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漢祚高門 作者:衣冠正倫 (全書完)

 
V123210 2017-3-18 11:01: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23 1037881
V123210 發表於 2019-5-19 21:20
1385 前程共勉

    慕容皝之所以主動講起這個話題,自然不只是簡單的擇一二知己互訴衷腸、發洩牢騷。這樣的人,大凡有什麼不尋常的舉動,俱都是自有目的。

    他之所以講起羯主石季龍的話,也是在向陽鶩點明強調,其家門所以在遼地得享超然,那是由於他這個做主公的賜予的,離開了他,陽家就要被打落原形,甚至於處境更加惡劣。

    直接表明自己已經沒有了爭雄於中國的野心,看似一種勢弱,實則也是對陽鶩的安撫,我並不會裹挾著你們再作那些希望渺茫的奮鬥,以免招惹覆亡之禍。

    「世事無常啊!誰能想到,多少中國名流,飲恨而亡,埋沒於禍患之中,反倒是一個南國的吳貉後來發力,反居於上。」

    你們也不要對南國寄望太多,那個沈大將軍可不是什麼中國故人,一個舊吳餘孽罷了,肯於善待你們這些中國士流的可能微乎其微。

    見陽鶩只是垂首默然,慕容皝繼續說道:「終究天眷淺薄,使我不能大進為中國之主,也辜負了士秋你等賢良年久輔佐的苦心。如今的我,不敢妄想勢力進益,只盼望能夠相得始終。世事流轉,一旦羯國覆亡,中國復歸秩序,以遼地之寒苦,也難再長系士流困居於此……」

    「大王,我等……」

    陽鶩剛待要表態忠誠,卻被慕容皝擺手制止,他有些蕭索的笑了一笑:「樂安求富,人之常情。若非仍有部族人眾牽絆,就連我都想入居中國,安享富貴。我與士秋,相逢於動盪,共事於危亂,挾恩勒求,反傷舊情。」

    「更何況,未來此身安否仍未可知,強留舊人於畔,是福是禍也難預料。如今的我,因背投事宜,想必已是見惡南國,吳貉日後未必會善待及我。因於此困,我倒希望士秋等能夠走入故國,與我再續內外扶助的情誼。」

    陽鶩聽到這裡,是真的有些動容。他年久追隨慕容皝,自然不會相信其人已經心灰意冷、無慾無求的鬼話,否則何必在這羯國將亡之際又窮生事端。真正讓他動心的,還是慕容皝言中所描繪的這種狀態。

    老實說,沈大將軍吳人的出身,是他們這些北地士流遠赴相投的一大心結。他們既不是進用於微的元老,也不是同源同流的鄉親,的確能夠得到優待的可能微乎其微,乏甚自立於南國的資本。

    可慕容皝希望他們能夠返回南國,一則通過他們緩和與南國的關係,二則通過他們來改善慕容部的生存環境。反之,他們也可以通過與慕容部的互動,來獲得於在南國獲用的機會。

    這種狀態一旦形成,則就是一種雙贏的局面。慕容部如果能夠強大到讓南國忌憚、不敢輕啟戰端的程度,只能採取撫遠羈縻的策略,他們這些久來謀生於遼邊的北方士流自然是最佳的用事人員。他們若能得用於南國,又能反過頭來幫助慕容部的發展。

    如是算起來,對他們雙方來說,的確是要好過單純的抱團於遼荒。而且最重要的則是,陽鶩他們在這種合作中能夠獲得更多的主動權,可以不必完全仰於慕容部的鼻息,更符合他們得於左右逢源的謀身訴求。

    可是,這真的有機會實現嗎?或者說,慕容皝真的甘心放任他們離開遼邊,轉投南國,而並非一種誅心的試探?

    「前程路遠,仍須共勉。更何況眼下南國都還未得全勝,當下小論於此,也只是未雨綢繆、有備無患而已,只在你我會心。」

    慕容皝站立於龍首陂頂,東西張望片刻,又突然笑起來:「若那個南國權臣能容得下我,我自然也願永鎮東北,為其藩籬,殺扶餘、攻高句麗,壯其聲勢。」

    說完後,慕容皝也不待陽鶩表態,似乎真的只是牢騷一番,擺擺手示意陽鶩去忙自己的事務,他則下坡上馬,在兵眾們簇擁下返回了紫蒙川。

    如果不是南國過於勢大,已經極大的動搖了這些晉人亡戶的心志,慕容皝是不會跟陽鶩講這些話語。雙方主從名位早定,即便是空畫大餅,也不至於講出任由他們投奔南國,自己還要鼎力相助這樣的話語。

    他這一番表態,可以說是試探,也可以說不是。因為他心知,話講出口後,一定就能說服陽鶩,驅使他往自己所描繪的那種方向努力。

    而想要達成於此,慕容部本身不可混亂是前提之一,一旦慕容部控制下的晉人亡戶起義作亂,一定會誘使南國來攻,陽鶩所要營造那種左右逢源的局面便無從提及。

    所以,無論對方認不認同自己投羯的決定,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肯定會竭盡全力幫忙安撫那些晉人亡戶之人情。

    至於慕容皝會否按照他所說的那麼做,這根本想都不用想,他這裡還心心唸唸於要將羯國分屍吞噬,又怎麼會將早已經吞下的再吐出來!

    至於之後的事態發展,無非兩種,要麼他派往羯國的慕容儁能夠招引眾多羯國亡餘勢力,使慕容部得於更加壯大。

    陽鶩等人若能看到慕容部將有爭霸北方的勢力,這些舊論自然提都不會提,會全力助他成事。做生不如做熟,他們在遼邊經營數代之久,又怎麼捨得輕易拋下這一切而轉投前途未卜的南國。

    另一種可能就是徒勞無功,白忙一場,沒能分潤到足夠的羯國餘勢。那時候,慕容皝還要全力應對來自南國的問責刁難,北平陽氏這樣的流人領袖便是一樁大隱患,必須要予以剷除,才能得於全力應對南國的進攻。

    慕容皝更具體詳細的內心想法,陽鶩自然無從得知。慕容皝所言種種,的確給他帶來極大觸動,對他們這些流亡於遼邊的士流而言,這幾乎已經是應對之後北方局勢大變的最佳方案,既能夠保留下他們舊年在遼邊經營種種,又能憑著這些舊基礎在南國爭取到新機會。

    接下來,陽鶩自然也沒有了繼續監工的心情,他吩咐屬官留此,自己則返回臨時的署所,閉門細思這當中的諸多利害。

    北平陽氏於遼邊素來行事低調,所以在渤海封氏族滅之後,仍能自立於此且深得重用。這種關乎宗族生死、家業前程的大事,陽鶩一時間也不敢勇下決斷。按照其家舊年風格,先去鼓動其他門戶行動探路才最穩妥。

    但正因此事過於重大,而且當中無論利害都驚人,一旦其他人家先行一步,陽氏即便銜尾追隨,所得也將要大打折扣,而若受害的話,則是絲毫不輕。

    這當中最大危害,自然就是慕容皝真正態度如何。其人若是真有此意,也倒罷了,陽鶩有信心能夠與其通力配合,達成這樣的佈局。但若只是試探,提出這種他根本就難以拒絕的方案,這不是更加重了彼此間的隔閡,更加激化了矛盾?

    憂思竟日,陽鶩幾乎一夜未眠,到了第二天,兩個眼球都密佈血絲,整個人更是無精打采,頭疼欲裂。

    苦思這麼長的時間,陽鶩能夠確定兩點。第一是慕容皝需要他家幫忙穩定住部族當下特別是晉人亡戶的情緒,因是才會作此示好並利誘許諾。第二是慕容皝並不排斥,甚至隱隱鼓動他與晉國的使者溫放之等人接觸,通過他的口來一定程度上緩和與晉國的緊張關係。

    雖然更長遠的利害還未有定論,但當下可以確定這兩點,陽鶩便可以做事了,這也的確是他當下應該做的事情。於是他一方面傳令家人,讓他們分頭奔走,去撫慰那些士流亡戶,勸他們在此微妙時機內不要窮生事端,以免引火上身,反受於害。

    另一方面,他則命人準備車駕,前往拜訪被拘押在紫蒙川的溫放之等人。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2 06:59
漢祚高門 1386 誓殺老賊


    紫蒙川的東南方位,有一片規模不算太大的營地,這裡便是溫放之他們被拘禁的地點。

    行台派駐遼東的使者,除了溫放之外還有六百餘人的護從人員,而他們在馬石津所設立的據點,在經過幾年的發展後,也已經有了不小的規模,除了在遼東當地召集了近千戶流人之外,還有一些南面的商賈在此派駐人員處理商貿事宜。

    因是,馬石津已經發展成為一座有著自己武裝力量的堡壘。因為此境早前位於慕容仁的勢力範圍,而慕容仁對行台幫助需求也更強烈得多,因是對溫放之在馬石津的行動也就沒有施加更多控制。

    慕容在暴起發難,幹掉了慕容仁之後,也並沒有直接對馬石津下手,只是在將當時正於大棘城周邊招撫流人的溫放之等人控制起來,順便從馬石津勒取了一部分錢糧。

    這一座營地,獨立於慕容部的大營之外,最內層裡自然是溫放之、劉群等人,在他們身邊則是慕容安排看守他們的幾百名兵卒,再外圍才是慕容評、慕容疆等率領的卒眾。如此內外環套的糾結局面,也足見慕容部本身之矛盾重重。

    溫放之等人雖然被控制起來,但也並沒有遭到苛待,只是行動自由被限制,飲食供應之類仍是充足。

    其實就算沒有慕容評等人前來保護,慕容也並不打算對溫放之等人下毒手,否則那就跟南國徹底的撕破臉而全無迴旋餘地了。甚至此前羯主石虎連番派人來索要溫放之等人,生死勿論,慕容都沒有鬆口答應下來。

    當陽鶩趕到此處的時候,正看到劉群等人正在營舍外生火,且從火堆裡撥弄出幾個人頭大小的黝黑泥球。

    劉群殊無儀態的箕坐石板上,指揮著幾個兒輩少年敲打泥球,其中就包括南國的使者溫弘祖。盧諶與崔悅則一副老名士做派,正相對端坐於另一側對弈手談,間或轉頭看一眼與晚輩們遊戲的劉群,神態間多有幾分哭笑不得。

    如是一副畫面,甚至讓人感覺有些歡快,絲毫看不出正身陷囹圄的苦悶。

    陽鶩的到來,早有人上前通報,只是都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劉群站起身,拍拍衣袍上的灰塵,擺手對幾個晚輩吩咐道:「速將物事送入舍中,老傖不配享見這人間珍饈。」

    陽鶩此時已經行到近處,對於劉群的話自然也聽得一清二楚,但也並沒有什麼羞惱之色。他們這些遼邊流人適亂年久,更看重實際的利害,對於一些虛禮或者輕蔑倒是不怎麼放在心上。

    「近日事務繁忙,無暇前來拜望,劉公體中何如?」

    陽鶩上前一步先對劉群拱手作揖,他在燕國誠是位高權重,但也不敢過於無視劉群。其人雖然早已勢力不再,但僅憑一些空口說辭,就能煽動段部的段蘭在遼西掀起那麼大的風波,這種影響力是陽鶩所不具備的。

    「只是沒有讓背信之賊氣死,堪堪苟活罷了。」

    劉群倒也沒有特意的無視陽鶩,轉過身來回答道,臉上甚至還有一些愜意笑容,只是言語便不怎麼客氣。

    陽鶩對此不以為忤,只是嘆息道:「劉公過執了,遼邊世情如此,舉動每多無奈,深困此中者,又豈知你我啊!」

    說話間,他又轉頭望向站在另一側的溫放之,同樣向對方稍作見禮。

    溫放之反應則不向劉群那麼淡泊,見狀後已是冷哼一聲,繼而便背過身去,語調也更加的沖:「慕容老賊棄暗投明,強為羯逆殉葬,陽某所言繁忙,不知是否正在打造容身之棺木?」

    被一個年輕後輩當面如此冒犯,陽鶩再怎麼有涵養,這會兒臉上也閃過不悅之色,同樣報以冷嘲:「老朽短識,不入囹圄之囚,未見殺身之禍,不知溫弘祖所言何意。但若閣下有此急需,憑與溫太真舊年淺誼,倒也樂於代勞。」

    溫放之臉上又閃過幾絲慍怒,而後轉過身盯住陽鶩臉龐,語調則更加冷漠:「山河處處,可埋忠骨。倒是某自甘墮落之門戶,一待王師臨於此邊,若無提前籌備,合家老小未必能有安冢所在。」

    「舊年季龍擾邊,不乏閒人作此厭聲,且看吧。」

    陽鶩心情本就有些煩躁,接連被溫放之當面羞辱,心中更覺羞惱,也更覺得這些南國來人囂張死硬,真是無從與謀。

    他不再理會溫放之,轉行到劉群面前,開口說道:「不知劉公肯否稍作論事?」

    劉群稍作沉吟後,便擺擺手示意陽鶩同自己往另一處營舍而去,一邊走著一邊說道:「是否慕容萬年收於羯國惠利,仍不盡意,所以遣君至此,要作兩端之謀?」

    對於劉群直接道破他的來意,陽鶩也並不感覺意外,彼此都是在遼邊謀生多年,各種爾虞我詐事蹟,誰又會經歷得少?

