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漢祚高門 作者:衣冠正倫 (全書完)

 
V123210 2017-3-18 11:01: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23 1037857
V123210 發表於 2019-6-21 06:58
漢祚高門 1424 襄國在望


    野地中,馬蹄聲惶急且凌亂,在這天寒地凍、草木凋零的冬日中,哪怕一點微弱的生息,都能傳出極遠的距離。

    馬上的騎士們,一個個臉色憔悴,戎袍凌亂,為了躲避迎面洶湧的寒風,幾乎將頭顱都埋入那飛揚的馬鬃中,身軀緊緊貼著戰馬的起伏,彷彿包裹在馬背上一片破舊的氈布。

    野地中的奔逃,他們已經不知持續了多久的時間,同時對前途也是一片迷茫,不知該要奔逃到何處。

    這是一群羯國的騎士,哪怕在十幾天之前,他們的處境還並非如此。他們往往避開南國晉軍的主力,出沒於晉軍各條後勤線路上,不斷的侵擾劫掠晉軍的後勤給養隊伍,每每得手一次,便能維持很長一段時間的消耗,也能給晉軍種種軍事活動帶來壓制。

    雖然他們整體的兵力是遠遠比不上晉軍,但是他們卻沒有城地的拖累,沿著晉軍於河北大地上鋪開的局面四處遊蕩,總能有所收穫。晉軍雖然也有強大的遊騎力量拱衛後勤路線,但長達千數里、覆及郡縣鄉邑的龐大網絡,又怎麼可能面面俱到?

    這些羯卒們化整為零,往往幾十、百數人便為一支小隊,他們也不去招惹那些明顯有重軍戍守的大邑節點,只著眼於一些小的偏遠營戍。

    特別是在陽平、魏郡之間的那些鄉野中,由於晉軍已經開始組織民眾入屯歸耕,這些生民據點中往往都存儲著一定的糧穀物資,但卻又沒有足夠的兵力守戍,便是他們下手的最好目標,得手之後即刻遠遁,即便是晉軍遊騎聞訊趕來,他們也早已經遠遠遁出。

    當然這些區域的小規模戰鬥,根本就沒有什麼戰功憑據,而這些羯卒們意圖也不在此,他們只是需要奪取可供自己生存的物資而已。

    雖然在晉軍的佔領區中活動難免凶險,但在這些羯卒看來日子過得卻比此前還要恣意得多。最起碼戰獲都由自己笑納,也沒有兵長、將主居上盤剝。

    至於更長遠的前途,大概就連信都的主上都不知前路如何,他們這些尋常胡傖又何必為此勞心,能飽餐一日對他們而言已經是賺到了。

    可是這樣的日子卻沒有持續多久,晉軍突然加大了對境域中流竄羯卒的剿殺肅清。這些羯卒們自然不知此前吸引晉軍相當一部分精力的上白羯軍已經覆滅,但郊野中巡弋的晉軍遊騎增加了數倍,卻讓他們感受深刻。

    特別境域中幾路規模稍大的羯軍遊騎被掃蕩剿殺,甚至就連他們此前的將主朱保在數日前都被晉軍的騎兵追蹤而上,予以誅殺,更讓這些羯卒遊騎們惶惶不可終日。

    而且隨著凜冬到來,晉軍的物資運輸也逐漸減少,鄉野中秩序漸成,更讓他們謀存的空間進一步壓榨。

    這一路奔逃野中的羯卒,規模原本有數百人,多日不曾截獲晉軍物資,就算人還可以採獵果腹,但是戰馬不能及時得到補充,馬力下滑嚴重。身在這種四面皆敵的環境中,馬力衰竭則不啻於坐而等死。

    因是儘管明知道郊野中凶險已經增加數倍,但這些人為了活命,還是壯著膽子向一處偏僻的鄉民屯營發起了進攻。

    可是他們在屯營攻打到半途,已經有周邊巡弋的晉軍騎兵聞訊而來,針對他們展開了追擊。羯卒們人疲馬乏,更不敢與晉軍騎兵展開正面的碰撞,一路逃竄一路失散,不知逃亡了多遠的距離,僅僅只剩下了如今這三十餘人。

