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漢祚高門 作者:衣冠正倫 (全書完)

 
V123210 2017-3-18 11:01: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23 1037879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6 23:19
1395 千秋大計

    講完這些瑣事,劉群正式接受了行台的任命,成為新一任的幽州刺史。

    當然,眼下這個所謂的幽州刺史府還非常寒酸,甚至還不在幽州境域之內,而且劉群職下屬官唯一明確的就是這個長史溫放之,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笑話一樣。但目下大勢分明,人人都相信眼下的困難只是暫時的,幽燕復治只是一個時間問題。

    既然劉群已經接受了任命,溫放之便也將行台目下於遼邊經營的更多細則逐一向其介紹起來。

    目下行台真正控制在手的,自然就是位於遼南的馬石津並其周邊幾個島嶼。溫放之入遼之際帶來兩個營六百人甲士武裝,之後陸陸續續在馬石津聚集起近千戶遼邊流人。除此之外,還有大大小小十多個中州並江東等各地、得到行台通商許可的商戶派駐在此的人手。

    仔細算起來,單單馬石津所擁有的武裝力量,已經在三千人左右。但這一部分兵力,主要還是負責馬石津的安全,不可輕易外用。而也正是因為這一部分武裝力量的存在,儘管此前慕容皝已經將溫放之等人控制起來,仍然沒能攻克馬石津這個囤積重貨的商貿基地。

    徐朗今次北進,除了帶來整整兩千生力軍之外,還有就是各種各樣的人才,如編戶、勘測、尋礦、冶鑄、醫藥等等,林林總總數百人,也表示行台已經將遼地經營擺上了正式的事程,而不僅僅只是此前的孤立據點建設。

    這些甲士、人才包括馬石津方面囤儲的物資,便是當下幽州刺史府於遼邊能夠直接掌控的所有力量。

    雖然行台方面也表示,如有必要,仍會繼續加強對遼邊的援助,但溫放之覺得眼下還沒有這個必要,新上任的劉群也認可他這一看法。

    行台如果突然增強對遼邊的力量投入,未必就是好事,這會令遼邊諸多勢力人人自危,心生牴觸,乃至於達成一種抗拒行台幹涉遼事的默契。所以未來於此境的經營,還是要遵循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而且老實說,劉群所以就任幽州刺史,其優勢所在就是對遼邊種種事務的瞭解、以及長久以來所養成那種分化、羈縻遼邊各股勢力的手段。如果行台真的派遣數萬大軍北進,劉群未必能夠利用好這樣一股龐大的力量,畢竟沙場攻伐、軍略種種非其所長。

    除了實際掌握的人力、物資之外,行台還給了劉群一定的封授權力,包括千石以下官員任免並千石以上的舉薦權。這能夠讓劉群之後的行事更加靈活便宜,隨著行台聲勢大壯,其權位封授的意義之大與舊年已經不可同日而語,對於遼邊諸多勢力也有著更大的誘惑。

    除此之外,目下的幽州刺史府已經擁有了不弱的依附義從力量,比如早前便被劉群說服的段部段蘭。這一次徐朗北進,也帶來了洛陽慕容運的書信,信中慕容運叮囑兒子慕容疆要敬奉行台使者,切不可傚法慕容皝怙惡不悛、目無王法。

    如此一來,段蘭與慕容疆、慕容評等人也可視作幽州刺史府能夠驅用的義從力量。雖然發生了慕容皝悖逆反覆之後,劉群與溫放之對這些胡虜已經不敢過分倚重,但若運用得宜,也能達到以夷制夷的效果。

    「目下遼邊局勢紛雜,刺史府當下要務,一在繼續增強實力,建立更多戍防,二在梳理遼邊人情、不可讓遼邊混亂影響中國戰事……」

    雖然劉群已經就任幽州刺史,但行台投入於遼邊的力量主導者仍是溫放之,他的看法便決定了之後的經營大略。

    大將軍給予溫放之的指示是極盡暢想、不拘一格,只要能夠保持一個大體向善的方向,沒有任何限制。

    對於溫放之的看法,劉群等人自無異議。特別是第一點增強實力,這更是迫在眉睫的當務之急,劉群等人這些年是受夠了寄人籬下的苦楚,如今終於有了行台這個大靠山,自然是要謀求獨立。

    「遼邊多亡戶,哪怕僅僅只是招撫一部分,若能收取當中丁壯卒力,已是頗為可觀,不必全仰行台遣軍助戰。」

    劉群大筆一揮,首先便確定繼續進行遼邊流人的招撫工作,只要有了人,之後再有任何圖謀,都有了一個立足基礎。遼東慕容部所以壯大成遼邊霸主,也正是因為招撫眾多亡戶流民為己所用。

    此前也正是因為溫放之他們招撫手段過於急躁、觸及了慕容皝的底線,才又發生之後一系列得變故。現在慕容皝已經死了,慕容部本身也崩裂成數股力量,再也沒有哪一方能夠強力阻止他們對流人的招撫。

    招撫流人是長久之功,特別這些流人們分散於遼邊各個境域之中,單單向他們傳遞消息已經不容易,更不要說還要將人召集到固定的地點編戶征卒。一旦手段過於急躁,反而會令這些驚弓之鳥的流人們畏懼難附。

    這當中諸多細則和手段,還需要仔細商討並長久施行,大方向通過之後,便暫且按下不表。

    之後溫放之又提出增設王師直接管轄的據點,單單一個馬石津已經不能滿足之後的策略實施,而且馬石津偏在遼南瀕海,缺乏對整個遼地的影響覆蓋。

    他取出一份遼地的疆域圖籍,這也是之前數年經營遼地的收穫之一,遼邊王命久絕,若是沒有之前幾年的商貿滲透,行台對遼邊的基本地理狀況都乏甚瞭解,更談不上實際的立足經營了。

    溫放之提筆在這份地圖上圈出了幾個原點:「這幾處區域,便是之後繼續創建戍防據點所在。」

    劉群等人俱都湊上來觀望,待見這份地圖繪製精準,對遼邊許多山川城池的標註,甚至就連他們這些久在遼邊的老人都乏甚如此細緻的瞭解,也不免對行台謀而後動、準備周詳的做事風格大為歎服。

    溫放之所標註的這幾個地點,其一便是位於遼西瀕海的碣石島、又稱秦皇島,秦始皇東臨碣石因是得名的一處海島。

    此處地近段部目下所居的陽樂,又與馬石津隔海以望,王師在此設立據點,除了可以更加穩固把持海路之外,對於遼西也能形成極強的戰略壓制。登陸之後,向內陸延伸不長的距離,便可抵達盧龍等陸上要塞。

    第二個地點便是他們當下身處的徒河,徒河本身便是早前商貿的集散點,有水道直通大海,陸地上的交通也非常便利,距離遼西的令支和他們此前剛剛脫身的紫蒙川都不遠,言之遼地噤喉都不為過。

    至於第三個地點,名為平林口,乃是遼水的入海口,經此可以直達遼東腹心。舊年慕容部分裂,慕容皝時刻都想兼併慕容仁,其中最大一次規模的軍事行動,便是意圖趁著寒冬冰封之際跨過平林口去偷襲身在遼東平郭的慕容仁,只是因為慕容仁得到當時淮南都督府示警,使得慕容皝功虧一簣,而慕容部的分裂又持續數年之久。

    第四個地點,便是遼東目下郡治平郭城。而將平郭城也圈劃出來,便足以看出溫放之野心之大,他已經不再滿足於區區幾個據點的經營建設,而是直接要分割遼東大片的疆土。

    馬石津作為行台最先創建的基地,其地理位於遼東最南部,雖然海路順暢,但是陸路卻並不方便,由此向北便是連綿不斷的山嶽丘陵、深山老林。此前行台在遼邊弱勢時,選擇此地經營可以避免來自陸地上慕容部的打擊,可是現在想要繼續向外闊進,此前的藩籬便成為了障礙。

    溫放之將新的據點設在遼東平城,即意味著他要將整個遼南半島從慕容部的統治中剝離出來,要將遼南大片疆土整體納入行台的掌控中,也將成為之後安置遼邊流民的主要區域。

    溫放之侃侃而談,條理有序的分析著他這些謀計的原因種種,可見這些想法絕非一時生成,而是已經經過數年的剖析打磨。

    劉群等人一邊聽著,眸中也是異彩連連。溫放之這些計畫,若是放之整個中國大勢中看,自然算不了什麼,但若放在遼地具體的形勢中來,如果能夠一一實現的話,那就意味著行台對於遼地的輻射統御之強,甚至還要超過中朝在治的時候。

    當下看似凶惡的慕容部等遼邊豪強,未來也只能雌伏於行台這一個宏大框架之下苟延殘喘!

    「舊年宣帝入遼定亂,統而不治,雖然自有世道困境,但也給之後遼事崩壞埋下禍根……」

    溫放之此刻講出他對遼邊整體構想,才算是真正的鋒芒畢露,甚至就連宣帝司馬懿於舊魏年間入遼東平滅公孫氏叛亂的舊事都信口道來評判是非。

    當年司馬懿平滅遼東之後,將此邊生民大量內遷,當時自然是因為三國鼎立、打得民不聊生,已經根本沒有餘力兼顧遼東的治理,所以才要存人棄地。但如此也造成了遼地的空虛荒蕪,使得東胡諸部得以壯大起來。

    「如今中國雖然仍有虛弱諸多,但永嘉之後,幽冀生民多入遼荒避禍,數不勝數。即便之後海內混一,這些人眾也很難完全回遷故土。如是不如直接將他們安頓於遼荒,成為新朝……行台之後復建遼東之基石。」

    言至激動處,溫放之偶有失言,但見幾人也無特殊表示,便又繼續說道:「大將軍欲重鑄金甌,豈可獨缺東北一隅,此邊胡傖,必會從容梳理。如扶餘、高句麗等鵲起竊據之虜國,也必要將之誅除中國之外。之後遼事經營,也不可放眼短淺,千秋大計,由此而始!」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8 06:58
漢祚高門 1395 千秋大計

    講完這些瑣事,劉群正式接受了行台的任命,成為新一任的幽州刺史。

    當然,眼下這個所謂的幽州刺史府還非常寒酸,甚至還不在幽州境域之內,而且劉群職下屬官唯一明確的就是這個長史溫放之,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笑話一樣。但目下大勢分明,人人都相信眼下的困難只是暫時的,幽燕復治只是一個時間問題。

    既然劉群已經接受了任命,溫放之便也將行台目下於遼邊經營的更多細則逐一向其介紹起來。

    目下行台真正控制在手的,自然就是位於遼南的馬石津並其周邊幾個島嶼。溫放之入遼之際帶來兩個營六百人甲士武裝,之後陸陸續續在馬石津聚集起近千戶遼邊流人。除此之外,還有大大小小十多個中州並江東等各地、得到行台通商許可的商戶派駐在此的人手。

    仔細算起來,單單馬石津所擁有的武裝力量,已經在三千人左右。但這一部分兵力,主要還是負責馬石津的安全,不可輕易外用。而也正是因為這一部分武裝力量的存在,儘管此前慕容皝已經將溫放之等人控制起來,仍然沒能攻克馬石津這個囤積重貨的商貿基地。

    徐朗今次北進,除了帶來整整兩千生力軍之外,還有就是各種各樣的人才,如編戶、勘測、尋礦、冶鑄、醫藥等等,林林總總數百人,也表示行台已經將遼地經營擺上了正式的事程,而不僅僅只是此前的孤立據點建設。

    這些甲士、人才包括馬石津方面囤儲的物資,便是當下幽州刺史府於遼邊能夠直接掌控的所有力量。

    雖然行台方面也表示,如有必要,仍會繼續加強對遼邊的援助,但溫放之覺得眼下還沒有這個必要,新上任的劉群也認可他這一看法。

    行台如果突然增強對遼邊的力量投入,未必就是好事,這會令遼邊諸多勢力人人自危,心生牴觸,乃至於達成一種抗拒行台幹涉遼事的默契。所以未來於此境的經營,還是要遵循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而且老實說,劉群所以就任幽州刺史,其優勢所在就是對遼邊種種事務的瞭解、以及長久以來所養成那種分化、羈縻遼邊各股勢力的手段。如果行台真的派遣數萬大軍北進,劉群未必能夠利用好這樣一股龐大的力量,畢竟沙場攻伐、軍略種種非其所長。

    除了實際掌握的人力、物資之外,行台還給了劉群一定的封授權力,包括千石以下官員任免並千石以上的舉薦權。這能夠讓劉群之後的行事更加靈活便宜,隨著行台聲勢大壯,其權位封授的意義之大與舊年已經不可同日而語,對於遼邊諸多勢力也有著更大的誘惑。

    除此之外,目下的幽州刺史府已經擁有了不弱的依附義從力量,比如早前便被劉群說服的段部段蘭。這一次徐朗北進,也帶來了洛陽慕容運的書信,信中慕容運叮囑兒子慕容疆要敬奉行台使者,切不可傚法慕容皝怙惡不悛、目無王法。

    如此一來,段蘭與慕容疆、慕容評等人也可視作幽州刺史府能夠驅用的義從力量。雖然發生了慕容皝悖逆反覆之後,劉群與溫放之對這些胡虜已經不敢過分倚重,但若運用得宜,也能達到以夷制夷的效果。