    雙方入舍分席而坐,而原本還對陽鶩充滿不屑的溫放之竟也行入進來,也不說話,就這麼直接坐在劉群另一側的席位上,嘴角噙著冷笑望向陽鶩。

    陽鶩被溫放之那眼神瞧得頗有幾分不自在,他索性只當對方不存在,對劉群說道:「大王有此反覆之舉,短見少流或是難作深望,劉公你應該不會不明緣由罷?此事若獨咎大王,則也不免過苛。南國素來薄我邊士,行跡非此一端,長此以往,臨事反覆者只怕不只二三!」

    這一次溫放之倒是沒有反對陽鶩的話,只是話語仍然是那麼的不中聽:「若人人都有見微知著、明斷是非的眼力,縱覽南北,哪有那麼多道左枯骨相陳?萬年性好作死,麾下也不乏昏聵者擁從,庸才助惡,的確不可說是他一個人的罪過。」

    「溫弘祖!」

    陽鶩的忍耐力被溫放之撩撥得蕩然無存,直接拍案而起,戟指對方怒喝道:「你父也曾一時名流,難道無有良言訓教?且不說你目下在監待死,南國沈大將軍以撫邊重任托你,你卻臨危不慮,罔顧重任,徒逞口舌意氣。若非兒輩恣意輕妄,遼事何至於此?如今遼邊流亡之眾歸途渺茫,人情失望,你就沒有一二罪責?」

    溫放之聽到這話後,也是愣了一愣,片刻後從席中站起身來,正色對陽鶩施了一禮,片刻後才又坐了下來,長嘆一聲道:「身遭此厄,悔於貪功,小覷萬年之貪暴,為其玩弄於指掌。經此之後,即便還有南歸之日,只怕大將軍未必會對我再有眷用。」

    聽到溫放之如此坦言過失且心中的懊惱,陽鶩一時間也是有些反應不過來。他也呆滯了片刻,才又坐回席中,又沉默少許,才又望向劉群道:「今次用事,雖有時機之妙,但卻失於急躁。劉公應該也知大王脾性如何,何苦、何必,妄作觸怒……」

    慕容今次之反覆,讓遼地局勢進入一個微妙莫測的境地,凡身在其中者難免暗覺惶恐,陽鶩自然也不例外。他沒有直接反對慕容的勇氣,心中其實是有些埋怨溫放之、劉群用事太切,直接逼臨慕容的底線,因是激發這種反噬。

    陽鶩身在其中,其實立場也非常尷尬,他是慕容氏的臣子,又是中國舊人,雖然此前不乏襄助慕容成於偉業的念頭,但眼下看來希望已經很渺茫,自然也不願遼東與南國關係太過僵硬乃至於不得不靠戰爭解決。

    劉群臉上也適時閃過一絲懊悔,他又不乏期待的望著陽鶩說道:「陽君既然能來相見,想必此事應該還有回挽餘地?舊事暫且不論,我只說一點,我們這些老朽之人自是可有可無,慕容萬年將小輩拘禁於此,那就觸犯行台威儀過甚。他雖然臨事狡黠,但終究勢弱於人,若是羯主窮逼勒取晉使,我擔心他一時念差更作惡事。別的都先不說,能否先將弘祖送歸馬石津?」

    陽鶩聽到這裡,臉上也閃過一絲為難,不乏怨念的望了溫放之一眼,只是微微頷首道:「此事我會盡力而為,但卻不能保證成功。」

    溫放之聽到這裡,神態漸漸有些激動,對陽鶩的態度也有了極大轉變:「若能得於搭救,此恩銘記不忘。只是,劉公等與我……」

    陽鶩對溫放之這個年輕人真的乏甚好感,此際再見他前倨後恭,心中不免更加不屑,他知劉群老成持重,絕對不會有什麼過激的舉動,像是此前那麼大動作招撫遼邊流人亡戶,必然出於溫放之的攛掇。

    這個來自南國的年輕人,做事也是明顯的南國風格,橫衝直撞,小覷時流,自矜傲慢,若非劉群等人的關係,陽鶩真想不通南國何以派這種貨色到遼東來。

    儘管心中不恥其人,但對方畢竟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南國行台,見其態度有所和緩,陽鶩也不想交惡太甚,畢竟他若想達成此前慕容所描述得那種狀態,少不了與其打交道。

    「大王目下其實也是決斷兩難,你們此前在境煽擾民情過甚,實在太失禮,想要讓大王輕易釋懷也是難事。南國王氣壯勝,這一點大王未嘗不知,但凡能有一二相忍餘地,大王並我等遼邊思歸亡戶,也都不願觸犯行台過甚。想要得於釋放,單憑我這老朽進言還是不足……」

    言外之意,溫放之如果想擺脫眼下這種圍困之境,還是需要自己努力,尤其不要再用以前那種行事風格。

    行台壯大是不假,但只要一日沒有大軍臨境,遼邊就一日還是慕容作主。身在旁人門庭之內,卻屢屢觸怒主人,這不是自己找死是什麼?更何況慕容本身就不是什麼善類,彼此都是要強,若是沒有哪一方先讓步,必然要碰撞得頭破血流。

    對於溫放之所表現出來的怯懦,陽鶩還是比較滿意,知道怕死就好,就可以施加恫嚇。

    可是溫放之在聽到這番話後,臉色頓時又是一變:「慕容萬年真敢殺我?他、他就不怕……唉,可恨、可恨,慕容仁太過無能,費心為他營造機會,他竟不能……」

    「弘祖,慎言!」

    坐在中席的劉群聽到這裡,臉色登時一變,陡然發聲厲喝打斷溫放之的話語。而溫放之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忙不迭閉上了嘴巴。

    但陽鶩又是什麼人,溫放之那無心失言再加上劉群如此激烈的反應,已經讓他猜到許多,臉色同樣大變:「你們、你們竟然想謀害大王?你、你們真是唯恐遼邊不亂,要讓此境血流成河才甘心!」

    劉群一臉的尷尬,有心要解釋幾句,張張嘴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而溫放之則是年輕衝動,聞言後索性直接攤手說道:「此前慕容萬年迫我出面邀慕容仁會談,我確有聯結慕容仁殺他之心,可惜慕容仁太無能,反被萬年所殺。謀既不成,那也無懼人知,萬年將我拘此日久,更有背叛行台之惡跡,我要殺他,有何不可?」

    「既然言及於此,我也不怕明告陽公。慕容此賊奸詐厲膽,大將軍早有密令,一俟抓住機會便要將之除殺,遼邊若在此等豺狼之手,久則必為大患。且之後接掌遼邊事務者,大將軍也有屬意人選,便是慕容部質子慕容恪。慕容玄恭與我良友相善,我為他奪勢於此,日後他歸掌部族,自會與我通力合作,共穩遼境。」

    聽到溫放之主動道出此謀,陽鶩已是忍不住大抽涼氣,他沒想到南國行台對於遼邊事務已經謀算如此深遠,甚至慕容已經上了行台必殺的名單!

    雖然溫放之其人手段拙劣,且乏甚城府可言,但這當中透露出行台的態度,也讓陽鶩意識到他所屬意的那種局面,是根本不可能達成了。行台對慕容如此防備,又怎麼可能任由他們在遼邊作態,達於那種內外兩重的局面。

    溫放之仍是一副理所當然狀:「永嘉以來,社稷每受胡禍,慕容之流雖然目下只是區區邊荒虜酋,但舊年石世龍又是什麼生來顯貴之種?此等賊首,奸詐狡黠,如今次萬年反叛行台復歸羯賊,察其心跡,無非是意圖傚法世龍舊事,伺機噬主自肥而已。這樣的人,豈能允之一二從容,必須要從弱小剷除!」

    聽到這話,陽鶩更是驚得險從席中躍起,對於溫放之的感官又有變化。原本以為對方不過是自恃門第得紈袴罷了,但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一語道破慕容的謀算,又怎麼會是俗流!

    況且其人言中,更將慕容比作石世龍,這無疑更加闡明必殺其人的決心。

    一時間,陽鶩心中湧起強烈衝動,要拔足飛走,歸告慕容,請他速殺溫放之。但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逝,旋即陽鶩便覺得冥冥中似有千鈞重擔壓身,讓他絲毫動彈不得。

    首先,若果如溫放之所言,南國行台除殺慕容的念頭甚堅,甚至已經準備好了備選。那麼,就算是在此境殺掉溫放之也無阻於事,反而會讓南國報復更加猛烈。

    其次,他若是歸奏慕容請殺溫放之,的確是對慕容盡忠了,但卻是對他整個宗族的不負責任。自此之後,他家將永遠綁在慕容部這艘破船上,再也沒有了別謀後路的可能,最起碼南國不會再接納他們。

    而且,此前慕容與他那一場私密談話,他雖然還不能完全洞悉到慕容的意圖,但也隱隱嗅到一絲危險的氣息。的確追從這樣一位心機深重又狡黠多變的主公,實在是太危險。站在陽鶩的角度來看,南國這種必除慕容的態度的確是非常明智。

    可是,如果慕容已經不是南國再作對話的對象,那麼他們陽家又要何去何從?

    原本陽鶩來到這裡,便是滿懷心事,在聽到溫放之的表態之後,這份煩躁又陡增數倍,以至於呼吸都變得雜濁起來,臉色更是青白不定。

    如此心境之下,還有什麼可談的。陽鶩搖搖晃晃起身,草草施禮便告辭離去,關於他的來意種種,更是提都沒有提。他歷經動亂,但也平生沒有遇到如此令人焦灼糾結的局面,一時間已經完全沒有了主見。

    待到目送陽鶩離開營地,溫放之望著其人車駕遠去方向,不乏擔心的說道:「老傖這一去,我等性命便不由自主了……」

    劉群站在另一側不乏篤定道:「放心,能活遼邊此世者,最是不乏精明。他將此事密告慕容萬年,與之實在有害無益。當然,也不可過分樂觀,慕容萬年稱豪遼邊年久,不是能夠輕易除殺的。」

    「這些舊族門戶,也真是有不得不死的理由啊。別有懷抱,私謀雜多,一旦遭遇事端,哪能奢望他們肯同心共力啊。王業振興事宜,全賴大將軍才力,結果江東舊年還有逆亂,自尋死路!」

    聽到溫放之這麼說,劉群呵呵一笑:「王業振興?只是不知振的誰家山河啊。」

    「社稷待英主,有德自居之。那些舊族若真是忠義無雙,王業何至於飄零江左?無非才力不及於人,不敢爭於先,只敢亂於後,早已經辱沒了家門先聲風骨,活在世道之中,只是一場笑話罷了。」

    聽到溫放之這麼說,劉群翻個白眼,相處日久也熟稔起來,他抬手一敲溫放之後背,笑罵道:「總覺你小子是在譏我!」

    溫放之哈哈一笑:「表叔肯與我並守此處,以性命修補前錯,即便難免一死,也是風骨玉質,誰人敢笑啊!」

    他們兩人剛才接待陽鶩,雖然言辭多有作態,但有一句話卻是事實。那就是遼邊這次局勢大變,慕容這反骨仔突然逆投羯國,的確是出乎溫放之所料。

    此前為了能夠在遼西成事,他答應幫忙解決慕容部的分裂問題,而也正是因為溫放之的作保,令得慕容仁放鬆了警惕,這才被慕容輕鬆除殺。

    遼東原本小心維持的平衡就此被打破,就連自己等人都被反覆無常的慕容扣押,這也讓溫放之鬱悶不已,受困這段時間,與劉群等人諸多商討,遂定下這樣一條策略,希望能將局面再次逆轉過來。

    對於他們而言,最大的優勢便是身後的行台。雖然眼下行台還不能給他們提供直接實際的助益,但那種大勢所趨的局面,也讓遼邊這些人不敢小覷他們。在此投鼠忌器的情況之下,才給了他們施謀的餘地。

    這一次陽鶩的拜訪,溫放之主要就是傳遞給他一個明確信號,那就是行台徹底放棄與慕容交涉,更將其人列為必除對象。換言之,他們這些流人領袖們再想依靠慕容這樣一個渠道在行台獲取到什麼利益或者許諾,那是做夢。

    他們這些人,如果不想喪失與行台對話的機會,就此與慕容部死死相守於遼東,那麼就必須要選擇一個新的代言人。

    之所以選擇陽鶩進行挑撥,而不是表面上對他們更加親近的慕容評等人,則是出於劉群等人的建議。眼下遼邊,看似慕容氏為主,但這些流人所擁有的勢力委實不小。而且陽鶩其人久掌遼東機要,且老謀深算,一旦其人意動,成事的機會要比慕容評等家門庸類高得多。

    而且對於這些中朝舊宗門戶立身方略,劉群他們簡直就如觀掌紋,也更清楚怎樣才能將之煽動起來。

    至於讓慕容恪歸來執掌部落,只是溫放之隨口打出的一個幌子罷了,以示行台早有備案。這些人如果不想未來全無商榷餘地,那麼就必須搶在行台有實際行動之前而作籌劃。

    一旦慕容恪被遣送回鄉,作為帶路黨幫助王師討伐其父,那麼這些流人門戶們在當中能夠發揮出的作用便非常有限了。

    「不弄死這個老小子,難消心頭憤懣啊!幸在北行之前,家中已留嗣血,否則稍後橫死此鄉,真是黃泉之下無顏叩見老父。」

    溫放之也知此事成功機會不大,所以在制定這策略的時候,也是用性命來做賭注。當然,也需要有劉群這些深知遼邊人情事務的老人們拾遺補漏,完善細節,否則溫放之縱有想法,也難實施下去。

    「顯達或橫死,臨身再喟嘆。我只希望那幾個小子能留下幾隻荷葉雞供我果腹。」

    劉群撫摸著肚皮,大步行往屋舍。

    溫放之在後方則連連嘆息,他是在大將軍府家宴品嚐過這種荷葉包裹、外敷泥巴烘烤肉食的做法,近來受困於此也無事可做,便小作閒戲,結果劉群這群沒見過市面的窮親戚大樂於此,每天都吃不膩。

    想想他老子在江東位極人臣、也算養尊處優,但卻難得長壽。劉群這些傢伙流落遼荒,生活艱難,反而能苟活至今,大概也與這種沒心沒肺的豁達有關。

    感慨間,他已經漸漸反超了劉群,只聽劉群於後大喝道:「小子不知敬老,劣態尤甚乃父!」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2 06:59
漢祚高門 1387 豎子平遼


    三四月間,遼地尚是一副春寒料峭的荒涼景象,可是隨著時入五月,天地之間驟然回暖,直接便步入了炎夏。

    午間的時候尚是豔陽高照,突然間卻是大雨傾盆。行走於山野之間招募力卒的慕容一行人,被這突來的大雨堵在了山道上。

    兵卒們手忙腳亂砍伐竹木,很快便在山道左近搭建起一座簡陋的茅棚用作避雨。

    「這見鬼的天氣!」

    慕容步入茅棚中,換掉雨水打濕的衣袍,直接坦露上身立在茅棚中。

    慕容部別號白虜,膚色相貌都不同於中國人士,慕容自然也不例外,精壯軀幹如白玉雕琢,雖不修邊幅但也不乏風采。幼年時其祖父慕容便常誇小兒骨相奇異,當壯家門,及至chéngrén,也是英偉不凡。

