀才插嘴問道。

    「一是快,來回也就是兩天不到,二就是衛所的家丁騎兵太平太久,來到鄭家集之後不想著緊盯,只是等待上峰消息,自顧自尋歡作樂,所以沒有抓住這個機會,秦先生的行險也就沒有了風險。」

    院子安靜了會,許三哥甕聲甕氣的問道:「秦先生,你是不是把什麼都和這孩子說了,故意演戲給我看,好嚇我一跳!」
V123210 發表於 2017-4-27 00:21
第五十八章 一日為師 不傷仲永

    對於三哥的質問,秦秀才微笑著沒有回答,不過這位於三哥顯然是震驚過度,又是追問說道:「若不是你和他講的,他小小年紀怎麼可能知道的這麼清楚!」

    秦川臉上似笑非笑,還是沒有回答,那於三哥冷靜下來,看向朱達的眼神更加的不可思議,表情中也多了幾分鄭重,搖頭悶聲說道:「這還真是了不得!」

    朱達在那裡撓撓頭,乾咳了兩聲,心裡只是慚愧,嚴格來說,對方針對鹽棧布的這個局不差,一環扣著一環,還有多重預備,藉著幾件「理所當然」的事情悄然發動,如果在從前,自己未必能想明白,只是現在冷靜旁觀,從利害相關判斷,這才能想得這麼明白。

    虧得現在每一刻都戰戰兢兢,每一件事都三思而後行,加上旁觀者清,這才顯得有這般頭腦,朱達總在想那些年,那時雖然是成人,卻未必能像現在這麼思考和分析。

    「爹,我要吃點心!」屋子裡秦琴的撒嬌大喊,打破了院子裡的安靜。

    朱達注意到向伯臉上浮現出欣慰,但還有些他看不懂的表情,而邊上的秦秀才開口說道:「既然他們撤了,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小心戒備,不要被他們鑽了空子,剩下的事,等咱們商議了再定。」

    說完這句,秦秀才又是說道:「這麼早請於三哥過來,是想讓三哥看看他怎麼殺了那個賊兵。」

    」秦先生覺得老漢師徒騙人?老漢撒這個慌有什麼用?既然信不過......「向伯很是憤慨。

    」不是信不過,只是想看看朱達還有什麼本領。「秦秀才一句話就打消了向伯的怒氣。

    那位於三哥看起來也很有興趣,笑著說道:「那伙賊兵雖然算不得精銳,比起一般的營兵來可強出不少,暗地裡殺人放火的江湖勾當也是做過,這樣的凶貨居然折在孩童手裡一個,大夥都是納悶著,今天正好試試。」

    這是要全面考校的意思了,朱達還以為要和自己動手,沒曾想那於三哥笑著說道:「你們好好想想當日裡的情形,一句一句說給我聽。」

    原來不是動手比試,而是重現當日的情形,那於三哥看著是豪壯武夫,做起這個事來卻很細緻,他聽著朱達講述,自家裝作那綁架秦琴的賊兵,還弄了個筐背上,又讓朱達和周青雲拿了合適長短的木棍作為當日的武器。

    」......這孩子還真是有膽色,能記得這麼清楚,多少人第一次見血都是昏的......「問到一半的時候,這於三哥也忍不住感慨了句。

    怎麼判斷對方是假裝耳背接近,怎麼揮動匕首砍下去,周青雲怎麼用棍棒,這於三哥倒是個殺人傷人的行家,他一邊做動作,一邊讓朱達和周青雲回憶當時,很多沒說的細節也被他問了出來,比如拷問時候在大腿上扎刀之類,還要演示捆綁那賊兵的繩結怎麼捆紮。

    話說到最後,這於三哥的表情也帶了幾分詫異,禁不住點評說道:」你底子雖然不好,可腦子當真不錯,臨陣也能沉得住氣,咱們習武廝殺的人,力氣大本領好未必能活得長,有腦子沉得住的才能長久,才能贏得多。「

    前半句話是點評,後半句則是和秦秀才解釋,不過說完這句之後,於三哥又是皺起眉頭,有些疑惑的問道:「按說你這幾刀下去流的血死不了人,老向,最後你去看屍體的時候,那人死透了嗎?」

    說這個的時候,正好秦琴從屋子裡出來,聽見後興沖沖的插嘴說道:「肯定死透了的,朱哥哥還給死人脖子上補了一刀,可嚇人了!」

    院子裡又是安靜下來,於三哥和秦秀才對視一眼,轉向朱達很是鄭重的問道:「小兄弟,你從前殺過人見過血嗎?」

    聽到朱達否認後,於三哥沉吟了片刻,長吐了口氣說道:「這樣的我從前聽過,但從未想過能親眼見到,今日裡見到了,難道真的撿到寶了?」

    說出這話就是下了結論,於三哥側轉過身要走,才做出這個動作卻又突然轉了回來,伸手朝著朱達猛一推!

