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誅明 作者:特別白 (連載中)

 
V123210 2017-3-18 10:22:2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6 340513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0 11:37
第八十一章 短弓速射 枯燥習練

    袁標腳邊放著皮口袋和箭壺,朱達見慣了周青雲用的箭,發現面前箭壺裡的箭支要短些,正琢磨的時候,老人打開皮口袋,從裡面取出一張弓。

    這張弓和周青雲所用的弓區別也很大,周青雲所用據向伯說是大明軍中制式長弓,弓臂弓弦整體看著修長,弓臂的弧度相對小些,而袁標取出來的這張卻不同,弓臂的弧度很大,差不多是個半圓的形狀,長度僅有周青雲所用明弓的三分之二還不到,且粗很多。

    「以後練射術,這張弓和你們自帶的那個都要用,一半一半的練,都不能含糊了。」袁標開口說道,說話間把弓遞給周青雲。

    周青雲接過後下意識的拉下弓弦,眉頭卻是皺起,這讓朱達很奇怪,還沒等發問,對方就把弓遞了過來,開口說道:「你試試。」

    現在的朱達談不上什麼射術,不過基本的開弓動作還是會的,周青雲那張弓他試過許多次,接過這張弓後擺正架勢,一發力就知道對方為什麼皺眉了,開這張弓需要的力氣要比原來那張長弓大許多。

    「這弓儘可能別開滿,七分算是大了,五分就能射箭。」

    「袁師傅,這張弓恐怕射不遠吧?」

    在外面的時候,周青雲話並不多,難得提一個問題,也是因為他自小練射術,對弓箭更加熟悉。

    「射不遠,半開弓的話能射二十幾步。」袁標笑著回答說道。

    周青雲搖搖頭,朱達也是詫異,周青雲所用的明弓開七分就能射出五十步去,滿開八十步還要多,這開弓射箭就是為了及遠,自然射程越大越好,二十幾步未免太近了。

    老人能看出少年們的詫異不解:「你那張軍弓射出兩箭的工夫,這張弓可以射三箭,遇到熟手可以射出五箭。」

    看著朱達他們還有些懵懂,袁標又是說道:「那軍弓是兵馬對峙,列陣齊射,只管把箭朝敵軍射過去,箭落下來就能殺人,準頭是不去想的,再有一種,是擺好了架勢瞄準,也能及遠殺人,可練武廝殺,上戰場經歷大戰能有幾次,又有多少次能讓你擺好架勢瞄準了射殺?」

    不等朱達和周青雲思考回答,老人猛地彎腰,從箭壺裡抽出一支箭,張弓就射了出去,袁標動作不停,俯身取箭,開弓發射,只聽到弓弦嗡嗡作響,看得人眼花繚亂,等這邊停下,在三十步遠的地面上插著幾根箭,釘在巴掌大小的區域內。

    還是動作最直觀,等老人幾箭射出,連朱達這種不太懂射術的都明白差別了,如果用周青雲的明弓,根本沒辦法做到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射出這些箭,袁標每次開弓都是半開,可離弦箭支的速度和力量都能保證,但明弓半開的速度就不行。

    「江湖市井中的廝殺,都是百人以下的亂鬥,要是馬戰,雙方加起來過五十騎的都不多,極少在野地裡開打,都是在莊子裡,院子裡甚至城裡街道上,你覺得在這樣的戰場上,是射得遠好,還是射得快好?」

    袁標所說的道理朱達想通了,老人覺得他和周青雲今後不太會上陣野戰,江湖市井中的私鬥恐怕會更多,在這樣的廝殺中,在那樣的環境下,無論殺敵還是防身,短弓速射最為適合。

    「你們騎過馬嗎?馬背顛簸,人在馬上開弓射箭那有什麼準頭,還不是靠到二十步內找個準頭,那時候你們說是長弓好還是這短弓好,咱們大明上下又是瞧不起韃子,又是怕韃子,卻不知道他們也有強的道理,這馬上的短弓,咱們不如啊!」

    袁標感慨了句,說到這裡朱達才明白,這弓原來是蒙古草原的形制。

    「也不是說你們不練軍弓了,兩個都不能耽誤!」袁標笑著把話又兜了回來,只是配上他那疤痕,這笑怎麼看怎麼猙獰。

    聽到這話的朱達也跟著笑,只不過他這笑是苦笑,朱達對練武的辛苦早就有精神準備,不過現在看來,這需要付出的努力和辛苦遠超自己預判。

    雪花依舊不緊不慢的飄落,朱達和周青雲已經練了起來,看袁標的示範動作凌厲快速,照做卻完全沒那個效果,只能一板一眼的重複練習,老人手裡拿著一根用作教鞭的木棍,稍有錯漏就抽打下去。

    「你們倆底子不錯,倒是給老夫省了不少事!」

    當年朱達在運動健身方面,是有一定專業基礎的,這些知識理念讓他能更迅速的理解和接受武技,並且比完全空白的人更容易更準確的做出動作和掌握發力,至於周青雲,他已經有幾年的訓練,基礎打的很牢。

    不過這些僅僅能讓他們少挨抽打,該枯燥的練習還是要練習,如何邁步,如何運用腰背,手臂手腕的弧度,一切一切都有範式,都是千錘百煉總結出的經驗和套路,朱達和周青雲就是要讓自己的身體記住這些,讓肌肉產生記憶,讓武技套路成為本能和下意識的反應,想要達到這個程度,就得不斷的重複,枯燥無比,疲憊無比。

    朱達和周青雲都有這樣的自覺,都不是嬌生慣養出身,他們認真的練習,這倒是讓袁標舒舒服服的坐在椅子上,邊上的火爐上燒著熱水,雖說下雪天氣,可也有幾分愜意。

    等到了午飯時候,秦家的僕役卻帶著食盒來到,兩個三層的食盒,份量很是不輕,這僕役來到的時候,已經滿頭汗水。

    「且等小的先熱熱飯菜,一路寒風吹著都有些涼了,等明日小的會把食材柴火送過來,那就方便......」少不得解釋了兩句。

    飯菜依舊很豐盛,有酒有肉,份量也是很大,即便是他們三個大肚漢都得剩下。

    袁標中午喝得不多,只是感慨說道:「秀才在你們身上可真是捨得,不過也沒做差,如果吃不飽吃不好,練武就很難有成就,多少人窮苦出身,苦練本領,吃的跟不上,虧了元氣,剛過四十就一身傷病,到老沒個好死,你們倆本來也該這麼遭罪的,卻天上掉下來了造化,真不知道怎麼積下的德。」

    午飯倒是在大屋裡面吃的,這大屋和外面的場院差不多,都是寬敞空曠,有些簡單的家具和佔地不小的土炕,屋子裡很暗,得開著門才能看清,外面看是糊紙的窗戶,裡面能看到窗戶被厚木板擋住,關門關窗的話,整個屋子算是封閉的。

    「老實吃飯,不要東張西望,這裡是大商隊的產業,他們人吃馬嚼,還要防火防賊,當然修的和土圍子差不多,再向北走,這樣的場院還有箭樓和地道,常駐護衛的。」袁標解釋了一句,倒是讓人立刻明白了。

    吃飽喝足倒是沒有立刻大練,可袁標也不讓他們坐下休息,慢慢走動,手裡拿著弓,邊走邊開,短弓和長弓輪換著來。

    看袁標開弓射箭利索瀟灑,可從基礎練起卻很枯燥,不斷的開合,好在老人一直說個不停,將怎麼保養弓箭,怎麼應對各種場面。

    朱達聽得認真,不過覺得袁標未必是在傳授,可能就是想找人說說自己的過去。

    下午練了一個時辰左右,又有生面孔上門,有一個中年人牽著兩匹馬進來,揮手打了個招呼,然後自顧自的牽馬去了後院,應該是去馬廄了,這院子裡有專門的畜欄,來來往往的商隊需要這個。

    那人走的時候揮揮手,袁標也懶得理睬,等人出去之後才感慨說道:「比我想的本錢還要多,居然還給你們弄來兩匹馬,雖說是老馬,可也不便宜!」

    這麼大的練武場,完備的練武器具,豐盛的飯菜,還有供練習的馬匹,如果是那些年的朱達,並不會覺得怎樣,可經歷過白堡村的貧苦,見過「大戶」李總旗的生活,朱達完全明白現在的待遇意味著什麼。

    沒等朱達說話,袁標在那裡絮叨著說道:「秀才他家一定是積了德的,這輩子沒窮多久,就考中秀才碰上了楊家的那個,現在又遇到你們倆小子,你心思重但不壞,小周人很實誠,將來都是能指望上的......」

    雪已經停了一會,在老人的喋喋不休中又練了下去,然後收工回返,本以為能學著騎馬,沒曾想袁標根本沒提這茬。

    練武結束,這了一天下來,即便互相推拿,做了相應的放鬆運動,兩個人還是覺得骨頭散了架,渾身痠軟,只想著回去早些休息,把外面的兵器收拾進屋內後,就越發歸心似箭,提著兵器就向外走,袁標已經在院門口那邊等著了。

    昨日練武結束,老人頗為悠閒,還講了些軼事見聞之類,今天朱達也很期待,沒曾想走到跟前卻發現袁標虎著臉,惡狠狠的盯著他們,配合上那道疤痕,表情格外的嚇人。

    「兵器怎麼不帶好?」

    這話問得朱達他們一愣,兵器?什麼兵器?順著老人的眼神下意識看了看,才發現是說他們的短劍和匕首。

    匕首是向伯給周青雲的,短劍是秦秀才作為見面禮給朱達的,這兩樣短兵別在腰間,練武的時候就要拿下來,練也不練這個,用也用不到,他們兩個只做配飾了,袁標難道為這個發火?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1 10:22
第八十二章 時刻警惕 招商優惠

    「兵器為什麼不帶好?你拎著那短刀難道是當木棍用嗎?你那短劍提在手上,是怕別人不知道你有個鐵器嗎?」

    老人的怒色還真是為了兵器,而且還是為了兩個人拿著的姿勢不對,袁標火氣發作的突然,朱達和周青雲都沒反應過來。

    他們的態度或許讓袁標誤會,不由得更加惱怒,指著兩個人的鼻子說道:「你們以為現在是練武,以為現在不是生死場上,所以就可以隨便些嗎?你們既然要選這條見血要命的路,從現在起就不能松著,知道不知道!」

    老人說到最後,已經咆哮了起來,朱達倒沒覺得袁標多管閒事或吹毛求疵,老人這麼疾聲厲色,自然有他的道理,邊上的周青雲還沒反應過來,看到朱達照做,他也悶悶的跟上。

    少年們的愣神讓袁標以為對方不滿或者想要頂嘴,正要借此機會教訓,沒曾想乖乖照做,一時間有些拳頭打在空處的意思,不過老人經歷太多,吐了口氣把心情平靜了下來。

    「短兵要別在暗處,用到這個了,那就是要近身搏命,這種兵器你也沒辦法和人久戰,一定要藏住,一定要出其不意,就算對方看到這家什了,也要把自己的動作藏住......」袁標說道。