    「目下遼邊局勢紛雜,刺史府當下要務,一在繼續增強實力,建立更多戍防,二在梳理遼邊人情、不可讓遼邊混亂影響中國戰事……」

    雖然劉群已經就任幽州刺史,但行台投入於遼邊的力量主導者仍是溫放之,他的看法便決定了之後的經營大略。

    大將軍給予溫放之的指示是極盡暢想、不拘一格,只要能夠保持一個大體向善的方向,沒有任何限制。

    對於溫放之的看法,劉群等人自無異議。特別是第一點增強實力,這更是迫在眉睫的當務之急,劉群等人這些年是受夠了寄人籬下的苦楚,如今終於有了行台這個大靠山,自然是要謀求獨立。

    「遼邊多亡戶,哪怕僅僅只是招撫一部分,若能收取當中丁壯卒力,已是頗為可觀,不必全仰行台遣軍助戰。」

    劉群大筆一揮,首先便確定繼續進行遼邊流人的招撫工作,只要有了人,之後再有任何圖謀,都有了一個立足基礎。遼東慕容部所以壯大成遼邊霸主,也正是因為招撫眾多亡戶流民為己所用。

    此前也正是因為溫放之他們招撫手段過於急躁、觸及了慕容皝的底線,才又發生之後一系列得變故。現在慕容皝已經死了,慕容部本身也崩裂成數股力量,再也沒有哪一方能夠強力阻止他們對流人的招撫。

    招撫流人是長久之功,特別這些流人們分散於遼邊各個境域之中,單單向他們傳遞消息已經不容易,更不要說還要將人召集到固定的地點編戶征卒。一旦手段過於急躁,反而會令這些驚弓之鳥的流人們畏懼難附。

    這當中諸多細則和手段,還需要仔細商討並長久施行,大方向通過之後,便暫且按下不表。

    之後溫放之又提出增設王師直接管轄的據點,單單一個馬石津已經不能滿足之後的策略實施,而且馬石津偏在遼南瀕海,缺乏對整個遼地的影響覆蓋。

    他取出一份遼地的疆域圖籍,這也是之前數年經營遼地的收穫之一,遼邊王命久絕,若是沒有之前幾年的商貿滲透,行台對遼邊的基本地理狀況都乏甚瞭解,更談不上實際的立足經營了。

    溫放之提筆在這份地圖上圈出了幾個原點:「這幾處區域,便是之後繼續創建戍防據點所在。」

    劉群等人俱都湊上來觀望,待見這份地圖繪製精準,對遼邊許多山川城池的標註,甚至就連他們這些久在遼邊的老人都乏甚如此細緻的瞭解,也不免對行台謀而後動、準備周詳的做事風格大為歎服。

    溫放之所標註的這幾個地點,其一便是位於遼西瀕海的碣石島、又稱秦皇島,秦始皇東臨碣石因是得名的一處海島。

    此處地近段部目下所居的陽樂,又與馬石津隔海以望,王師在此設立據點,除了可以更加穩固把持海路之外,對於遼西也能形成極強的戰略壓制。登陸之後,向內陸延伸不長的距離,便可抵達盧龍等陸上要塞。

    第二個地點便是他們當下身處的徒河,徒河本身便是早前商貿的集散點,有水道直通大海,陸地上的交通也非常便利,距離遼西的令支和他們此前剛剛脫身的紫蒙川都不遠,言之遼地噤喉都不為過。

    至於第三個地點,名為平林口,乃是遼水的入海口,經此可以直達遼東腹心。舊年慕容部分裂,慕容皝時刻都想兼併慕容仁,其中最大一次規模的軍事行動,便是意圖趁著寒冬冰封之際跨過平林口去偷襲身在遼東平郭的慕容仁,只是因為慕容仁得到當時淮南都督府示警,使得慕容皝功虧一簣,而慕容部的分裂又持續數年之久。

    第四個地點,便是遼東目下郡治平郭城。而將平郭城也圈劃出來,便足以看出溫放之野心之大,他已經不再滿足於區區幾個據點的經營建設,而是直接要分割遼東大片的疆土。

    馬石津作為行台最先創建的基地,其地理位於遼東最南部,雖然海路順暢,但是陸路卻並不方便,由此向北便是連綿不斷的山嶽丘陵、深山老林。此前行台在遼邊弱勢時,選擇此地經營可以避免來自陸地上慕容部的打擊,可是現在想要繼續向外闊進,此前的藩籬便成為了障礙。

    溫放之將新的據點設在遼東平城,即意味著他要將整個遼南半島從慕容部的統治中剝離出來,要將遼南大片疆土整體納入行台的掌控中,也將成為之後安置遼邊流民的主要區域。

    溫放之侃侃而談,條理有序的分析著他這些謀計的原因種種,可見這些想法絕非一時生成,而是已經經過數年的剖析打磨。

    劉群等人一邊聽著,眸中也是異彩連連。溫放之這些計畫,若是放之整個中國大勢中看,自然算不了什麼,但若放在遼地具體的形勢中來,如果能夠一一實現的話,那就意味著行台對於遼地的輻射統御之強,甚至還要超過中朝在治的時候。

    當下看似凶惡的慕容部等遼邊豪強,未來也只能雌伏於行台這一個宏大框架之下苟延殘喘!

    「舊年宣帝入遼定亂,統而不治,雖然自有世道困境,但也給之後遼事崩壞埋下禍根……」

    溫放之此刻講出他對遼邊整體構想,才算是真正的鋒芒畢露,甚至就連宣帝司馬懿於舊魏年間入遼東平滅公孫氏叛亂的舊事都信口道來評判是非。

    當年司馬懿平滅遼東之後,將此邊生民大量內遷,當時自然是因為三國鼎立、打得民不聊生,已經根本沒有餘力兼顧遼東的治理,所以才要存人棄地。但如此也造成了遼地的空虛荒蕪,使得東胡諸部得以壯大起來。

    「如今中國雖然仍有虛弱諸多,但永嘉之後,幽冀生民多入遼荒避禍,數不勝數。即便之後海內混一,這些人眾也很難完全回遷故土。如是不如直接將他們安頓於遼荒,成為新朝……行台之後復建遼東之基石。」

    言至激動處,溫放之偶有失言,但見幾人也無特殊表示,便又繼續說道:「大將軍欲重鑄金甌,豈可獨缺東北一隅,此邊胡傖,必會從容梳理。如扶餘、高句麗等鵲起竊據之虜國,也必要將之誅除中國之外。之後遼事經營,也不可放眼短淺,千秋大計,由此而始!」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8 06:58
漢祚高門 1396 怙惡不悛

    劉群等人雖然多年來流落遼荒,寄人籬下,但出身與經歷決定了他們的視野還是要遠遠超過了尋常人。此前閒來無事,也不是沒有討論過關於遼邊的定亂方略,但卻都不甚樂觀。

    首先便是遼邊的氣候惡劣,寒冬漫長、暖夏短暫,單單這一點便注定了難以進行大規模、持續有效的耕墾。因是過往這些年,無論是受迫流亡此邊的晉人亡戶,又或者當地這些豪強胡酋,俱都急切於前往幽冀等地理、氣候俱都遠勝一籌的地域。

    其次便是遼事崩壞年久,更兼早年的幽州刺史王浚圖謀不軌、多作僭越,也讓遼邊這些士流群體不再敬服王統,風骨全無、唯強是附,熱衷於投身胡虜之間的競爭來獲取自身的利益,全無華夷大防之認識。

    前一點意味著缺乏長久經營遼邊的底層基礎,後一點則意味著沒有統合士流人心的上層共識。所以在劉群等人看來,即便行台大勢統一南北,甚至於強攻遼邊,但之後大概也要遵從於宣帝司馬懿舊年故事,將遼邊亡戶內遷,對當地胡虜分化壓制,難有更深層次的創建。

    不過他們有這樣的認知也屬正常,天下大勢素來以北御南,南面很少在大勢的爭奪中得居上游,如今的行台壯大也是立足於胡禍諸夏、北方大崩的異數。劉群他們缺乏常年在江東或者行台的經歷,也就不能立足於行台的視角對遼事有什麼開創性的謀略。

    溫放之這一整套方略,是建立在行台水軍強大、尤其是海路上的絕對優勢,其立足點在於對幾個口岸據點的經營,以點帶面繼而覆蓋整個遼邊。

    允進允退,本身先立足於不敗之地,之後再向遼邊內陸謀求更多。如此一來,劉群他們此前所認為不可越過的困難障礙所帶來的阻撓,便能被削弱到最低。

    南國水軍強大,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特別行台用事以來,對於這方面的經營更是達到一個新的高峰。舊吳本身就具有海路航運的基礎,吳大帝孫權時期便北通遼東,南結南洋諸國。

    行台沈大將軍,本身便出身於東吳土豪舊族,其祖輩如東吳沈瑩舊著臨海水土志便將東吳時期的海陸舊事詳細記載。早年其家執掌三吳會稽,為了緩解與南渡的僑門之間的土地衝突,大力營建海島。之後更是大力開拓海運,江東物貨循此源源不斷的流入中州。

    遼邊這些胡虜豪強,陸地上的稱雄作霸尚還鬧不明白,面對行台於海路上的侵襲滲透,根本就無從招架。

    因為這一點認知和思路上的差別,劉群等人對於溫放之所提出的這個方案,也是難作評價。不過新抵遼地的將領徐朗,於細節方面倒是提出了頗多補充。

    徐朗就在軍伍,其父徐茂更是常年擔任水軍都督,所以其人對於河海航途也認識頗深,這一點是溫放之所比不上的。

    徐朗先是肯定了溫放之以海島經營為起點,構建海路基礎的思路,但之後又點出了一些技術上的障礙。

    行台雖然繼承了舊吳的航海基礎且有長足進展,但也還沒有達到萬里海波俱為坦途的程度,還要受限於季節時令,每年真正的海路暢通時間很短。

    特別遼地如今寒冬漫長,海路也因此受限頗多。如溫放之圈出來的秦皇島、平林口等口岸,每年都會有一段時間冰封難行,南側的馬石津雖然不凍,但是稍離海岸便浮冰諸多,兼之風浪變幻凶險,所以每年注定有超過一半的時間,這些口岸據點之間是難以通過海路得於彼此呼應。

    「因是這些口岸營建,也不可全恃海途,陸上的自固並呼應同樣不可忽視。」

    對於徐朗的補充,溫放之也是深以為然,他本也沒有完全仗恃海路優勢的想法。畢竟王師北上,最主要的目的還是要收復遼地全境,蕩平這些胡虜勢力,使遼邊成為王治之土。這一條方略的主要意義,就是在經營初期通過海路上的優勢來彌補陸地上的不足。

    溫放之這個方案的提出,也讓之後經營遼事有路可循。

    幽州刺史府目下雖然掌握一定的武裝力量,但在整個遼地而言並不算太強,再加上那些胡眾義從也不可信,一旦捲入遼邊的鬥爭過深,很難佔據優勢。特別是慕容部,儘管眼下已經崩裂成三部分,但無論哪一部如今所擁有的勢力都還要超過他們目下所能動用的力量。

    有了溫放之的方案作為指導,他們便不必在陸地上與慕容部這幾股勢力發生正面的衝突。如此一來,也能保持行台超然的地位,讓慕容部這幾股勢力都將他們視作可以拉攏倚重的外部強援,得以更加從容的驅虎吞狼,坐收漁利。

    在確定了之後的基本思路之後,劉群也很快進入了角色:「目下慕容幾路,遼西最強,大棘城居中,遼東最弱。三路新分,短期之內是不可能重歸於一。」

    遼西的慕容部勢力,主要是慕容皝的兒子慕容遵並大將慕輿根,因為這裡地近幽州,所以防戍的兵力最強,單單所擁慕容本部勢力便有將近三萬之眾。

    再加上此前劉群他們挑起的遼西事變,慕容部收得宇文部殘餘勢力並其他雜胡卒力,累加起來足足超過五萬之眾,而且其中多為丁壯卒力。因是單從目下的形勢來看,這一路人馬勢力的確是最強的。

    「但慕容遵也是勢大難久,遼西本非慕容祖業,如今本部逆亂,新附之眾更難凝合,久則比崩」

    別的不說,單單段部的段蘭,所以踴躍出兵前往紫蒙川營救溫放之等人,就是希望能夠借此表現求得行台支持,使他能夠重返令支,恢復祖業。而且慕容仁這麼多的兵力,在遼西卻乏甚營建基礎,一旦前路沒有轉機,單單人馬食用消耗就足以拖垮他。

    「羯國本就不信任東胡之眾,所以封授慕容萬年,也是窮途掙扎。如今慕容部崩壞,幽州張舉未必會錯過這一良機,於令支必有圖謀,要將慕容部眾收為己用,以助中國戰事。所以此事必須要阻止,令支得失,暫非重點,慕容遵部屬之眾,決不可落入羯國手中!」

    想要避免慕容遵的部眾被徐無的張舉兼併,最好的法子就是鼓動其人東歸。遼西令支距離徐無太近了,只要慕容遵能夠率部離開令支,拉長攻伐戰線,隨著中國戰事越來越激烈,張舉也不敢過於深入遼地去圖謀這一路人馬。