    誰也想不到會突然動手,手掌已經到了跟前,朱達完全是下意識的反應,上身一偏,右臂卻是要抬起來,這是當年打架的經驗和這些日子訓練的結果,如果是平常孩子,要不就是嚇傻,要不就是後退,朱達則是做出了閃避反擊的架勢。

    這邊動作,一直百無聊賴的周青雲立刻驚醒,身體前傾,邁了兩步,已經盯住於三哥身側,倒是向伯安靜旁觀。

    於三哥只是做了那麼一下就停住,看了看朱達,瞥了眼周青雲,臉上有訝異閃過,然後又有笑容浮現,開口對那秦秀才說道:「真是撿到寶了!」

    這才是真正做出判斷,下了結論,秦秀才滿臉笑容。

    「老向,以後有什麼事儘管張口,能幫的都會幫。」於三哥對向伯說了兩句,言語裡的示好和客氣,大家都能聽得出。然後將秦秀才叫到一旁說了兩句後離開,離開前卻是對向伯和朱達都打了個招呼。

    管著鹽棧馬隊的許三哥一走,秦秀才就請朱達三人進客廳說話,三人正向裡面走,向伯卻拽了把朱達,兩人慢了兩步,向伯低聲說道:「你要知道,這秦先生和那許三哥,平日裡見到老漢,能點個頭就是賞臉了,若是你一直做我的徒弟,以後恐怕也是如此,你這麼聰明,有些事要想明白了。」

    朱達看著老人誠摯的表情,沉吟了下,鄭重其事的說道:」師父就是師父,師父的好意徒兒明白!「

    走在前面的秦秀才自然留意到身後的對話,甚至都能聽到,不過他只是微笑著向前走,只當做一切聽不見

    落座之後,除了向伯手邊,朱達和周青雲那邊也有茶水擺放,這明顯是把兩位少年也當做成人來對待了,讀書人最講究禮數,如此安排實在古怪,不過想想從初見到現在,秦秀才就沒怎麼正常過。

    眾人落座之後,秦琴也跟著往裡湊,秦秀才本來要攆她離開,女孩撒嬌打滾一鬧也只能無奈的留下。

    「這孩子真是被我慣壞了。」秀才秦川無奈的苦笑一句。

    朱達本以為秦秀才會先和他說話,沒想到卻是和向伯說的,秦秀才坐正說道:「向兄,這話有些失禮......」

    話說了一半就被打斷,向伯粗聲說道:「秦先生想說什麼想做什麼,儘管做儘管說就是,不要客套,老漢知道好壞對錯。」

    秀才秦川微笑著點點頭,卻是感慨了句:「向兄如此明白,卻只是一個小村子的坐商,實在是委屈了。」

    這話說是向伯「懷才不遇」,意思奉承的很,不過向伯臉上卻很不以為然,只在那裡擺擺手,朱達看到這個,倒是想起向伯說過的話「老漢活了這麼久,見了那麼多,這才明白些。」

    秦秀才瞥了眼拿著布老虎玩的女兒,轉向朱達說道:「我小時候被人叫做神童,可我看你才是真正的神童,向兄肯定教不了你這麼多本事,教這些的人還在嗎?」

    朱達搖搖頭,心想多虧有個「野道人」的名目,不然裡裡外外還真不好解釋。

    「我想收你做義子,你願意嗎?」秦秀才又是問道,臉上依舊微笑輕鬆。

    說完之後朱達還沒反應過來,隨即愕然,昨天才見,今天就要自己認個義父,這也太沒有邏輯條理了,剛才在神遊天外的周青雲也目瞪口呆,反倒是向伯點點頭,沒有太多驚訝。

    朱達本來想說「還沒問過爹娘和師父」,但馬上意識到這個理由沒有意義,在這個年頭,認干親可不是件隨便的事,一旦結下,彼此間,彼此家族間,都有了責任和義務,而秦川這樣的家境和朱達的家境一比,不管怎麼算,得好處的都是朱家,沒可能拒絕,所以朱達的態度就是關鍵了。