    他認真的講了兩句,朱達二人也聽得入神,卻沒想到老人自己先洩了氣,擺擺手說道:「也不急著學那麼多,慢慢我會教給你們。」

    說完之後卻彎腰下來,將匕首和短劍給朱達和周青雲佩戴好,都在偏左的位置上,老人似乎想起了什麼,沒有邊做邊絮叨,只是動作細緻的忙碌。

    袁標做完後嘆了口氣,朱達自然不會冒失發問,可看著老人臉上的疤痕,想想剛才的失態,朱達沒有繼續想下去。

    「大凡對方有了準備,不是十萬火急的關頭,拔出短兵前,一定要用空著的手晃一下,這樣更有把握。」

    說話間,袁標用左手向前一抓,他動作凌厲迅捷,朱達和周青雲都下意識閃躲,卻沒想到老人的右手急速跟上,指著朱達的胸膛,他們躲了前一個動作,對下一個根本沒反應。

    「如果老夫拿著家什,你們就死了。」朱達對老人的這句話倒是沒太多意外。

    平心而論,袁標的疾言厲色和動作示範說服力很差,但朱達和周青雲都心平氣和的接受,老人可能擔心不這麼做的話,兩位少年不會聽從,卻沒想到朱達和周青雲的坦誠以及學習技能的急切。

    教完這些後,老人沉默下來,臉色也不怎麼好看,大步走在前面,朱達倒是能猜到為什麼,剛才的事應該是勾起往事回憶了。

    雪停了之後,北風颳起,有日光從雲層縫隙透射出來,夕陽光芒照在雪地上,比往日同時明亮許多,自然,比下雪時候冷了許多。

    朱達和周青雲在練武場院那邊已經換好了衣服,一身乾爽著走在路上,不然被冷風吹上身,得風寒感冒的幾率很大,這可是要命的。

    在這個時候,鄭家集土圍的幾個大門前已經開始排隊,袁標在這裡也是有面子的,他帶著朱達他們大搖大擺的走過了關卡,值守的青壯們陪笑客氣,任誰都能看出他們的討好和敬畏。

    「這倆小子不一般啊!先跟著秦秀才,又跟著袁爺......」身後還能聽到這樣的議論。

    大家在秦家門前分開,也不知老人想起了什麼,臉色愈來愈陰沉,和朱達他們點點頭後,自顧自的去了。

    秦家下人說老爺在書房等著,朱達他們直接過去,坐在那裡翻看書本的秦秀才抬頭笑道:「還真是巧,我也剛從鹽棧那邊回來,你倆別急著換衣服,咱們一起去外面逛逛。」

    朱達和周青雲當然願意,上次來這鄭家集是來去匆匆,這幾日或者宅著不出去,或者只走一條路,外面那麼繁華熱鬧,走走看看肯定收穫不少。

    那邊秦川在穿上棉袍,朱達一邊等待一邊觀察,昨日裡關於讀書科舉的談話,似乎打碎了秦秀才的一些東西,也讓秦川醒悟了些什麼,情緒有很大的波動,但從今早到現在,秦秀才表現的和平常沒什麼區別,似乎那深談從未發生。

    三人出了屋子後,卻碰到了和僕婦在一起的秦琴,女孩包裹的很嚴實,噘著嘴,滿臉不情願的模樣。

    「乖,爹過幾天領你出去,安心和崔姨在家呆著。」秦秀才笑著安慰了句,不過女孩不怎麼領情,白了一眼後扭頭就跑。

    秦秀才對女兒的脾氣不以為意,背著手走在前面,帶著朱達他們出了門,秦川剛出了院子,就有三名精壯漢子前後跟上,這三人也沒有隱藏身份的意思,光明正大的把兵器拿在手上,警惕的四下打量。

    反倒是秦秀才儀態悠閒,不時的和行人點頭招呼,走了幾步就笑著說道:「你們兩個不用那麼戒備,沒看到鹽棧派來的人嗎?靠過來,靠過來。」

    朱達從沒有把自己當成什麼公子少爺,他也和周青雲說得很明白,秦秀才的安全和他們的將來息息相關,要儘可能的保護好秦川,周青雲儘管話不多,但他對朱達完全信任,自然聽從照做。

    儘管兩位少年的武力很有限,可畢竟也殺過人,也懂得武技,而且這個年紀往往會被認為無害,真要有什麼情況,未必一點用沒有,朱達想得很明白,秦秀才也能意識到。

    話說回來,朱達很多事都替周青雲做主,但他不覺得對方是傻子,周青雲比他大一歲,見識和經驗都很有限,性格也是天真質樸,可朱達知道,很多事情周青雲不是不懂,他未必想得很透徹,但利害遠近卻判斷的很清楚,明白怎麼選擇,明白怎麼做。

    有鹽棧派來的人護衛,朱達和周青雲的確不用那麼緊張,不過他們做出護衛的表現來也並不僅僅為了安全,也是一種態度。

    靠近到秦秀才身旁,朱達跟在右手邊,周青雲則是在朱達的右手邊,走在落後半步的位置,要是一左一右,還有點長輩帶著兩個晚輩閒逛的意思,現在這樣,卻有些微妙的不協調。

    雖然是小事,但秦川明顯注意到了,秦秀才雖然很有些書生意氣,可和人打交道上卻禮數週全,面面俱到,即便對孩童也是如此。

    「青雲,來這邊。」他隨意的招呼了句。

    對這句平常的話,周青雲好似沒有聽見,秦秀才又是笑著說了次,周青雲轉過頭悶聲答道:「秦先生,我在這邊挺好。」

    這回答讓秦川一愣,搖頭失笑,卻沒有繼續招呼,只是拍了拍朱達的肩膀,神色頗為讚許。朱達兩邊看了看,他表情倒是平靜,剛才這場面很微妙,還是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好。

    「鄭家集原來不叫鄭家集,就是路邊的無名村子,前朝蒙元時候,口內到草原上就是一國,走通衢大路就好,這等偏僻地方也就沒什麼人理會,本朝太祖成祖時候,咱們大明兵馬那是在草原上殺個幾進幾齣,韃子被趕得遠走,也不擔心什麼,這裡還是個荒村......」秦秀才走得不快,卻開始給朱達他們解說鄭家集的過往。

    鹽棧和秦家門前那條街是鄭家集最繁華的道路,不光夥計們招呼的慇勤,各項細節也做得不錯,別處還有積雪,而這條路上的雪已經被清掃乾淨,路上閒逛的人很是不少。

    第一次來鄭家集,進圍子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只看到夜遊的熱鬧和燈火點點,現在太陽還沒下山,能看到更多的細節。

    街上的行人很雜,各種打扮的都有,本地外地,官吏商戶,甚至還有蒙古來人,朱達並不僅在觀察,還仔細傾聽他們的對話,居然很多人是從懷仁縣和周圍趕過來的,專門來這邊吃喝玩樂。

    「.....這邊姑娘多,檯子上抽的也少,縣城裡那些都是伺候衙門大爺的......」可巧有人說著這話從身邊路過。

    秦秀才笑著看向朱達,解釋說道:「鄭家集的賭場抽成比別處要低一半,又不在裡面弄花巧,外面的人都喜歡過來玩。」

    他自然不會和少年們解釋「姑娘多」,當然,朱達知道怎麼回事,秦秀才又把話題扭了回來:「等土木堡那次之後,大明對蒙古就少有勝算了,稍不小心就被韃子打進來,沒奈何只能層層設防,一個個衛所建起來,蒙古和大明之間的路不好走了,這鄭家集也就興旺起來.....」

    說話間已經路過一處院門,大門敞著,客人進進出出,在外面就能聽到裡面的熱鬧,在門前有幾位青壯護衛,刀棍等兵器就放在牆邊身側,這幾位頗為懈怠,打量來往人等的眼神與其說戒備警惕,倒不如說是為了打發無聊,他們看到秦秀才之後卻不敢怠慢,幾個人都是躬身陪笑,秦秀才只是點點頭。

    「......衛所出來的商隊對南邊不熟,南邊來的商隊不敢去邊牆戰區,大家選個中點互相貿易,各取所需,這些交通便利又靠近水源的中轉地跟著繁華富裕起來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2 17:43
第八十三章 鄭家往事 繁華哭聲

    又走過一處,這裡卻是店舖門臉,門前站著笑臉迎人的夥計,遠遠看到秦秀才後,立刻熱情慇勤的過來打招呼,行禮問候之後又回去忙碌,朱達路過這邊的時候特意向內看了幾眼,藉著夕陽光線能看到裡面堆放著大小包裹,還有草木之類。

    開始時候朱達很奇怪,心想著店舖為什麼沒有招牌,還納悶裡面買賣什麼,看了也沒弄明白,但聞到店內傳出的味道後就知道了,藥材的氣味很濃烈,中藥的味道從古到今變化倒是不大。

    「......蒙古人信的是巫醫,得病受傷都是生死看天,可他們也知道漢地醫藥好用,更別說治牛馬的獸藥,官府是禁絕藥材販賣給蒙古的,不過這個又不像兵器之類的要緊,只要有關節,這生意不難做,只要面子上過得去,別掛招牌和幌子就好,這也是邊地的規矩......」

    聽到這個,倒是讓朱達有些大開眼界,就連周青雲也聽得入神,護衛他們的三個人走近時也能聽到,卻沒有任何感興趣的意思,顯見這些都是常識。

    「......這裡做生意的人多了,村子也跟著興旺起來,可歸根到底是不穩,且不提南來北往的商隊半商半匪,一言不合就要動刀槍,謀財害命的圈套設局更是常見,不必說周圍的響馬土匪,時不時就要來這裡發一筆財,官府也是差不多的做派,所以人多興旺,可始終興旺不起來......」

    秦秀才停下腳步,看著眼前的齊整街道,繼續說道:「這邊要說有多好的地利也未必,若真是咽喉要道,通衢之地,早就是縣城州城甚至府城了,和鄭家集差不多的地方不少,要不就是坑害商隊太狠再也沒有人來,要不就是被匪盜官兵洗掠傷了元氣,就這麼破敗消亡,這鄭家集能到這個地步,多虧七十年前的那位鄭百戶,也是現在這位老鄭,鄭巡檢的祖父。」

    昨日練武結束回到屋中,聽屋外秦秀才和那許三哥對話,提到過「老鄭」,話中意思這「老鄭」是鄭家集的大人物,卻沒想到現在提到解說,朱達立刻在意起來。

    在來到這裡之前,那位鄭百戶只是個衛裡站錯了邊的不起眼武官,他上面的指揮僉事倒了黴,鄭百戶本管著的好地盤自然要給新得勢的那邊讓出來,當時的鄭家集還是個無名村子,剛被土匪洗過,殘破不堪,是最下等的去處,直接就丟給了鄭百戶。

    村子雖然屢遭匪盜殘害,可村民並不能說可憐無辜,坑害來往客商就不必說了。村民們本身就和周圍匪盜有勾結,本身就難管的很,幾任百戶總旗在這裡都沒收上錢糧,甚至還丟了性命。

    鄭百戶帶著家人來到了這邊,他們鄭家和衛所裡別家有個不一樣的地方,那就是兄弟友愛,別家成年就要分家,不然會影響到世襲的這份產業,鄭家是三兄弟一直在一塊過,做兄長的鄭百戶照顧兩個兄弟毫不惜力,當時鄭百戶四十五六歲的樣子,大女兒嫁人,兩個兒子也已經成年,兩個弟弟的三個兒子也是成年,也就是說,光鄭家的男丁就有八個,女婿家那邊也是衛所武家,也能出人幫忙的。

    早些年間,大明衛所武備還沒這麼廢弛,百戶人家往往都有沙場的經歷,練過武的更多,兵器也是不缺,這鄭家自己就有三匹馬。

    八到十個會武的青壯男丁,又有兵器裝備,而且團結一心,這支力量不算小,在鄉間村中更是了得,何況這鄭家百戶身份還在,這官家品級也是助力。

    這一股力量來到殘破的村子之後,立刻就站穩了腳跟,村民們的反抗不值一提,期間也有勾結土匪馬賊來打的,可鄭家男丁能開弓騎馬,能揮刀弄槍,匪盜這種烏合之眾真不是對手,兩次損失慘重就不敢來了。