    這一點也很容易便能實現,甚至無需他們出面鼓動,慕容遵與慕容儁之間本身便有不可調和的矛盾。慕容儁弒父上位,大悖人倫道義,一旦除掉其人,慕容遵繼承部族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事實也的確如此,慕容皝身死消息傳入令支之後,慕容遵便已經派遣一部分前鋒軍隊向東而來打探消息,觀望形勢。

    溫放之他們抵達徒河未久,便得知慕容遵已經率領麾下兩萬卒力浩浩蕩蕩向東而來,並在極短的時間裡逼臨紫蒙川,並且自號燕王,號召慕容部各路人馬受其節制,共同誅滅逆子慕容儁。

    除此之外,慕容遵也得知溫放之他們這些晉國使者目下正在徒河,於是派遣其弟慕容厲前來相見,讓溫放之、劉群等人出面響應正義,號召遼邊流人包括暫時依附他們的慕容疆等人共同討伐慕容儁。

    「這白奴是不是傻?即便餘者都不論,單單他僭稱羯封王號,便是我行台死敵,還敢奢望王臣出面助他?」

    慕容皝子嗣眾多,也並非人人都是人傑,而這個慕容遵,在溫放之看來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蠢貨。大概其人覺得自身勢力強盛,一定能夠戰勝慕容儁,因是派來的慕容厲措辭也是非常的不客氣,仍將他們這些人視作慕容部的階下囚。

    所以溫放之也不客氣,直接將慕容厲一行扣押下來,削去慕容厲的一個耳朵,再放出幾名慕容遵的使者歸告慕容遵,慕容皝奸惡恃強、狂悖無信,自有取死之道,而慕容遵仍怙惡不悛,也是將要步上後塵,休想奢望得於行台聲援。

    「南蠻竟敢如此欺我!」

    慕容遵收到回信之後,心中也是震怒不已。他本就自覺勢大,加上認為慕容儁眾叛親離,此番歸國必然馬到功成,卻沒想到那幾個階下之囚的南蠻都敢如此羞辱他,怎麼能忍得下這一口氣。

    因是慕容遵索性連大棘城都不去,佔領了在建的龍城之後,便率領三千卒眾氣勢洶洶向徒河撲殺而來。

    此時的徒河,段蘭在將溫放之等人護送抵境之後,因為牽掛遼西局勢、想要收取漁利,順便幫助王師鋪設營建秦皇島的基礎,便率部返回了陽樂。所以眼下的徒河,只有慕容疆、慕容評等將近兩千卒力,還有就是徐朗所率領的千數王師。

    慕容疆、慕容評怯於慕容遵氣勢兇猛,只是力勸溫放之稍避鋒芒,不妨先跨海歸走馬石津。說到底,他們膽怯又貪婪,只想跟著行台分享惠利,卻絕對不會為行台賣命。

    所以這一戰,能夠依仗的只有徐朗這些王師戰卒。

    雖然溫放之也不願意在現階段直接與慕容部這些勢力發生戰鬥衝突,但也實在難以避免慕容氏的蠢貨自己犯糊塗,而且未來行台將要實際經營遼境,若不亮出獠牙,便難震懾住這些東胡之眾,所以此戰勢在必行!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8 06:58
1397 徒河慘敗


    徒河距離紫蒙川本就不遠,加上慕容遵也擔心在此耽擱太久會貽誤戰機,因是輕騎奔襲,很快便抵達了徒河。

    此境原本有一座小城,只是很久之前便毀於戰亂,之後生民離散,便也漸漸荒廢下來。之後溫放之選擇這裡作為貨品集散地點,也僅僅只是依傍地勢修築了一座規模不算太大的營壘,並沒有更大規模的創建。

    眼望著前方那稍顯寒酸的營寨,慕容遵嘴角泛起冷笑:「這些南蠻島夷,素來狂妄自大,自居中國之主,妄求四夷賓服。但若無我父子善念包庇,遼邊豈有他們立足所在!速戰速決,將那溫弘祖擒至我處,我倒要當面問一問他,老子夠不夠資格稱王遼邊!」

    此時的營寨中,只有劉群、溫放之等人包括徐朗麾下那千數卒眾留守。至於慕容疆等人,因為怯於交戰,加上溫放之也擔心這些人臨陣倒戈反而誤事,索性將他們遣散至左近山林中於旁側觀戰。

    「這慕容遵,真是無理可喻,他不急于歸國爭統,反而憑此意氣,於此貽誤戰機。」

    劉群此際也是一身戰甲,站在營寨哨塔上,眼見慕容遵部眾們於營寨之外的空曠地帶快速鋪開陣型,臉上頗有愁容。

    「蠢人自有千拙,哪能以理度之啊!」

    從慕容遵僭稱燕王開始,溫放之便知其人志趣乖戾,有這樣的舉動,倒也不算出奇。眼見對方將要發起進攻,他便望向徐朗問道:「徐將軍有無信心擊敗此獠?」

    徐朗聞言後獰笑一聲,用刀鞘敲敲身前胸甲:「請問使君,是否要陣斬此賊?」

    「還是不可輕敵啊,慕容氏雖是寡弱邊胡,但部眾多驍勇敢戰,羯國幾番大軍圍剿都無功而返。況且目下敵眾我寡」

    劉群講到這裡,語調頓了一頓,也覺臨戰在即不可一味頹言,先是自嘲一笑,而後又說道:「敗敵即可,不必強求誅殺。若慕容遵死在此邊,反倒是我們為慕容儁擋了禍。」

    「可惜遼馬羸弱,難勝重甲。」

    徐朗不無遺憾的說道,他率部馳援溫放之,雖然兵數不多,但卻俱是青兗軍隊中精益求精的精銳戰卒,武裝自然也都極盡強盛,只因跨海而來,馬力難於攜帶,倉促入境也難以在短時間內籌措精良戰馬,否則重騎殺出,營寨外這三千輕騎還真不必放在眼中。

    營寨外慕容遵見防事如此簡陋,自身又是人多勢眾,自然已經是勝算篤定,待到將士們衝陣擺開,他又縱馬上前,聽在射程之外大聲喝道:「孤今次歸國除逆,本無意騷擾晉使。爾等若能恭順出營,助孤定亂,我非但不會謀害爾等,還會將你們禮送歸國。若仍頑抗」

    他話語還未喊完,營中突然數支強弩射出,其中一箭,直接射穿馬首,胯下坐騎哀鳴倒地,慕容遵猝不及防,一時間也是跌下戰馬,週遭親兵見狀,忙不迭上前搶救,將之擁從退後。只在這短短數息之內,營寨內又是亂矢飛出,直接將慕容遵週遭十數人射死當場。

    「該死!南國弓弩,真有如此雄勁」

    被將士們擁從退後,慕容遵已是忍不住冷汗直湧。他不是沒有聽說過南人軍械強悍,因是此前喊話的時候,按照舊有經驗已經遠在射程之外,卻沒有想到仍在南人弓弩射程之內,單單這一點誤判,便險些送掉了性命!

    「殺,殺!給我攻破營寨,不留活口!」

    驚悸之餘,慕容遵也是凶性大熾,羞憤至極,揮臂大吼,驅令進攻。只是在心情稍有平復之後,才又補充道:「晉使溫弘祖並劉公度,這二人留其活口,餘者殺無赦!」

    他之所以親自率眾來攻溫放之等人,也不僅僅只是意氣之爭那麼簡單,一方面是懷疑並且擔心晉使與其兄長慕容儁合謀才造成他父親的死亡,另一方面則是來自羯國幽州刺史張舉的逼迫,張舉與他私下有約定,只要他能將晉國使者擒拿下來送到徐無,便支持他繼承父親的權位。

    對於羯國的支持,慕容遵還是比較看重的。他在家門一眾兄弟中,除年長之外,其實乏甚優勢,也沒有強力的母族後援,如果不是恰逢慕容儁弒父、兼之他又恰好大軍在掌,及時說動大將慕輿根支持他,是想都不敢想能夠繼承父親勢位。

    但既然時勢、命運將他推到這一步,若不奮力一搏,男兒一世又怎麼能對得起自己!

    營寨內劉群眼見王師弓弩如此強勁,竟然直接射死慕容遵的戰馬,先是擊掌讚歎,之後又忍不住懊惱有加:「早知王師重械如此兇猛,不妨直接射殺慕容遵啊!」

    他是誤以為因為剛才自己的話讓將士們有所受力,但事實上在這麼遠的距離射殺目標,精度上本來就乏甚保障。對此,徐朗也並不多作解釋,先是吩咐寨牆上將士進行第二輪的鋪設,他自己則率領三百甲士列隊於寨門之後等待戰機。

    營寨外慕容氏輕騎們收到主將進攻命令之後,便向營寨正面發起了進攻。數千人馬奔騰,一時間也令此方天地色變,就連這座簡陋的營寨都隱隱顫抖。

    王師久來無戰遼荒,此一役旨在立威,自然不會留力。徐朗所攜帶北上的弓弩重械,此刻早已盡數架設起來,箭網交織傾瀉而下,瞬間便將慕容部前鋒射倒一片。

    慕容遵此前險被射殺,眼下仍是心有餘悸,不敢再逞強身先士卒,他在後掠陣,眼見到自己麾下精銳戰卒在晉軍強力箭矢的射技之下成片倒地,也是心中絞痛,恨得牙根發癢。

    慕容部卒力誠是勇壯有加,甚至不遜於羯國的精銳之眾,否則也難在羯國的兇猛進攻之下得於維持。但是眼下他們作為主攻一方,本就沒有地理上的主場優勢可供依仗,加上此戰對手乃是連羯軍都被修理得沒脾氣的行台王師,是他們此前從未見識到的此世強軍。

    慕容部久在遼荒,本就諸多乏用,慕容遵這三千輕騎雖然也是久戰精銳,但被甲率實在不高,可以說除了部伍中的兵長們之外,大部分的普通卒眾甚至沒有片鐵覆體,那輕薄的皮甲或能抵擋一部分的力衰流矢,但是在王師強勁弓弩覆蓋之下,這就是全無遮攔的人形靶子!

    單單這一輪衝鋒,慕容遵麾下騎兵們便有足足兩三百人被直接射殺於前線,人馬死屍鋪滿戰場,望去慘烈至極!

    「南蠻該死,該死」

    眼見自家部卒傷亡如此慘重,慕容遵已是心疼得臉色發白,他雖然擁眾極多,但真正屬於他嫡系部眾的卻也只是很小一部分,這都是他日後稱霸遼邊的基礎,卻被全無意義的射殺於此,對於晉軍的恨意自然也是達到了。

    付出數百條人命的代價,卻連那個簡陋營寨的邊都沒有摸到。畢竟慕容部卒力雖然勇壯,但也畢竟都是血肉之軀,眼見前方袍澤成排倒下,又哪敢再以血肉之軀去迎接晉軍那恐怖箭矢,自然陣型崩潰,向後飛逃。

    寨牆內觀戰的劉群眼見戰況如此,也是激動得老臉漲紅,如此全面壓制的陣仗,若非親眼所見,他真是想都不敢想像,尤其在眼望著慕容部那些凶惡的兵卒們狼狽後竄,劉群更是激動得撚鬚大笑,只是笑著笑著,他眼眶卻變得潮紅起來,直至淚花閃爍,語調也充滿了傷感:「蒼天不棄,王業再興!可惜英烈先人,已經難睹壯闊」

    此刻的劉群,才算是真正感受到何以溫放之這年輕人哪怕身陷囹圄、仍有壯氣豪膽,身後有此強大後盾,遼邊縱是胡賊凶惡,又有何懼!

    此時寨外的敵軍,已經盡數撤至戰線之後,經過了將近一個時辰的騷亂並調整,陣勢才又有集結趨勢。

    在見識到南國王師之可怕後,慕容遵再也不敢小覷對手,這一次的進攻便也做出了調整,兵眾們不再是一擁而上,千數卒力集結於戰場正面,另有數百人則向兩翼散開,於山嶺河澤之間,尋找能夠欺近營寨後路的道路。

    畢竟正面的戰陣衝殺,也非當下慕容部卒力擅長,遼邊複雜的地理形勢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他們的戰鬥風格,充分利用遼邊山林眾多的地形優勢游擊纏鬥、伺機反殺,才是他們所熟悉的戰鬥節奏。

    陣型調整完畢之後,正面那千數騎眾再次向營寨欺近,只是這一次的進攻要謹慎得多,不再是一味猛衝,緩緩向前推進,且陣型完全散開,不再集中給予晉軍攢射的機會。

    這一次的進攻倒是頗有效果,營寨內晉軍雖然器械兇猛,但畢竟卒力有限,很難鋪開覆蓋整個戰場的箭雨。

    慕容部騎兵們在又付出幾十條人命為代價後,便漸漸摸清楚晉軍箭射節奏,在將要抵達最危險的區域之後,分散於戰線中的兵長們陡然暴喝一聲,胯下戰馬齊齊發力,向營寨直衝而來,由此也可見慕容部能夠稱雄遼邊並非沒有道理。

    雖然城頭王師也竭力發射兩輪箭雨,但這一次效果卻不慎明顯,已經有慕容部卒力衝入寨牆之下,並向牆頭仰射。雖然慕容氏弓械跟王師相比,可以說是綿軟無力,但在這樣近的距離內,也是擁有著不俗的殺傷力,能夠給王師形成一定壓制。

    寨牆上的箭矢被壓制,慕容部戰士們衝鋒欺近更得便利,很快寨牆下便聚集起數百慕容部兵眾,準備開始真正的攻戰。

    正在此際,寨牆洞開,早已經陣列於此、待戰多時的徐朗率領三百精卒兩手持住斬馬刀,陣型凝實如鐵壁一般直向慕容部卒力撲去。

    跟甲冑堅固整齊的晉軍王師相比,慕容部這些卒力簡直就是柔軟的肉蛆,更兼聚集在寨牆之下,連基本的衝擊力都無。這一場戰鬥較之此前那場衝鋒還要慘烈得多,甚至不可稱為戰鬥,簡直就是晉軍自恃甲械強悍的屠殺!