    只是此刻慕容臉色卻算不上多好,一股煩躁縈繞眉宇之間。他之所以心煩,還不只是因為暴雨驟降而耽誤行程,最主要的原因,則是近來招募力卒的過程很不順利。

    早前慕容答應父親慕容要前往羯國為質,慕容給他開出五千隨眾的名額,且直接道明這五千兵眾直接歸為他的私曲。

    慕容之所以答應前往羯國,父親的威逼是一方面,而這利誘的許諾也讓慕容頗為心動。慕容嗣位早定,像他父親許諾待他功成歸來後、會在去世之前將勢位傳給他,也並不怎麼讓慕容動容,這只是當然之事,算不上是什麼報酬。

    可是整整五千精勇私曲,便不得不讓慕容動心了。他身在這樣的門戶之中,要更加清楚手中的實力才是最大的依仗。若他全無自己的人馬班底,就算得享父親的勢位也未必坐得穩,如他叔父慕容仁長達數年的叛亂。

    慕容的嗣選位置,早在他祖父慕容在世時便確立下來。這麼多年過去,他身邊也早已經集聚起一群擁戴他的卒眾。特別在段氏鮮卑覆滅後,慕容因為母族便是段氏的緣故,也分得相當數量的段氏殘餘力量。

    這些依附他的族眾,除了必要的生產於不足為戰的老弱婦孺,慕容真正掌握的私曲兵力也足有兩千餘眾。這在整個部族中,除了他的父親慕容以及宗族耆老如慕容運之流,鮮有人能達到這樣的私曲規模。

    若能藉著今次入質羯國的機會再得五千人馬,即便不考慮此行羯國有無收穫,慕容可以說是直接坐擁近萬卒力,到時候他父親就算不想傳位給他都不可能,而他那些兄弟們,也將完全不是他的對手。

    所以對於這件事,慕容是非常的重視,像是挑選卒眾這樣的瑣事,都要親力親為。

    【m】    他並沒有直接在父親所直領的族眾當中挑選,表面上的說辭自然是父親春秋正盛兼需要管制整個遼邊,賢子不謀壯父。而真正的原因,則是慕容不願這一部獨屬於自己的私曲力量裡面摻雜太多他父親的耳目。

    所以這段時間裡,慕容主要是奔波於周邊那些部落之間,在這些零散族眾當中挑選壯卒。

    對於這一點,慕容也並不反對,此行本就凶險諸多,不乏全員覆亡的危局,而他麾下這些壯卒乃是他控制整個遼邊的基礎,也不太捨得直接撥付慕容太多去犯險。

    父子兩個各有心計,但都不點破,倒也算是一種默契。

    如今慕容部獨大遼邊,過去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裡,慕容倒也成果卓著,合共招募到卒眾三千餘人。這當中既有來自慕容部本身,如他的叔父慕容彪便率領五百餘卒眾跟隨於他,也有在週遭大大小小的部族中挑選出來的壯卒。

    但是隨著時入五月,氣候轉暖,慕容的招募工作便陷入了停滯。

    遼邊寒冬漫長,真正適宜耕作樵採的時間並不長,從五月開始一直到九月之間,乃是農事最繁忙的時段,需要在這短短四五個月的時間裡積攢下足以渡過漫長冬日的儲備。因是在這段時間裡,民眾們忙於生產,才不會響應戰事。

    特別最近這幾天時間,隨著紫蒙川周邊已經遊走差不多,幾乎整日整日乏甚收穫。就連一些此前已經約定好的小部落,當慕容真正前往收取卒力時,卻發現整個部族都不見了蹤跡。更讓他惱火不已的,則是此前所徵募的那些卒力,這段時間也頻有出逃發生。

    歸根到底,慕容部只是遼邊一個漁獵部族罷了,雖然從他的祖父開始便轉入農耕、每學漢政,但真正對於部眾的人身掌控,較之中原境域不可相提並論,且那些漸習農耕的族眾們,也是直接由其父慕容掌控。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農時如火,誰又管你王圖霸業!

    慕容這裡遲遲不能招募滿員,幽州的羯軍則頻頻在給慕容部壓力,措辭越來越嚴厲,甚至徐無的張舉幾次派兵做出驅逐慕容部於令支兵眾的舉動。慕容也是不勝其擾,對慕容也頻作驅令。

    夏日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待到雨勢稍緩,慕容便也不顧道途泥濘,繼續上路。前方山野中有一個規模在千戶左右的小部落,半個月前慕容便責令他們遴選三百名卒力入伍,今天無論如何也要帶走。

    可是當慕容到達這個部落村邑時,不禁傻了眼,整個部落聚地早已經人去屋空,不知所蹤。

    「該死!」

    這樣的遭遇已經不是第一次,慕容嘴上咒罵著,又責令隨員人眾於左近搜索可有留下遷徙痕跡,但近來暴雨頻頻,縱有什麼痕跡又能剩下多少,最終也只是無功。

    慕容恨恨下令,讓那些隨員將這部落裡那些簡陋的屋舍統統拆毀,之後才滿懷憤懣的返回紫蒙川。

    歸途中,慕容眉頭深皺,他心裡已經漸漸有了一些猜測,如此爽約**,近來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那些部落族眾似乎是有了什麼默契,寧可捨棄經營不易的聚地也不願入伍,似乎是根本就不怕事後會遭到他的報復。

    有人在對付他!

    慕容心裡有了這樣的猜測,心情不免更加惡劣。他心裡雖然已經有此懷疑,但卻沒有什麼確鑿的證據,就算是要求告到他父親面前,他父親眼下也只會催促他速速成行,未必會窮追到底。

    至於誰在暗地裡對他進行掣肘,那目標可就太多了,或者是他的兄弟們,不願見到他繼續獨大之勢。或者是那些反對他父親投羯的人,希望阻撓他成行來破壞此事。更甚至於他父親慕容不願他脫離掌控,都有這樣的動機與可能。

    回到紫蒙川的時候,天色已經大暗,還沒有走入營地,慕容便又見到父親身邊親信前來詢問進度如何,他隨口敷衍過去,心情更加敗壞,甚至連晚飯都不吃,回到自己居舍倒頭便睡。

    第二天天還未亮,慕容還沒有起床,便聽到外間營舍中傳來嘩噪聲。

    他起身披甲行出,見到不乏將士喧鬧聒噪,心情更加煩躁,便將司職軍法禁令的慕容彪喚來,劈頭蓋臉訓了一頓,之後才問起緣由,慕容彪不乏委屈的回道因為營中斷炊,軍士因是鼓噪。

    「斷糧了?」

    慕容聽到這話,已是怒形於色,直接率領百數名悍卒便向軍需輜重營地而去。

    來到此間,慕容先看到有數百軍士押著十幾輛載滿糧草的車隊興高采烈而去,他眉頭便皺了一皺,站在營門外直接讓人將軍需官喚至此處,手中馬鞭甩手抖落,怒喝道:「我營中軍需,何以不足?速速清點,足額補上!」

    那個軍需官是一個晉人亡戶子弟,此類需要精算的庶務職事,在慕容部中多由晉人子弟充當,慕容部本部族眾,或是勇力可觀,但卻乏於此一類的才力。

    見世子一臉怒色,那軍需官神色更加惶恐,戰戰兢兢道:「營中活糧漸匱,方才平遼營中取走五百斛,餘數已經不足百斛……」

    「平遼營?」

    慕容聽到這答案,更加惱怒,讓人將那軍需官反縛在地,自己則率領兵眾直接衝入輜重營中,所見都是空空倉舍。當然也不是沒有儲糧,但存放那些糧草的倉舍都用大鎖鎖死,乃是專儲為直屬其父燕王親軍的資糧,慕容自然不敢擅動。

    「去平遼營!」

    行出空蕩蕩的倉舍,慕容又將那軍需官鞭笞一番洩憤,而後才又揮手喝道。

    所謂平遼營,乃是慕容的兄弟慕容霸的營地。年初令支一戰,慕容霸前鋒先抵,多有斬獲,之後慕容接受羯國封授的燕王爵位,便將這個少壯之子封為平遼將軍,並以精卒充其部伍。

    這件事,頗令慕容不忿,年初部族並分兩路,一路西攻令支,一路其父突襲慕容仁,慕容嗣子緣故不得不留守大棘城,因是在這場風波中,幾乎沒有收到多少好處。

    之後慕容霸所得將軍號,也令慕容非常的不爽:「遼邊是我家苑,豎子平遼,他要平的是哪一個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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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祚高門 1388 父子心魔

    平遼營規模並不算大,不足慕容營地三分之一的規模,但這並不意味著慕容霸所統就是寡弱之眾。其營中多牙門賁士,先登、陷陣之悍勇精卒,雖只千數眾,但在戰場上若能妙用得宜,不遜萬數大軍。

    當然,這些牙門賁士不算慕容霸的私兵部曲,只是慕容分配給慕容霸統率。而這任用中所流露出來的看重,也令人羨慕不已。

    慕容到達此處的時候,慕容霸並不在營中,眼見剛剛運回的糧草還在往倉舍中搬運,慕容心中更怒,縱馬衝入營地中,而後便吩咐自己帶來的兵眾直接上前搶奪。

    慕容部日子向來不算豐裕,各路兵眾常有斷糧之擾,眼見自家口糧被人搶奪,營中那些軍士們也都紛紛衝過來,一臉的不善。只是在看到率隊搶糧的竟然是世子慕容,這些人縱然憤慨,一時間也都不敢上前。

    最終,一個名為陽祿的軍司馬趨行上前,遠遠便對慕容施禮道:「殿下稍安勿燥,不知為何要取我部糧秣?此事大王是否……」

    「滾開!」

    慕容此際心情正是煩躁惡劣,自然沒有什麼好臉色,揮刀劈砍虛處,將那陽祿逼退。

    陽祿並不是什麼普通人,其父陽鶩乃是燕王慕容肱骨之助。眼見慕容如此蠻橫,他一時間也是氣上心頭,推開慕容麾下那些卒眾,張開手臂攔在一駕糧車前,大聲吼道:「各部資料調度,自有章法定數。此中糧貨既已撥付我部,豈能容人輕奪!」

    「刁豎找死!」

    慕容見狀更是大怒,縱馬直接撞向攔在糧車前的陽祿。而平遼營中軍士們眼見慕容奪糧尚且不止,居然還要在營中行兇,一時間也是群情鼓噪,齊齊擁上前來,將陽祿包圍在當中。

    「你們這些傖卒,難道要作逆亂?」

    慕容眼見這一幕,近來所受困擾煩躁齊齊爆發出來,他直接下馬持刀向前行去,遙遙一指被賁士們包圍在當中的陽祿怒聲道:「大王委我重事,豈是爾等卑流能聞!你鼓噪士情,嘩亂營中,真當我不敢殺你?」

    陽祿臉色變了一變,他擺擺手勸退周邊那些憤慨不已的軍士們,自己則行至慕容面前,俯【m】首說道:「卑職怎敢忤逆殿下,只是職責所在,不得不……」

    「還要狡辯!」

    慕容抬腿踹向陽祿小腹,陽祿生受這一腳,整個人都抱腹癱臥在地。而慕容仍是怒氣未消,喝令卒眾將陽祿擒拿下來。

    平遼營中兵將們眼見這一幕,群情又有騷亂,陽祿卻不敢真的任由營中發生火並,忙不迭大聲喝止眾人:「眾將士各歸營舍,不可私鬥貽誤之後戰事……」

    陽祿的喝止聲傳入慕容耳中,卻令他眉頭陡然一皺,轉行到其人面前低聲道:「什麼戰事?」

    「殿下難道不知我部將要征討高、」

    陽祿講到這裡,話音陡然一頓,旋即閉口不言。

    「征討誰?講清楚!」

    慕容上前一把抓住陽祿衣襟,臉色猙獰逼問道。

    「殿下既然不知,大概也非你能……」

    啪!

    慕容抬手一巴掌甩在陽祿臉上,語調更顯低沉:「講!」

    陽祿臉頰頓時腫起,但他卻仍緊緊閉著嘴巴,不發一言。

    啪、啪、啪!

    接連幾聲脆響,陽祿整個臉頰都高高腫起,嘴角更是血水長流,但仍是不開口說話。

    「賊子口舌倒是嚴密!」

    慕容冷笑一聲,待見糧食已經復又搬運上車,他才上馬喝道:「回營,將這刁豎一併押回,著阿六敦入我營帳領人!」

    一行人趾高氣揚、大搖大擺的離開這一片營區。

    營中發生騷亂時,早有軍士前往通知在外遊獵的慕容霸,慕容霸得知此事後,心中痛癢一驚,匆匆返回營地,待見滿地狼藉,臉色同樣變得難看起來:「賀賴跋欺人太甚!」

    心中雖然羞憤不已,但慕容霸也並不敢直接前往打殺內鬥,他先尋來營中軍士詳細詢問事情緣由,待聽到慕容不獨搶走他的軍糧,甚至連他的軍司馬陽祿都一併抓走,心中更是羞惱異常。

    慕容氏兄弟之間親緣淡泊,強者欺弱並不罕見,如早年受傷失勢的慕容恪被逼遠走中州為質。慕容霸這些年在部族中雖然風頭甚健,也頗得其父喜愛,但還不足直接挑釁慕容。而這種兄弟間的私鬥齟齬,他若動輒求告其父,只會讓其父對他漸漸失望。

    但這件事也不能就如此罷休,且不說那幾百斛糧草,就是被慕容擒走的軍司馬陽祿,慕容霸便不能不管。

    陽祿可不是一個普通人,其所出身的北平陽氏乃是當下遼邊亡戶士流領袖,也多因為陽祿在軍中助他,慕容霸才多得便宜。像是各部資糧都缺,他部卻少有此患,就是因為軍需官員之中不乏陽氏門生義故,對慕容霸的部伍也多有偏幫。