    地面穩定下來,流落在外的人口回歸,過往的商戶停留,這無名村子漸漸恢復元氣。

    來的行商一多,有那依附鄭家的村民就起了壞心思,建議鄭百戶對商戶們下手,被拒絕後,村民們忍不住自己動手。

    鄭百戶和鄭家家人是見過世面的,懂得放水養魚的道理,對村民這種殺雞取卵的行為立刻是嚴懲,甚至還自掏腰包賠償了損失,把面子和裡子都做到了十成。

    這事蹟慢慢的傳揚開去,過往商戶願意留宿這村子的越來越多,衛所商人擔心南下不熟,南來的商戶擔心北上不安全,就在這村子裡進行貿易,鄭家開了客棧飯鋪,又掏出本錢在裡面做些低買高賣的中轉生意,慢慢生發起來。

    所謂「生發」不過是日子過得寬裕不少,說不上豪富舒坦,畢竟鄭家一大家子人,武夫弓馬刀槍的花費也大,這村子小打小鬧的生意就是那麼回事。

    倒是在這鄭百戶五十一歲的秋天,兩支商隊來這個村子投宿,按照時下通行的規矩,支付了比市價高幾倍的食宿費用,同樣是這個規矩,鄭百戶就要負責商隊在範圍內的人貨平安,在大同邊鎮的各處,這等事司空見慣,是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

    不在衛所和府縣的核心地域,大事小情的傳遞上也會變得緩慢,甚至就沒有人會記得給他們遞消息。災禍爆發的也是突然,商隊投宿的第二天上午,這個無名村子就被二百多名馬賊團團圍住。

    那時候大明和蒙古征戰不休,邊關烽火連天,可也就是這個時候,販運商貨到大同,或者你有本事能賣到草原上,都能賺大錢發財。相應的,亂成一團的邊鎮區域盜匪橫行,甚至還有蒙古人參與其中,專門盯著冒險的商隊們下手,據說邊將們是幕後指使,甚至還有代王府的影子若隱若現。

    馬賊們洗掠村鎮已經不算新鮮事,但來到無名村這邊卻很稀罕,因為這裡算是深入腹地了,不知道馬賊們是想深入腹地,還是早盯上了過路的商隊,想要攻其不備。

    有鄭家人做骨幹,村民倒是很快組織了起來,村子雖然土圍子沒有成型,可宅院也是防賊防盜的規制,憑依抵抗沒什麼問題。

    馬賊講究的是來去如風,平地野戰靠著坐騎的衝擊力優勢巨大,真要攻打什麼圍子工事就不擅長了,開始時候,馬賊直接和鄭家人提了條件,把商隊交出來,村子不會有事。

    無論人情還是道義,鄭家把商隊交出去都是常理,畢竟他要保住家人和村民,兩支商隊的頭目都嚇破了膽子,他們一共帶著十多個護衛,算上商隊自己的青壯有個幾十號,可這些人憑藉宅院據守還可以,出去那就只有死路一條,商隊和鄭家說,如果能護著他們,那就把商貨分出一半作為報酬,他們也沒有動強的本領,要知道鄭家男丁雖然少,真動起手來,殺光商隊上下不難。

    按照鄭百戶和兩支商隊的說法,鄭百戶當時拒絕了這個報酬,說鄭家收了你的銀錢就要做事,當然,也有些嚼舌頭的念叨,鄭家和商隊打退馬賊之後,鄭家死傷慘重,只能圖個面子和名聲了,實利想要拿也拿不到。

    馬賊對商貨是勢在必得的,也覺得自己二百多號人,拿下這個殘破的村子問題不大,試攻兩次之後十幾條人命沒了,牆還沒有越過,打到這個時候,馬賊們也打出火氣來了。

    斷斷續續打了一天,直到鄭家女婿帶著救援的人過來,鄭百戶戰死,鄭家死了四個男丁,商隊青壯死了九個,村民死了六個,馬賊死了三十多,攻難守易,打到這個局面也算是正常。

    兩支商隊再怎麼算計,鄭家也保全了他們的財貨,還付出了人命的代價,一個百戶的戰死值些錢的,不管從什麼方面來講都得感謝。

    這次戰鬥之後,鄭家人損失慘重不說,村民心中也有怨氣,才站住腳沒幾年的村子,一下又是不穩。

    鄭家全家哀慟,可對眼前的場面也是無可奈何,只能先把喪事操辦了,沒曾想頭七還沒過,來到村子裡停駐貿易的商隊數量暴增,甚至有商隊不是順路,寧可繞遠也要在這邊停留貿易。

    除了商隊之外,還有不少過來投靠的,有攜家帶口的百姓,有騎馬帶刀的江湖人,都是願意為這鄭家效力,想在這村子裡討一口飯吃。

    經過那一戰之後,重新殘破的村子卻驟然興旺,歸根到底,還是鄭家那一戰打出了名聲,在這亂糟糟的大同一帶,算是立起了一桿旗,盜匪橫行、民賊不分的邊鎮區域,有了這麼一處安心所在,行商百姓自然聚集,希望能有人護他們平安。

    這邊場面越做越大,鄭家卻遭了一樁窩心事,衛所得勢的那派趁著鄭百戶戰死,居然奪了這個百戶的職位,鄭家全家都成了余丁的身份。

    「......人的運勢一起,怎麼也是攔不住的,鄭家也是這般,百戶身份被奪,眼見著這塊地盤要飛走,可這......」

    秦秀才說得高興,朱達和周青雲聽得入神,他們已經走到了鄭家集的中心,這邊很有幾處大宅,看起來頗為氣派,除了氣派宅院之外,還有尋歡作樂之處,熱鬧非凡,太陽快要落山,店家門前已經開始掛燈籠了。

    就在這繁華閒適的氣氛間,突然聽到了嚎啕哭聲傳來,哭聲在此間顯得格格不入,秦秀才停了講述,向聲音方向看了過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3 17:59
第八十四章 土圍夜色 連環殺人

    「古色古香」的街道,耳邊能聽到歡聲笑語,太陽落山,將要掛起燈籠,在前方突然響起哭聲,還是蘊含著淒慘和絕望的女人嚎啕......

    朱達突然響起當年看過的一些東西,只覺得心底冷意升起,全身汗毛都豎起來,當真是毛骨悚然,隨即看到身旁秦秀才神色如常,大多數的本地人等朝那個方向看了眼,就自顧自的忙碌起來。

    「咱們正朝著那邊走,到那裡就知道是什麼事了。」秦秀才淡然說了句,卻是繼續講這鄭家的過往。

    運氣來了的確擋不住,鄭家拚死護下的兩支商隊卻和大同鎮守太監有些關係,在這樣兵荒馬亂的時節還敢做生意的,背後的確會有幾分仗恃,實際上,這兩支商隊根本沒想到會在鄭家集這個位置遭遇馬賊,再向前幾十里的話就會有官軍過來接應,當然,馬賊的來歷也很蹊蹺。

    在鄭家眼看就要掃地出局的情況下,大同城內的某位人物說了幾句話,鄭家人不做百戶,那麼他們所守衛的這塊土地也從衛所裡剝離出來,成了懷仁縣的土地,那鄭百戶的長子莫名就有了個巡檢的官銜,這可是地方官府中分守一處的主官,雖說品級九品遠不如六品的百戶,可實權遠遠超過,這是標準的因禍得福了。

    有了這巡檢的位置是個助力,但真正讓鄭家集發達起來的則是他們一家的做法,別處巡檢都是設卡收稅,這裡是商隊彙集之地,抽水收稅最是合適,可鄭家卻不這麼做,他只是在食宿上收錢,然後拿出本錢按照商場規矩做生意,這本就是交匯所在,鄭家身為巡檢,又有仗義的信譽,大家都願意把貨物賣給他,賣了之後也的確不會吃虧,沒過多久,鄭家就成了這一帶最大的中轉商人。

    再者,地面上繁榮起來後,除了投奔過來的農戶之外,三教九流的江湖市井人物也跟著越來越多,鄭家對開設賭場青樓之類的並不反對,也承諾不會抽水,但必須要參股,他會花錢建好房宅,會幫著看護安全,其他不合王法的產業也都是照此辦理。

    鄭家對所有開在鄭家集的店舖都有個要求,那就是按照市價買賣,不得坑騙欺凌客人,不然就會關店封門。

    對這些規矩,有人願意聽從,有人不願意,但凡是不聽的,都被鄭家趕了出去,他們家和馬賊打過那一場之後,在當地已經有了赫赫威名,更聚起了一支過百人的精強隊伍,加上這分守一方的巡檢職司,沒什麼壓不下的亂子,真正鄭家得罪不起的,基本都不會走這條路來。

    「......軍伍草莽之中也有英傑,鄭家這法子看似粗陋,卻將人財貨集中這一地,把這荒蕪村子硬生生變成了類比縣城的繁華處所......」

    秦秀才說到這時候,忍不住感慨了幾句,對鄭家的做法,朱達完全能理解,和那些年幾個彈丸之地的***區別不大,低稅甚至免稅,酒色財氣的銷金窟,還要充分的保障安全穩定,有公平的規則運行,做到了這些,人流物流彙集,其中自然而然就產生財富。

    而昇平鹽棧依靠鹽貨將客商集中到店裡貿易,其實用的就是類似道理,只不過規模和方向不同。

    「......現在的鄭巡檢四十多歲,是當年那鄭百戶的孫子,這就是鄭家的宅院了......」

    不用秦秀才指點,朱達也能認出鄭家來,因為在眼前只有一個大宅院,沿路走來,這是規制最大的一個,看起來倒是和白日裡練武的場院差不多,而且從位置上來判斷,這鄭家就是在鄭家集的中心了。

    兩人多高的土牆,四角和幾處都有望樓箭塔,能看到正對著的大門處有六名帶刀持矛的青壯漢子守衛,除此之外,又有三五成群的小隊巡邏周圍,這些青壯的狀態可比路邊店面門前的護衛要好很多,警惕警覺,不時的掃視人群。

    朱達本以為秦家門前的兩條街是鄭家集最繁華的地方,等來到這鄭家大宅門前,才知道此處更勝一籌。

    這裡能看到茶館酒樓和妓院,酒肉和脂粉的味道交雜繚亂,卻不見什麼賣貨的商舖,也就是說這邊都是娛樂消費場所,當然,酒和肉體同樣是貨物。

    「......大生意都是在這裡談的,各路將主下面的掌櫃,南邊商隊的買手,都是在這邊坐著談定下個月甚至半年後的生意,鄭家或者是參與,或者是牽線,其中自有大利......」

    聽到秦秀才的解說,朱達心裡補了一句,在這茶館酒樓妓院的花費也是不小的收益,不過他更感興趣的是鄭家大宅的規制,這其實就是縮小一號的土圍子,真要有敵人打破了外面的防禦攻進來,鄭家大宅就是內圈的防禦堡壘。

    只是在這樣的歡聲笑語和繁華熱鬧中,卻始終有淒慘的哭聲,朱達已經看到了何處在哭,三名衣衫襤褸的男女在大宅正門邊上磕頭號哭,讓他奇怪的是,護衛們警惕的看著四周,卻對這三人不理不睬。

    大戶人家門前不是要保持體面嗎?這樣的窮苦人哭鬧怎麼看怎麼扎眼,鄭家這種手裡有刀槍的豪強怎麼會容得下?