    「多謝秦先生的好意,秦先生,晚輩只是窮苦小村的孩子,您是有功名的秀才,救下秦琴您可以有很多別的法子感謝,收晚輩做義子未免太鄭重了,不知道秦先生為何這麼打算?」朱達斟酌著詞語說出了這番話。

    不管從哪方面來考慮,如果能被這秦先生收為義子,都可以改變處境,都可以讓自己更強,當初拜向伯為師就是這個打算,但朱達沒有立刻答應,一來是心有疑慮,二來是覺得彆扭,有親生父母就足夠了,這義父算怎麼回事?

    他的回答讓秦秀才的笑意更濃,手在邊上輕拍了下,悠然說道:「能說出這番話來,能問出這問題來,就值得我收你做義子了。」

    看到朱達的表情後,秦先生笑著搖搖頭說道:「先不打什麼機鋒,你是個人才,有勇有謀,將來前途遠大,收你做義子,將來你有了前途,我這邊自然大有好處,這個理由夠了嗎?」

    「晚輩這樣的算什麼人才?」每當被「成人」誇讚自己不同尋常,朱達都情不自禁的慚愧。

    秦秀才臉上的笑意消失,肅聲說道:「你知道『傷仲永』的故事嗎?如果你久在封閉山村,不見世面,不學本事,等再過些年,你就泯然眾人了,秦某不敢說有什麼才具,但算是個讀書人,算是做過實務,我來教你,我來找人教你,這才是雙贏之道,難不成看出你有才能天賦,就這麼白白放走了,過些年看你平庸了,我再感慨悲嘆嗎?」
V123210 發表於 2017-4-27 18:23
第五十九章 不卑不亢 念頭通達

    朱達覺得秦秀才這些話沒什麼錯,儘管這提議看起來突然,可從利益和長遠來考慮,對雙方的確都大有好處,還順帶報了救女的恩情。

    對這些話朱達其實想過,但當時沒有別的選擇,他當然明白在白堡村格局太小,也明白向伯能傳授的不多,但在那個條件下只能努力自強,如果跟在秦秀才身邊,在這四方交匯的繁華地界,能學到本領,也能漲見識,對自家大有好處。

    「秦先生這是賭啊,晚輩若是辜負了秦先生的期望,那豈不是......」

    「有賭不為輸,何況看你言行也算不得賭,無非是市恩而已。」

    話一旦說開了,彼此倒是毫無避諱。

    朱達猶豫了下,鄭重其事的抱拳說道:「感謝秦先生的好意,不過這樁事晚輩做不了主,要先回去問過爹娘,還要師父首肯,這才能回覆秦先生。」

    他說完這個,秦秀才點點頭說道:「自然如此,你若拜我做義父,日夜都要在鄭家集這邊,不然也學不到本事去。」

    朱達沒有順著對方的話說下去,繼續鄭重回答說道:「秦先生,晚輩在白堡村還有爹娘要孝敬,還有師父要傳授本領,還沒到說定的時候。」

    這不卑不亢的回答讓秦川笑了,而且笑得很開懷,向伯一直漠然的臉上終於浮現幾分欣慰,朱達突然注意到,回答完這句之後,秦秀才臉上的一絲複雜消失不見,只剩下了純粹的開心。

    「好,孝是大節,這個我不攔你,那就等你爹娘的答覆了,我等你十日,若是答應了,十日內登門就好,若不登門,一切皆休。」秦秀才落定了這件事。

    朱達突然意識到,這才算考驗完成,如果自己剛才不管不顧的答應下來,只怕對方未必肯收,或者收下後也未必會厚待,這秦秀才可能還在考察自己是不是心性涼薄,

    這樁事說完,屋中氣氛輕鬆了許多,或者說秦秀才和向伯兩個人輕鬆下來,秦秀才收朱達做義子是今天的要緊事,為了這個,秦川不光和向伯溝通,還喊來那許三哥驗證朱達的武技,聊得時候輕鬆隨意,實際上每個步驟都沒有含糊。