    突然,左前方又遙遙傳來了馬蹄聲,這些羯卒們對望一眼,神情俱是灰敗異常。他們自然不敢奢望前方迎來的乃是羯國友軍,只能勒轉馬頭,換了另一個方向繼續逃竄。

    然而轉向未久,另一個方向卻又有煙塵遙遙升起。

    「這些南賊,究竟派出了多少卒力……」

    羯卒們哀呼一聲,連咒罵都沒有了力氣,只能奮起餘力再作折轉,這一次是向著遠處一座山丘奔逃,儘管郊野空曠,但晉軍騎兵似乎無處不在,就算他們還能咬牙堅持,但戰馬狀態已經岌岌可危,馬鼻中噴出大團的濁氣,馬身上更是掛滿了汗氣凝結的白霜,隨時都有可能累斃於途。

    雖然明知道就算逃竄入山野中暫時隱匿下來,也不過是早死晚死的區別,但能偷生一刻也是好的。

    可哪怕是這點可憐的願望都成了奢想,奔跑途中一匹戰馬突然步伐踉蹌起來,那騎士感受到後,臉色頓時惶然一變,趴在馬背上緊緊抱住馬頸,另一手則不斷摩挲著馬腹,口中唸唸有詞,似在為坐騎打氣,又似乎是向蒼天乞告。

    然而這些都是徒勞,那馬腿已經漸漸僵硬,只是循著慣性又沖出丈餘,終於轟然栽倒於地,抽搐打擺,漸漸氣弱,騎士隨之滾落在地,掙紮好一片刻都難爬起身來,只能無助的向同伴擺手叫嚷:「救我、救……」

    但這會兒,人馬都已經將近油盡燈枯,又有何人會耗損馬力將其人攜帶上路,對於那人的乞告,眾人只是恍若未聞,繼續向前方奔行。

    一匹戰馬的倒斃彷彿一個信號,逃亡的隊伍接連有轟然摔倒之聲,此前無顧同袍生死的羯卒們也並沒有逃出多遠,逐次匍匐郊野途中,頹然望天,神情絕望。

    很快,一支王師小隊遊蕩至此,發現了野途中一溜排開的羯卒並馬屍,不免眉開眼笑,浮屍小功。他們策馬行上前來,打量著那些累癱在地、已經無力在逃的羯卒,若是發現羯卒狀態已經不佳,順手一刀割取首級,若羯卒乞饒聲還有些微元氣,便用拋索纏住腰頸,拖在野地中繼續前行。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幾乎沒有遇到什麼抵抗。

    類似的狀況在整個王師佔領區域中屢見不鮮,頻頻上演。寒冬的到來雖然一定程度上壓制了王師的軍事活動,但對這些羯卒的壓制則更大,特別是上白羯軍被及時擊敗,中路戰場又增添足夠的騎兵力量,使得王師對於收復領土的控制力度進一步增強。

    負責清剿野外羯軍殘餘的乃是謝奕,其麾下騎兵在過去這段時間中逐步增加到一萬五千餘眾,以汲郡為起點,依託著王師的後勤網絡肅清境域,在極短時間內便撲殺、俘虜境域中羯軍、流寇並抗治鄉豪武裝近萬之眾。

    恰好此時王師前線各路人馬冬日物資儲備也初步完成,用以維持後勤路線的兵力有了大量的盈餘。在初步完成了清剿工作之後,謝奕率領八千主力騎兵,趕在十一月初,如期抵達了中路前鋒大營所在的沙河。