    更讓朱達納悶的是路人們的反應,駐足觀看的似乎都是外來人,本地人熟視無睹,甚至連常來的外人都不好奇。

    「......又死了一個......」

    聽得路人這麼說話,朱達心裡倒是明白幾分,難不成這等事經常發生,正想著,就聽到秦秀才開口說道:「連續五年,這周圍的村子每年總要死三四個女人,都是窮苦人家的女兒,他們只能來求這鄭巡檢做主抓人。」

    說話間那大門前有一名身材不高的壯實漢子走了出來,相比於外面的棉衣皮袍,這漢子身上穿著的居然是細紋綢布,裁剪的很用心,腳下是上好的皮靴,看著就有股富貴氣,他走到跪著號哭的三人面前,那三人一看到他出來,磕頭的頻率更加急促,哭聲也變得更大。

    那綢衣漢子安慰了幾句,然後又從懷裡掏出些什麼遞過去,跪著的三位男女又是急忙磕頭,哭聲卻小了很多,那綢衣漢子沒有耽擱太久,他轉身回轉的時候,還能看到那幾人不住磕頭。

    「這人是鄭巡檢的大兒子鄭成勇,將來也要接這個巡檢位置的,鄭家在本管的地面上做事還算仗義,雖說破不了案子,可總會接濟些銀錢。」

    邊說邊向前走,卻看到那跪著的三人已經起身,正和他們走個正對面,兩男一女的臉上被淚水沖刷塵土,糊成了一團,他們隨手抹了抹也不去管,卻都盯著當中那人手裡的散碎銀錢,也是剛才鄭家長子接濟的。

    那婦人看起來五十多歲,臉上還有悲慼哀慟,兩個差不多年紀的男的則只盯著銀錢了,朱達倒不敢判斷年紀,他已經有了概念,這時代的貧苦男女被生活摧殘的很厲害,三四十歲看起來會很老。

    年紀是一回事,三個人的表情卻讓朱達心裡發涼,死的女人應該是他們的至親,難道剛才他們的哀慟和絕望是裝的嗎?

    擦身而過之後,身後響起了爭吵,三人為這錢誰該拿的多些鬧了起來「女兒是我家的,你個當叔叔的摻合什麼」「你家閨女也在我家吃過飯」之類言語。

    「他們知道破不了案,去縣城裡的衙門反倒會被苛責敲詐,還不如來這邊,人死了就指望不上,還能換些錢貼補,去年有一樁慘事,十五里外村子裡一戶人家的女兒病重,家人不願意去治病,自家把人殺了過來磕頭哭求,要不是他家孩子說破了,又把錢騙走了。」

    在開始時候,秦秀才和朱達說話還顧及他是個孩子,隨著交流的深入,卻完全當成成人看待,周青雲的承受力也很強,大部分的話他都能聽到,一直是神色淡然。

    聽著秦川的講述,朱達的表情變得僵硬,這個時代這個社會果然是人吃人的,每年死幾個年輕女人,而且盡人皆知,卻沒有任何波瀾,很少的銀錢就可以打發,每個人都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對,那殺人凶手一直沒有被抓到,還在外面活動,難道就沒有人擔心嗎?

    邊說邊走,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可這條道路還是通明,店面門前的燈籠都舍得用燭火,還有直接在飯莊門前空地擺設烤架,上面有肥羊翻轉,香氣四溢,用這個招攬客人,燒烤用的火堆也明亮的很。

    最亮的地方應該是三家妓院的門前,門上挑著四個大燈籠,下面站著濃妝豔抹的粉頭,笑臉迎人,燈下看美人七分變十分,南來北往的客商路上清苦慣了,總是會駐足觀看,或者向內走去,還有些熟門熟路的尋歡客,也是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妓院門前設置很有趣,粉頭們站在正門,客人們卻走邊上的小門,那邊就顯得陰暗了不少,尋花問柳的客人們沒幾個願意張揚的。

    從出門到現在,秦秀才一直在介紹鄭家集的來龍去脈,還在點評鄭家和其他所見,淡定輕鬆,不過接觸了幾天之後,朱達已經大概瞭解了秦川的習慣,他心裡在思考或者很激動的時候,會習慣性的喋喋不休,也就是說,昨日那番科舉的言語對秦川並不是毫無觸動,可朱達也沒辦法肯定對方一定是想這個。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4 17:58
第八十五章 似曾相識 國士報君

    秦秀才如何選擇,朱達並不太關注,他決定不了什麼只能去建議,而且秀才考舉人也是百里挑一的概率,誰敢說一定就能考中?

    不過走到這裡的時候,街上已經有些擁擠,那三名充當保鏢的青壯已經不敢離的太遠,可街道本就不寬,六個人聚在一起就難免和路人碰撞挨擦,彼此間都頗為不滿。

    秦秀才很無所謂的示意護衛們走遠些,笑著說道:「外面的門已經關了,有人要動我也跑不出去,大凡有些腦子都不會這麼傻。」

    鄭家集天黑之後是個完全封閉的所在,那兩人多高的土牆不是說翻就能翻過去的,何況還有常備的武力,誰也不會選在這個地方這個時候動手,何況這還是在鄭家大宅門前,十幾號青壯護衛會迅速趕過來的。

    秦秀才說得有道理,護衛們聽了後也是認可,雖然有些為難,但還是照做,秦川帶著朱達和周青雲兩個少年,走動起來就變得輕鬆不少,秦秀才笑著指了指前面的飯莊說道:「那裡的廚子可是在大同學藝回來的,燴羊肉做的不錯。」

    聽到秦秀才的話,朱達和周青雲都很興奮,一來肚子餓了,二來大同手藝的名廚讓人期待。

    和一門心思想要去品嚐美食的周青雲不同,朱達雖然對美食感興趣,可他對這鄭家集街道上的夜生活同樣有興趣,明亮的燈火和熱鬧的人群帶給朱達一些熟悉的感覺,儘管這和他記憶中的夜生活天差地別,卻有那麼點相似了。

    夜裡不是漆黑安靜,而是有光亮,有喧嚷人聲,看著眼前的場景,朱達一時間恍惚起來,他這邊停下,在人群中不知不覺被秦秀才他們落了下來,那邊走出去幾步才發現人不在身旁,連忙回頭招呼。

    朱達從悵惘中清醒過來,答應了一聲,有些感慨的看了看周圍,就準備跟上去。

    就這麼隨便掃視,在兩步外卻有一人吸引了他的注意,這人是個身材魁梧的壯漢,他腰背有些佝僂,可即便這樣也比向伯略高,向伯已經是難得的高個子,這人如果腰背挺直的話在人群中肯定更加顯眼。

    因為這高大魁梧,朱達禁不住多看了幾眼,虧得是在鄭家集的街道上,藉著燈籠映照,能看到這人左臉橫著兩道刀疤,這年頭磕磕碰碰很尋常,臉上有疤的人不少,不過這人的疤痕顯眼,看得很清楚,這魁梧又佝僂的漢子很是警覺,不住的轉頭張望,只是朱達個子不高,在人群中很難被注意到。

    撇過這眼之後,朱達剛要前行卻愣在那裡,不顧那邊的招呼,裝作無意的偏頭看過去,可巧那漢子正在向前擠,用手撥開前面阻擋的人,能看到有根手指短了一節......

    這壯漢力氣不小,前面的人被他直接推開撥開,又想喝罵的看到他這個樣子也不敢出聲了,他本來佝僂的腰背也是挺直,微微躬身,右手伸進了懷中,臉上獰笑浮現,就在眼前,就在眼前,到時候就要大功告成!

    秦秀才和周青雲還在那邊喊著朱達,三名護衛兩人在外面,一人則去看朱達,正在這時,卻看到一名凶惡魁梧的大漢突然分開人群到了跟前,從懷裡掏出了一把短刀,獰笑著直刺過來!

    事發突然,人在這繁華夜色中走了一路,有下意識覺得此處安全,整個人都已經放鬆下來,誰能想到會有人靠近身旁,持刀暴起行兇,倉促間怎麼能反應的過來,不光是秦秀才錯愕當場,就連周圍被推搡開的人也都呆愣,甚至無人驚呼,這等情形,居然詭異的安靜了。

    就在這絕望的安靜中,突然間響起一聲淒厲的嘶吼,痛苦扭曲,甚至不像人聲,這一聲終於打破了安靜,路上夜遊的各色人等急忙散開,有人驚呼,有人哭叫,有人痛喊,有人怒吼,嚇呆了亂叫的,被踩踏推搡倒地的,還有向前衝的。

    可嘶吼的人並不是秀才秦川,揮刀那名大漢張大了嘴,五官已經扭曲,整個人僵在那裡,身體微微發抖,在他右肋的位置上有個少年掛在那裡,少年手中的短劍已經直刺了進去。

    一尺多長的鋒利短劍,劍刃差不多是八寸多,全都刺入身體,已經是傷到了要害!

    肋骨遮蔽下的臟器本就是人身上最脆弱的部位,被利刃刺入,痛感已經達到了極限,痛疼甚至讓人沒辦法行動。

    朱達雙手握著短劍,拚命的向前推,可護手已經被肋骨擋住,推無可推了,即便這樣,他也不敢有絲毫的放鬆,朱達聽過這大漢的描述——經歷過戰場,見過血,武技高強,對付這樣的人只能用盡全力,只能博個運氣,現在博到了,那要做到底!

    此時用上的正是這兩天袁標教授的,每天練習砍刺人身上的薄弱部位,肋部就是其中之一,朱達其實沒什麼選擇,他能碰到的致命要害位置只有這個。

    朱達現在心裡充滿了恐懼,他不知道接下來怎麼做,朱達生怕稍一放鬆,局面就會崩潰,他突然想到了袁標的傳授「刺進去轉一下」,老人明確說這樣能加重傷害,朱達握緊了劍柄,狠狠的轉了下。

    劍刃刺在肋骨之間的縫隙,間距本就沒多大,劍刃根本轉不了太大的角度,但攪動臟器血肉,疼痛卻會加倍。

    可朱達這個動作讓僵住的大漢有了劇烈的反應,他又是沙啞的吼叫一聲,顧不得身前,只是曲肘向著肋下猛擊過來。

    朱達躲無可躲,又不敢鬆手,但他知道沒有反應就是坐以待斃,電光火石的剎那,他還是鬆開了一隻手,曲臂格擋,準備擋住第一下之後,儘可能的把這個肘鎚向外推,如果不這麼做,可能會就會打到自己的頭頸上。

    方寸間發力,又是極痛下的動作,這根本不是朱達能擋住的,甚至連偏離都很難,何況這麼短的距離,這麼狹小的空間下,他能做的也很有限,肘鎚撞到了他的手臂上,朱達試著向外推沒有任何作用,可讓他想不到的是,對方似乎渾身是水,頗為滑潤。

    就這麼滑了下,力量沒有打正,可大力依舊推著朱達的手臂,讓他的手臂彎折到了一個奇怪的角度,打在朱達的額頭上,然後將他整個人打飛了出去。

    過程如此,實際上發生的極快,朱達感覺到頭好像被重鎚猛砸一下,意識迅速模糊,他感覺到整個人在半空中緩慢的飛行,到失去意識前他記得緊抓劍柄,看到周青雲怒吼著挺刀沖上去。

    他的策略和應對都算是合適,可十二歲的少年對上壯漢,力量上的懸殊差距,在這方寸之地沒有任何破解的可能,被打飛出去,直接打的昏厥,都是正常。

    只不過朱達被打飛的時候,手還緊緊的抓住劍柄,那大漢此時的發力已經超出了極限,那柄短劍也藉著這股力量被拔了出來。

    朱達就這麼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左臂扭成很古怪的角度,右手卻還牢牢抓著劍柄,的確是好劍,利刃上沾染的血跡很少,根本不像才從身體裡抽出來。

    短劍從身體「拔」出來之後,那大漢繃緊的整個人都鬆了下來,就好像一個吹足了氣的皮囊開了口氣,氣噴出,圓鼓鼓的氣囊憋掉,這大漢肋部傷口鮮血急噴而出,已經跑出幾步遠的路人也被噴到,在那裡嚇得大叫,下身有水漬,已經被嚇得失禁了。

    大漢手裡握著刀,嘴裡發出「呵呵」的聲音,想要繼續向前,秦秀才一直站在那裡沒有動,再向前一點就能夠到了,可大漢覺得渾身上下的力氣從肋部不斷的溜走,現在最微小的動作都重若千鈞,何況那秀才身邊的少年已經抽出了刀,怒吼著衝上來,一刀刺入了小腹處,還狠狠的向下一劃!