    只是沒想到這一次居然因此觸怒了慕容,更是直接打殺上門來挑釁。

    慕容霸沉吟良久,覺得這件事憑他很難得於從容解決,於是便離開營舍,直去求見陽鶩,看看他有什麼良策。

    「這件事,交給我吧。」

    陽鶩此際還在龍城工地上督工,待聽完慕容霸得求告之後,他便開口說道。

    聽到陽鶩願意攬下此事,慕容霸先是鬆一口氣,而後又不乏愧疚道:「世兄是我臂膀之助,卻在我營中身遭此辱,我不能為之助勢,反而還要求告陽公解困,實在是……」

    「不必多說,將軍暫請歸營候信。」

    陽鶩倒是一臉平淡,沒有絲毫介意兼責怪慕容霸的意思,他將手頭事務稍作託付,然後便登上車駕,直向慕容營地而去。

    陽鶩地位不乏超然,其人來訪,慕容也是不敢怠慢,親自出迎,只是在看到陽鶩之後,他臉色也不算多好看,冷笑道:「阿六敦這個膽怯小子,臉面倒是不小,竟能請動陽公為之奔走。」

    「與平遼無關,老朽來訪,只是代我那不成器劣子向殿下致歉。」

    陽鶩下了車,望著慕容,氣勢絲毫不怯,那張乏甚表情的臉竟然讓慕容都隱隱有幾分侷促。

    歸營入座,慕容並不急於讓人將陽祿帶上來,只是望著陽鶩說道:「既然陽公大駕來訪,我也確有一事求告陽公。陽公既然也知大王日前委我大事,只是身邊乏甚得力臂助,不知此中陽公能否相助一二?」

    陽鶩聞言後,只是淡笑道:「殿下英才能當,老朽昏聵,敢有一二怠慢?但有大王片紙之令,又怎麼敢推辭怠慢。」

    聽到老傢伙油鹽不進的回答,慕容臉色便有幾分不悅,這老東西分明是自恃大王重用兼家勢種種,不將自己這個世子放在眼中。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再久留陽公。至於令郎犯我營禁,稍後我自歸稟大王待決,也請陽公放心,尊府國中名門,令郎賢才英秀,我是不會對其擅加私刑逞虐。」

    眼見慕容如此態度,陽鶩那張老臉終於有了幾分變色,他語調略有放低:「劣子既然犯禁,老朽也不敢徇私求饒。但請殿下憐我老邁舔犢情濃,稍作一二照拂。」

    慕容聽到這話,這才又笑起來,之後才又突然發問道:「我聽說阿六敦又要統軍外攻,近來我忙於軍伍,竟不聞何方賊眾竟敢犯我強燕威儀?」

    陽鶩臉色稍稍一變,沉默片刻後才又說道:「這倒也不是什麼機密要務,只是在論未決,遼東歸復之後,還未選派守牧。大王心中倒有屬意,欲以蘭勃出任遼東太守。」

    言中所說的遼東,專指遼東一郡,早前曾是慕容仁的勢力範圍。陽鶩這麼回答,似有一些答非所問,然而聽在慕容耳中,卻讓他心中大感凜然。

    慕容霸母妃蘭氏,出身遼東一個不算大勢的部落,與蘭勃也算是同族。因為這一層關係,蘭勃倒也可以簡單歸為慕容霸母族之人。讓蘭勃擔任遼東太守,本身倒也不足解讀出什麼深意,可是慕容的問題也不是問的遼東守牧,陽鶩卻以此作答,自然暗示當中大有關係。

    遼東再往東,便是高句麗,聯繫從陽氏父子這裡接連獲取到的訊息,慕容便得出一個解讀。那就是他父親慕容有意攻取高句麗,而且這一次用事,偏重於選用慕容霸一系的力量。

    得出這樣一個答案後,慕容心內便覺一片陰涼。高句麗乃是東北一個不遜於慕容部多少的大勢力,慕容若有意伐之,便絕對不會是小規模的戰事。可問題是,就在此前不久,其父還信誓旦旦向他保證,要親率大軍為他後繼,讓他沒有後顧之憂的前往羯國為質!

    一旦與高句麗開啟戰端,豈是短時間內能夠結束?而以慕容部本身的力量,是絕無可能在進攻高句麗的同時還能兼顧到中國大勢。

    換言之,慕容此一去,是要自生自滅,無有後援。而這件事,他父親不獨瞞住了他,甚至還有大用慕容霸的跡象!

    雖然陽鶩口稱仍是在議,但這種老傢伙人老成精,是絕不可能從其口中聽到篤定回答。其人既然在自己逼迫之下道出此事,那麼這件事便應該是仈jiu不離十了!

    一時間,慕容滿身悲涼,背後冷汗直沁,甚至連陽氏父子離開都懶於過問。

    只是還未等到他消化這一驚人的訊息,慕容親信又入營中,著他速速前往拜見。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2 06:59
1389 父子情深


    慕容皝這段時間同樣很忙碌,這也是理所當然,部族勢力得到這麼大的擴張,相應的各種整合、監管事務自然不會少。

    講到這一點,又不得不提及遼邊的士人群體在當中所發揮出的作用。

    慕容部兩代標榜漢化,至今已經卓有成效。雖然此前發生過封氏覆亡加上慕容皝投羯,令得上下之間略有離心,但矛盾也沒有激化到不能相忍的程度。特別慕容皝此前專程與陽鶩作交心之論,暫且安撫住這一遼邊士流領袖門戶,也讓許多政令得以更加暢通的執行。

    這一段時間裡,慕容皝的燕國已經章制草成,如遼西並遠慕容仁的逆亂區域,也都架設起了基本的郡縣格局,一切都在朝向好的方向發展。

    但這也並不意味著慕容皝就全無煩心事,雖然秩序建立起來,但是政令具體的執行、生民的編戶與組織生產等等事務,這都是慕容部本身族人們所不擅長的,必須要更多倚重於晉人的才力,才能達成有效的統治。

    不過慕容皝雖然暫時安撫住了陽鶩,也並不意味著晉人與鮮卑之間的裂痕就不存在了。所以,在如何利用晉人才力的同時再予以有效制約,這已經是迫在眉睫需要解決的問題,特別是對於北平陽氏的制約。

    這些年投靠慕容部的晉人士流不乏,其中一些傑出人物無論是才力還是譽望,甚至還要超過陽鶩。但這些人有一個問題,那就是乏於整個宗族作為後盾,論及更深層次的影響力是遠遠不及北平陽氏的。

    這樣的人才,有好有壞。好的一方面便是他們對慕容部的依附要更加緊密一些,即便反噬所造成的惡果也有限。壞的一方面則是慕容部對他們的制約也小,他們之中也更容易出現背叛,更加無從分辨他們是否有勾結外敵特別是南國的行為或想法。

    當然眼下慕容皝警惕最高還是陽氏這種龐然大物,陽氏在遼地經營年久,門生義故眾多。類似慕容皝這段時間選派往各地入治郡縣的官員,其中相當一部分與陽氏有著或深或淺的關係。而這些人又是慕容皝統治大幅擴增的領土,不得不引用的人才。

    往年因有渤海封氏的制約,慕容皝對此還可從容緩計。可是現在,這個問題卻不得不重視起來,無論是怎樣一種階段,任何一個門戶形成獨大,都是非常不穩定的一種狀態。

    所以這段時間,慕容皝表面上一直催促加快龍城營建的進程,實則也是為了將陽鶩牢牢拴在這件事務上,間接的達成削弱陽鶩事權與影響力的目的。

    在未來,就算事態沒有發展到必除陽氏的程度,他也不打算再委陽鶩更多實權,漸漸將之架空,扶植更多晉人少壯以沖淡陽氏的影響力。

    這件事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困難。年輕人雖然飢渴上進,但對前程期望也大,眼下的慕容部對他們而言,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吸引力。歸根到底,還是前景的不明朗,令得凝聚力都有所下降。

    除此之外,羯國的頻頻施壓也令慕容皝心煩不已。而且隨著時間的流逝,中國大戰隨時都有可能爆發,這對於急切於搶奪羯國遺產的慕容皝而言,更是滿心期待,哪怕沒有羯國的施壓,他也希望能夠早一些將手探入其中,儘早做出佈置。

    這份焦急最直接的表現,自然就是對慕容儁的催促。慕容儁諸多拖延,本來已經令他頗感不滿,待又聽到慕容儁打鬧慕容霸軍營,心中自然氣惱更甚。

    因是一等到慕容儁行入進來,慕容皝便是劈頭蓋臉一頓訓斥:「之前營中騷亂是怎麼回事?交付你的事情做好沒有?羯國連番催令,你難道不知?好大的威風,誰給你膽量在營中作此內訌惡事……」

    慕容儁此際心情正是複雜至極,又被父親劈頭蓋臉一頓斥罵,心中怨念更甚,但卻絲毫不敢表露出來,深跪在地一臉委屈:「兒子怎會不知輕重緩急,又豈敢罔顧我國大計而妄作意氣之爭。但實在困擾諸多、苦衷諸多……」

    他滿臉慘淡將營中缺糧並士卒招募種種不利道出,要用賣慘來博取一些寬宥。

    慕容皝發洩一番之後,心情也略有平緩,但語調還是生硬:「無論如何,這都不是你擅亂軍法、無顧禁令的理由!」

    慕容儁只能連連叩首應是,並發誓絕不再犯。

    「資糧事務,你也無需煩憂,之後便從中軍營儲支用。至於缺額卒力,我自為你補全,之後幾日,你也不必再勞心於此,專在營中操練士伍,最遲六月之前,一定要率部動身前往徐無,待命前往信都。」

    講到這裡,慕容皝又說道:「中國大戰,盛況空前,變數自然也多。為求周全,你先率兩千部伍入境,之後再觀形勢,發書歸國,我再陸續增遣援眾。」

    慕容儁聽到這裡,登時便有幾分忍耐不住,為其父出爾反爾惱怒不已、以至於臉色都隱隱有些難看起來。

    他剛待抬頭爭辯,卻見他父親視線越發凌厲,心中自是一怯,張了張嘴澀聲道:「如是也是穩妥……」

    慕容皝理所當然的點點頭,他做出這個決定,倒也不是刻意打壓慕容儁,的確是擔心不明目下中國形勢的情況下,貿然派遣五千兵眾實在有些多。羯主石虎若真有心不利於慕容儁,前期投入兩千人還是五千人,其實區別不大。

    留下三千兵力的活動空間,關鍵時刻還可用作繼續向羯國爭取惠利的籌碼。

    但慕容皝是就事論事的思計,慕容儁卻不會這麼想了。他還沒有離開國境,便發生這樣的變數,一旦離境之後,誰又能保證會不會有更多變數發生?

    特別剛才自陽鶩口中得知更多之後,他心裡對於父親的諸多保證已經多存猜疑,再也不敢篤信。

    心中猶豫良久,慕容儁才又開口說道:「阿爺謀算中國,自是雄心壯大,可是近畔之患,也都不可不慮啊。兒將遠走別國,更恐家國再生變數,屆時有心無力,不免雜思更多。東荒高句麗,素與我國不睦,若趁我家專注西境中國而擾邊,難免不能兼顧……」

    「你能想到這一點,倒是有心。」

    慕容皝聽到這話,心中不疑有他,反而比較欣慰於兒子的思維縝密,但還是小作敲打:「不過每臨大事,務求專心,雜思太多,反不利於事。況此間自有你親長兄弟監控,你也不必為此煩憂。」

    慕容儁聽到這話,心中不免更罵,甚至忍不住要直接開口問出是否他父親已經做好了犧牲他的準備,甚至連他的繼選都已經有了預定?

    但他雖然氣急,還沒有完全喪失理智,心知一旦說出這些話來,只怕自己當時便要性命不保。慕容皝只是敷衍回應,沒有言及具體的佈置如何,慕容儁小作試探後卻也不敢再繼續追問,以免暴露更多他的真實心跡。

    但他還是想做出一些掙扎努力,膝行上前,趴在父親的大腿上抱手吮指,語調不乏悲慼:「兒子此行,禍福難測,或難再有歸見阿爺之日……請阿爺一定自珍,諸弟或有庸劣,但也不乏少壯,若兒不能歸奉父王,也請阿爺不要長久悲懷……」

    眼見兒子如此真情流露,慕容皝心中也是不乏悲傷。此行之凶險,他自然也深知,他雖然是野心大過了人情的梟雄人物,但並不意味著就全無舔犢之慈,他俯首將兒子攬於懷內,連連拍打其背:「臨行在即,我兒勿作頹言。你去之後,當思老父日夜西望,盼我壯兒凱旋,雖山川遠阻,無傷我父子深情……」

    慕容儁作態良久,沒有聽到父親口中講出他最希望聽到的話語,悲情流露形於面上,到最後淚流滿面甚至已經不再是虛假作態,他是真的對這所謂的父子情深感到絕望了。

    慕容皝自是滿懷雄心壯志,些許情緒的流露也並不沉湎太久,在安慰兒子一番後便又轉為冷靜,吩咐他速速歸營整頓部伍,卻沒有注意到慕容儁在離開的時候,滿眼淚水之下已經是濃得將要掩飾不住的怨毒。

    慕容儁所提及的高句麗之事,近來也頗令慕容皝煩心。臥榻之側,不容他人酣睡,他有稱雄天下之野心,又怎麼可能無顧近在身畔的這一個隱患。

    其實早年間剛剛接掌部族,慕容皝便已經動念要討伐高句麗,可是慕容仁割據遼東等郡縣作亂,不獨讓慕容部本身陷入長久分裂,也完全隔開慕容皝用兵高句麗的路途。

    這一次好不容易解決了慕容仁,使得部族再歸一統,偏偏又趕上了中國形勢將要大變,所以慕容皝也真是為此煩躁不已。

    高句麗勢力不弱,其對外的侵略性並不遜於慕容部,雙方早在慕容廆時期便頻有戰鬥發生。之後慕容部本身陷入分裂,慕容皝要承受來自羯國的進攻,而遼東的慕容仁也不得安閒,主要便是防備高句麗的入叩。

    今次慕容仁被消滅,遼東一時間還沒有建立起有效統治,在東邊境域之內便頻頻出現一些高句麗游眾,顯然高氏對遼東大有企圖。

    如果沒有對中國的急切念想,高句麗的這種挑釁,慕容皝是絕對不能忍受的。至於現在,在經過諸多權衡之後,他決定還是先西后東,將吸收羯國敗亡後的殘餘勢力為首要任務,且將遼東當作與高句麗的緩衝地帶,必要時可以放棄一部分疆土。

    但這種想法,慕容皝是不敢輕易流露出來,因為遼東是慕容部發源壯大的祖地。早前在慕容仁控制中那是沒有辦法,可如今既然慕容仁已經被解決了,慕容皝若還要將之放棄,肯定要遭到族人們的反對。