    儘管慕容部本身也頗多悍勇卒力,哪怕裝備完全處於劣勢,仍然悍不畏死的向王師撲殺而去,可是他們手中刀槍戳在王師士卒身上,連破甲都做不到,而王師戰卒手中刀芒翻飛,觸者即亡,無一例外!

    於是,在經過將近一刻鐘的慘烈廝殺之後,慕容部這些兵眾們在丟下滿地殘肢斷臂之後,再次向後方潰逃而去。

    可是這一次,他們便沒有從容調整的好運氣了,因為慕容疆、慕容評等人所率卒眾就分散在左近山野間觀戰,接連兩場碰撞,王師雖然兵力不多,但對慕容遵的部眾卻是完全的碾壓虐殺,那種雄壯足以令這些膽怯之人被激發血性,各從山野殺出,直接衝入慕容遵的潰卒部眾之中!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9 06:54
1398 天兵可畏

    徒河這一場戰事,結果很分明,慕容遵所帶來的這三千騎眾,單單在正面戰場上被王師直接幹掉的,便達七八百人。

    這樣一個傷亡數字,相較於中原那種動輒成千上萬斬首的大戰事,自然算不上什麼。

    可是遼地形勢自不同於中原,一次性的投入三千卒眾,幾乎已經可以決定一個大部族的存亡興衰。

    而且,慕容部雖然標榜漢化年久,族眾多習耕桑,但若具體到行伍軍事,卻仍奉行著早年的部落習性,慕容廆父子都懷大志,是不會讓太多的晉人介入到行伍建設中來,也就不足以形成中國王朝那種行伍構架。

    死在戰場上的這幾百人,俱都是驍勇敢戰的部族精銳,也是支撐起整支隊伍的骨架。他們的身死就意味著整支隊伍的戰鬥力喪失,即便是將潰卒收攏再作整編,因為喪失了原本的部落上下統屬構架,戰鬥力也將會大大下滑,淪為尋常的義從雜卒。

    更何況,雖然王師限於兵力和機動力俱有不足,正面擊敗敵軍後,並沒有繼續進行追剿,但這自有慕容疆、慕容評等慕容本部族人銜尾追擊,大收便宜。最終,慕容遵只率不足五百名兵眾倉皇撤離戰場,狼狽逃回紫蒙川。

    「暢快,真是暢快!蠢物狗膽猖獗,竟敢直犯王師天威,真是自尋死路!只是可惜,不能將他陣斬於此……」

    結束了追擊之後,慕容評一臉興奮之色,眼望著慕容遵殘部逃竄的方向,不無遺憾道。

    另一側慕容疆也行上來,聽到慕容評的嘆息,他便也開口道:「蠢兒部眾仍多,穩妥為主,還是不可犯險遠追。」

    結束了追擊之後,二人各自收束部眾,沿途收撿慕容遵一路遺棄的器杖、潰卒之眾,不免更加眉開眼笑。

    遼東慕容氏本身便親緣淡薄,尤其傳承到慕容皝這一代更是如此,對於同輩的兄弟們更加百倍提防、苛刻至極,也因此直接導致了慕容部的長久分裂。

    慕容評雖然也是慕容廆的兒子,但是因為年齡太小,加上幾個年長的兄長早已成了氣候,他真正由其父那裡繼承來的勢力可以說是微乎其微。

    再攤上慕容皝這個對兄弟提防有加的嫡兄,早年處境也是十分的艱難,甚至就連長兄慕容翰那樣真正英雄人物都被慕容皝打壓得萎靡不振,如他這樣的庶幼在族中地位更是可憐。也就是這些年依傍南國行台,收得許多惠利才招攬一部分屬於自己的力量。

    慕容遵其人,算起來也算是慕容評的侄子,但平素全然不將慕容評放在眼中,單單從今次部族再次分裂,慕容遵得控數萬人馬,慕容評卻仍只能跟隨晉國使者充作走狗,彼此權勢、地位之差距便可見一斑。

    所以這一次慕容遵大敗於徒河,慕容評心中也全然沒有兔死狐悲之傷感,痛打落水狗更是全無心理負擔,只覺得自己明智至極,早早便鐵了心的緊跟南國步伐,甚至不惜觸怒他那個死鬼兄長慕容皝,如今也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

    他們一路返回徒河營寨,沿途又收撿數百名潰卒並遊蕩的戰馬近千匹。這些人雖然膽氣全喪、器械盡失,但卻無一例外都是真正的強壯卒力,這在遼邊也是一筆頗為可觀的財富。

    當他們返回營寨的時候,留守在此的王師將士早已經將戰場打掃完畢,敗卒並無主戰馬歸攏於一處,屍體更是高高堆砌成一座小丘,但那股濃郁到令人作嘔的血腥氣息一時間仍是揮散不去。

    此刻王師將士或陣列戍守於營寨之外,或是有條不紊的修理著此前被損壞的寨牆,卻沒有顯露出多少戰鬥得勝的喜悅,似乎這只是理所當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眼見到這一幕,慕容疆與慕容評對望一眼,從各自眼神中都窺出一絲凜然並濃郁的心悸。

    雖然王師於中國壯跡種種,他們也多有耳聞,但那畢竟是虛的,傳言不可盡信。特別此前王師一直沒有在遼邊作戰的事蹟,那個使者溫弘祖更多是一種世家貴族的形象出現,早前更是被慕容皝玩弄股掌之中不得自由,要靠著他們的保護才能得保安全。

    所以此前在他們的心目中,也僅僅只是覺得南國行台只因佔據富庶中國才強大,落實到真正士卒的戰鬥力上,他們遼邊勇士未必就遜色多少,畢竟都是血肉之軀,他們還佔據著遼邊的主場優勢。因是過往在於溫放之等人的交流中,他們也是不乏心理優勢的。

    可是這一次他們卻是親眼見識到南國王師的真正戰鬥力,較之傳言只強不弱,對上他們慕容部精銳之師不僅僅只是壓制,簡直可以說是屠殺。他們本也不是什麼雄壯之人,所見王師戰鬥力之強簡直超出他們的想像,更不知何等精銳之軍才堪作王師的對手!

    「往年只覺羯主季龍徒負盛名,屢挫於遼邊,名不副實。如今親見王師如此雄壯,季龍尚能維持數年,可見盛名之下也真有幾分真才。如是強軍只可親暱,實在不可為敵……」

    這幾人心中各自嘀咕著,轉而心裡又有幾分竊喜,並不覺得這種想法有什麼丟臉,相對於慕容皝那個死鬼居然一意孤行的跟從石季龍這個南國手下敗將,他們敬服於行台之下才是真正的人間大道啊!

    回到營寨後,幾人也連忙向溫放之匯報追擊情況,並且忍痛將此戰俘獲種種俱都呈獻出來,不敢留私。他們此前怯於慕容遵來勢洶洶而引眾退出營寨作壁上觀,本來就做得不甚地道,此刻更不敢在這群殺神眼皮子底下耍弄什麼私計圖謀。

    對於慕容疆等人的態度改變,溫放之還是比較感到滿意。雙方雖然不乏深厚的利益同盟基礎,但是邊胡狡黠,如果不能亮出自己的臂膀、獠牙,也很難完全震懾住這些白虜。徒河這一場戰鬥雖然規模不大,但用來震懾眼前這幾個貨是足夠了。

    他也不再計較這幾人此前那種膽怯的表現,正式以幽州刺史府的名義將他們各自暫任都尉。

    人盡其才、物盡其用,這些慕容部的敗類們雖然戰場上就是廢物,但也自有派上用場的地方。他們本身作為慕容部嫡親族人這一層身份,對週遭那些東胡部落還是頗有震懾力。眼下幽州刺史府雖然已經初步具有了自保的能力,但是一應庶事經營自然不可能勞煩那些王師精卒,還是要靠這些人去蒐羅招撫役力之眾。

    經過這一場戰鬥之後,想必慕容遵也是吃痛,不敢再輕觸虎威,因是溫放之打算順勢將徒河這一處據點給經營起來。

    慕容疆等人接過劉群以幽州刺史名義用印下達的手令、兵符之後,一個個也都如獲至寶。

    雖然眼下的刺史府仍是寒酸,他們也不清楚這個都尉職權到底有多大,但這卻是得自南國行台所認可的官職,是有著如天兵下凡一般強軍背書的任命,這便將他們與遼邊那些賊胡之眾區別開,心中自是大感快意。

    之後這幾人便各自領命,率領部眾以徒河為中心向周邊掃蕩,將一個個散居於山野之中的東胡小部落驅趕到徒河,開始投入到徒河的建設中來。

    至於徒河這一場戰事中王師之雄壯姿態,也經由他們各自之口快速向遼邊擴散開來,如是許多人便知曉南國王師壯入遼邊,慕容遵數萬強軍如土雞瓦狗、不堪一擊。

    有了足夠的人力,徒河據點便如火如荼的營建起來。遼西的段蘭在得知徒河此戰過程並結果之後,也不敢怠慢溫放之的告令,以本部族眾開始投入秦皇島的營建,並實時通報進程。當然溫放之也並不放心諸事盡委胡部,眼下段部只是實力不濟罷了,一旦再壯大起來,也不會比慕容部更加可信,所以還是從馬石津派遣一部分舊人前往秦皇島指導營建。

    徒河之戰又過去幾天之後,自大棘城匆匆而來的陽鶩終於抵達此境。

    「得知劉公脫困轉安,余心亦感安慰。特別行途聽聞王師大敗慕容遵賊部,更是欣喜備至,我等遼邊寒苦亡流,久來無從依附,深盼王師……」

    抵達徒河營地之後,陽鶩不敢再有作態,趨行上前禮拜,老臉上更是充滿了慇勤的笑容。

    其實按照原本的行程,陽鶩應該提前數日便抵達徒河,不過慕容遵部眾推進太快、佔據了紫蒙川,讓他行途頗有阻撓。再加上途中又聽說慕容遵發兵進攻徒河,他心中也存意觀望,因是才晚了一段時間。

    眼下陽鶩心中也是驚喜交加,驚得是徒河這一場戰鬥已經表示行台王師入遼、溫放之等人已經有了足夠的自保之力,且戰果輝煌,更讓人摸不清楚眼下已經掌握多大力量,已經不可再以舊態視之。

    至於喜,那就是慕容遵與行台使者直接爆發衝突,雙方已經不再具有什麼合作基礎,這應該會令他此行目的得以更加方便的達成。

    而且說起來,溫放之等人處境能得扭轉,陽鶩在其中也是發揮出了重要的作用,如果不是他私下鼓動慕容儁弒父為亂,若慕容皝仍在世上,溫放之等人也難如此輕易便擺脫控制。

    所以陽鶩來到徒河,心情還是頗有幾分輕鬆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9-6-3 07:11
漢祚高門 1399 目無奸邪

    劉群受任幽州刺史的消息雖然還未在遼邊傳開,但也已經開始以王臣自居,意識到自身的言行與形象代表著行台的威嚴,已經開始有所自律。

    眼下的他一身青袍,犀帶束腰,身佩長劍,儀表也有幾分不苟言笑,雖然還不是正式的章服冠帶,但舊年的落魄隨意也一掃而空,望去自有一番清癯莊重。

    他畢竟是劉琨的兒子,而劉琨又是中朝一時之人傑,舊年為了適應遼邊艱苦磨礪,雖有一時從俗之妥協,但當真正有了底氣變得自律起來,那種骨子裡的清高自然便顯露出來。

    「有勞陽君牽掛,幸在承於行台王道照拂、不失蒼天眷顧,雖有一時之苦厄,但總算是邪不壓正,平安渡過。」

    對於陽鶩稍顯慇勤的問候,劉群只是簡單回應,也沒有什麼特殊的表態。

    眼見劉群眼下這種矜持作態,陽鶩心中既有幾分哂笑,但更多的還是濃厚的羨慕。

    他家世出身雖然不及劉群遠甚,但往年彼此處境卻有極大差別,舊年的劉群不過是一個勢力盡失、依附各方的劫餘之人,而他家既有鄉勢基礎,又深得慕容氏兩代主君的信賴,心裡是不大看得起劉群這種全憑家世父蔭吊命的無根浮萍。

    可是時過境遷、大勢流轉,隨著南國王統復興壯大,劉群這種名滿南北的名父之子又能得於南國關照,這是陽鶩的家世譽望所不能企及的。

    他家在遼邊一地或還有些聲譽,但卻乏甚普世的影響,在南國看來,不過只是依傍於邊胡虜酋、失於氣節的鄉宗土豪而已。也正因為如此,陽鶩才分外珍視目下於遼邊所有,不捨得放棄當下所擁有的勢力而徹底撲入行台懷抱中。

    說到底還是心裡的惰性與對舊勢的依賴在作祟,在遼邊陽氏儼然已是一個不俗家世人物,但若真投靠了行台,跟一些寒門傖戶相比也乏甚明顯優勢,需要從頭開始經營,這是陽鶩所不能忍受的,因是在不能得到南國行台的許諾保證之前,陽鶩都不考慮真正投向南國。

    慕容遵慘敗於徒河,很明顯行台已經向遼邊投入援力,雖然還不清楚劉群在當中受惠多少,但見其人與舊年截然不同的儀態表現,可知所得必然匪淺,陽鶩心中難免嫉妒。

    說什麼行台照拂、蒼天眷顧?如果不是他背地裡的苦功推動、令得慕容部本身發生逆亂,這傢伙眼下只怕還是慕容氏的階下囚,又有什麼資格在他面前擺譜!