    那裡同樣是最疼的部位,可大漢已經感覺不到疼了,他的嘴裡也有血沫湧出來,他手中的短刀掉落在地,可那撲過來的少年還在不停的刺進拔出,大漢的下身幾乎被徹底攪爛。

    這樣的重傷下大漢沒有堅持多久,他死前的表情很奇怪,刺殺功虧一簣應該是充滿不甘,但卻凝固在恍然上。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5 17:47
第八十六章 寒心合分 貴人恩情

    「秦先生!」被隔在外圍的三名護衛終於趕到,一個人擋在秦秀才身前,一個人過去拽開拿著刀還在不住刺的周青雲,另一個人則是蹲在那屍體邊上。

    秀才秦川呆立在那裡一直沒有動,好像被嚇傻了似的,不算太遠的地方已經響起了吆喝聲和梆子聲,路上的行人都急忙閃避,或者蹲在一邊,或者急忙進最近的店舖裡,街道上迅速的安靜下來。

    十幾名拿著兵器的漢子快步跑過來,持刀提矛,後面還有兩張弓,若是誰細聽,能聽到更遠處有馬蹄聲響起。

    此地靠近鄭家大宅,聽到有亂子派人過來也是正常,來人的臉色都不怎麼好,鄭家集的腹地鬧出這麼大的亂子,實在是不給鄭家留臉面,帶隊的漢子手持朴刀,看到那具屍體之後臉色就冷了下來,帶隊這人剛要喝問,卻看到了呆立在一旁的秦川,燈籠映照下看得很清楚,帶隊這人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秦先生,秦先生沒受傷吧?」帶隊這人將朴刀遞給身後同伴,上前抱拳招呼說道。

    秦川還呆在那裡,帶隊那人耐著性子又問了兩句,秦秀才晃晃頭,這才反應了過來,但他沒有理會帶隊那人的問候,只是推開攔在自己身前的護衛,向前走了兩步,周青雲似乎已經鎮定下來,正跪在朱達的身前手足無措。

    「秦叔,朱達還有氣,朱達還有氣!」注意到秦川過來,周青雲急忙喊道,聲音裡不知不覺帶上了哭腔。

    聽到這話,秦川身體搖晃了下,整個人好像要癱掉的樣子,不過迅速又是站穩,他沒有去看朱達,只是看了看跟著他們的三名護衛,那三個人都被秦秀才看得有些彆扭。

    就這麼掃視一圈,秦秀才依舊沒理會鄭家趕來的護衛頭目,反倒看轉向路邊的店面,依舊燈籠高懸,就這麼漫無目的的看了幾眼,秦秀才長嘆了口氣,表情變得很複雜,有恍然有頹然,整個人好像被抽空了一樣。

    「有勞鄭久兄弟過問,學生帶著子侄輩在街上閒逛,這兇徒突然衝出來,多虧兩位晚輩拚命保護,這才倖免,學生受了驚嚇,現在有些失神失措,只求巡檢大人能看顧些,幫著請名醫救治學生的義子,也請巡檢大人派人護衛學生家宅,這些恩德,學生必有報答。」秦秀才沙啞著嗓子說道。

    說是驚慌失措,可秦秀才的言語頗有條理,那鄭久負責街面護衛上的事,聽到秦川這話之後,直接愣了下,一時沒有回答。

    鄭久這反應倒是讓跟來的護衛們頗為詫異,鄭久一直是管著街面,和各路人馬都打過交道,想來世故精明,應對伶俐,沒道理連句話都接不下,這秦秀才雖說是鄭家集的大人物之一,可鄭久對上也不會低頭太多,怎麼今天這麼僵。

    他們卻想不到鄭久是在咂摸秦秀才話裡的意思,剛才那幾句話看著簡單,實際上卻包含著多重含義,鄭久開始以為自己聽懂了,晃晃神才想的多了些。

    朱達自以為知道秀才功名的貴重,其實還是估計不足,對於鄭家來說,不管秦川有沒有鹽棧謀主的身份,單這個秀才本身就值得拉攏,即便秦川沒有任何江湖上的背景實力,他身為秀才表達的請求就足夠有份量了。

    秀才是讀書人最低一等的功名身份,有些許優待,沒有任何的流品,可這個秀才卻可以在官府表達自己的意見,有同年和座師互相幫扶,也有他日金榜題名的可能。

    這樣的讀書人不管從前出身如何,只要中了秀才,他就是統治階級的一員,就不能被人輕忽,而在千餘戶人家的鄭家集,除了鄭巡檢之外,只有一個人有官府的功名,那就是秀才秦川。

    秀才身份在鄭家集已經很是貴重,何況還加上個橫跨黑白的鹽棧,有身份有武力,秦秀才在鄭家集的地位可想而知。

    不過剛才這番話卻有和鹽棧切割的意思,而且言語裡明顯有對鄭巡檢的示好甚至低頭,鄭久在鄭家也是能說上話的角色,自然知道鄭巡檢對秦秀才被鹽棧拉攏這個事一直很不高興,秦川考中秀才之後,鄭家準備等一等,等秦川境遇更難過一些再去示好,這樣能收穫更大的人情,卻沒想到還沒怎麼拿捏,別人搶先一步了。

    結果是原本鄭家在鄭家集說一不二,現在很多事要看秦秀才和鹽棧的意思,讓鄭家上下很不自在。

    有這份因果,鄭久沒花多少盤算就得出了結論,他很是鄭重的抱拳說道:「秦先生這話就見外了,大家都是鄉親,又出了這樣的事,幫忙都是應該的。」

    說完這句,鄭久回頭和隊伍裡的同伴交流片刻,趕過來的護衛隊伍略有騷動,隨即分出幾撥來,有人急忙跑回去報信,有人去路邊維持秩序,那鄭久則是帶著幾人將秦秀才和先前那三名護衛隔開來。

    秦秀才身邊的三名護衛對鄭家人的舉動很錯愕,他們的第一反應是看向秦川,秦秀才沒有說話,只是在那裡吐了口氣,臉上浮現出放鬆的神色。

    此刻的局面有些微妙,秦秀才拍了拍沒有沾染塵土的長衫,邁步向前走去,三名護衛想要跟上,卻被鄭久的屬下攔住,他們想要爭執,看到前面秦川連頭都沒有回,三個人遲疑了下都沒有出聲,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秀才秦川走到昏迷的朱達跟前,緩緩蹲下盯著朱達的臉,剛要抬手動作就被跟過來的鄭久喊住「秦先生,別動他,等郎中過來,不然還會再受傷。」

    秦秀才停住手,就那麼看著朱達,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朱達說道:「我以為要做一次你的貴人,讓你才盡其用,不至於埋沒在荒僻山村,沒曾想你是我的貴人,救了琴兒的命,也救了我的命......」

    周青雲呆呆的站在一旁,秦川繼續悶聲說道:「你對我家這般大恩,又給我撥開雲霧,讓我如何報答......」

    他這邊說沒說完,身旁的周青雲忍不住說道:「秦先生,朱達還沒死,先緊著救人吧!」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6 19:49
第八十七章 似夢似真 今日人生

    朱達大口吃著快餐蓋飯,大口喝著碳酸飲料,這些餐飲沒有任何的健康可言,大量的油脂,大量的鹽和調味料,還有大量的糖,吃這些會發胖,造成高血脂高血壓,還會缺鈣。

    但朱達覺得這些就是無上美味,當年在白堡村的時候,家裡哪捨得放鹽,油更不用說了,至於甜味只能從野果和蜂蜜上找。

    吃完眼前的這些,朱達還琢磨去買點餅乾和炸雞之類的,以前總覺得這些對身體有害,現在卻根本不考慮了。他去衛生間簡單的洗了下手,然後準備沖個澡,朱達從沒想過用熱水淋浴也是這麼享受的事,

    洗完之後神清氣爽,朱達準備癱在床上玩會遊戲,在那時候努力不去想念,但電腦遊戲什麼的比起河邊抓魚和練武好玩太多了。

    電腦似乎有些故障,一直打不開,朱達恨不得砸碎了它,等女朋友回來就不會讓玩遊戲了。

    正焦躁的時候,卻聽到外面門鎖被打開,一個靚麗的美女走進來,看到朱達擺弄電腦,臉上立刻有嗔怪的表情。

    「你怎麼又玩這個......」

    「我就是......」朱達轉頭解釋說道,可看到自己「女朋友」的時候,卻覺得不對勁,這個女人不是偶像明星嗎?怎麼是自己的女友?

    意識到這個,朱達恍恍惚惚的覺得不對,不管是租住的房間,剛才吃喝過的快餐飲料,還是眼前的電器和女友,全都變得虛妄起來。

    朱達回憶起背包出遊的時光,原本看到的那些現代化村莊,在山地平原隨處可見的電線和公路卻變成了破敗土氣的村落,他跟著人鍛鍊身體的時候,一會是健身房和場地,一會是木人樁和石鎖,然後又是回到學校,回到福利院,那些奮發努力,好勇鬥狠的時光,以及刻在骨髓裡的孤單和狠戾。

    「孩子,你是有爹娘的,怎麼能胡思亂想,說自己沒有爹娘,什麼天上飛的,地上開的,你是發燒說了胡話了,孩子,別嚇唬娘,娘給你自己請個道士做法祛邪。」

    「咱們命不好,能安穩活著就不錯了,咱們這輩子安分種地,燒香唸佛,多做善事,下輩子就能投個好人家,那總旗大爺還有上面的各位老爺大老爺,那都是做了幾代的善事......」朱達正垂頭喪氣的坐在田壟上,覺得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頭,佝僂消瘦的父親正在苦勸。

    可這個日子什麼時候是頭,記得自己還有另一個人生,那個人生中雖然無父無母,可卻從沒有為生計發愁,只要努力多少會有回報,儘管也有這樣那樣的不公平,可得到就算很少,比起現在來也是豐富許多。

    現在這種埋頭種地,每天累死累活,田裡也不會有太多收成,當年那習以為常的畝產千斤此時完全是不可能的,而且拚死拚活收來的糧食卻沒有多少能被自己吃到,大頭都被老爺們收走了,想想平日裡花費了多少辛苦,可一年到頭肚子餓成了常態,吃的上面,別說是油鹽,細糧都少見。