    朱達現在想得就是為何不提周青雲,救人殺賊都是兩個人一起做下來的,也不能光盯著自己,他隨即意識到秦秀才不需要單獨的報答周青雲,回報了向伯自然就不會虧待周青雲。

    「向兄,這次賊兵作亂,白堡村最有章法,也沒有受什麼侵害,向兄更是上報了賊兵老巢的要緊消息,這是為咱們鹽棧立下了大功,下馬村那邊命不好,李家村的坐商則是臨陣脫逃,不光人跑了,還賤賣賒欠的鹽貨,現在人都不敢回來,貨更沒有交待,至於雲山村那邊的坐商不敢做了,說自己年紀太大想讓自己的兒子接上,真不知他怎麼想來,以為這坐商是代代相傳的家業了。「

    秦秀才說這個的時候,神色變得嚴肅,很是公私分明,下馬村、李家村、雲山村這三個村都在白堡村周圍,距離由遠有近,最遠的不過是十幾里的路程。

    「向兄,這四家村子的鹽貨就交給你了,你一個人能擔下來就一個人做,一個人擔不下來,其他三個村的坐商向你拿貨。」

    這一下子把向伯的生意規模擴大了四倍,有了秦秀才這條線,拿貨出貨肯定還有別的方便,這到手的好處恐怕還不止這個數目。

    「多謝秦先生的關照,老漢一個人能做的下來。」向伯起身道謝。

    秦秀才擺擺手說道:「向兄太客氣了,比起向兄師徒幾人的救女之恩,這些算不得什麼,日後咱們鹽棧不光要做鹽貨生意,糧食和雜貨甚至牲畜都會有買賣,到時候這幾處也一併劃給向兄。」

    話裡的意思倒是和朱達判斷差不多,昇平鹽棧在搭建起從上到下的網絡後,肯定不滿足於只經營私鹽,這麼說起來,向伯掌握這四個村的好處可就比判斷中還要大了。

    正在這時候,外面卻有人吆喝說道:「老爺,人來了,東西也都預備好了。」

    秦秀才臉上露出笑容,起身說道:「既然都來了,秦某還等著你們回去回來的答覆,那就先不留了,我送三位出門。」

    這就下逐客令了,朱達很是詫異,但還是跟著向伯一同站起告別,收拾東西什麼的都是很快,周青雲一邊忙著,一邊念叨說道:「向伯,在這宅子裡吃喝還好,就是太悶了,外面這麼熱鬧,咱們逛逛再走吧!」

    「有你逛的。」向伯模棱兩可的說了句。

    三人收拾利索後出了屋子,秦家父女正等在院子裡,看見人出來,秦琴念叨著說道:「朱哥哥,我還要去你家喝魚湯。」

    朱達笑著答應了,幾個人就這麼一同出了院子,本以為出門之後告辭,沒曾想門外停著一輛牛車,還有一名鹽棧護衛牽馬等在一邊,那牛車上則是堆滿了東西。

    秦秀才指著牛車說道:「好不容易出來一次,也要帶些東西回去,秦某亂買了些,還請向兄不要笑話。」

    這還真不算亂買,能看到車上有米面,有布匹,還有半扇光羊,是殺好收拾乾淨的,以及十幾隻活雞鴨,還有些日用的雜貨,比如說鐵鍋和竹筐之類。能看出買這些東西是用心了的,都是針對村裡的實際情況採買,沒有胡亂下手,真要什麼首飾綢緞之類,反倒是無用,這些回去後家裡立刻能用上,也能改善生活。

    秦秀才又走近了步,將一個小布包遞給向伯,壓低了聲音說道:「這是十兩銀子,車上竹筐裡還有十五貫銅錢,向兄路上小心些,莫要露白。」

    二十幾兩銀子也不是小數目,除了州府省城這樣的城池大鎮,其他各處貨物不缺,但通貨卻緊缺,白銀和銅錢都不多,在鄉下很多殷實人家都未必能拿得出這個數目。

    儘管秦秀才沒有說鹽棧的底細,但朱達心裡有個大概,看秦秀才和許三哥的做派和用度也知道鹽棧雖然有錢,可說不上怎麼豪富逼人,能拿出這些東西來那真是實實在在的重謝。

    不過以朱達對向伯的瞭解,自家師父搞不好要推拒,他可不是習慣拿人好處的性子,而且向伯也覺得救人是碰上了就該伸手,不覺得是怎樣的恩情。

    沒曾想向伯很是大方的收下了那布包,直接揣進了懷裡,看秦秀才的表情,好像也準備和向伯推讓幾個回合的,被對方弄得有些發愣,剛要笑著說話,向伯先開口了:「老漢就不客氣了,這銀錢和貨物有我的,也有朱家兄弟的,是我們賣徒弟賣兒子的定金。」