    老謀深算的陽鶩,自然不會將內心真正的感想流露出來,他仍然保持著謙恭說道:「得聞王師入遼且大挫慕容遵這狂悖虜賊,我等悲苦失國之亡眾終於情有所寄、生有所仰,因是倉皇來拜,斗膽請問行台於遼事、於故人是否已有鎮撫定略?當中若有需要邊傖之眾盡力助事之處,必竭盡全力、義不容辭!」

    「我也是久亡遼邊,與陽君此情略同,身受兵禍虐苦,不懼捐身此中為王道興復搏命。早年因有諸困,行台不能從容施力遼邊,許多事務也不能盡心盡意,但今時不同往日,此間局勢也一定會越來越好,歸化在即。」

    舊年的經歷讓劉群養成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領,哪裡聽不出陽鶩言語中的試探意味,未來幽燕是他功業所在,自然沒有將底牌盡數傾訴的道理。

    陽鶩又多作試探,但劉群應答自是滴水不漏,不能讓他窺知南國行台此番究竟將多少力量投入遼地,但在交談中也得知劉群已經被行台任命為幽州刺史,心中妒念不免更熾。

    他自認家門在遼邊經營年久,能夠調動的勢力與發揮的影響遠非區區一個劉群可比,單單眼下促成慕容部的逆亂,就可以說徹底解決了慕容氏加入中國戰事的可能,自問對行台邊略的助益甚大,可卻是不得嘉賞,反而劉群這個高門劫餘坐享其成,大位得居,心中自然不能淡定。

    「遼中事務每多乖張,遠於中國人情,行台大將軍雖是高瞻遠矚,但終究不曾親入遼地,此中異情也難盡知。幸在劉公得於雅賞,應知前事也有諸多艱難,更需同流相助,邊事才有大定之可能。愚雖不才,也深盼劉公能夠不負王命恩義,於此邊大有創建。」

    心中嫉恨交加,陽鶩也難再保持此前的淡定,甚至連此行使命一時間都拋在腦後,想要為自家爭取應得之惠利,言語也變得直白起來:「譬如今次慕容諸子內訌,若非此亂,舊勢哪能大破,身處困厄之中,也難免多嘆人力有窮。幸在轉機陡至,遂成當下局面,但局勢反覆無定,誰又能夠篤言,未來可以再無此類困厄?每每思及於此,我也深為劉公憂悵又該仰仗何人?」

    他就是要讓劉群明白,今次能夠脫困兼得大有收穫,究竟受惠於何人。若是今次吝嗇於分潤利好,未來休想再得人情關照。

    劉群聽到陽鶩已是將心事坦露、躍然面上,也忍不住撚鬚大笑起來:「陽君不愧此中歷事老人,盛意拳拳,代我憂勞,不負舊誼種種。今次能夠突破困厄,確是不乏僥倖,但若深思其中,又何嘗不是必然?萬年狡詐趨勢,不知仁義何物,乃是不折不扣、天人共厭之賊虜,庭門生此橫禍,也真是理所當然,與人無尤。陽君久來在畔近望,想必能有更深體會。人間正道自有,蒼天豈會久縱?」

    聽到劉群如此回答,陽鶩一時氣結,一時間甚至有種要破口大罵的衝動。饒是他老奸巨猾,也沒有臉面說是他在背後煽動攛掇慕容儁弒殺君父,這種事可以做得但卻不可說得,更不要說慕容皝還是他的舊主。

    正在這時候,在外巡察營建的溫放之也返回此中,看到陽鶩之後,眸光便是一亮,笑語道:「早前行過龍城殘址,雖然已經事廢,但所成些許已經頗有可觀。聽說此城乃是陽公督建,也真是良才難得,可惜所用非人,久而不成格局,不免讓人遺憾啊。」

    陽鶩本來已經被劉群翻臉無情氣得抑鬱滿懷,聽到溫放之這暗含譏諷的笑言,便更覺無法忍受,當即便冷哼道:「才之在世,如錐處囊中,不顯於此,亦顯於彼,唯昏聵自驕之類,才妄想能夠扼才野中,竊奪獨秀,不患眼前,當患日後!一時不成,仍有餘時,一世不成,尚有後世,有志者,不可侮,溫君家學淵源,難道不聞楚雖三戶舊事?」

    溫放之來得晚,有些不明白陽鶩這邪火緣由,但他自然也不會對陽鶩有什麼忍耐,聞言後便冷笑起來:「楚有滅秦之烈,卻無享國之德。項王雖無成於事,但也能因壯得愍。老賊何人?白虜爪下余食、門下走狗而已,一時余時、一世後世,笑料而已!」

    「溫弘祖小覷士人!」

    陽鶩拍案而起,眸中怒火洶湧,而溫放之則一腳踢飛書案,叩劍而笑:「不過是目無奸邪而已!」

    劉群見狀便也起身,抬手示意溫放之不可激動:「陽君此行,賀我破賊,弘祖不可失禮。」

    溫放之哈哈一笑,倒也對仍然怒視著他的陽鶩稍作拱手,然後便退到了一側。

    但無論如何,談話是進行不下去了,劉群索性安排陽鶩暫且居留下來。

    但陽鶩盛怒之下,又見到這兩人對他都乏重視,也意識到此行難得如願,心裡其實已經不願再留下來,可是他去留如何,卻不能全憑自己心意,且不說慕容儁那裡的託付,單單同行之人便不願意離開。

    「生在此世,又哪有什麼遂心如意的輕易事蹟?陽公久歷人事,何必作此意氣之爭?」

    同行者裴開在陽鶩表示要離開之際,當時便表示了反對。

    裴開出身河東裴氏的高門,早前在大棘城因受陽鶩的說服才投靠慕容儁,其實心裡極為反感慕容儁這種時服奪權、大逆不道的行為,連帶著對陽鶩也有幾分看不起,此時看到陽鶩不得晉國行台方面的禮敬,心中甚至還有幾分竊喜,更加不願因為陽鶩一時意氣而放棄今次難得於晉國方面的交涉。

    之後劉群又準備接風的宴會,順便告知遼邊眾人他已經受行台之任命擔任幽州刺史,大棘城一行人等多數出席,陽鶩卻自然不會再拿熱臉去貼那冷屁股。但是他的缺席卻沒有破壞氣氛,這也讓陽鶩更加認識到遼邊已經是變了天。

    往年的他,尚可以遼邊士流亡戶領袖自居,可是如今他背後的慕容部已經是分崩離析,慕容儁弒父上位的事蹟也大悖士流的人倫觀念,本就不能統合士心,而南國王師又在此際異軍突起,表現出強大的戰鬥力,這自然讓人心變得更加晦深莫測,已經很難再以舊方法去控制局面。

    且不說陽鶩憂悵如何,劉群與溫放之眼下卻是深刻感受到實施展露臂膀的好處,除了陽鶩之外,大棘城這一行士流俱都抓住機會,明裡暗裡的對他們示好乃至于歸附表態。

    當然這也正是他們的計畫之一,眼下的幽州刺史府還只是一個草台班子,行台目下是既沒有多餘的才力、也沒有合適的人選來幫助他們,在遼邊初步整合出一個班底也是他們的當務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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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祚高門 1400 不求口惠


    遼邊亡戶諸多,其中不乏幽冀士流。這些人自是賢愚參半,但對遼邊人情風物知悉頗多,這是他們優勢所在。」

    劉群對陽鶩雖然乏甚熱情,但也認可其人一些看法:「這些人暫時委身遼邊,也都渴望出頭,舊年是沒有更好的選擇,不得不依傍東胡各族。如今王事再興創遼邊,他們也是一股難得助力,若不能招撫於近畔,難免仍為胡虜所用,成王師用事之阻障。」

    溫放之也認可劉群的看法:「行台雖然自有取士用人章略,但也難免事從權宜。大將軍任用使君,無作更多規限,就是希望使君能善用譽望明鑑,從容揀取遼邊才力為王命助益。我增一分,虜減一分,得失之間,便是雙倍的進益。」

    當然,他們雖然希望能夠吸引那些士流才力進入刺史府,但也並非全無標準。類似北平陽氏這種在遼邊已經自成局面的門戶,是不會予以信賴倚重的,若對這樣的門戶不加打壓制裁,那是飲鴆止渴,或能得於短利,但長久看來仍是一個莫測的隱患。

    察察則無徒,舊年中國局勢大崩,多少人深困此中不得解脫,也難免會有從權從宜的選擇,這一點其實無可厚非,甚至就連劉群自己都不得不托庇段部等東胡部落才得以保全。如今如果再抓著這些舊事不放,只會逼得那些人不得不繼續苟合邊胡。

    眼下遼邊的局勢,對他們而言自是大好。

    慕容部眼下這幾股勢力,各自都有不足,慕容遵自仗勢大,主動揀取其父那個羯封的燕王權位,本身就是自絕於人。而慕容則是弒父上位,大悖於人倫道義,自然也不會得於真心景從。而遼東的慕容軍等人,本身勢力便不大,更加的名不正言不順。

    所以眼下的局勢已經很明顯,行台新設於此的幽州刺史府,乃是遼邊這些流人們首選的托庇所在,他們已經沒有了更多的選擇。

    在這種情況下,劉群也能從容撿用遼邊才力,逐步充實到刺史府中來,形成一定的政務秩序。

    所以眼下他們幾人也是分功明確,劉群主要負責接見招攬這些遼邊士流,吸納他們當中可用之人充實刺史府。溫放之則主要負責各方據點的營建,並將各路胡部義從整編為用。

    軍事上的保障自然還是以徐朗所率領的王師部伍為主,雖然眼下兵力還很弱小,但經過徒河一戰王師表現出應有的戰鬥力後,短期內也不會再有不長眼的人敢於輕觸王師鋒芒,加上目下刺史府也並沒有向內陸大舉闊進的計畫,因是暫時無患無兵可用。

    至於在外交層面,劉群等人則決意秉承著中立的原則,特別對於目下內戰正酣的慕容氏幾方勢力,保持著不作深入干涉的態度,坐觀他們自相殘殺。

    慕容遵此前雖然態度囂張,但在徒河一戰被打得痛入骨髓,一時間也不敢再持驕狂姿態,更擔心王師會因他此前挑釁舉動而施加報復,阻撓他歸國爭統,因是在回到紫蒙川之後,也沒有再繼續引眾來攻,反而派遣使者攜帶重貨前來請罪,一副悔不當初、要痛改前非的態度。

    所以真正的尊嚴,從來都是打出來的,特別是在局勢本就複雜的邊地,這些胡酋們各有算計圖謀,棍棒之下才出孝子,如果不給他們足夠的教訓,他們是認不清楚誰才是真正的爸爸。

    雖然慕容疆等人一直在鼓動劉群派兵回擊報復慕容遵,希望能夠更得借勢、狐假虎威,但劉群對此不置可否。

    慕容部何人為主,他們根本就不在意,甚至希望這種局面能夠保持一段時間,最好是能夠維持到中國大戰有了結果。

    眼下若是對慕容遵窮凶報復,只會是幫助慕容打擊對手,而且慕容遵若是被逼急了,眼見將有存亡之危,會有很大可能完全投靠羯國一方,其麾下尚有數萬卒力,一旦成為了羯國的爪牙,也會給中國大戰帶來一定的變數。保持眼下這一種狀態,是一種合乎情理的選擇。

    至於慕容方面,眼下也不宜徹底的交惡。正如此前慕容投靠羯國,希望能夠借此趴在羯國背上吸血,目下幽州刺史府也需要化用一部分慕容部的力量才能打開局面,保持一定的交流正有利於此。

    別的不說,單單眼下接觸的這些遼邊士流,他們雖然已經不同程度的表態希望能夠歸附行台,但其中相當一部分人家眷還在慕容的控制之中,這也令他們投鼠忌器,不敢將態度過於鮮明的表露出來。

    而遼東的慕容軍等人,他們所控制的區域早已經是溫放之預定開拓復治的方向,只是眼下所擁有的兵力還不足以支持這一次的闊進,因是還需要蓄勢並等待戰機。

    陽鶩在徒河生了幾天的悶氣,眼見到同行人眾與劉群等人往來更多,不免更覺落寞悲愴,也更加意識到他已經沒有了再與對方談判交涉的籌碼。

    這一次真的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因為擔心行台幹涉遼事更深,所以想要扶植慕容繼續保持分庭抗禮的局面,卻沒想到慕容氏本身的內訌給了行台更作干涉的空隙。眼下這種混亂的局面,連人心都給震盪散了,也讓人更加的無從收拾。