    眼下部族之內裂痕本就存在,如慕容評、慕容疆之類,慕容皝想打壓他們很久了,只是恐於或給部族帶來太大傷害,沒有力量應對之後的種種變數才按捺不發。在這樣的敏感時期,他自然不敢再貿然激化眾怨,攘外之後再謀安內。

    眼下慕容皝也只是暫且敷衍討論來自高句麗的威脅,並不急於定論,相信等到羯國真正崩盤之際,部族眾人看到西境大有利好可圖,自然會追從他的步調而行。

    等到南國沈維周困於易鼎不得不暫收兵鋒,慕容部也得趁大收羯國餘勢而繼續壯大,回頭消滅高句麗這一隱患要更加從容且有把握得多。

    且不說慕容皝所謀種種,慕容儁帶著滿懷怨恨離開父親的營帳後,也開始了自己的打算。他本身在部中也是不乏威望,自有獨屬於他的消息渠道,不會輕信陽鶩的一面之辭。

    而慕容儁自己消息渠道得來的消息,其實也與陽鶩傳遞給他的大同小異,就是對於來自高句麗方面的威脅,近來國中多有議論,支持進攻者不在少數。

    「稍備禮貨,我要前往拜訪陽公。前日誤傷了他的兒子,總不能全無表示。」

    心中掙扎數日之後,慕容儁終於也做出了自己的決定,他要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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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祚高門 1390 遼東英主

    慕容儁前往拜會陽鶩,用的時間並不長,談論的內容也不多,主要還是為此前的衝動表示歉意,幾次請求陽鶩將陽祿請出,而當陽祿親自到來的時候,他也離席而起,頗為莊重的施禮道歉,態度可謂誠懇有加。

    只是在過了小半個時辰,將要離開的時候,慕容儁又一臉恭敬的對陽鶩說道:「我新組部伍雖是草成,但諸用仍是匱乏,懇請陽公勿念前隙,稍作器械援助。南器大美,正宜廣蓄。」

    席中陽祿聽到這稍顯冒失的請求,眉梢不免一顫,只因父親沒有表態,所以只能按捺不語。

    陽鶩聞言後則是笑語道:「老朽本就殿下之臣,此事義不容辭。」

    待到送走了慕容儁之後,陽祿才開口說道:「阿爺怎麼能輕言諾此?大王嚴禁民野私蓄南械,賀賴跋他……」

    「你住口罷!」

    陽鶩眼皮一翻,橫了兒子一眼,返回自己席位坐定,神態則有幾分複雜。

    另一側陽祿則還是有些不解,憂心忡忡道:「阿爺近日深謀,為我家業生死,事稍存疑,便生大禍。賀賴跋未有絲毫決色,是否仍然施力不足?」

    陽鶩聽到這話,臉色更是不耐,反問道:「你要他如何自表決意姿態?是否要親口向你直言他已有弒父逆謀?」

    「可、可這不正是阿爺……」

    「住口!」

    陽鶩一拍桌案,厲聲喝止,片刻後才又說道:「這幾日你也不要再返平遼營中,暫且隨你兄長身畔。」

    前往拜訪劉群等人之後,這段時間裡,陽鶩的心情絕不像表面上那麼平靜,內心經過了怎樣的掙扎,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

    對於那一次會面,溫放之、劉群所言種種,陽鶩是想了又想,甚至連他們當時各種神情姿態變化都努力回味一番,所回味出來的內容自然也就更多。

    到現在他已經大體上可以確定劉群等人當時要表達什麼,又要達成怎樣意圖。但這些並不能緩解他自己內心的糾結,反而給他帶來更大的心理負擔。有的事情,看得越明白,便會覺得越殘忍。

    憑心而論,對於遼邊未來局面的設想,早前慕容皝所描繪的那種狀態最符合陽鶩的期望,南國自大於中土,慕容部獨立於遼邊,他們這些遼邊士流則作為雙方的緩衝而存在,同樣也能得於超然。

    但如今這三方當中,陽鶩的態度如何是最不重要,且不說他們這些遼邊士流也非鐵板一塊,即便是能夠統合起來,力量上也根本不足自稱一方。慕容皝狡詐莫測,南國則狂妄驕橫,溫放之那年輕人眼下身陷囹圄尚敢狂言要殺慕容皝便可見一斑。

    南國這一方面,陽鶩是無計可施,根本就影響不到。可是慕容部這一方面,他卻盤根錯節,不乏巧妙可用。

    慕容皝野心極大,兼又狡黠無比,其人的存在就是一個最大的不穩定因素,可以說只要有他存在,陽鶩所設想的那種三方相輔相成的局面便不會形成,也不會得於長久與穩定。從這一點來說,慕容皝已經成了化解遼地僵局、形勢再進一步的最大障礙。

    的確,慕容皝有雄心,手段同樣不凡,稱得上是一個合格的英主領袖。但當實力與野心兵不匹配時,過於旺盛的野心只會給他的追從者包括其人自身帶來莫大的災禍。

    如今的中國形勢已經不是舊年的混亂不堪,慕容部這樣的邊胡勢力想要再趁勢而起、重複劉石偉業,更是難如登天。不可說全無成功的可能,但這當中的艱辛與曲折都已經遠勝舊年,而眼下的慕容皝根本就沒有支持他這一野心的穩定勢力。

    所以在陽鶩看來,慕容皝眼下所謂的雄心壯志,更多是一種不服輸、不肯承認現實的癲狂執念。這是一種非常危險的狀態,若再任由持續,只會害人害己。

    但儘管有了這種認識,畢竟主從多年,更兼深知慕容皝是一個怎樣可怕人物,想要讓陽鶩下定決心除掉其人也很難。拋開舊情與對慕容皝本身的忌憚不提,更重要的原因則在於,就算是冒了這麼大的危險做成此事,南國未必會給予他相應的報酬。

    所以他將主意打到了慕容儁的身上,一則如果慕容儁都流露出來這種意圖,成功的可能更大,二則陽氏本身所要承受的風險以及事敗後將要遭受的反噬,也會得以大幅度的削弱。

    這一次慕容儁主動來找他,陽鶩也不得不感慨不愧是出身此等虎狼之族,慕容儁這個年輕人臨於大事抉擇時,都比自己這個老傢伙要更痛快得多。

    再聯想到那個南國使者溫放之,雖然行事莽撞衝動、兼又不計後果,卻也誤打誤撞,成功給自己施加壓力,讓他不得不做出選擇。這也讓陽鶩不得不感慨,他們這些老傢伙或是不乏苦難磨練賦予的睿智與穩重,單終究是人老膽怯,已經不可爭勇了。

    之後一段時間裡,紫蒙川局勢倒也平穩,陽鶩仍然安心守在龍城工地上督建城池,慕容儁也趁著其父給他下達的最後期限到來之前這段時間裡,晝夜操練那些新編部伍,最起碼表面看來一切都是井然有序。

    慕容皝打算於七月紫蒙川會盟遼邊大大小小的部族,如今五月漸漸過去,已經有一些弱小的部族抵達紫蒙川周邊,也越發襯托出如今慕容部獨大於遼邊的威儀。

    特別是在五月中旬的時候,徙居於遼西陽樂的段部殘餘段蘭傳信表示願意聽從燕王號令,這不免讓慕容皝更加大喜過望。

    段部如今雖然不同往年之大勢,但依附段蘭者仍有數萬之眾,無論段蘭其人是迫於形勢的作態,又或真的走投無路,其人能夠表示歸附,這都能更加壯大慕容皝於遼邊的威信。

    事情似乎漸漸步上正軌,就這樣一路順暢的向前發展。終於到了五月下旬,也是慕容儁將要率部離開遼地、前往羯國的日期。

    慕容儁其人確有英才,不遜乃父,當其安心於行伍事宜,認真操練士卒,雖然留給他的時間並不多,但這一路軍隊的士氣也漸漸被磨礪出來,出入之間已經頗為壯觀。

    當然這也少不了各種方面的支持,資糧方面,慕容皝敞開了供應,大概是出於一種補償心理,甚至將這些年與南國交易而積攢下的一部分南**械都用於武裝其軍。

    要知道南國在這方面管控極為嚴格,渤海封氏所以覆滅,更與此有著直接關係。這麼多年下來,慕容皝所得同樣不多,其中絕大多數都珍藏為自己的嫡系親軍武裝,另一部分則作為禮貨賞賜諸將。

    這一次為了鼓勵慕容儁,慕容皝一次便賜給他整整兩百套甲刀弓械,可謂是難得的大手筆。

    當然這一段時間,慕容皝所操勞也不止眼前事務,年初以來,慕容部先收遼西,復平遼東,疆域擴大數倍有餘,這些地方自然也都需要設防入治。

    遼西方面,慕容皝安排大將慕輿根並其子慕容遵留守,遼東方面因為還有高句麗、扶餘等外患威脅,情況要更加複雜,慕容皝便將遼東大體分為三個區域,分別由其庶弟慕容軍、慕容漢並將軍平熙等暫守。

    當然這些都是暫時的安排,慕容皝打算在紫蒙川會盟結束之後,再進行一次更加系統的調整。眼下他部族勢力雖然大壯,但直接的軍力增長並不多。

    除了跟隨他前往紫蒙川萬餘軍眾之外,因於近來擴張,地方上所分散戍守的兵力則在三四萬之間,總體上並不算多,而且分散於遼邊各境中也不利於應變調度。

    在結束紫蒙川會盟之後,慕容皝便打算全力擴軍,要在明年入夏之際於遼地整編規模在八萬人以上的軍隊,其中由他親自掌控的最起碼要有五萬軍眾。

    若再加上慕容儁方面或能招攬到的羯國殘餘,那麼在明年遼邊可用戰力最起碼可達到十萬之眾,這也是遼地此邊能夠維持的極限。

    擁有了如此強大的軍隊之後,就算南國真要用兵於遼邊,慕容皝也有信心與之一較勝負,甚至趁著南**隊強弩之末之際,直接進取整個幽州都是大有可能!未來與南國或戰或談,只有己方勢力更大,才能掌握更多的主動。

    正因為前景如此誘人,慕容皝也力圖一步一步都要走好。這其中最關鍵的一步,便是慕容儁的出使入質,這等於是遼邊勢力探入中國的前鋒力量,只有打下一個良好的前期基礎,後續種種計畫才能更加順利。

    所以這段時間,慕容皝對慕容儁也是有求必應,甚至擔心另一個兒子慕容霸不忿此前舊隙而有什麼挑釁行為,更將慕容霸都打發回了大棘城,不讓他再留在紫蒙川。

    慕容儁臨行這一天,慕容皝也在紫蒙川擺出頗為盛大的送行儀式,他親率目下燕王下屬一眾臣子們為之送行,待見伍士莊嚴整齊,慕容皝也是大感歡暢,撫著慕容儁的背大笑道:「我兒才力英壯,可馭虎狼,此一去名成中國,家門大幸!」

    慕容儁表現仍是恭謹謙遜,只是言辭懇切道:「以父送子,雖是非禮。但此去前程迷茫,歸期未定,兒懇請能再踵父跡攜行一程,以緩離別之傷情徬徨。」

    對於這樣一個小小請求,慕容皝也不疑有他,當即便點頭答應下來,率先上馬,身後數百騎跟從,與慕容儁之軍並馳而行,一直送出紫蒙川大營外十數里之遙。

    之後父子下馬,於道左再訴別情,在慕容儁請求之下,慕容皝解下腰際佩刀塞入兒子懷中:「寶刀賜壯兒,為我窺中國。父子併力,天下何難!」

    慕容儁持刀在手,將那刀身微微抽出,陽光照耀下只見寒芒閃爍,同樣忍不住讚歎一聲:「好刀!」

    說罷,他手臂一展,一柄戰刀便脫鞘而出,持凶在手,眉目猙獰,之後憤然怒吼一聲,戰刀便向面前劈去!

    父子兩人此際對面而立,相距不過咫尺,慕容皝做夢也沒想到眼前這一幕,眼睜睜看著那一抹刀芒斬在了自己身上,之後頸間血箭飆射,撕裂的疼痛還未徹底爆發,整個人便已經向身後仰去,視線陷入了徹底的黑暗中。

    慕容儁揮刀出鞘之際,其身後親兵近百也早已經持刀在手,怒衝向前,其中十數人迅速將慕容儁拉回他們的保護圈中,另外數十人則揮舞著戰刀直向此際同樣惶恐驚愕的慕容皝親兵衝殺而去。

    慕容儁親手斬殺其父,臉上卻沒有什麼更特殊表情,他低聲吩咐兵眾務必先將其父屍體收回,而後在數人簇擁下跨上戰馬,面向己部同樣不乏惶恐混亂的那兩千多名甲士吼叫道:「大王不仁,強驅我等前往窮勢羯國必死之地!我與袍澤,血肉深情,性命相守,隨我回國掌勢,不向遼西送死!富貴只在吾鄉,邊遠只有死路!」

    雖然絕大多數戰卒們都不知慕容儁的圖謀,但分散在部伍中自然不乏他的心腹之眾,此際也都紛紛響應吼叫道:「大王暴虐,不惜卒命。殿下仁勇,遼東英主!暴主已死,歸國掌勢,富貴共享!」

    此處距離紫蒙川大營十數里,拱衛慕容皝至此者不過區區數百卒眾,變故發乎猝然,慕容皝的那些親兵們還沒有反應過來,早被慕容儁那數十心腹給沖散陣型。

    之後慕容儁身後那兩千餘精卒同樣被鼓噪而動,順勢而上,很快便將這幾百人或擒或殺,結束戰鬥。慕容儁則須臾都不拖延,結束此間戰鬥之後,隨即便向紫蒙川大營回衝。

    紫蒙川大營前,先前送行的儀仗還沒有盡數撤去,遠處突然傳來軍士鼓噪聲,軍陣還未闖入眼簾,已經有猩紅大旗拔地而起,迎風烈烈。

    此際在場其餘人眾還不清楚究竟發生什麼,原本氣度安閒立於群眾之內的陽鶩猛地眸光透亮,向人群中擺手大吼道:「奪門,恭迎殿下歸國!」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6 23:17
漢祚高門 1391 餘波洶湧