    秦秀才一愣,有些尷尬的笑起來,一直關注這邊的朱達卻是忍俊不堪,摀住嘴沒笑出聲。

    牛車和護衛的騎士都來了,向伯也就沒帶著人在鄭家集逛,告辭之後離開,起來的早,聊得也短,估摸著趕路的時間,天黑的時候應該能到白堡村那邊,這牛車也不光只是拉貨,不願意走,人也可以上去坐會。

    無論是牛車的車把式還是那位騎馬的鹽棧護衛,態度都很是客氣,讓他們對秦秀才在昇平鹽棧的地位權勢又有一重認識。

    出了鄭家集之後,車把式拿出根桿子綁在車轅上,桿子上有面旗,上面寫著「平」字,「這是鹽棧的認旗,官面和江湖上的看到了都不會動。」向伯解釋一句。

    這一路上大家的話都很少,周青雲對牛車和那騎士都很好奇,而朱達和向伯就在那邊悶悶坐著。

    牛車看著慢,實際上卻比人要快很多,很快就是到了浮橋那邊,有那旗幟的確就有方便,居然可以插隊,排在前面的幾輛大車也沒什麼異議。

    向伯三人先走過了河,到了對岸之後,向伯看著河面說道:「從前我見你也沒怎麼在意,後來看你在路邊哭,就知道你不是個安分種地的,不安分的人不少,都沒什麼好下場。」

    說話間避讓開行人,向伯悶聲說道:「你不一樣,你有本事有見識,你這樣的要麼享福,要麼遭禍,還是大禍。」

    朱達也不知道怎麼接口,只在那裡沉默傾聽。

    「老漢沒什麼本事,就是上過戰場見識過生死,聽人講過些營生,會點軍中的把式,這些你就算學會了有什麼用?你願意做個獵戶?做個私鹽販子?也只能做這幾樣,想要投軍博個富貴,那是想也別想。」

    這個話朱達能聽懂,向伯經常提起,也和鹽棧的護衛騎士聊過,如今大明軍中想有前途,最要緊的就是出身,沒有百戶以上的出身,任你有萬夫不當之勇還是孔明再生之謀都是無用。

    「先前老漢以為你想去做個親衛家丁,可這些日子就能看出來,你不甘心,你想要做個老爺,想要什麼富貴,要這些,老漢教不了你,可那個秦秀才能教,怎麼也比老漢能教的多。」

    「師父,徒兒.......」

    「你比青雲還小些,心思卻比我都重,你不用想那麼多,這次機緣巧合給你了個爬牆的梯子,要是不順著上去的話,這梯子可要撤了,再找可就不一定有了,哪有那麼多人的命碰巧給你來救。」
V123210 發表於 2017-4-28 18:08
第六十章 有心則善 無心為惡

    向伯說這些也不是等朱達回答的,朱達也不知道如何回答,至於周青雲,一到這樣的時刻,他就主動的躲遠些。

    大家就這麼沉默著,等牛車過了浮橋重新上路。

    朱達倒沒有覺得師父向伯說話太直接,年紀差距這麼大,又是師徒的關係,如果遮遮掩掩那反倒古怪了,朱達也在想,自己是不甘心嗎?的確不甘心,不甘心這麼貧窮,不甘心處於底層,不過那秦秀才也沒有說的這麼了得,一個有想法的讀書人,一個縣級私鹽組織的頭目,可要放眼整個大明天下,秦秀才不是底層,但也不會比底層高出太多。

    但不管怎麼說呢,秦秀才給出的這條路,的的確確是眼前自己能抓到的最好機會。

    向伯說了掏心窩子的話之後,他和朱達都是沉默,反倒周青雲興致勃勃,跑上跑下,問東問西,向伯和朱達有一句沒一句的回答著。

    「你們這一家倒是有趣,朱小哥年紀最小,看著卻最老。」護送的那位騎士調侃說道。

    跟在車邊的這位騎士姓陳名力,四十出頭的年紀,人微微有些發福,喜歡眯縫眼笑,看著和氣親切,不過上下坐騎的動作還有虎口處的老繭都說明這人的本事,這陳力雖說有坐騎,卻不是經常騎在馬上,會牽馬走大半個時辰後再上馬騎片刻,然後下馬步行,就這麼週而復始。