    這一段時間裡,遼邊局勢也並非停滯不前。慕容遵在安分幾天、確定南國王師沒有施加報復的跡象之後,便傳告遼西令支再作增援,其前路兵鋒已經直抵大棘城外,大戰似是一觸即發。

    慕容眼下正是腹背受敵,也越發不滿陽鶩這裡遲遲沒有進展,幾番派人前來徒河催促。之後的幾路使者到來後,也匯報了大棘城方面最新的局勢,陽氏留守大棘城的族眾們已經被慕容給控制起來,很顯然陽鶩如果再沒有實際的進展,慕容大概又要採取懲戒的手段了。

    得知這些情況後,陽鶩更加的悲憤不已,儘管心中還存濃厚得的怨恨,但為了後方的家人性命而計,也不得不低下頭顱,繼續請見劉群。

    但是劉群身份已經不同以往,加上徒河勢力漸成規模,事務也越來越多,即便不刻意矜慢,也不會每天專等著陽鶩前來拜見。

    因是陽鶩幾番請見,加上裴開等人的求請,劉群才又終於抽出時間來接見陽鶩。

    這一次,陽鶩總算認清了事實,在面對劉群的時候也不敢再以救命恩人自詡而求要什麼惠利分享,態度變得更加恭謹,言辭也更加懇切:「多謝劉公白忙撥冗,體念舊情再見老朽……」

    「遼邊局勢詭譎,前遼東公不顧人情眾望而逆投羯賊,誠是自取滅亡。大棘城主深感王道博大,不願棄正投邪,因有撥亂歸正之舉,確是悖逆人倫,但也實在迎合王義,不敢因邊胡未化之體格而自棄絕遠於王統之外。禮或不容,情實可憫,竊勢以來,也是憂恐謹慎,急遣老朽至此,不敢更多索求,惟求此邊王臣能夠體恤忠義難得,稍作庇護周全……」

    這一番話語,可謂已經非常懇切,可見這幾日的冷落敲打也並非沒有效果。

    劉群在聽完之後,臉色也變得和緩許多,抬手對陽鶩說道:「此中反覆種種,我也是身臨其境的觀望,當中情義之取捨,毋須陽君再作申辯。眼下我也是實言相告,大棘城主能夠勇為大義滅親,使遼士歸化有望,我私心也是頗為嘉許。但我雖受大將軍信重託事,但也不敢恃恩專擅,特別名位許定,自有大將軍並行台諸賢審視裁斷,遠非我一介邊臣能夠浪言輕許。」

    「大棘城主是否真有歸化之良心,我與陽君私下言論如何都可,但若真要取信於行台大人,絕非能夠取決於你我。這當中禮制章程,想必陽君也能瞭然,我這裡能夠做到的,無非禮書急呈的方便而已,至於最終結果如何,還要敬待行台詔命。」

    雖然劉群這裡還沒有明確的表態,但也總算是鬆了一個口子,陽鶩聞言後心中不免一定。他也是早有準備,當即便將一早便攜帶至此的國書呈送到劉群面前,再作感激拜謝:「大棘城主盼望行台訓告,恰如禾苗仰望甘露,須臾不願等待,還請劉公深念此情,義助成事。待到亂事悉定,及後必有重謝。」

    其實對於是否接受慕容的重新投效,這段時間裡劉群等人也都不乏爭論,這其中持堅決反對意見的就是盧諶。

    拋開慕容部本身狡詐反覆的問題不談,盧諶認為慕容其人單單弒父一樁便是大逆不道:「孝者,天經地義,人倫之本。慕容毒手弒父,天理不容,此類孽種,豈可以行台王道章制名位輕許!」

    但溫放之卻有另外的看法,他認為恰恰慕容背負弒父這樣的惡名,反而可以適當的稍加扶持,慕容部久來標榜尊崇敬慕諸夏章制,所以才招引眾多遼邊士流為其所用,如今慕容是挑戰了人倫底線,這也會讓他的許多追從者需要承擔更多道德層面的壓力。

    「況且仁義孝悌,是我諸夏表裡章制,本就不是邊胡久來俗習。禽獸之族,唯凶悍自恃,本就不必寄望能以仁義教化,否則何至於永嘉禍患?白虜弒父,本就無關中國事務,目下短作羈縻,也只因需待誅殺良時,或剿或撫,無關道義。即便於世風有所敗壞,受害者也是白虜更多,自此後父子離心,兄弟失和,於我何損。」

    溫放之秉承的是行台長計以來的作風,從不奢望能以仁義教化四邊六夷,我不殺你是因為短期內實力不足或者留下你另有用處,但我絕不相信將你冠帶、仁義打扮一番就能對你信重無疑。

    講到承受中國恩惠,南匈奴屠各部那是源遠流長,結果首亂於中國的就是屠各部。漢趙劉淵最開始還以漢室血裔自我標榜,這不得不說是種譏諷。

    所以跟這些邊胡打交道,也實在不必以人倫道德作為取捨標準,根本還是要著眼於實際,你想跟我混可以,先要把你的用處體現出來。

    對於陽鶩所言口惠而利不至的所謂重謝,劉群也根本不放在心上,他在稍作表態之後便也擺手道:「我受大將軍任用東北,察舉邊賢本就職責所在。慕容傢俬事務,我是不便插手,但萬年早已背棄行台,如今其子若還要再得行台賞用,必然是很為難。這一點,想必陽君也能理解。」

    陽鶩臉色剛剛有所舒緩,聞言後又是老臉皺起:「大棘城主忠義赤誠,乃至於痛除君父,只為能夠……」

    「邊中穢亂,不提也罷。至於肺腑念想,唉,說實話,我又何嘗沒有匡扶王業、靖平河朔之大志,還不是人生半百,一事無成?」

    劉群不惜自嘲,就是在告訴陽鶩一個道理,彼此都是浸淫此邊年久的老奸,漂亮話誰沒有攢了一籮筐,若止於紅口白牙,那也無需廢話。

    「還請劉公、請使君不吝賜教。」

    陽鶩沉吟片刻,不得不繼續低頭,請問劉群有什麼條件。

    劉群這才露出笑容來:「近來我也常與遼邊舊人聯誼座談,舊年王勢微弱,他們無奈寄命遼邊,也都多受慕容部保全恩惠,未嘗沒有報還之切念。但如今中國壯勝,幽燕復治,才力告急,他們也想自薦王用,襄助社稷。情理兩難,近乎大棘城主絕親取義之決念,我是希望大棘城主能夠感於此志,勿以舊年恩義阻隔他們從王歸治,否則難免人情兩失啊!」

    陽鶩聽到這話,臉色就變得有些難看起來,這是公然當面要挖牆腳了。他也不由得忿恨那些同行者表態倒是快,居然已經談到請劉群出面逼迫慕容將他們放行。

    「這、這……」

    見陽鶩一臉為難狀,劉群倒也不繼續刁難他,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樣:「我知陽君受遣與人,諸多不能自主,這也不妨,我有時間可以等待大棘城主答覆。」

    說完後,他便站起身來,擺出一副送客的姿態。

    劉群自然有充足時間,可是陽鶩卻沒有。慕容遵已經兵臨大棘城,戰鬥隨時都有可能發生,遼東方面自然也不會安穩旁觀,屆時一旦也加入進來,三方混戰,結果如何還未可知。

    於是陽鶩只能匆匆傳信給慕容,這種事他自然不能做主。其實他內心裡,未嘗不希望劉群能夠也幫他稍作發聲,逼迫慕容將他的家眷放行。但他也知慕容絕非能夠容忍之善類,若知他名為求援、實則另有打算,說不定會直接對他家人亮起屠刀。

    大棘城方面倒也很快給出了回應,慕容表示可以將那些願意投入幽州刺史府的士人家眷送往徒河,但他也留了一個心計,只是託辭強敵在畔,道阻難行,希望刺史府能夠自己派出王師接應。

    慕容當然是希望借此營造一個王師出兵助他的假象,以此來稍微緩解一下正面戰場的壓力。同時也是將問題拋給劉群,既然你打算在遼邊自成局面,那就看你有沒有那個實力,若連出兵接應這些士人家眷都沒有膽量,又談什麼招攬他們效忠?

    殊不知他這一回應正中劉群等人下懷,他們正愁沒有契機再向外出兵。徒河一戰誠然勝得漂亮,但遼邊王師數量有限這又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如果沒有提前的溝通而貿然有所舉動,會將幾方內訌的慕容部勢力的視線都吸引到他們身上來,或是聯手抗拒都未可知。

    正好徒河這裡也已經打下了一定的基礎,治民漸多,防務方面也有慕容疆等人卒力可用,於是劉群便直接指派徐朗率領麾下王師行船抵達平林口,並在此進行設防。

    平林口乃是遼水的入海口,由此水道可以直接抵達遼邊腹地,也是溫放之整個遼東灣計畫的重要支點。只有取得了這裡,東西兩側的據點才能達於呼應。

    若是往常時節,王師想要獲得這樣一個據點實在不容易,此處地理位置太過重要,一旦把持於此再順勢控制遼水水道,相當於直接將遼地中分切開,因是慕容部在此處也多有營建。

    只是眼下部族陷入更大的內訌,慕容的勢力被壓縮在大棘城周邊不得外延,原本駐守在平林口的守軍也被抽調回了大棘城,才被王師如此輕鬆佔據。

    慕容提出這個條件的時候,本意是希望王師能夠從徒河陸路東進抵達戰場外圍,卻沒想到王師乾脆繞過陸上戰場抵達了後方的重地,一時間也是叫苦不迭。

    無奈他眼下也根本沒有討價還價的底氣,凡事只能往好處去想,反正眼下他也乏力分兵駐守平林口,此處落入晉軍手中,最起碼可以幫他承擔一部分來自遼東的壓力。崽賣爺田,算不上有多心疼,最關鍵還是希望能夠盡快獲得南國行台在法禮上對他的承認。

    於是慕容只能將一些遼邊士人並其家眷送往平林口,算是徹底放棄了這一部分人才助力,同時也催促劉群盡快將他的訴求傳往行台。

    麾下有了一批可用之人,再加上計畫中的幾個據點除了平郭以外,已經盡在掌握之中,劉群也擔心慕容敗得太過猝然以至於之後都沒有了繼續得收漁利的餘地,倒也不再拖延,除了派遣使節前往洛陽行台匯報之外,還傳言警告慕容遵即刻放棄那個燕王僭稱,否則他將有可能聯合慕容共同對抗慕容遵。

    反正你們慕容氏誰是家賊,根本就不是行台關心的問題,但若誰對行台王命不恭,那就是自尋煩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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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祚高門 1401 典午第一

    崔悅、盧諶既作為遼邊的使者,同時也響應行台的征辟,離開遼邊,跨海返回中州。他們一行人先是抵達青州的樂安,然後沿黃河繼續西進,只是在抵達汲郡的時候得知沈大將軍早已不在行台,於是便折道向北,前往目下正位於鄴地的北伐王師大本營。

    崔盧二人常年流落於遼邊,關於中州的記憶已經變得極為模糊,這一路沿黃河而來,本以為所見應是滿目瘡痍的殘破景緻。

    畢竟中州行台雖然壯盛,但也僅僅只是最近這幾年的事情,自古以來創建困難、破壞卻是輕鬆,永嘉之禍至今將近四十餘年,想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盡復元氣又談何容易,更不要說行台這些年一直不間斷的征戰討伐,自然沒有太多精力經營地方。

    所以,崔悅、盧諶他們心中倒也不敢抱太大的期望。然而他們卻沒想到,渡海登陸後的第一站便給了他們一個大大的驚喜。

    樂安地處青州北境瀕海,本就盛產漁鹽之惠。他們在海面上剛剛靠近碼頭,便被那規模宏大得港口並連綿幾乎沒有邊界的舟船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今年以來,王事用急,港上諸多泰半軍用,若不然繁榮還要更勝數倍。」

    前來迎接的青州官員一邊引領崔盧一行人眾入港,一邊笑著解釋道。

    而聽到這話後,一眾遼邊來人更是無言以對,實在是眼前這一幕繁華景象,與他們已經習慣的遼邊寒荒相比,簡直是有雲泥之判,當中的差距之大甚至令言辭失色,讓人不知該要如何表達描述。

    微微讓他們心情有所舒緩的是之後行程,黃河下游舊年一直作為南北對峙的最前線,因是縱有營建也多為軍事所用,如今王事已經大舉北進,這些地方也難免有所冷清,但是也有沿岸郡縣官府逐步將民戶填入此中,那樁樁種種、人頭攢動的忙碌景象,也遠非遼邊可比。

    「行台治世,堪稱偉業。只怕中朝最盛之時,也未必能過於此啊!」

    崔盧二人自是感慨連連,或許這種評價有些過譽,畢竟中國得天獨厚,任何大一統的時代都能煥發出勃勃生機。但是中朝得國,本就諸多權宜,即便是有一段時間的繁榮興盛,但也只是一種畸形的繁華,論及普世惠利,是遠遠比不上如今的行台。