    紫蒙川上,亂象並未持續太久,慕容率領兩千餘眾返回大營之後,當即便在陽鶩等人的配合之下,將一部分原本屬於其父慕容的嫡系兵長們控制起來,讓他們沒有機會煽動士卒作亂。

    入夜之後,紫蒙川大營內外仍是火光衝天,除了慕容的士卒們內外巡弋之外,其他任何人等此際都不准遊蕩在外。

    慕容在返回營地之後,並沒有入主慕容原本的大帳,而是留在了他原本的營帳中,此時大凡親近他或是支持他政變的部族中人都集中在此。

    「目下紫蒙川大營內外,集結甲眾一萬三千餘數,整編之後可得戰卒約在九千。另龍城諸事罷止,可得卒力一萬七千餘數。營儲物械,甲械三千六百餘副、糧在一萬四千餘斛……」

    陽鶩翻看籍冊,一樁樁的向慕容進行匯報。

    慕容認真傾聽陽鶩匯報的內容,心中也忍不住感慨,這一次若是沒有陽鶩對他的支持,他也不敢如此貿.然發動。以陽氏為代表的這些晉人士流們,他們的力量並不體現在對甲兵的控制,而在於對人力、物力的各種滲透與掌控。

    只有這些人對自己表示支持,那麼慕容才能在最短時間內、得以最大限度的接掌部族的種種儲備。

    當然眼下帳內眾人也並非全如陽鶩一般,能夠這麼快反應過來,繼而表示對慕容的效忠。變故發生實在太快,有許多人至今還不敢相信慕容已經身死。

    特別慕容親自提拔選用的一些臣子如韓壽、王寓、宋晃之流,更是直接表達了對慕容弒父惡行的不齒。除了對於慕容這個舊年主公的忠誠之外,更在於慕容的這種悖逆行徑大大有悖於他們的價值觀。

    其實如果不是沒有辦法,慕容也實在不願親手解決掉他的父親。他心中自然明白,無論是出於怎樣的原因,或者有怎樣的說辭掩飾,這種行為都會成為他畢生污點。

    「晉國久為宗主,我祖輩數代承惠恭奉。可恨羯逆奸詐狡猾,強勢威逼、勢位相誘,使我父失於把持,屈身事賊。父慈子孝,雖是人倫正義,但守正闢邪、尊王誅惡更是人間大義。我雖出身邊傖之地,但幼來久承陽公等人間楷模惠教,忠義堅貞不遜中國人士,今次忍痛歸義、取大舍小,我、我……」

    講到這裡,慕容已是語調哽咽,講不下去,伏案悲哭起來。

    「殿下堅貞忠義,我等自是深知,否則不會執念追從……」

    陽鶩開口安慰幾聲,慕容卻又抬頭打斷他的話語,說道:「王制種種,都是羯賊強加之僭行,切切不可再持。令宗國大使溫弘祖等人,千萬不要怠慢,不要因我部內擾喧鬧驚嚇到他們。」

    其實早在歸營之際,慕容便想去見溫放之等人。他所以弒父,最大的藉口就是慕容背叛南國而投靠羯國,於道義大大有虧,所以自然想要在第一時間獲得晉國使者的認可。

    但是眼下,晉國的使者仍在慕容疆等人的控制之中,前往交涉並不順利。

    加上陽鶩也在勸告他,目下部族逢此大變,並不適宜這麼早接觸晉國的使者,慕容最起碼要表現出一些對於部族整體的控制力,在於晉國使者交涉時才能獲得更多主動權。

    一旦晉國的使者在這個過程中表現出太強的影響力,那麼未來極有可能慕容會漸漸淪為晉國的傀儡。

    陽鶩這樣勸告慕容,自然也是有其私心。他心裡很清楚,慕容部發生這樣的內亂,是晉國使者所樂見,他們也一定希望能夠趁此繼續加大對遼邊的滲透影響。

    但陽鶩處心積慮、冒著不小的風險促成當下這種局面,自然不是要讓溫放之、劉群等人出來摘桃子。他必須先確立自家在二者之間進行溝通這樣一個局面,才會讓慕容與溫放之他們有實際的接觸。

    慕容雖然臨於大事能有決斷,但畢竟歷練尚淺,加上眼下也有不得不倚重陽鶩之處,因是便聽從了陽鶩的勸告,並沒有急於將溫放之等人控制在手。

    殺掉慕容只是一個開始,至於慕容能否真正獲取到他父親的權位,又或者能夠繼承幾分,還要看之後的事態發展,以及眼下分散在外的那些實力派的態度如何。

    紫蒙川上斬首順利只是一個開始,眼下慕容需要解決的便是遼西的慕輿根、留守大棘城並遠鎮遼東的部族力量。至於同在紫蒙川上的慕容疆、慕容評等人,他們此際正一味要抱緊晉國大腿,倒也沒有直接對此有什麼鮮明反應,暫時可以忽略不計。

    這幾路需要解決的力量,被慕容擺在首位的便是大棘城。

    一則大棘城乃是慕容部長久以來的統治中心,對族眾人心的統合遠非還在營建的龍城可比。如果不能掌握大棘城,那麼慕容此次發難可以說失敗了一半。二則大棘城也距離紫蒙川最近,快馬兼程兩天多的時間便可返回。

    大棘城目下由將軍蘭勃與奉常裴開留守,守卒五千餘人。雖然蘭勃將要出為遼東太守,是直接誘使慕容決定弒父的原因之一。

    但是如今形勢又有不同,早先慕容忌憚於此是因為擔心他的父親慕容趁他不在國中之際而大肆扶植他的幾個兄弟、繼而威脅到他,可如今他的目標卻是要成為遼地新的霸主,對於蘭勃這種長久統兵作戰且擁有一部分自己部眾私曲的大將,自然還是要拉攏為主。

    當然,前提是蘭勃不會糊塗到擁戴慕容其他的兒子以抗拒慕容。只要沒有這種根本立場的衝突,慕容還是希望能夠將蘭勃收入麾下。

    而蘭勃歷事經年,相信也不會犯這種低級的錯誤,雖然慕容有弒父這種大逆不道的惡行,但眼下實際的情況就是慕容諸子之中,還真沒有誰能夠擁有抗衡慕容的勢力。

    慕容霸當然也不行,他只是諸子之中近年湧現出的少壯,主要還在於慕容的喜愛,並沒有獲得部眾們廣泛的擁戴。

    至於奉常裴開,本身便是一個文臣,無典兵之職,加上陽鶩也保證他會出面說動裴開不要抗拒。

    所以對於回歸大棘城,慕容還是比較有信心的。他唯一擔心的一個變數,就是目下留在大棘城的伯父慕容翰。慕容翰其人,就連其父慕容在世時對其都是提防有加,如果其人此際站出來反對慕容,一定會給他帶來非常大的麻煩。

    因是接下來的兩天時間,慕容在陽鶩、慕容彪等人的輔佐之下,快速整合紫蒙川週遭力量,剔除一些不穩定的因素之後,共收卒力三萬餘眾,浩浩蕩蕩殺回大棘城。

    同時在途中,慕容便派出使者溝通守將蘭勃,允其遼東太守之職,許諾東面事務盡數委之,而條件只是讓蘭勃殺掉慕容翰。

    此際的大棘城中,對於紫蒙川發生的變故還僅僅只是得於模糊大概,並沒有確知詳情。慕容猝然發難,加上得到陽鶩等人的通力配合,僅僅只有一些散卒遊蕩返回了大棘城,這些人本身就難得機密,能夠講出的也只是一些道聽途說之言,自是混亂不堪。

    所以眼下的大棘城,也根本不知該要如何應變。倒是慕容霸,新抵大棘城未久,很快後方便傳來騷亂聲訊,恐於其父安危,當即便要率部返回紫蒙川,卻被蘭勃給出面阻止了。

    「大王遣返平遼,自有任用。目下只是群庶雜說,大棘城形勢究竟如何還未可知。阿郎貿然回返,禍福難測……」

    蘭勃的勸說,慕容霸聽不進去:「我父若在紫蒙川安好,野中何至於有此騷亂?我率部回返,若是果真生亂,當盡力營救我父,若一切安好,無非違令受責。將軍此際阻我,絕對不算良聲!」

    蘭勃征戰良久,觀勢之能又遠非慕容霸能及。他心底裡自然清楚,如今國勢正是大好,大王聲勢也達極高,此際野中爆發騷亂,已經根本不必再作更多猜測,大變必然確鑿發生。他強阻慕容霸返回,正是不願意這個多多少少有些親緣的少年人無辜送命罷了。

    慕容霸少年急躁,又哪裡會聽蘭勃的勸告。到最後蘭勃索性直接將之拘押在營,一方面下令全城戒嚴,一方面則通知遼東方面準備應變,眼下大棘城卒力不足,若能得於遼東呼應,才有定亂可能。

    這種混亂並未持續太久,很快慕容的使者便抵達了大棘城,而蘭勃在確知慕容已經身死且慕容開出的條件之後,已是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賀賴跋狼子賊心,弒父亂國,還妄想權位誘我,驅我從賊,將我蘭勃目為何人!」

    他直接將慕容的使者驅離大棘城,並將城外人眾驅趕入城,擺出一副頑抗的架勢。

    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就一味孤忠要為慕容報仇,若是果真有此念,眼下最佳應對之策應該是請慕容翰出面主持大棘城,同時將慕容霸推出來再號召遼東之眾勤王定亂。

    可是身在這樣波詭雲譎的動盪中,唯有當下所有才是立命所在,一旦將慕容翰放出,憑其人長久以來的譽望,架空蘭勃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一旦喪失了主動權,無論之後事態走向如何,蘭勃都只能受大勢裹挾而不能自主。

    所以他在全城戒備的同時,更將慕容翰徹底控制起來收監於軍中,不讓其人與外界有任何的接觸。

    慕容的軍隊到來很快,一俟抵達大棘城,便將外城攻佔,數萬大軍將大棘城內城團團圍住。於此同時,隨軍的陽鶩等人也積極聯絡城內那些晉人士流,接下來短短兩三天的時間內,大棘城便發生數起民眾越城出逃的情況,其中就包括奉常裴開。

    這些人的出逃對大棘城的防守力量影響有限,但對人心的敗壞卻是巨大的。而更讓蘭勃感覺局勢失控的,則是遼東的慕容軍等人在得知國中發生變故之後,非但沒有急於歸來成其助力,反而自號平州刺史、遼東公,並招引高句麗、扶餘等國勢力,打算在遼東重複慕容仁局面。

    萬般無奈之下,蘭勃只能率眾出降,使得慕容得以入主大棘城。

    與此同時,一支船隊自青州樂安出發,於馬石津登陸,來自行台的兩千王師甲士正式踏族於遼東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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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祚高門 1392 勇作貪功

    雖然成功奪下了大棘城,但慕容儁的心情卻沒有一絲好轉,反而變得更加惡劣,因為局勢的發展較之他想像中還要更加惡劣。

    慕容儁所以決定先平定東面,不僅僅只是因為遼東是他們慕容部長久以來的族地,也在於這個方向的對手要更加容易解決一些。無論是鎮守大棘城的蘭勃,還是遼東的慕容軍等人,他們都沒有足夠的底氣和力量來抗衡自己。

    而坐鎮遼西的,則是大將慕輿根並慕容儁的庶弟慕容遵。而且因為遼西地近幽州羯軍所在的徐無,那裡留駐的兵力要更多一些,單單慕容部本部卒力便有一萬餘眾,再加上兼併遼西那些部族勢力,一旦開戰,慕容儁所擁有的兵力並不能佔據絕對優勢。

    慕容儁原本的思路是先易後難,解決了大棘城與遼東郡,然後再快速回擊遼西,逼迫慕輿根向他投誠。如此一來,他便能最大程度保留和繼承他父親慕容皝所經營起來的勢力。

    但計畫雖然不錯,一旦真正實施起來,還是困難多多。首先便是大棘城這裡,蘭勃並沒有如慕容儁想像中那樣即刻投誠,負隅頑抗幾日雖然最終還是交出了城池,但卻耽誤了最寶貴的時間,以至於慕容儁沒能及時撲入遼東。

    如今遼東的慕容軍等人已經有了警覺,並且做出了應對,勾結高句麗等外部勢力企圖割據遼東,很明顯不通過用兵已經很難解決這一危患。

    這一步意圖沒有達成,所造成的直接後果就是目下的慕容部分裂成為三個部分,除了慕容儁目下所控制大棘城所在的昌黎郡之外,兩側的遼西和遼東俱都不在他控制中,以至於眼下的他陷入腹背受敵的窘境。

    慕容儁也明白,他最大的劣勢就在於背負了弒父這樣大逆不道的罪名,類似蘭勃這種將領,哪怕僅僅只是表面上的作態,也必須要稍作抗拒,否則必將為人不齒。同樣的,這一個罪名也是東西兩側的對手用以討伐他的最大理由。

    如此一個後果,慕容儁不是沒有想到。但當時的他,如果不這麼做又有什麼辦法?他父親有多可怕,慕容儁自然清楚,如果不由他自己親自動手,假手於旁人、能夠成事的可能微乎其微。

    蘭勃自縛出城投降,慕容儁雖然心裡恨極了這個打亂他後續計畫的將領,但也還是不得不強自按捺住蘭勃,並且表示之前的約定仍然作準。

    除了交出大棘城之外,被蘭勃收監在軍中的慕容翰並慕容霸也一併落在了慕容儁的手中。

    對於慕容翰,慕容儁心裡是非常的複雜,他自然清楚這個伯父才器雄壯,若能忠心輔佐自己,對於之後掌控部族局面有著很大的幫助。

    但他心裡也清楚這是不可能的,就連他的父親慕容皝對於這個庶兄都提防有加,唯恐駕馭不住,他一個晚輩,目下又大罪在身,更不敢奢望能夠駕馭慕容翰其人。

    儘管心中大感可惜,但慕容儁還是暗示蘭勃,他不願意生見慕容翰其人。

    蘭勃內心裡,其實也不願背負殺賢之名,所以對慕容翰只囚不殺。可是眼下的他卻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更明顯自己這幾日的抗拒已經令慕容儁大為不滿,若此時還要推脫,只怕他就要給慕容翰殉葬了。

    於是,蘭勃也只能私下裡秘密殺掉了慕容翰。可憐慕容翰,身負大才,勇武敢戰,久來深受其父慕容廆的器重,屢以大任,但先是不容於慕容皝,被逼逃離部族,卻仍心懷部族,幫助慕容皝擊破段氏,最終還是難免一死,結束這顛沛流離又無比悲哀的一生。

    至於慕容霸,慕容儁原本也想一併除去。他深知這個少壯兄弟或是行事不乏莽撞,但也確有才力可用,如今他親手弒殺其父,已經不指望能夠再收服慕容霸為己所用。

    但在動手之前,他又不得不考慮遼西的慕容遵,眼下遼西還沒有明確表態要討伐他,但如果他先殺其父、之後再虐殺群弟,道義上不免更加有虧,會讓他大失部族人望。

    當然,眼下的慕容儁其實也談不上還有什麼人望。為了挽回眼下這種腹背受敵的劣勢,他必須要尋找一個更大的道義助力,有此也意識到他此前沒有在第一時間將晉國的使者們控制在手中,的確是大大的失算了!