    「就這麼一匹馬,要緊時候靠它的腳力衝殺快跑,要省著力氣用才好。」問到為什麼的時候,這騎士陳力倒是不藏私,笑嘻嘻的回答。

    朱達聽得仔細,也注意到向伯說完那話之後,時不時的看自己,神情頗為複雜,幾次看要說什麼,卻是欲言又止。

    這次回程並不是順著來路,因為這牛車走不了河邊那小路,實際上這官道上走起來也很不方便,走了兩個時辰不到就已經三次卡在坑裡,老少一起上陣才把大車推出來。

    官道上可比河邊小路熱鬧的多,路邊經常能看到茶棚和攤販,甚至還有客棧什麼的在,不過有這樣設施的地方,或者是個岔路口,或者背靠著村寨。

    每當路過這等地方,朱達總會注意到有些閒漢混子之類鬼鬼祟祟的張望,甚至還要跟著走一段,往往是向伯和那騎士陳力把兵刃拿起放下才退走,甚至還要周青雲在路上練習開弓射箭。

    「......這路上還真不太平,雜七雜八的人這麼多......」朱達念叨了句。

    向伯也是步行為主,走一個時辰才會在牛車上小坐片刻,聽到他的話之後,邊走邊說道:「本就不太平,路上就沒有孤身一人的,就是成群結伴的,要是漏了怯也要被人好好咬上一口。」

    「朱小哥,這路上就沒什麼本份人,你看那商隊什麼的,進城是老實良民,真要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他還真就敢謀財害命,無非是看值得不值得下手罷了!」騎士陳力笑著插嘴說道。

    「這還有沒有王法?」周青雲有點聽不下去。

    「知道王法的還真就不多,官府和衛所裡那些人只怕知道的也不多,你們也不要光看著那些閒漢混混,這一路上不止三伙人盯著咱們的財貨,只不過看到這認旗退了!」陳力開口說道。

    朱達一驚,下意識的看向向伯,向伯點點頭示意陳力說得沒錯,朱達和周青雲臉上都有後怕和匪夷所思,剛才居然已經有探子盯著了,怎麼自己絲毫沒有注意到。

    看到兩位少年的表情,那陳力哈哈笑了,繼續指點說道:「閒漢混混們是佔便宜的,真正敢殺人越貨的也要防著旁人,哪敢這麼大膽的折騰,這路邊的攤販和店舖都有他們的眼線,看著好下手不好下手,這個是江湖上的門道,你們現在懂不了。」

    向伯和陳力都是若無其事的輕鬆樣子,可朱達和周青雲緊張起來,兩個人在車上車下左顧右盼,看著來來往往的商旅各個像賊,他們這個表現讓向伯和陳力忍不住笑。

    這個常識更加深了朱達的一個判斷,這還真是個弱肉強食的叢林社會,王法和規則都是在表面上,自家那個自強的判斷沒有錯。

    戒備歸戒備,這一路上卻沒什麼事,到後來甚至還能看出幾分和平和繁榮來,商旅們臉上掛著笑容的都不少,就是黃昏時分開始有些變化,路上行人變稀少的速度極快,還在路上的也有幾分焦急。

    「日後你們要在外面行走,一定要記得少走夜道,天黑前一定要找到投宿的地方住下,夜裡響馬土匪什麼的都出來了,豹子和狼也不是好惹的。」向伯傳授自己的經驗。

    陳力已經沒了白日裡的放鬆,牽著馬來回仔細觀察,悶聲補充說道:「投宿和住店也要小心,你是外鄉人,死在外面少說也得半月家人才能報官,野地裡一埋誰能知道,住戶和店家要下手反倒比強搶容易。」