    不過這些遼邊來客那種驚嘆不已的表現,也的確是讓沿途隨同的行台官吏們大感歡暢自豪,堂皇盛世已經端倪可見,而他們這些幸逢其時又投身其中者,自然是深感與有榮焉。

    滎陽乃是中路王師後勤大營所在,此地下接鴻溝,凡豫州、河洛、淮南、江夏等各地資糧器械俱都集結於此,之後再向河北輸送。崔盧二人雖然僅僅只是在此短留,但那堆疊連綿如山巒起伏的倉邸以及螞蟻搬家一般不斷向河北輸送物資的後勤軍隊,仍然給他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與中州驕陽大勢相比,遼邊豪強不過天野微星,慕容皝枉以人傑自比,終究還是邊胡淺見,自尋死路啊!」

    雖然慕容皝早已身死,但崔盧等人長年客居遼邊,對於這個遼東的霸主心中多多少少還存幾分重視,但當真正見識到中國大勢已經旺盛集結到此等程度之後,也終於意識到他們舊年那些思計真是多有淺薄。

    邊胡再怎麼驕橫一時,但只要一日不入中國,便永遠只是上不了檯面的邊野蟊賊。

    一行人跨河北進,很快便抵達了位於鄴地的王師大本營。這一個舊年羯國的腹心中樞所在,早已經被王師徹底的掌控,極目四望,到處都是王師各個旗號的營壘所在,連營幾近百里,軍勢之盛,更讓這些遼邊來人心旌搖曳,激動得不能自已。

    「大將軍目下巡察營伍,不在三台,但也知二公渡海遠來歸國,特命我於此迎接。請諸位先往三台,稍洗風塵,待到大將軍歸來,必盛情款待。」

    前來迎接崔盧一行的乃是新任的魏郡太守張坦,短短一年多的時間裡,張坦際遇可謂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從一個朝不保夕的降人成為堂堂大郡兩千石高官,整個人也一掃舊年頹喪,臉上更是時刻煥發著難於掩藏的榮光。

    崔盧二人雖然乍入中州,少知中國人物,但是也知能夠擔任魏郡太守的絕對不是尋常人物。拋開魏郡於河北重要的地理形勢,單單此地乃是北伐王師的中軍大本營,他們對於這位行台新貴便不敢小覷。

    經過與枋頭長達數年的對峙交戰,鄴城這個河北都邑早已經是殘破不堪,王師收復此境之後,也並沒有精力和時間進行大規模的營建,僅僅只是將三台舊址清理出來,暫時作為大將軍儀駕所在。

    此境雖然營舍諸多,如漫天星斗錯落分佈,但王師真正的主力早已經繼續北上,探入襄國南部並廣平郡中。仍然駐留在此的,只有包括勝武軍在內的豫州、河洛等軍府將士幾萬之眾。

    大將軍暫居三台,行台眾多部曹宮寺官員自然也隨駕至此,跟隨著王師的逐步推進而將收復領土復治經營。

    得知崔盧等人抵達三台,也有許多官員們前來觀望,想要欣賞一下這些中朝以來便頗負譽望的名流風采。這種熱情倒讓崔悅、盧諶頗感受寵若驚,就連那種新入中州的不適也都漸漸被沖散。

    自身遭受圍觀的同時,崔盧等人也在打量這些行台任事之眾,第一個印象便是這些任事者實在年輕、多有盛年英壯,這甚至讓他們傷感於自身老邁不堪。

    第二個印象,便是這些行台任事之眾的精神風貌,無論文武,俱都銳氣十足,渾身上下洋溢著一股令人動容的自信,目光篤定、言笑灑脫、舉止也都豪邁有加。

    這樣的特質,他們在溫放之身上也曾看到過,當時還不覺得如何,畢竟名父之子該有如此氣象。可是走入這王師大營,放眼望去俱是此類英流,哪怕是尋常的營中小卒,都給人一種匹夫不可奪志的鋒銳,那就讓人十足的震撼。

    漸漸地,他們也深受這種氣象感染,就連歲月摧折而兼有佝僂的身軀都漸漸變得挺直起來,言笑聲也漸漸放大,不願讓人看到原本的老朽衰弱姿態。

    如果說途行包括目下軍營中所見種種氣象,顯示出行台上下對於此次北伐必將功成的信心。那麼軍營中各種旗號包括大將軍宿處所擺設的種種儀仗,則就凸顯出沈大將軍於目下王師中絕對一人的權威。

    「護國大將軍沈」旗號烈烈,三部羽葆、九旒鸞輅、黃屋左纛、節鉞權杖,儀仗尊崇威嚴、無遜君王,足以彰顯出這位南國權臣如今攀臨、無與爭輝的滔天權勢。

    眼見這些之後,崔悅與盧諶對望一眼,各自眸中都有幾分不自然。

    倒不是說他們對於這位沈大將軍當國握權的警惕,又或悲憫於司馬氏皇權的黯淡無光,他們本身既不是中興舊人,也並非南渡主流的越府殘餘,嚴格說起來對於如今江東的皇室一脈其實乏甚認同感,而是因為這種臣強主弱的格局是不正常的,當中不乏隱患存在。

    當然,他們剛剛抵達中州,在還沒有完全瞭解當下格局的情況下,是不會、也不敢在這種問題上貿然置喙,只是希望那位還未謀面的大將軍一定要有足夠控制局面的威望和手段,千萬不要浪費這永嘉以來至今王道最為輝煌的大勢局面。

    張坦將崔盧等人暫時安頓在三台附近之後,便告辭匆匆離開,他身為魏郡太守,眼下也是事務繁多,能夠出面迎接這一行人已經算是十足的重視,自然不會長久陪伴下去。

    不過崔盧等人倒也並不寂寞,他們剛剛居住下來未久,便不斷有訪客登門拜訪。

    得益於行台長年以來的輿論宣傳,特別世語將劉琨列為中朝第一名臣,崔盧等人作為劉琨的舊部,其個人的名氣並舊日事蹟在行台治下也流傳甚廣,原本只能從書籍典章中閱讀欣賞到的名流士人眼下實實在在出現在眼前,那些仰慕者們自然也難耐心仰,想要在第一時間得以瞻仰風采。

    當然若是據實以論,將劉琨推舉到這樣尊崇的位置上還是言之過譽。劉琨自有其功績不假,但也絕對達不到中朝第一人的地步,且不說三國統一那一系列戰事中湧現出的開國元勛,單單在永嘉之後,同為在北方抵抗胡禍的一眾晉臣當中,劉琨真正的事蹟較之祖逖也是遠遜的。

    但是祖氏功業所托非人,祖約背叛晉國而北投羯國乃至於老死河北,行台哪怕再怎麼寬宏博大,也不能將祖逖太過推崇。

    至於那些南渡中興的名臣如王導、庾亮等,他們就是沈大將軍崛起這一路上直接的障礙,能夠保持哀榮不失且稍得公允評價已經算是大將軍的雅量容忍,更加不會有什麼吹捧宣揚。

    崔盧等人雖然風塵僕僕、非常疲倦,但是面對熱情無比的拜訪者們,也不好過分倨傲的避而不見,畢竟日後便要同殿為臣,無謂因此小事埋下齟齬怨望,因是只能強打起精神來與拜訪者們座談竟日。

    第二天午後,營禁突然變得嚴格起來,大將軍將要回營,崔盧等人也都不敢怠慢,沐浴更衣之後便與一眾行台官員們等待大將軍的返回。

    將近傍晚時分,三台大營外響起雄渾整齊的馬蹄聲,數千騎士如洪流鐵壁湧入營中,為首一人白馬銀甲,風采卓然,自然便是當下典午朝中第一人的沈大將軍。
V123210 發表於 2019-6-3 07:12
漢祚高門 1402 中路小挫

    沈大將軍歸營第一件事,便是換下那身招搖浮誇到了極點的裝扮。

    且不說時下雖然已經入秋,河北仍然不乏酷熱,大白天裡頂著這樣一身太陽能發電板一樣的甲冑絕對是一樁酷刑。單單身在真正的戰陣上,敢於如此張揚醒目的打扮,絕對就是純粹活膩了。

    但是王師目下營伍眾多,大將軍在軍中聲望又是絕高無雙,如今親身統率王師北伐,巡察各邊、鼓舞士氣都是應有之義。唯有如此醒目張揚的裝扮,才能讓各路士卒更加輕鬆的察覺到大將軍正在與他們並肩作戰。

    而且跟那些真正浴血奮戰於沙場的行伍勇卒們相比,這一點苦楚也實在算不了什麼。

    若連這一點責任都不願承受,那就未免太過矯情了,也就失去了一部分親身北伐的意義,畢竟就算大將軍真有蓋世英武,也不可能親臨戰陣殺敵,能夠通過種種方法鼓舞士氣,才是上下兩便。

    如今這一套銀甲白馬的裝束,已經成了獨屬於大將軍的一個標誌。

    隨著北伐初期戰事順利的推進,眼下的鄴地已經漸漸成為了大後方,但是由於戰線的拉長,也不可避免會有一部分羯軍遊騎滲透到後方來,中軍王師藉著大將軍的這種鮮明標誌,佈置了幾次針對羯軍遊騎斥候的圍殺,而那些羯軍遊騎也果真如飛蛾撲火一般,幾次衝進王師的包圍圈中,損失慘重,幾乎喪失了敵後活動的能力。

    可見,裝逼過甚招人嫉恨,哪怕沒有雷劈,也令敵人們恨不能除之而後快。如果死物也可論功行賞,大將軍這一身光鮮亮麗的銀甲絕對功勞不淺。

    沐浴更衣之後,大將軍便即刻召見早已經等候多時的勝武軍桓宣並魏郡太守張坦等人,處理一下巡營這段時間所積攢下來的軍伍。

    目下王師已經完全進入河北境內,單單中路前後營防戰線便達百數里之長,一次巡營下來,最起碼也要花費旬日光景。

    眼下桓宣除了統率勝武軍之外,也擔任中軍後路都督,入前便開始稟告大將軍,這段時間司豫之間又集府兵四萬餘眾,等待發遣各處戰場。

    這一次的北伐,沈大將軍是要畢其功於一役,因是言之發盡舉國之兵都不為過,單單中路王師目下便已經達到了十五萬兵力之多。基本上除了荊州、梁州、秦州等蜀中、隴右戰場上的卒力沒有征發之外,包括遠在江東能夠徵用的兵力俱都集結北上。

    當然真正正面戰場上需要的兵力自然不需要這麼多,但這一次北伐可不僅僅只是幾座重點都邑的進攻,而是河北全境的收復,因是中軍這十五萬兵力,其中有將近三分之二都需要投入到地方上的肅清與安保。

    王師五月正式開戰,目下襄國以南除了廣平郡尚有一部分羯軍存在之外,其他郡縣已經悉數歸治,這麼大疆域的開拓,而且俱都是羯國舊年統治日久的區域,想要維持穩定,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

    暫且不說地方上有沒有豪強勢力的反撲,單單來自羯國的偷襲侵擾便是一個很難杜絕的問題。王師雖然兵力主體佔優,但細微到河澤山野的控制上,仍然不能做到全無漏洞。

    中路戰場上,信都以南還存在襄國與廣宗這兩處羯國據點。在此之前,謝艾所率領的中路前鋒與羯國幾次據點碰撞,因有大將軍炮、強弓勁弩等攻伐利器的配合作戰,這些據點幾乎是摧枯拉朽的被拔除。

    幾次小規模的會戰阻敵之後,羯軍也不得不承認王師在械用方面對他們已經形成完全徹底的壓制,單單憑藉著據點守戍已經不能阻止王師一路平推的步伐。

    所以開戰一個多月後,羯國也在逐步調整戰略,不再著重於要塞的經營,而是以野戰侵擾為主。

    王師在攻堅方面表現出色,相應的對於後勤補給的保障需求便提高,隨著羯軍游師大舉出沒於郊野地帶,也令王師攻勢受阻,幾路人馬遲遲沒有形成對於襄國的戰略包圍。

    單單目下在襄國與鄴地之間,便活躍著羯國麻秋、石閔、朱保等大大小小十多股遊騎勢力。而行台王師中路真正成建制且戰鬥力強悍的騎兵機動力量,只有包括奮武軍在內的萬人規模。所以在中路軍方面,行台於野戰方面暫時處於下風。

    當然這種方面弱勢,遠不足以扭轉這場戰爭走勢,謝艾的中路前鋒、胡潤的中路右翼等三萬人馬,一直在緩慢堅定的向襄國推進,只要抵達襄國近畔能夠發起攻城戰,打掉羯國南路騎兵這一重要基地,便能極大程度的限制住這數萬羯軍遊騎的活動範圍。

    其實若僅僅將目標設定在收復襄國上,王師也不是沒有應對方略。西路軍韓晃主要是由騎兵構成,足足三萬騎兵隊伍一旦調入中軍作戰,甚至可以在重陽之前結束襄國的階段戰鬥。

    但韓晃西路軍目下也承擔著非常重要的作戰任務,那就是沿太行山一線封鎖住山西與河北的溝通。弘武軍蕭元東已經在西河郡向太原發起了進攻,一旦並州方面潰軍自太行徑道湧入河北,又會給整體戰役帶來莫測影響。

    並州方面或會出現的援軍,也是羯主石虎目下所寄予厚望的助力,希望能夠憑之扭轉當下不利局面。

    一則羯族內遷年久,並州的上黨、太原等地多有分佈,雖然早年石虎擅權、殘忍殺害夔安等一眾羯族耆老,令得羯族人眾與之產生一定的離心。但眼下羯國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石虎也是一直在竭力號召延攬這些同族之眾助他渡過難關。