    這麼活著有什麼勁頭?已經成年的朱達時不時就洩氣,想要離開村子,可卻無處可去,沒有足夠的盤纏和乾糧能去到哪裡,何況外面盜匪橫行,稍不留神就沒了性命,而且要命的還不只是盜匪,官兵同樣是虎狼,哪怕看似老實的村民百姓,都會在某種情況下謀財害命,據說還有更慘的下場,被人綁了賣到草原上,給蒙古人做奴隸,那真是做牛做馬一輩子,臨死還會被切碎了喂狗,甚至還有沒死就被切碎了的。

    朱達的父母一直不知道孩子為什麼抱怨,他們家的情況比起村裡很多人家已經算好了,最起碼不會被餓到,只要無病無災的,娶個媳婦也不難,大家都是這樣,從小到大也沒好過,怎麼就天天抱怨喪氣。

    恍恍惚惚間,朱達總覺得自己有選擇,村子裡的那個獵戶周青雲在向老漢死後就離開了這裡,有人說是去邊關投軍,也有人說他去大同那邊闖蕩,如果自己能和向老漢學武,是不是也不被拴在田地上,是不是能活的自在些。

    在這樣的困苦和絕望中,朱達幾次想到了死,的確,身邊的同齡人都在這麼生活,甚至活得連他都不如,可朱達知道自己有過更好的生活,甚至也能做其他的選擇,有這些因素在,讓他怎麼也無法甘心。

    只是一了百了的決心並不容易下,想想含辛茹苦養自己長大的父母,朱達就只能強忍著,但脾氣越來越控制不住。

    恍惚間北邊烽火連天,但已經起不到示警的意義,因為大股的蒙古騎兵已經破口而入,沿著官道南下洗掠,當看到北邊的煙塵揚天時,逃跑也已經晚了,朱達想要帶著父母妻兒逃跑,卻知道在平地上根本逃不過騎兵,想要進山,可妻兒父母怎麼能跟上,無奈之下只能做出了最壞的選擇,藏入了家中的地窖。

    大軍過境作戰,往往不會在搶掠上花費太多功夫,只會在回程上順手為之,但蒙古破口入關大都是為了劫掠來的。

    這樣的事情在很多年的秋冬之際發生過,大明的百姓有代代相傳逃避躲藏的經驗,蒙古騎兵也有代代相傳搜檢搶掠的經驗。

    對白堡村這樣的窮苦村子,蒙古騎兵們並不指望能賺到太多,能讓人馬吃飽,然後弄到些財貨,最要緊的是快活一番,千夫長和百夫長們就靠這個來維持士氣,畢竟深入敵境,沒些刺激沒有人賣命。

    白堡村的百姓應該都藏了起來,焦躁不安的朱達安慰著焦躁不安的孩子,在安靜中感覺到了地面的震動。

    孩子已經被嚇得哭出聲,朱達摀住了孩子的嘴,他能聽到蒙古人的罵聲和談笑,甚至還有腳步聲。

    沒過多久朱達就鬆開了手,因為外面開始放火了,本就不怎麼通風的地窖中,呼吸越來越艱難,對蒙古騎兵來說,屠殺平民同樣是一種刺激。

    一家人開始咳嗽,想要從地窖裡出去,但卻聽到了外面的嬉笑和慘叫,又想要繼續忍耐,拚個僥倖覺得總能躲過去,只是這僥倖和遲疑要了命。

    「掐死孩子,省得遭罪......」

    父親朱石頭掙紮著說了句話,朱達看著痛苦無比的兒子,只覺得自家胸膛正被一把刀刺進拔出,他覺得要窒息了,淚眼模糊的抬起了手......

    好像過了很久,好像又是瞬間,朱達發現自己在黑暗中,他糊裡糊塗的意識到,自己在黑暗中已經很久了,也意識到「妻兒」都是不存在的,可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卻清晰記得,朱達懵懵懂懂又想到了爹娘,那些年的物質享受和信息時代,和這些年的父母親情貧苦生活,到底哪個更重要?

    平時這個問題他根本不會想,可在此時恍惚懵懂的狀態下,居然思量了起來,念頭一起,卻有無數的回憶畫面浮現,朱達像是個旁觀者,又像是一個親歷者,在經歷,在回憶,自出生時起父母的慈愛關懷養育,一直到最近這些日子。

    朱達終於有些清醒了,他突然意識到一點,這是夢?還是幻覺?對於經歷過兩個人生的他來說,很多事不能用常理對待。

    「小達!」「朱達!」「兒啊!」

    聲音似乎響在很遙遠的地方,然後越來越大,好像雷聲轟鳴,在這個時候,朱達完全清醒了過來,他意識到自己受傷昏迷,意識到身上的疼痛,意識到自己的疲乏無力,可這種徹底的黑暗讓朱達無比恐懼,他拚命想要睜開眼睛,黑暗中出現了一道縫隙,光透過這道縫照來。

    「醒了,醒了!」

    「快去喊郎中來!」

    「都小聲些,不要驚動了他。」

    「孩子他娘,先別哭先別哭,小達最看不得你哭!」

    有驚喜,有慌亂,還有埋怨,朱達辨認出幾個人的聲音,還有沒說話但鬆了口氣的動靜。

    朱達先看到的是床帳,然後是一張張驚喜莫名的面孔,臉上或有眼淚,或有淚光,朱達想要轉頭,可這麼個微小的動作卻做得艱難無比,甚至讓整個身體都劇痛起來。

    「孩子,你先不要動,好好歇著,郎中說好好歇著就能養好。」

    頭多少偏了點,能看到另一邊的人,有爹娘,有師父,有秦秀才,有周青雲,在角落裡還有滿臉不耐煩的秦琴,外面正有腳步聲響起。

    朱達看到父母臉上全是狂喜,母親拚命的擦淚卻止不住,喜極而泣已經控制不住情緒,父親想要開口說什麼,可第一個字就是哭音,話都說不出來了,眼淚在臉上縱橫流淌,也在那裡擦抹。

    那邊周青雲明顯要撲上來的樣子,卻被向伯一把抓住,還呵斥了幾句,向伯臉上全是寬慰和放鬆,站在一邊的秦秀才眼中似有閃亮,秦川表情很僵硬,似乎繃的很緊,沒有其他人那樣的欣喜和寬慰。

    朱達想要開口,可全身的力氣好像在剛才的翻身中耗盡,再做不了其他的動作了,儘管從親人嘴裡聽到醫生的判斷,可此刻的他還是陷入了巨大的恐懼之中...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7 21:04
第八十八章 睡睡醒醒 養兵悠閒

    醫生的話是不是安慰,自己會不會就這麼全身癱瘓,臥床一生,那大漢臨死的反擊重重打在頭上,頭頸可是要害,那些年多少因為這個癱瘓甚至植物人的。

    沒多久郎中已經被請了進來,看著五十多歲,文士打扮,姿容清癯,白鬚飄揚,倒是極佳的扮相,只不過滿臉焦躁和不耐煩破壞了這仙風道骨。

    「幾位,姜某已經兩日不在醫館了,這要耽誤多少生意!你們還要留姜某到幾時?就算不為生意想,也得為其他看病的人想想......」

    這姜郎中進來後沒看朱達,而是直接抱怨,情緒頗為激動,朱達父母對郎中的抱怨有些手足無措,向伯表情已經沉了下來,秦秀才毫不客氣的打斷了對方,他的臉上好似能刮下層霜來,秦川冷冷說道:「姜先生,診金我們是照三倍給的,留你在這些日子也不是白留,你這麼說話,是想和秦某結怨嗎?」

    秦秀才直接言語威脅,那姜郎中禁不住一愣,沒想到會被病家如此對待,他是知道秦川身份的,知道除了秀才身份之外的能量,反應過來之後怒氣全消,臉都跟著白了。

    「秦先生,不是老朽推脫,是這位小......公子的確沒什麼大礙了,只不過暈了幾天,內外都損了元氣,需要慢慢修補,好吃好藥調養十幾天就好了,老朽留在這邊也......」

    姜郎中苦著臉解釋了兩句,看到秦秀才越來越冷的臉,還是悻悻然的停下了。

    此刻的朱達光是睜著眼保持清醒就已經耗盡全力,他唯恐落下一個字,無論結果好壞,怎麼也要做到心裡有數。

    聽到郎中的結論,看這姜郎中的表情語調,怎麼也不像作假的樣子,惶恐無比的朱達瞬時間放鬆下來,這一放鬆立刻是疲倦痠痛湧上,眼皮撐不住,清醒的意識變得模糊,臨睡前還聽到父母的驚呼。

    這次倒是沒有那亦真亦幻的夢境,睡得很踏實,等醒來的時候,朱達能感覺到身上不適明顯減輕,這讓他的惶恐去了不少,頭頸活動的範圍大了不少,感覺四肢也能動,只是沒有力氣支持,還有就是深深的飢餓感。

    朱達睜眼後先看到的是父母雙親,母親雙眼紅腫,明顯是哭了很久,父親眼圈也是通紅,兩個人都是神憔悴,頗為疲憊的樣子。

    「小達,咱不練了好不好,回去過日子,一家人團團圓圓過太平日子......」母親朱王氏說了幾句就泣不成聲。

    聽到這話,父親朱石頭虎著臉就要發火,可看看朱達,看看自己的妻子,卻是長嘆了口氣,雙手摩挲了幾下悶聲說道:「回家,吃肉是過日子,吃糧也是過日子,一家人在一起才好。」

    「師父教不了你太多,村裡沒那麼多......」向伯也說了兩句,看著三位大人在朱達昏迷的時候已經商量好了,而秦秀才站在一邊,面沉似水,他注意到朱達看過來,卻是微笑著點點頭。

    雖說做不到從對方表情就能領會對方想表達的意,可朱達大概能猜到秦秀才這個示意想要傳達的,就是讓自己順應心意去做,不要有什麼顧慮。

    屋內床邊有資格表達的都說了話,然後都看向朱達,他是小輩,可大家都知道要尊重他的意見,大家都習慣了朱達是正確的,周青雲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說,在這個場合,他說什麼都沒人聽。

    被眾人注視倒是沒給朱達太多壓力,只不過父母雙親、師父和義父的態度卻讓他陷入了沉思中,父母的關愛和親情,師父的教導,這些難道不寶貴嗎?為了現在所追求的,會不會失去這些?值得不值得?

    朱達莫名的想起當年,當年的野外旅遊是僅有的樂趣,其他時候都是為了競爭,為了有個平淡平常的生活,為了這個目標,放棄了很多東西,要知道,福利院的童年和少年也不僅僅是暗的,難道在這個時代還要重複......

    重傷初癒整個人都是極為虛弱的狀態,不要說動一動,就連深入思考都覺得吃力,朱達想到這裡已經有些迷糊,但腦海中幾個畫面卻清晰無比的蹦了出來,比如說天際的烽煙,比如說趾高氣揚的衛所騎兵,比如半夜村裡群犬狂吠,比如說河邊被他殺死的賊兵,比如說被他殺死的那個賊兵首領刺客......