    周青雲已經將弓箭拿在手中,滿臉不舒服的說道:「這天底下還沒個能安心的地方了。」

    他這話讓向伯和陳力都搖頭失笑,向伯說道:「只要你小心戒備著,旁人看你有了防備也就不會下手,那他就是好人,可你要大大咧咧,讓別人覺得動手容易,那他就是壞人。」

    朱達聽懂了這句話,周青雲則是似懂非懂,向伯也看到了兩人反應,感慨的搖搖頭。

    真正難走的路,反倒是官道去往白堡村的,這條路坑坑窪窪很難走,完全是壓在從前留下的車轍上前進,時不時的就停下,要眾人推或者搬。

    不過這牛車的腳力起了大用,在太陽落山,天光未盡的時候,朱達一行人進了白堡村,剛一進村的時候,那騎士陳力倒是驚訝了下。

    「你們村子這規制很像樣!」

    沿途走過幾個村子,只有白堡村有過得去的土圍子,還能看到放哨值夜的人,而且在他們這一行人接近的時候,牆頭還敲響了梆子,當然,靠近後認出來人後就安靜了。

    從繁華熱鬧的鄭家集回來,再看這白堡村,原來就能感覺到貧苦被放大了十倍百倍,不過朱達卻感覺到很親切,他心裡想這或許就是「家」的感覺。

    還沒感慨太久,大家就發現白堡村比走的時候熱鬧許多,雖說大家都出來看看朱達和向伯的熱鬧,可看熱鬧的人也比從前多不少,仔細分辨就能發現,抽丁去懷仁千戶所的那三十人回來了。

    隨便問了句,懷仁千戶所那邊說邊塞外的韃虜回去了,所以不需要這麼多人忙碌,直接就是把大家放了回來,也不用繼續抽丁輪換。

    算算日子,放還眾人的時間正好是賊兵被剿滅的前後,至於說這韃虜沒有危險則是笑話,就是放還大家的那天,烽煙在天際還很是顯眼。

    朱達臉上浮現出冷笑,還真讓自己說准了,抽調各村丁壯,只不過是為了讓賊兵更好下手,現在這手段失敗,也就懶得做這些表面文章。

    「衛裡這些人還真是......還真是......」向伯念叨了兩句,他已經不知道用什麼話來形容,朱達回頭和向伯對視了眼,向伯只是搖頭嘆氣,圍觀的村民都看到了牛車上的財貨,也看到了一身勁裝、騎馬帶刀的陳力,很多人都在小聲議論,臉上露出羨慕和嫉妒的神情。

    陳力不知道他們在聊什麼,但陳力有自己的事情要辦,他上馬大聲吆喝說道:「我家老爺當年和向老爺一同上陣,被向老爺救過命,可巧這次遇上,特意讓小的送了些吃用錢貨來。」

    周圍人群驚呼一片,議論聲變大了不少,朱達注意到村民臉上的表情平和不少,只剩下了羨慕。

    「讀過書的人心思就是多。」身後向伯感慨了句,朱達也是認同這句話,小小村寨,彼此間很難隱瞞什麼的,向伯帶著這些財貨回來肯定被很多人看到,少不得被羨慕嫉妒恨,惹出很多是非,到時候這財貨不是好處,反倒成了害人的根源,甚至會惹來官面上的麻煩。

    不過陳力這麼一喊,大家知道是有因果的,心裡就能釋然不少,加上喊話裡「老爺」的稱呼,天知道這位老爺是不是個官,那也是有根子靠山的,想到這一層,大家心裡就算齷齪腌臢,也不敢表現,畢竟要想想後果。

    就這麼一路到了向家門前,大車就停在門前,向伯招呼騎士陳力和牛車車伕吃飯,安排朱達去做飯,安排周青雲去請朱達的父母過來,在這之前,大夥一起把東西搬了進去。

    別人護送拉貨辛苦,向伯把家裡的存貨都拿了出來,有魚有肉有酒,顯得很是豐盛,車伕和陳力都吃喝得高興。

    但朱達的父親朱石頭、母親朱王氏卻沒有和這兩個人見面,向伯把他們安排到了另外一個屋子,讓朱達和周青雲都是來到,這屋子裡堆著糧食布匹和其他送來的東西。

    「這些我們兩家對半分了!」向伯開門見山的說道。

    朱家夫婦二人眼都花了,他們那裡見過這麼多的財貨,細糧、布匹、光羊、雞鴨、雜貨,還有那一筐銅錢以及上面幾錠銀子,對他們來說,看著都覺得心慌,聽向伯這麼說,更是嚇了一跳,忙不迭的擺手說道:「怎麼使得,使不得!」

    「有什麼使不得的,這些不是老漢送你,是你家朱達憑本事賺的,拿回去就是。」向伯不耐煩的說道。

    居然是朱達的功勞?自家兒子的本事越來越大......朱家父母有些目瞪口呆,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向伯則是皺眉說道:「這都是小事,還有大事要說!」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V123210

LV:9 元老

追蹤
  • 291

    主題

  • 279508

    回文

  • 36

    粉絲

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