    「速速回返紫蒙川,無論如何,一定要將晉國使者禮請至大棘城!」

    入城之後第一件事,慕容儁便喚來慕容彪吩咐道。眼下的局勢中,他已經陷入了腹背受敵的困境,如果再得不到晉國在道義上的支持,那局勢將會變得更加險惡。

    可是接下來事態的發展,卻讓慕容儁真正體會到什麼叫做棋差一招、步步落後。

    他派往迎接晉國使者的人還未抵達紫蒙川,便得知紫蒙川方向又發生變故。

    原本退守於遼西陽樂的段氏殘部段蘭出兵直入紫蒙川,與留守紫蒙川的慕容疆等人裡應外合,衝破慕容儁留駐監守的部伍,擁從著晉國使者溫放之一行,直往西南方向的徒河而去。

    「陽鶩誤我!」

    得知這一消息後,慕容儁已是大驚失色,忍不住頓足打罵。眼下的他,腹背受敵,內外交困,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晉國能夠表態支持他,讓他可以獲得道義上的援助。

    可是因為此前陽鶩的勸說,加上當時他也急于歸控大棘城,沒能橫下心來將晉國使者從慕容疆等人手中奪回,結果使得晉國使者完全脫離了他的掌控。

    而被慕容儁破口大罵的陽鶩這會兒也實在是腸子都悔青了,此前的他,因為一些私謀算計,不希望慕容儁過早接觸晉國的使者,結果局面急轉直下,已經徹底脫離了預期的軌道。

    眼下的陽鶩,已經無需再考慮之後該要怎樣獲取到在慕容部與晉國之間的生存空間,隨著晉國使者脫離了他們的掌控,眼下襬在他們面前最大的危機已經是儘量避免成為晉國的棄子。

    眼下遼地的局勢,隨著慕容儁猝然發難、弒殺君父,已經不可再視為一個整體,崩裂成了三個部分。而這三方勢力,都有充足的理由去爭取晉國使者的支持,而晉國使者選擇扶植哪一方,仍是未可預測。

    「當下又該如何?」

    雖然慕容儁此刻心中對於陽鶩已是怨恨十足,但他眼下也實在沒有其他可供謀論之人,只能再將陽鶩召來,商討對策。

    「唯今之計,只能從速前往求見晉國使者。主上是因先王背義投羯才不得不為險行,以求歸義入統,於情於理,晉國都不該無動於衷!」

    陽鶩此時也有些沒了主意,更深深感受到一種大勢不受掌控、身受裹挾的無力感。

    「於情於理?哈,於情於理」

    聽到陽鶩的回答,慕容儁只是冷笑幾聲,雖然沒有多說什麼,但眉目之間那種不滿已是盎然溢出。身在這樣的世道里,有什麼情理可言?

    「那就請長史速過徒河往見晉國使者,我也不必多說什麼,想必長史也知此行之事關重大。若是不能達於一個滿意結果,那麼長史也不必急歸了!」

    慕容儁本就不是一個多有耐心的人,眼看著局勢急轉直下,胸膛中那股戾氣更是無從掩飾。被逼得急了,他連自己的父親都敢殺,又怎麼會將陽鶩放在眼中。

    陽鶩聽到這話,神色也是變了一變,心知這一次的確是弄巧成拙、自食苦果,慕容儁話已經說得很明白,若是不能求得晉國支持,他誠然性命難保,但臨死之前一定會拉著陽氏滿門殉葬!

    此刻的陽鶩,也顧不得慕容儁的失禮,受命之後便邀集幾名遼邊流人首領,由慕容儁派兵護送他們直向晉國使者離開的方向追趕而去。至於他們這些人的家人,自然想也不必想被慕容儁扣押下來作為人質。

    至於此時的溫放之等人,則是另一番心情。離開紫蒙川那個牢獄之後,雖然還沒有完全的安全下來,但只要沒有大的變故發生,他們算是遠離了殺身之禍。

    其實早在慕容儁弒父成功之際,溫放之他們的安全便已經有了保障。此前所設定的計策竟然成功,溫放之、劉群等人自是大喜過望。他們也當機立斷,開始對慕容疆、慕容評等人進行說服。

    慕容疆的父親慕容運眼下仍在行台為質,慕容評作為慕容廆的少子,素來貪鄙成性,最重利貨,說服這兩人並不困難。他們也當即表示一定會全力保護溫放之等人,不讓他們受到部族內亂的騷擾。

    但若僅僅只是這一點仍然不夠,溫放之等人也不清楚陽鶩究竟用了怎樣的手段去鼓動慕容儁弒父,但連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都敢做,可想而知慕容儁也必是一個凶殘狡詐不遜其父之人。所以一天沒有離開紫蒙川,溫放之他們便一天不能徹底安心下來。

    也不得不說劉群觀人之精準,哪怕到了這種時刻,慕容疆等人也僅僅只是答應保護他們人身安全,卻不敢擁從他們離開紫蒙川,脫離慕容儁的控制。

    溫放之都好奇這幾個蠢貨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他們這些人無論之前還是之後的表現,都可以說是慕容部內部的不穩定因素,無論何人執掌部族,必然要對他們下手以消除隱患。

    換言之一旦慕容儁穩定住內部形勢,接下來肯定會對慕容疆等人下手,溫放之他們能夠保住性命、只是不得自由,但慕容疆等人絕對是前程渺茫。

    可是這些傢伙,明明已經表現出了內心的不安分,關鍵時刻卻又膽怯無比,實在是難與大謀。對於這幾人的愚蠢,溫放之等人也真是沒有什麼好辦法,只是心中不免可惜不能將這一次的際遇利用到極致。

    「白虜生此逆亂,實在機會難得,但凡帳下能有千數卒用,也可趁此良時,將遼邊重作分割!」

    溫放之不無遺憾的扼腕嘆息,雖然依照他們當下的處境,能夠借力除掉慕容皝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但誰又會嫌功勞太大呢?

    如今的他,對於遼邊局勢已經有了一個非常深刻的認知,若能將當下這個機會利用到極致,他絕對有信心就此廢掉慕容部,使其不可再為中國之患。

    劉群聽到這話,已經是忍不住笑起來:「小子太貪,慕容萬年堂堂遼邊霸主已經毀在你謀心之奸,當下這種局面已經不乏妄想,尤不滿足?」

    溫放之聞言後則大笑起來:「若無虎狼之志,又怎麼能誘導這些虎狼之賊互噬自肥?河海未靖,又哪敢作自足之想?胡賊猖獗,誠是禍世之患,但若壯心自勉,若無這些賊眾引頸待宰,又哪裡能彰顯出我行台勇壯之英俊不凡?廉頗老矣尚能飯,表叔餘烈仍存,還是該勇作貪功啊!」

    聽到溫放之這麼說,劉群也頗有幾分意動,過往相依為命這段時間,他也多聽溫放之講起許多行台勇壯事蹟,心中不是沒有騷動,意欲捐身其中。可是想到自身不乏尷尬,還是有些頹喪的嘆息道:「一把老骨頭,未必能入高眼啊。」

    「表叔這麼說,還是小覷了大將軍。大將軍之偉岸,天下大勢都可從容度量,又怎麼會錯失你這把老骨頭。只怕大將軍對你之稱量,尚要精準於你這一點自視。」

    相熟之後,言談也隨意起來,溫放之便笑著打趣道。

    劉群聞言後,只是笑笑,並不多說什麼,當然心中也難免好奇,行台那位沈大將軍究竟何等樣人,竟能讓溫弘祖這樣一個難得的少進賢良對之如此推崇備至?

    且不說他們這幾人的欣喜或失望,段部段蘭的到來絕對又是一樁意外之喜。

    此前他們謀算慕容皝,尚要以性命做賭注,手中籌碼可謂微不可計,更無從招引這些本就無利不起早的胡虜之眾。更何況慕容疆等人雖然痴迷小利而大事糊塗,但也絕對不會幫助他們聯絡段部世仇。

    段蘭的到來不獨幫助溫放之等人徹底的脫困,更帶來一個更大的喜訊,那就是行台王師兩千戰卒已經踏足遼地,正在趕來會師途中。而段蘭所以出兵,自然也是接收到這一路王師的指令,這才決定重注投入。

    此前不久,溫放之還感慨手中乏人可用,得知這一個消息之後,已經是高興得合不攏嘴。

    區區一個慕容皝的死,並不能讓他釋懷於此前屢屢受制於人的苦悶,眼下終於有了信賴可用的力量在手,也終於等到他走上前台,於遼邊大干一場,而不僅僅只是背地裡耍弄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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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祚高門 1393 幽州刺史


    徒河地緣徒水,徒水則是遼西一條直接注入大海的水流,因有這一樁便利,舊年北上之時,溫放之便將此處選作一個向遼西滲透的窗口,早前經由劉群等人之手流入遼西的物貨,主要也是從這個地點散出。

    到達徒河之後,溫放之等人可以說是基本安全。特別隨著馬石津方面的王師跨海抵達徒河之後,段蘭也不敢將溫放之等人強扣手中,自此溫放之等人才算是完全擺脫了受迫於人的局面。

    「末將徐朗,拜見始安公!」

    率隊前來接應溫放之等人的是一名年在三十歲左右的將領,其人乃是老將徐茂的兒子,目下正於青州軍中擔任軍主。

    「徐將軍無需多禮。」

    被人擺佈長達數月之久,終於見到己方的將領部伍,溫放之心中也是倍感親切:「遼邊多奸詐,借力於人總是不如強軍在握。」

    對於溫放之這段時間的經歷,徐朗也多有耳聞,聽到溫放之如此嘆言,便也說道:「舊年多有困擾,軍士不便遠遣。沈都督得悉始安公受困遼邊,也是震怒不已,一俟得於行台告令,即刻便遣末將入境,恭聽始安公遣用。都督也有叮囑轉告,今次所遣前鋒一旅,若是仍不足用,後續渤海戰事稍告段落,還有雄軍增派,必殺盡遼邊抗命賊胡!」

    聽到徐朗如此殺性十足的話語,另一側劉群、崔悅等人都不免側目。

    而溫放之聞言後又是一喜:「依將軍所言,看來冀中戰事進展良好?」

    徐朗頓了一頓,轉頭看向劉群等人,很明顯是有些不信任他們。劉群等人倒也識趣,見狀便起身託辭離開屋舍,溫放之也並未出言挽留,倒不是信不過劉群等人,但涉及王師軍務機密,還是不便太作宣揚。

    待到劉群等人離開之後,徐朗才將目下南面戰況稍作陳述。

    行台給羯國下達的最後通牒雖然是七月,但真正大舉北進的時間則是五月中,至於冀南方面的沈牧軍還要更快。幾乎是春汛剛剛開始,青兗徐等三州府兵已經徵調完畢,盡數進入了冀南。

    這一路王師達於八萬之盛,因為去年在冀南已經打下了一個良好的基礎,今年用兵初期也是非常的順利,不說去年已經入手的平原、樂陵等地,清河郡也已經全郡收復,前鋒部隊距離羯國新的都城信都不過二三百里。

    但是由於中路與西路王師還未到位,沈牧軍也並沒有直接向信都發起進攻,主要還是以掃蕩新復領土為主,最主要的軍事行動則就是針對渤海郡的進攻。

    渤海乃是河北最富饒核心的境域之一,羯國在此也放置精兵數萬,加上遊騎兇猛,正面戰場上還沒有大的突進,但是側面由海路發起的進攻卻是推進順利,徐朗之父徐茂所率領的水軍不獨在渤海郡沿海諸縣成功立足,之後更是層層推進,將渤海郡治南皮以東的道路完全打通。

    至於中州的推進情況,因為徐朗是直接自渤海受命入遼,所知並不多,加上於此境形勢也沒有太大關係,因此沒有作更多的講述。

    得知王師戰事推進良好,溫放之也是喜出望外,特別王師已經控制住了渤海郡的沿海區域,甚至已經滲透到了更北面的章武,這意味著之後對遼邊能夠施加到的影響更大。

    徐朗對中州軍情雖然瞭解不多,但也帶來了行台大將軍的指令,他之所以到六月才北上,主要也是為了等待行台的指令。

    當得知遼邊局勢又生變故,慕容皝居然死在其嗣子手中,徐朗也是忍不住大笑說道:「真是天祐行台,我本以為入境之後還要一番苦戰才能回挽局勢,卻沒想到始安公妙策鋤奸,身處囹圄尚能擊殺賊酋,實在令人欽佩!」

    「還是多趁僥倖啊。」

    對於這一次遼邊局勢的逆轉,溫放之自然也是不乏得意,但也不至於因此樂而忘形:「邊胡狡黠,可用而不可信,若無強力恫嚇,任是智計百出,也難有實際闊進。徐將軍此際北進,正可補我虛勢難當。」

    他接過徐朗呈上的行台令函,展開入眼便見大將軍那熟悉的筆跡,嘴角忍不住顫了一顫,然後便仔細閱覽起來。

    大將軍這一封親筆信中,首先便是盛讚了溫放之之前在遼西取得的成果,對於之後的慕容皝逆反以及慕容仁的敗亡,倒也沒有更多責怪,只是叮囑溫放之要小心保護自己,在處境沒有徹底轉安之前,不要與這胡酋作意氣之爭。