    親情溫情的確珍貴,可在這個時代,貧賤弱者的這些何其脆弱,想要擁有,想要維護,想要保衛,那就不能去碰運氣,也不能甘心情願。

    看著滿臉憐惜痛惜的父母,看著滿臉關心的師父,再看看內疚的義父秦川,還有盯著他的周青雲,朱達突然覺得身上似有重擔,沉甸甸的全是責任。

    一個十二歲的少年不該想的這麼負責,不該有這麼重的責任感,可他並不是。

    「我......我......我想留下來,學......學本事......」

    朱達說這幾句話的時候,屋子裡很安靜,他說這幾句話都斷斷續續,十分吃力,朱達說完之後,屋中每個人都瞪大了眼,每個人都是不可置信。

    師父向岳先是詫異,接著露出了「本該如此」的表情,義父秦川先是大驚,然後欣喜,隨後感動,最後神情肅然,而父母......,朱達已經注意不到,他說出這些話後只覺得千斤重擔從身上從心裡卸了下來,好像明確了什麼,疲乏和放鬆包裹了全身。朱達又是昏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朱達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他知道肯定不止四五個時辰,這次醒來後朱達明顯感覺到身體狀態的好轉,這讓他多少輕鬆了些,看來那個姜姓郎中說得沒差,自己欠缺的就是休息。

    醒後第一眼看到的還是父母,雙親臉上有驚喜的表情,但更多的是複雜難言,看到朱達醒來後,大家立刻把郎中喊了進來,儘管姜郎中滿臉焦躁,可醫道造詣很不差,診脈觀之後又是給朱達全身做了推拿,「......總這麼躺著氣血不通,以後每日裡要做這麼三次,不然會落下別的病症......」

    做完推拿之後就是喝藥,母親把藥端過來喂他喝,母親邊喂邊感激的念叨,朱達也知道這藥花費不少。

    不得不說姜郎中的治療和藥方都很有效,喝完藥之後,朱達渾身上下都熱烘烘的,儘管還是虛弱,卻不是一動不能動了,而且神智沒那麼快昏沉疲乏,還保持著清醒。

    「袁伯來了!」周青雲從外面衝進來,興沖沖的說道,他後面跟著秦琴,小女孩臉凍得紅撲撲的。

    看到他們兩個身上的雪花,朱達才知道外面下雪了,他才注意到窗外很暗,屋中點燈,又有窗紙隔著,外面怎樣也很難知道。

    「弟妹你先避一避,小達的身子見好,也不用時時盯著,老漢在這就行。」在屋角的向伯悶聲說道,朱達也沒注意到師父的存在。

    朱王氏拿著濕毛巾給朱達擦了擦臉,這才不舍的離開,聽著屋門響動,袁伯大步走了進來,人一進屋,那邊向伯就站了起來,說起來兩個人的年紀差不太多,可在這面目「猙獰」的袁標面前,同樣不怎麼面善的向伯就拘謹很多,兩個人對視一眼,先拱手見禮的是向伯。袁標則表現的大大咧咧。

    「你教的不差,這兩個孩子都是好底子,好膽!」袁標完全是居高臨下的指點。

    脾氣暴烈的向伯對袁標的態度沒什麼反彈,只是點頭苦笑著說道:「是他們自己的本事和造化,老漢我沒多少功勞的。」

    袁標轉頭看著病床上的朱達,嘿嘿笑了兩聲,又是說道:「周青雲這四五天練的不勤,老弟你帶他出去跑幾圈,免得身子都僵住了。」

    聽到這話的周青雲立刻苦了臉,向伯點點頭,招呼著周青雲一起出去,順著還哄著秦琴離開,袁標則是走了過來。

    「本來當日就該過來,可外人都說老夫身上煞氣太重,會衝撞身子虛弱的,這都是屁話,可不聽不行......」

    「袁伯你不用和晚輩解釋,袁伯能過來,晚輩已經很過意不去了。」

    以袁標的性格,居然為自己沒有及時過來解釋幾句,朱達當然不會讓長輩難堪,連忙把話接了過去。

    「按說你這樣心思多的玲瓏鬼,是沒辦法練武殺人的,你這樣的心思太重,手上沾血一多就疑神疑鬼,最後沒等外人動手,自己不是瘋了就是找個了斷,真正無事的是周青雲那種,殺了就殺了,根本不去想。」袁標坐在床邊,自顧自的感慨了一通。

    說完後沒等朱達開口,袁標又是問道:「你不殺人,那人就要殺你,就要殺你身邊的親人,這等殺孽,就算有神佛看著也不會怪罪,你能想通這個嗎?」

    到這時候,朱達倒是明白老人為何上門絮叨了,這和當年暴力機關擊斃歹徒後要做心理診治建設一個道理,袁標是擔心自己少年殺人留下心病。...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9 10:42
第八十九章 前路已定 緩緩而行

    到這時候,朱達倒是明白老人為何上門絮叨了,這和當年暴力機關擊斃歹徒後要做心理診治建設一個道理,袁標是擔心自己少年殺人留下心病。

    「晚輩能想通,何況那賊人造孽太多,我殺了他,只會積德。」朱達依舊有些中氣不足,但卻不至於發聲都難。

    袁標笑著點點頭,卻追問了一句:「要是面前是個好人,你不得不殺,那你會怎麼想?」

    這問題讓朱達愣住,當年從福利院到學校再到社會,每一關卡都會有這種無意義的問題,他早就形成了一種反射,這些問題的回答也有各種定式,朱達下意識的就想去那麼回答。

    可話語出口之前,整個人虛弱了那麼一下,朱達有些吃力的看了看光線不怎麼好的屋內,又看了看「猙獰」的袁伯,他突然不想掩飾什麼,只是悶聲回答說道:「殺就殺了,還想什麼。」

    這回答讓老人先是詫異了下,隨即嘿嘿的笑出聲來,朱達覺得這笑聲很冷酷,但他也知道,老人平常也這麼笑的。

    「這麼想就對了,你選了這條路,以後遭遇的就全是你死我活的事,想得開就能活得久些,活得舒服些,想不開的啊,都死了!」袁標沒盯著朱達說這些話,老人看著別處,似乎有些回憶,有些悵然。

    接下來兩個人都沒出聲,屋子裡就這麼安靜了會,袁標拍了下大腿站起,悶聲說道:「你這次做得不差,知道藏住,知道刺要害,知道不放手,多少廝殺漢在這場面都慌張,就連老夫也未必應付的過來,只要你自己別偷懶耍滑,北邊地面上有你這口刀的飯吃。」

    袁標來得乾脆,走的利索,也沒什麼「好好養病」的安慰話語,問清楚說明白後就是離開。

    他這樣的乾脆利索倒是讓朱達很舒服,剛才的問答也讓他想通了,當年好勇鬥狠的極限也不過是受傷見血,殺人根本就不是個選項,甚至必須要避免,可這個時代,殺人是再正常不過的小事,選了武人這條路之後,殺人就和吃飯喝水一樣,不是什麼驚世駭俗心靈崩潰的大事了。

    「.......等養好了病要好好練武,這次還是吃在沒實力的虧上,即便是少年體弱,如果知道致命要害的話,也可以一擊殺人,不至於受這麼重的傷......」

    「......怎麼不見秦秀才,不,義父,這個藥應該有安神的成分,現在......」

    在神飛天外胡思亂想的狀態下,朱達又是沉沉睡去,這次依舊沒有夢。

    這次睡下醒來就沒那麼踏實了,甚至和平常睡覺差不多,在臨近醒來的時候聽到屋中有爭執,可能就是被這個吵醒的。

    「小達醒了。」是父親朱石頭說了句,朱達注意到父母和師父向伯都在不遠處,依舊不見秦秀才的蹤跡。

    三位長輩的臉色都不怎麼好看,母親朱王氏明顯剛哭過的樣子,朱達心裡很不舒服,他不願意母親哭,但朱達知道沒辦法做什麼。

    「小達,你好些了嗎?」母親朱王氏隨手擦了把臉,關切的上前問道。

    「娘,我好些了,你和爹別擔心了。」朱達笑著回答,他倒不是為了寬慰,而是的確感覺又有恢復,這讓朱達心情大好,不自主的就有笑容。

    卻沒想到他這一句話讓母親的眼淚又是流下,還沒等朱達詢問,朱王氏就一邊擦淚一邊笑著點頭說道:「那就好,那就好。」

    母親的表情讓朱達很難受,可也覺得詫異,這表情不像是喜極而泣,而且父母又不是養尊處優的富家出身,沒那麼多愁善感。

    還沒等朱達發問,他父親朱石頭在邊上嘆了口氣,滿是疼愛的看著朱達,在那裡欲言又止了下,好像在下什麼決心似的,咬牙說道:「小達,爹和娘先出去給你做好吃的,你師父要和你說幾句,你放寬心......」

    還沒說完,向伯瞥了一眼過去,朱石頭訕笑著停住,又是嘆了口氣,拽著朱王氏出去了。

    屋子裡就剩下向伯和朱達兩個人,向伯臉上有幾分肅然,走到跟前之後卻開始給朱達推拿四肢,他手勁比那郎中大很多,效果也更好,就這麼上下按過一遍後,朱達除了渾身痠痛外能感覺到明顯的恢復,向伯坐到了旁邊。

    「老漢對你沒什麼用處了啊!」向伯悶聲說了句,誰也沒想到開場會是這麼一句話。

    朱達對這個問題卻很放鬆,他笑著說道:「師父就是師父,沒師父就沒徒兒的今天,徒兒不是狼心狗肺的小人。」

    向伯晃晃頭,苦笑著說道:「因為老漢才有的今天,老漢在你身上得好處不少,卻沒給你什麼,老漢不是個不知足的,你想......」

    「師父,從零到......從無到有最難,從有到多不那麼難,師父領徒兒進門,這就是大恩,徒兒和青雲生死與共,我爹和師父已經結拜兄弟,現在是一家人了,算得這麼清,咱們可就太生分了。」

    從零到一,從一到二,當年用爛了的道理,現在說出來不是那麼好理解,向伯沉默了許久,朱達也不著急,就那麼安靜等待。

    向伯下意識的摩挲著鬍鬚,表情變幻,不過這樣的狀態沒持續多久,他緩聲說道:「是一家人,是一家人。」

    念叨兩句後,向伯卻是站起,盯著朱達說道:「你是個有主意的,而且能想的明白,你的傷也一天天見好,老漢這就拽著你爹娘回村裡了,我們在這裡反倒是添亂,你帶著青雲留在這邊好好做,做得好了不必說,做不好了回家去,師父和你爹給你們留一條後路來!」

    話能聽出來,向伯心裡一直前掛著周青雲,但也能聽出來,他的確想明白了,或者說,向伯已經做出了決斷,只不過朱達的話語做了更好的處理。

    剛才這對話不是師徒之間應有的,向伯說完這些也有幾分尷尬,轉身向外走去,等到了門前停下腳步說道:「老漢不配做你的師父,那人怎麼就教你這麼多。」

    「那人我都快忘了,師父才是我師父。」朱達抬高聲音回了句。

    向伯這次沒有搭話,出門片刻之後,朱達的父母卻是進屋,母親朱王氏已經是忍不住哭,父親朱石頭眼圈通紅,走到跟前說道:「小達,爹和娘這就回村子,你在這邊好好養病,咱們都聽你的,你覺得在這邊好那就留下,要是撐不住了就回家。」

    雙親都是不敢多說的樣子,甚至連撫摸都不敢,好像碰了朱達就下不了決心一樣,朱達哭笑不得的說道:「爹,娘,孩兒又不是不回去了......」

    話還沒說完,那邊朱石頭拽著朱王氏向外走,就這麼出了屋門,等門關上後才聽到外面強忍的哭聲,向伯也沒有再進屋。

    躺在床上的朱達滿心愕然,一時間不知道做什麼反應,倒是屋中沒有無人太久,周青雲和伺候秦琴的那名僕婦端著藥走了進來,周青雲關上門就嚷嚷說道:「向伯和叔叔嬸子都回村子了,還讓我照顧好你。」

    僕婦把藥端過來,用調羹喂朱達吃藥,吃了幾口後朱達卻反應過來,在被裡忍不住笑,笑得被藥嗆到,把僕婦和周青雲都嚇了一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朱達邊咳嗽邊笑,剛才那一幕弄得好似送自己出家或者賣孩子做奴僕,這次離別再見極難,父母和師父未免把留在鄭家集想得太嚴重了,估摸怕自己有牽掛,怕耽誤自己學本,怕耽誤前程什麼的......