    二則太原的石生本就不是什麼雄壯之主,隨著生存環境不斷被王師所搾取,勢力也在逐步的萎靡,石虎也是迫切希望能夠將這一部分力量攬入麾下。

    因是石虎派遣麾下重要的戰鬥力、李農部乞活軍經由冀北進入雁門,一方面防備蠢蠢欲動的代國,一方面就是準備在關鍵時刻打通與太原等地的通道,招引並州兵眾進入河北。

    在這樣的情況下,王師自然需要保留出韓晃這一路機動力強勁的騎兵大軍,用以應對來自並州方面的變數。一旦石虎獲得來自山西的補充,或許真有可能達成於王師繼續對峙、退王河朔的意圖,這是沈大將軍所不能忍受的。

    為了確保更高層面的戰略全勝,當下中路軍於野戰中暫時受到壓制,也不是不可以忍受的。眼下的奮武軍等中路騎兵,還是能夠確保後勤糧道的安全,而只要後勤道路不受影響,那麼羯國騎兵此刻看似猖獗的活動便打擊不到王師北伐的根本戰略,只不過是將戰敗的時間稍作推遲罷了。

    中路軍所以將後勤大營安置在河南的滎陽,而非更加近於前線的枋頭,也是為了防備羯軍騎兵大量集結於後方施加偷襲。眼下羯國主力被全面壓制在冀北方面,這些騎兵就算是一路衝到臨河所在也根本不能大規模的渡河。

    而且羯國一旦在後方有了大規模的集結,三台大營還有一股精銳勝武軍沒有投入作戰,完全可以回軍聯合河內的騎兵大軍將他們包了餃子。

    不過這幾路羯國騎兵,按照目下的形勢來看,其實也完全沒有聯合作戰的可能。這幾路人馬中,自然以麻秋的部伍最盛,麻秋也是眼下的襄國鎮守督將,其部眾便是從鄴地退後的底盤。

    去年的交鋒中,由於王師還沒有完成作戰準備動員,對於鄴地羯軍主要是以逼退為主,因是麻秋損失的力量並不多。但是由於其人丟掉了鄴地這一河北重地,也是飽受羯主敲打訓斥,以待罪之身於襄國阻止抵抗。

    石閔雖然作戰勇猛,但其人真正崛起還是在去年的襄國大亂之後,目前麾下也保持著近萬的卒力,主要活動的區域則在廣宗周邊。亂世成名者,自有不凡之處,拋開德行如何暫且不論,正是由於石閔的窮阻,中路右翼的胡潤兗州軍推進並不算順利,至今堪堪邁過陽平,距離廣宗還有一定的距離。

    不過一支軍隊的出眾表現,並不足扭轉羯國整體的衰敗大勢。沈牧所率領的青徐右路軍隊因為去年打下一個優良的基礎,如今已經收復清河全郡,特別是距離廣宗已經不遠的東武城也在控中。

    再過一段時間的局勢穩定,沈牧便可以與胡潤達成配合,拔除廣宗這一個據點,讓襄國陷入徹底的孤立無援。

    屆時,如果石閔不願意接受麻秋的節制,在喪失廣宗這個補給基地之後,縱然遊騎凶狠,也成無根浮萍,退守信都已經是必然,否則只能在運動中逐漸消亡。

    畢竟在這樣相對純粹的野戰中,對於部伍的掌控力要求更高,這本來就是羯國目下所欠缺的。

    類似朱保之類更加勢弱的羯將,已經不再敢於與晉軍浪戰搏命,避開真正的後勤樞紐要道,只在王師控制仍然薄弱的郡縣郊野之間遊蕩劫掠來充實自身的力量,其實對王師能夠發揮出的牽製作用微乎其微。

    大概他們這些人,心裡也已經不再看好羯國的前途,可惜身為胡將又投敵無望,趁著當下這種混亂而謀取一部分亂世活命的籌碼,對於信都的軍令都只是陽奉陰違,更加不會聽從麻秋這個敗軍之將的號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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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祚高門 1403 勳功十二轉

    桓宣匯報完畢軍士征發的情況之後,便輪到張坦上前匯報資糧的調度。

    張坦雖然名為魏郡太守,但眼下鄴地所在的魏郡仍然全無行政構架,他這個太守自然也沒有什麼政務可操勞,主要還是配合軍事行動,除了負責糧草的基本調度轉運之外,還有就是主持降人、俘虜的整編與招撫工作。

    人生在世,是需要一定運氣的,以前張坦對此感觸還不算太深,可是現在他卻是深信不疑。短短一年多的時間裡,他從一個羯國降將轉身一變成為行台高官,際遇不可謂不離奇。

    隨著北伐戰事的全面展開,也有相當多的河北士流門戶主動投靠行台,不願再為羯國殉葬。這其中不乏家世譽望包括舊年勢位都遠在他之上的時人,但是這些人卻都欠缺大功傍身,而張坦卻有跟隨奮武軍大破襄國的大功,論功行賞,成為河北目下於行台第一人,一時間也是風光無比。

    陡臨高位,能夠接觸到的行台軍政機密更多,對於行台所擁有的底蘊與力量,張坦也有了一個更深刻的認知。

    別的都不說,單單開戰以來,經由他手轉輸運送到前線各路的糧草便達數百萬斛之巨。而他所居任的魏郡太守,還僅僅只是中路王師補給基地之一,除此之外,還有頓丘、汲郡、河內等各郡俱都兼理事務,同時接受治粟都督於度的節制。

    換言之,五月開戰以來,單單由中路運輸北上的糧草便達於兩千餘萬斛之多,如果不考慮對地方復建需要投入的糧草,單單眼下運輸到河北的糧草,便足以支持中路這十五萬大軍足足兩年的耗用。

    行台擁有如此雄厚的戰爭續航能力,哪怕是按兵不動的硬熬,都足以將羯國熬死!

    交代完後勤諸事之後,張坦偷眼看看大將軍神情似是不錯,便又壯著膽子說道:「近日卑職於軍中遊走撫慰降撫,其中不乏鄉野表率門戶,他們也多表態希望能捐身國用,攜門義鄉勇助戰……」

    「這件事不急,目下冀南羯勢仍然凶悍,非驍勇精率不能為敵。鄉義雖然盛情慷慨,但也不可全然無顧凶險,貿然集伍出戰,不是好事。」

    不待張坦說完,沈哲子便抬手否決了此事。

    一方面自然是目下王師全面佔優,無論是兵員數量、士氣還是之後的戰爭走向,沒有必要再去征發河北郡縣鄉卒參戰。

    另一方面則是他對這些降俘人眾還並不信任,如果將他們武裝起來,不排除他們會藉機生亂。眼下這些人看似恭順,可一旦手中掌握了刀槍甲眾,心思併圖謀自然又有不同。

    當然,落實到河北真正的統治上,也不可完全將這些鄉義甩在一邊。眼下中路軍這十數萬兵力,分攤在已經收復的這些郡縣領地中,尚且不能做到面面俱到、全無漏洞。

    之後戰事繼續推進,收復領土更多,地方上的護衛與肅清工作,單憑王師本部兵力已經很難做到,需要將一部分權力下放,讓當地鄉義負責地方守衛。

    不過,在打掉襄國之前,沈哲子是不打算將這些河北鄉戶吸引到統治構架中來。就算是之後需要吸納一部分,也必須要有章法選擇。

    「鄉義壯情,不可辜負,但復治任重,非才力之選不能擔當。稍後我會分遣一部分秘閣少流,跟隨張君負責選才事宜,韜略考試是必不可少,稍後行台五兵會北進主持,量才授事。」

    眼下的河北,章制悉廢,舊法全無,雖然有鄉勢野蠻生長壯大的情況,但在王師大軍催壓之下,也根本翻不起什麼風浪來。面對這一片制度的廢墟,沈哲子自然不會客氣,如果想要加入到行台秩序中來,自然要遵循我的規矩。

    正在這時候,大帳外謝尚又匆匆行入,先是告罪來遲,然後才又讓人搬上滿滿幾個大箱子,上前匯報導:「軍勳改制,方略草成,五月之後北伐事務已經悉入於此,恭請大將軍閱覽斧正。」

    「已經做好了?」

    沈哲子聽到這話後,心中不免一喜,待見謝尚神態不乏憔悴消瘦,他便也點頭說道:「實在是辛苦仁祖了。」

    說話間,他便起身而下,將謝尚呈送的一些籍冊草草翻閱一下,臉上笑容更濃。

    謝尚這段時間主要負責的乃是勳功改革,即就是將原本王師軍中所行的甲功計數改換成為十二轉軍功。

    隨著王師部伍越來越多,行台所控制的疆域範圍也越來越大,原本的甲功制已經不再合時宜,沈哲子早就有改革軍功制度的想法,只是一直沒有一個合適的契機。適逢今次大舉北伐,王師各路人馬悉集河北,正好趁著這個機會進行一次比較深層次的改革。

    原本的甲功制,是具體到士卒個體,以甲功寄食為基礎。這樣的計功方法更準確,能夠更加周詳細緻的確保每一名士卒的戰功所得。

    但是這樣的計功方法太繁瑣,且對執行力的需求更高。早年制定這一軍功制的時候,行台還僅僅只是淮南都督府,甚至連豫州都還不在掌控之內,王師卒力也不過只有區區數萬卒眾,執行起來倒還簡單。

    可是隨著王師勢力越來越盛,戰線也拉得越來越長,這種計功方法便不再合理。舊年寄食的甲功可以由淮南幾郡屯田中直接撥付,可是現在大部分的屯田已經改為軍府,已經不可再負擔甲功寄食的負擔。

    更有如庾曼之所率領的王師遠在隴右,甲功是要寄食關中還是寄食河洛?這當中又牽涉到一個各地軍府的協調難度,再加上資糧運輸還有著龐大消耗,執行起來的成本更高。所以從西征關中開始,原本的甲功便不再寄食,而是以甲功折成錢帛直接發放。

    但這樣一來又面對一個物價起伏的問題,雖然行台這些年對於財政方面監控尚好,物價並沒有發生什麼太大幅度的起伏,加上原本淮南的幣制改革也被直接引用到行台中繼續推行,但是戰事頻密發生,具體到特定的區域也是波動難免。

    將士們沙場立功,是腦袋提在手上以命相搏,如果沒有一個公允正直的價值尺度去衡量軍功,又談什麼軍心振奮、臨敵敢戰?軍功改革,已是誓在必行。

    關於這一點,沈哲子倒也並不挖空心思的標新立異,充分發揮拿來主義,直接將後世盛唐的十二轉勳官制拿來就用。當然也並非完全照搬制度,畢竟行台王師的基本組織形式還是有別於唐代軍隊,基本的軍府制度也是限於時代特色而因地制宜。

    所以這個勳官制度也是結合當下世情,於細節方面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改變,使之更加符合當下。

    勳官十二轉,品級有定,戎秩清晰,這算是直接拋棄了秦漢以來的官秩俸祿等級,讓品級變得更加直觀精準。

    這也是之後整體官制改革的一個開始,官制改革可不僅僅只是更換一個名稱那麼簡單,這其中又包括意識形態、職事劃分等等諸多改變,是一個制度改革最外表的體現。如果沒有從上到下形成一個正確的認識,以及職權上的清晰釐定,類似王莽那種官制改革,就是瞎胡鬧。

    相對於政務的包羅萬象、牽扯諸多,軍事上的制度改變對普世影響是要小一些,而且沈大將軍對軍隊的掌控也更強,勳官制度的改革就是在為之後整體官制改革的一個嘗試和鋪墊。

    謝尚這段時間,就一直在負責這方面的改制。其實沈哲子屬意的主持者是江虨,但是眼下江虨還被困在涼州沒有返回,加上原本打算讓謝尚接手賀隰禮部大尚書的計畫也有了一點變故,於是便暫且將謝尚任命為大將軍府司勳內史,主持這一項制度的改革。

    言之改革,眼下當戰時期,動作也不宜過大。像是準備裁撤掉後漢以來逐漸氾濫的雜號將軍銜,這在眼下還不合適,雖然職號的剝奪並不影響真正的職權,但是明明沒有錯誤甚至於還有軍功,突然原本的將軍號就被剝奪了,終究是有人不能釋懷。

    所以眼下的改革,主要還是在計功方面,兵長以下原本的二十甲功折為一轉,兵長以上則以實情折算轉數。而之後行台勳賞,主要便是以勳官為憑。

    比如去年沈牧冀南大捷,雖然實際的封犒還沒有下達,但沈牧積勳為上護軍,其部下將領們各自述功而加授護軍、都尉不等,給人一個循序漸進的接受過程,等到這一場北伐戰事結束論功,便是完全徹底的軍制改革,舊年那些千奇百怪的雜號悉數作廢。

    沈哲子也有些期待,按照勳官標準,這一場戰事結束之後,麾下能夠多少人能夠榮授上柱國。之後整個河北的復治,下及基層的鄉野統治,必然也要從勳官集體中選拔任用,上品為柱國,下品百里侯,這一勳官制度也能在最短時間內建立起來且發揮其效用。

    在沒有完全統一且內憂外患悉定的盛世到來之前,麾下這龐大的軍功系統便是沈哲子背後最大的倚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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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