    當時遠在洛陽的大將軍自然不知遼邊之後發生的事情,因是除了給溫放之的這一封書信之外,還有另一封是給慕容皝的。

    現在慕容皝已經身死,這封信便也沒了意義,溫放之便直接將之打開稍作一覽,信中措辭倒也不失和氣,並沒有過多斥責慕容皝這悖逆行為,只是言中重點提及絕不可傷害溫放之等人:「否則遼邊河海漂紅,俱是慕容賊部逆血,王師百萬盛甲待戰,勿謂言之不預也!」

    「真是慚愧,一時疏忽,輕信慕容萬年,以致大將軍遠在天中,仍心憂拙用安危。」

    溫放之心中也是由衷感念,將這封已經沒有了收信人的書信折起收入懷中,然後繼續閱讀大將軍給他的指令。

    大概是擔心溫放之仍然被慕容皝控制在手中,這封書信也難免要受到監察,大將軍在信中也沒有提出什麼明確指令,只是囑咐溫放之:遼事盡付,從權從宜,極盡暢想,不拘一格。

    除此之外,還有來自徐朗的口授:「目下行台專務滅羯,於遼邊能作施力者仍是有限。但始安公若有大謀,樂安、渤海等境王師也會竭力配合。但大將軍也請始安公能夠領會,即便滅羯之後,行台敵對仍不止遼邊一方,代北索頭蠢蠢欲動,之後王師也難從容由陸途奔遼。之後遼邊經略定策如何,仍須側重海途。」

    溫放之聞言後便點點頭,他雖然年紀不大,但也在王師中歷練十數年之久,自然明白眼下各邊爭進,做事的並不止他一個方面。

    而慕容皝此前所以敢於背叛行台,就是看準了塞上代國給王師後繼帶來的軍事困擾,大概想爭取一個與代國併力南來,壓制王師之後形成一種平分河朔的局面。

    河北並不屬於王師傳統勢力範圍,即便是解決了羯國,之後無論是整頓地方還是兵員調度都仍不乏障礙,若索頭與東胡合力南來,的確能給王師帶來極大的壓力,左右不能兼顧。

    經由海路圖謀遼地,的確能夠更大程度的發揮出王師本身的優勢。行台雖然壯大於天中,但根基畢竟還是在江東。江東舊吳之地,水事昌盛,舊吳時期便循海路與遼東有所往來,到如今行台更是非常重視海路的經營,循此而進,遼邊這些勢力才根本沒有防備的手段。

    雖然行台給予了溫放之極大的權力與自主,但溫放之也知目下最主要還是河北戰事,並不打算招引更多王師部伍入遼。眼下的遼邊仍需分化羈縻為主,若真打算用武力一勞永逸的解決,最起碼要有五萬王師打底,在當下這種情況,是根本不可能的。

    機密事務談論完畢之後,溫放之又讓人將劉群等人請回,開始討論之後具體該要如何經營遼地。

    在討論之前,溫放之先將行台幾項任命向幾人公佈出來。這其中最重要的一項,便是任命劉群為幽州刺史。

    言及莊重事務,溫放之也變得嚴肅起來:「年初劉公於遼西事蹟種種,此前我已派人歸奏行台,大將軍對劉公高義也是倍感欣喜,並請劉公能更作繼力,再擔重任,為行台督治幽燕、更創殊功。原本此令該有謁者專行受命,但危急權變,還望劉公勿怪大將軍失禮。待到海晏河清,天下歸一,行台必也專設典禮,敬請劉公歸國犒封。」

    「幽、幽州刺史……」

    劉群眼見到溫放之將行台封授詔書並一應符令書文擺在他面前,已是忍不住驚愕得瞪大了眼,至於所謂的從權怠慢,一時間更是無暇顧及。

    崔悅、盧諶等人聞言後,也都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原本他們閒來無事時不是沒有討論過,他們南歸之後將會是何命途,在經過劉琨身死之後,其實他們對南國不敢再抱太大希望,甚至隱隱有些悲觀,認為那位沈大將軍未必雅量能容,更是萬萬沒有想到,行台那位沈大將軍居然在連面都還沒有見過的情況下,便直接授予劉群方伯大位。

    雖然眼下的幽州仍在羯國統治中,未有寸土入治,但也並不意味著這一項任命就是完全的虛職,除了本職的幽州刺史外,行台還授予劉群假節並督幽、平二州諸軍事。換言之,劉群便成了目下處理遼邊諸事的主官。而且羯國行將就木,這是任誰都看得到的大勢所趨,不久之後,劉群這個幽州刺史應該便可以正式履任了。

    這一份任命,不可謂不厚重,要知道就連溫放之北行入遼的時候,也不過只是散騎常侍加遼東流人都督,這一次是承惠於劉群的任命,才得以就任幽州刺史府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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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祚高門 1394 壯心不已

    在經過最初的驚詫之後,劉群的情緒也漸漸平復下來,而後便不乏深意的望著溫放之笑語道:「這麼說,在弘祖看來,我的才力是堪此大用?」

    聽到劉群這麼說,崔悅、盧諶等人便也很快醒悟過來。行台那位沈大將軍與他們本就是素昧平生,若無得力舉薦,哪怕其人氣量格局再怎麼宏大,也不可能將如此大位輕許完全不瞭解的人。而能夠做出這樣舉薦的,自然非溫放之莫屬了。

    「表叔這麼說,倒是讓我惶恐。」

    溫放之此刻神態也放鬆下來,眼下行台任命已經下達,也沒有再繼續瞞著劉群等人的必要,因此便開口說道:「行台壯成於中州,王師也是久戰於中國,雖然群賢眾勇標立,但卻乏甚遼邊專才。遼邊此境,紛亂年久,王命不行久矣,也須真正才力、譽望都堪信重之人才可定亂入治。我入遼以來,多賴幾位親長扶助才有些許成事,至於新年之後遼邊種種變故,若無表叔等盡力扶掖,更是不敢奢望……」

    聽到溫放之這番話,在座劉群等人不免都感慨良多。

    老實說,他們從一開始幫助溫放之,便根本沒有打算能夠在洛陽行台獲取到什麼回報,主要還是出於對溫嶠這個相知舊好的報答。而行台給予的回報,卻是大得超乎他們的想像。

    而且,溫放之在這當中所起到的作用之大,他們也能想像得出。更關鍵則在於,溫放之雖然極力舉薦劉群,但在過往這段時間裡卻根本沒有提及。要知道過往他們這幾個月可謂是朝夕相處,相依為命,由此可知溫放之口風是多麼的嚴謹。

    這個年輕人所表現出來的城府與分寸,就連他們這些老傢伙都自覺不及,之後再想到跟隨在他們身邊的這些自家子侄,更是遠遠比不上溫放之,心中也是不免大嘆溫嶠確是後繼有人。

    除了對溫放之更加高看一眼之外,劉群等人對於行台那位沈大將軍也是由衷的好奇並佩服。能夠知人善用,將溫放之遣用到遼邊,又能用人不疑、寬宏納諫,能夠追從於這樣的人物,溫放之也真是幸逢良主。

    將此事稍作消化之後,性格要更加開朗一些的崔悅便開口笑問道:「弘祖慧眼識鑑,所觀當不止公度一人。不知在你看來,我與子諒又才堪何用?」

    聽到崔悅這個問題,劉群並崔悅也都饒有興致望向溫放之。

    溫放之舉手作無奈狀:「我這晚輩小子,又哪敢鬥膽度量長輩才器如何,不過自恃親厚才稍有放縱罷了。除劉公居任幽州刺史之外,行台大將軍對於崔公、盧公也是仰慕已久,希望能得你們這些賢長走入行台助事。」

    說話間,他又拿出另外兩份行台詔令,便是對崔悅、盧諶二人的任命。這兩人卻並非留用遼邊,而是都要召回行台【.】,俱加侍中,其中崔悅被任命為尚書右僕射,盧諶則被任命為禮部大尚書,當然這兩人是否接受任命,行台也並不強求。

    崔悅、盧諶將各自任命詔令拿在手中,對望一眼之後,心中也不免更生感觸,也更覺得行台這用士章法實在值得咂摸回味。

    劉群見狀後也是指著溫放之笑罵道:「小子太奸詐,自你入遼以來,我等老朽助你任事何嘗有一二留力,卻沒想到你私心裡卻已經在動念削除我左右臂膀。」

    這話自然只是調侃,但也道出一些深意。劉群、崔悅、盧諶這些人在遼邊雖然輾轉寄人籬下多年,但一直都是作為一個整體,哪怕在外人看來,也是將他們當作劉琨殘部看待。

    可是如今行台的任命,只將劉群一人留任遼邊,崔悅、盧諶卻都召回行台榮養起來,其態度已經很明顯,那就是並不將他們當作一個整體的政治勢力來接受。這樣的安排也是在告誡他們,不要妄想在行台或者在地方經營起一股相對獨立的勢力。

    當然無論真實的意思如何,表達上肯定要更加委婉一些。聽到劉群的笑侃,溫放之也笑了起來:「我之所以進言行台如此安排幾位親長,也是考量諸多。幾位長輩多年流落遼荒,難得常享安樂,如今中國大勢將定,若仍偏處遼荒,也是人間悲事。但若就此無顧四邊余患,只憑家門舊蔭,也難長享福祿眷顧……」

    彼此熟悉起來,溫放之講的這些也確是肺腑之言,真想憑著自己的努力為這幾位長輩爭取一個相對美滿的歸宿,這也是他父親臨死之際仍然抱憾於懷的遺願。

    劉群他們幾人常年來相依為命,湊成一團,如今卻要將他們拆分開,看起來是有一些不近人情,但事實上他們這些劉琨的殘部們即便還湊在一起,其實也沒有什麼更大意義。

    不要說大將軍允不允許他們如此抱團成派,他們這些人湊起來本身就是引人矚目,舊年尚可憑著劉琨的余澤得於保命,可是之後在整個行台體系中,只會讓他們顯得格格不入,不能緊跟上時勢的發展。

    至於劉琨的余澤,說起來是那麼一回事,但真要掰哧清楚的話,其實也並不足包庇他們安享晚年。別的都不說,最起碼在行台方面所承認的舊年功業,溫放之的父親溫嶠大概都要勝出劉琨許多,更不要說北伐這麼多年湧現出來的賢臣良將。

    對於劉群的能力,溫放之是比較認可。無論是早前幫助他向遼西滲透,又或者之後遼邊這幾次大的變故,溫放之就算有什麼想法,具體的執行中,也是依賴劉群良多。

    所以他覺得在有了行台如此強力的後盾之後,再結合劉群本身所具有的各種稟賦,加上自己的輔助,於幽燕之間得創功事並非難事。

    至於崔悅、盧諶,溫放之雖然沒有直接點明,但其實內心裡並不覺得他們有什麼實務上的才幹,將他們強留在遼邊,實際的事務上不會提供太大幫助,反而讓他們白擔一份風險。

    相反的,他們若能進入行台,單憑其舊年的資歷與譽望,也足夠成為一個旗幟人物。畢竟最近這幾年,無論是洛陽的行台還是江東建康的台城,中興舊人泰半凋零。

    這些人雖然在實際的事務上沒有什麼太大的作用和權柄,但對於維持局面,穩定人心上還有有些幫助的,想必大將軍也比較樂於接納他們。

    當然,這其中太細微的考慮,溫放之也沒有必要仔細說明。崔悅他們立足亂世年久,待到習慣行颱風格之後,自然也能體會到他如此安排的苦心。

    崔盧兩人捧著他們各自任命,心中其實是有幾分不願意接受。倒不是說他們還寄望能夠在此境達成怎樣局面,只是多年來相依為命,彼此之間情誼深厚,生死相約,不捨得劉群獨留遼邊。

    然而劉群卻已經開口笑罵道:「老子確是不乏英才,難得小兒輩都能觀見。你們兩個老朽放心榮養天中,衣食豐足之後,可不要忘了是老子在邊荒逐功,讓你們能得優待。」

    「可、可是你……我還是有些不放心。」

    盧諶臉上露出幾絲為難並不舍。

    「這話講得,似乎過往這些年全憑你們這些老傢伙遮風擋雨。如今太真家門賢幼為我肱骨,少了你們這些老傢伙的拖累,老子揚威幽燕已是指日可待!」

    劉群又哪裡不清楚這兩人心中所想,只是一臉灑脫說道:「老子當下仍是盛年壯力,勇逐邊功、十年之後榮歸天中,尚有大把榮華安樂可享。若是此際歸返天中,難道也要如你們這些老朽掐指待死?」

    他這麼說倒也全非安慰,遼邊的寒苦生活讓他相貌看起來有些蒼老,但他如今仍是四十五六的年紀,若是尋常人自然可以算作步入老年了,但之後高居幽州刺史,處境大有改善,餘生確是大有可為。

    「當然,幾位親長也不必即刻起行。目下遼邊仍是亂象未定,待到此間局勢稍歸平穩,你們也可再攜功報入走天中。」

    溫放之也在另一側說道:「行台素來不以冢中枯骨並舊年齒惠為美,無功而進,難免受人譏嘲。」

    講到這一點,溫放之是極有話語權的。以他的出身,老實說哪怕餘生碌碌無為,也能得安樂長享,但人各有志,生逢如此大變革之世,他是不甘心只憑父蔭草草過此一生,所以早前才向大將軍爭取前來遼東,要成就屬於自己一番功業。

    但行台目下甘於清靜無為的權貴子弟也不是沒有,比如與他出身不乏類似的郗鑑之子郗,其人就不熱衷於逐功,憑著父蔭也能自得其樂。

    想要多大權勢,便要承擔相匹配的責任。如果才力、志趣都不匹配,既想享受權威帶來的尊榮,又不願擔負伴隨的責任與風險,最終只會害人害己。譬如此前慕容逆亂,溫放之也是以性命為賭注,才換來一點扭轉局勢的希望。

    對於溫放之所講行台用士風格,劉群等人也沒有什麼牴觸。他們流落遼荒,輾轉多年,要比那些南渡的士流更加清楚,若是才力不能匹配勢位,那才是真正的災難。

    所以對於行台能夠給予自己施展才力的機會,劉群也是倍感珍視,想要有一番建樹,並不覺得僅僅只是因為他是劉琨的嗣子便要理所當然。

    「若是家父當年能有如此識用並控御之英明,未必不能再做支撐啊。那位沈大將軍雖出身東吳,但卻能成為領袖南北的英主,也實在不可歸因僥倖。」

    雖然還沒有親眼見識,但劉群對那位沈大將軍已經不敢輕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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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