    笑完之後,朱達卻覺得自己又安心不少,自己下定了決心,父母和師父也下定了決心,現在自己可沒什麼後顧之憂了。

    疲憊拚命的把眼皮向下拽,朱達意識到自己還遠沒有恢復完全,體力和精神依舊不怎麼跟得上,入睡前他有些納悶,怎麼不見秦秀才。

    好像回應他的念想,再次醒來的時候,朱達一側身就看到秦秀才坐在那邊,正在低頭沉思,那名被叫做程姨的僕婦則在她這邊伺候,發現他醒了後立刻就上前伺候。

    「程姨,我餓了。」稍一清醒,朱達就覺得飢餓難耐。

    「爐子上有肉粥熱著,等等就好。」僕婦答應了,連忙出去張羅,朱達這句話也讓沉思的秦秀才反應過來。

    秦川站起身,伸手搬了凳子向這邊走來,到跟前後笑著說道:「郎中囑咐過了,只要你喊餓,那這傷就好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調理和休息。」

    人一走近,朱達卻是愣了下,秦川語氣輕鬆,可表情並不開朗,任誰都能看出糾結模樣來,難道這些日子遇到什麼事了,朱達馬上就想到那次鄭家集內的刺殺,想來想去,難道和這個有關係嗎?

    「還是你說得對.......」這是秦秀才的第一句話,話沒說完,那程姨端著肉粥走了進來。

    「我來喂他,程姐你先忙著。」秦秀才接過碗說道,那位僕婦愣了下之後連忙答應。

    等程姨離開屋子,秦秀才動作熟練的吹涼了粥喂過來,笑著解釋說道:「莫看我現在穿著長衫,當年照顧小琴的時候又當爹又當媽,伺候孩子和病人的本事也有幾成在身。」
V123210 發表於 2017-5-29 11:19
第九十章 公仇私怨 合縱連橫

    肉粥裡除了瘦肉之外應該還有些藥材,但朱達顧不得品評滋味,一連吃了十幾口下去,肚子裡才不那麼空落,精神也足了不少,秦秀才又去一邊倒了杯溫水過來送他喝下,這才渾身舒坦。

    「.......那天你昏的早,後面的事看不到......」秦秀才沒做什麼鋪墊,開門見山的述說,聽著對方的話,才輕鬆下來的朱達又是繃緊起來。

    刺客為什麼要到人多的地方動手,在這裡殺人固然會被很多人發現,可亂起來之後逃掉也容易,更重要的是,護衛的失職也有了理由,不管護衛們是真被人流隔開還是別的原因,會有什麼樣的結果才最要緊,而且鄭家集再怎麼繁華,人流也密集不到這樣的程度。

    「......我和你提過的那位楊兄,已經去補了個千總的缺,這可是他們楊家的大喜事,你可能不知道,有個總旗的身份就能做千總,可衛所裡的千戶都未必能當得上......」

    大明衛所兵馬,在正統年,也就是英宗皇帝的時候就指望不上了,要平息匪盜民亂,要和韃虜蠻夷真刀真槍的廝殺,就得花錢募兵,要武官們費心力操練籠絡,這才能有幾分戰力,才能指望得上。

    原本衛所的小旗、總旗、百戶一級級就是軍官的階級,可現在這些名目充其量是個品級,代表著你能管多少丁多少田地,好處無非是剋扣地租,白用徭役,想要發財要麼自己做生意,要麼不要臉剋扣的再狠點,眼下真正代表武官權勢和階級的是另一套體繫了,伍長、什長、把總、千總之類,他們才是手裡攥著刀把子,人人都要讓三分的人物。

    把總管著一百到二百人,千總管著四百到八百人,各地略有不同,一個千戶下面正丁軍余的加起來搞不好過兩千,可能拿刀子殺人的不會超過幾十,可把總千總手底下都是能拿刀子殺人的角色,這麼一對比,誰說話管用就一目瞭然了。

    要說這千總和把總明面上的財源很簡單,就是軍餉,上面七折八扣的發下來,他們再七折八扣的發下去,這麼一算,遠比不得衛所裡田畝和生意的出產,如今年頭還算太平,有錢才是真大爺,你手裡有刀怎麼樣,餓肚子那就沒資格張揚。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在大同邊鎮,情況又有不同,身為千總和把總,手裡有個大小營頭,幾百把刀槍,要麼是在邊關守衛堡寨,要麼在鎮內守備關卡,這些內外關口來來往往的都是什麼?都是商隊,都是財貨,誰過去不得抽幾分,這可是平地生財的好事,若是有心思的,可以直接跟著貿易買賣,這就賺得更多了。

    有權有錢,比起土裡刨食的衛所可是強出許多,何況衛所裡充其量是個富家翁,想要有個奔頭,就要在在這一體系裡奮鬥,雖說有死傷的風險,可立下戰功,一級級上去,到時候分守一地甚至總鎮一方,甚至封爵,這都是可想的,武家出身的子弟再怎麼被富貴太平腐蝕,這些想法總是有的。

    「......楊家已經有一個游擊了,楊雄是他們家這一代下力捧出來的,直接就能做個千總,任誰都覺得是大喜事,一個游擊一個千總,兩代人都能立住,誰都知道他家接下來會興旺發達,指揮使這等人家都有願意送閨女過去做妾的......」

    朱達最喜歡這樣的對談,按照當年的話來講,就是對話中包含著大量的知識點,他現在對衛所體制的認識都很模糊,更不要說募兵這些了,但從平日觀察和秦秀才的話裡都能得出結論,衛所根本不是大明軍制的主流,另有一套體系在運轉。

    正因為他沉浸於「知識」中,等秦秀才說了幾句才注意到對方的語氣有些滄桑感慨。朱達這時才反應了過來。

    「......為了這千總的位置,楊雄把鹽棧的生意都送了出去,對方因為這鹽棧死傷慘重,總要出口氣......」

    事情到這裡前後能串起來了,儘管屋中很溫暖,被縟也不怎麼透風,可朱達心裡還是感覺到涼意陣陣,楊家拿著鹽棧的生意去和對方做了個交換,換來了楊雄的千總前程,至於秦川,這個出主意的人讓對方恨得咬牙切齒,也就順水推舟做個搭頭了。

    「......那邊就想做這衛所和半縣的生意,覺得這一套學起來也容易,留我這種不好打交道的酸子作甚,不如殺了對下面有個交待,他們倒是點名要了丁寶同,說這才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

    「義父,那咱們現在豈不是很危險?」朱達悶聲說道,不過說出來才意識到不對,看向伯、袁標和一干長輩們的反應,這裡應該很安全。

    秦秀才笑了笑,不過那笑沒有絲毫的輕鬆暢快,他替朱達塞了被角,繼續說道:「現在這宅子是被鄭巡檢的人看護著,鹽棧的武夫都已經撤出去了,那一天我被殺了,怎麼都好說,可現在我活的好好的,楊家和下面的人沒法解釋,不少人他們還要帶到軍中去的。」

    那些四十左右的騎馬護衛,放在千總營中可是一股大力量,掌握營頭,穩定軍心,拿到該拿的,都有大用,但秦秀才這事如果做差了,那就會讓下面的人涼心,心有議論和怨言甚至散去,對於生死場上的戰兵營頭來說都是大麻煩。

    所以楊雄先把事情推到那刺客個人身上,說是自行尋仇,然後又主動登門來找秦秀才,一方面說下面人保護不力,一方面將這個鹽棧送給了秦川,秦秀才又要了白堡村和周圍幾個村子的私鹽行銷,他也乾脆利索的答應了,除了這些之外,楊雄還送了不少財物,又許了若干承諾。

    「......這些事做給外面看是足夠了,知道的都說他楊家做得大方......我倒是沒想到,多年的兄弟,從小到大的交情,我......」

    說到這裡的時候,秦秀才說得斷斷續續,幾次說話都是停下,在那裡沉默一會才能繼續說下去。

    朱達能理解對方的情緒激盪,被發小兄弟背叛,秦川為這個人謀劃了這麼多,卻被棄之如敝履,更窩心的是,為了自家的安全,還要配合對方演一出兄弟相得的戲碼,還要成全對方的美名。

    想必這些日子秦秀才都無人可聊,只能在這個時候和他談談心,心中鬱悶辛酸可想而知。

    把話說出來之後,秦秀才心情略好,搖頭苦笑兩句:「這時候真得識時務,如今的楊家一發狠,鄭巡檢未必扛得住,這樣大家面子也過得去,左衛的劉指揮真是可笑,他家兒子居然沒膽子去做那個千總,只能用來換鹽棧的生意,真真是豬狗不如!」

    看著秦川越說越激動,朱達咳嗽了聲,伸手拍著秦川的後背說道:「義父,你不滿三十,我才十二,君子報仇,咱們不急。」

    朱達說得很嚴肅,可一個病床上的十二歲少年說出這話來顯得古怪,秦秀才先是一愣,隨即忍不住笑出聲來,剛才惆悵感慨蒼涼的情緒都在這笑聲中散去了不少,秦川摸了摸朱達的頭頂,笑著說道:「不急的,今年的鄉試我錯過了,這三年我好好讀書,看看有沒有上榜的運氣......」

    說完這句,秦秀才停頓了下,卻是收了笑容,頗為鄭重的說道:「朱達你說得對,科舉功名路才是正途,最起碼是我的正途。」

    少年人受傷恢復的速度遠超成人,那姜郎中又是個有真本事的,藥用的對,按摩得法,朱達很快就能下地走路了,也是到這個時候,他才從秦秀才口中得知事件的全貌,大同左衛劉指揮用千總缺交換鹽棧的決心其實就是在刺殺前兩天下的。

    一個千總缺很寶貴,能交換到很多人情和財貨,昇平鹽棧不能說是小生意,但比起這個珍貴的官缺來講還不太夠,之所以讓大同左衛的人咬牙拿出來,是因為秦秀才策劃的那次突襲很致命。

    死了親信要安撫,損失要彌補,不然的話,衛所指揮的位置和連帶著的很多東西都會有危險,還有自家子弟也的確不堪,不敢去做這個千總,也不想讓身邊的衛所武家去做,咬咬牙就拿出來做個交換。

    楊家做事很果斷很敢賭,當對方拿出這個千總缺之後,立刻就做了決定,把私鹽生意交出去,只不過對方要求秦秀才的人命搭頭卻沒有立刻答應,楊家心裡有個計較,千總位置很珍貴,可如果這次太難看名聲壞了,恐怕以後就沒有人願意為楊家賣命,何況秦秀才在私鹽體系裡面很受敬重,偏生敬重他的這批人和楊家的骨幹人馬聯繫和重合頗多,出賣起來的顧忌就更多了。

    可雙方在各項生意上爭鬥,因為這秦秀才的謀略計策,大同左衛這邊吃虧太多,實在是恨得咬牙切齒,不動手說不過去,所以雙方達成了個妥協,派刺客在鄭家集動手,楊家這邊會創造條件,殺了就殺了,只要凶手走脫,事後怎麼都交代得過去,鄭巡檢那邊就算猜到也沒有真憑實據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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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