    沙河方面將主乃是枋頭都督謝艾,對於謝奕的如期到達也是倍感欣喜,親自離開沙河營地遠迎這一路援軍,並將謝奕所部引入早已經安排好的營地中。

    「戰中無需多禮,兒郎思戰如渴,稍息之後,還請都督即刻安排戰事。」

    雖然彼此都有都督官職,但謝奕在此前主要還是負責後勤線路的安全,謝艾則是名正言順的東路軍前鋒大都督,淺勝半級,且全面主持之後針對襄國的攻戰,其餘各路前線人馬包括奮武軍在內,俱受謝艾一人節制。

    大將軍對謝艾的信重也是令人羨慕,為了確保謝艾擁有足夠權威主持攻打襄國,原本預定巡察沙河大營的行程都打斷,防止令出多門的混亂,主動避出一席,撤回三台。

    當然這也是因為三台方面章制事宜已經鋪設完畢,將要在今冬正式設立魏州,大量的行政事務包括人事任命需要大將軍親自坐鎮,並與河南的行台及時溝通,確保明年春裡魏州軍民屯墾如期鋪開。

    謝艾獨執前線軍權,心中對大將軍感激更是無以復加,但也並未因此便倨傲起來,他將謝奕引入營地後,便快速講述起襄國周邊目下的形勢。

    雖然去年襄國被奮武軍所攻破,之後又被羯主拋棄,但並不意味著這座羯國舊都便成了不設防的廢墟,目下所保有的力量還是非常強大。

    首先便是麻秋所統率的羯國舊戍鄴地的人馬,麻秋其人還是不乏軍略才能,雖然是被逼而走,但仍帶回襄國將近四萬人馬。

    其中主力精銳被羯主石虎抽走一萬餘眾用以拱衛信都,但也有一部分原本襄國軍民之眾被留了下來,總兵力仍然維持在五萬上下。可見羯主雖然遷都,但仍然沒有完全放棄襄國,將之當作阻攔晉軍北伐進程的一座要塞。

    「麻秋失土敗將,久戍於邊,因是威望匱乏,不能協統諸軍。如此前盤踞上白之羯軍,便是由襄國出走……」

    國勢越危急,內部的輾軋爭鬥便越激烈,一如中朝、又如匈奴漢國,眼下的羯國同樣不能免俗。石虎雖然命令麻秋鎮守襄國,但又同樣安排衛軍將軍張賀度留守,將襄國軍權一分為二,並留其子石琨節制二軍。

    不過戰事進行到這一階段,沙河王師主要面對的還是老對手麻秋。
V123210 發表於 2019-6-21 06:59
1425 謝公八陣


    自沙河北望,曠野平廣,全無地勢險阻可供依仗。

    在過去一段時間裡,謝艾所率中路軍主力同樣面臨右翼兗州軍的問題,那就是機動力嚴重不足,包括奮武軍在內的騎兵力量都需要在後方遊走撲殺、庇護後勤運輸路線。

    而中路軍主力所面對的對手,又比上白的羯軍要強大得多,留鎮襄國的羯軍雖然軍權被分割,但麻秋手中所掌握的騎兵兵力最起碼有兩萬之眾。中路軍前鋒在到達沙河之際,兵數堪堪一萬五千餘眾,是經過接連幾場的惡戰才在沙河立穩。

    但就算如此,謝艾仍然沒有引部龜縮沙河大營中,而是有條不紊的從容佈置,將麾下兵眾利用到極致,於襄國南面平野中從容鋪設開來。

    襄國南面地形雖以平野為主,但也並非全無變化,林野、溝壑、沼澤等種種地形一應俱全,立足於這些現有的地理條件,在過去這段時間裡,謝艾指揮各路兵眾、役力,壘土為丘、深挖壕溝,多設營壘,使得原本乏甚變化的襄國南郊步步險途,甚至就連襄國遊騎都不敢隨意出城遊蕩。

    步騎對陣,騎兵是佔據著絕對的優勢,機動離合,任意來去,首先已經立在了不敗之地。平野會戰,如果沒有堅固的營壘城池作為依仗,步卒可以說是待宰之眾,或能憑著裝備的精良得於自保,但反擊之力實在匱乏。

    但戰爭之妙,就在於因地制宜、因勢利導的變化,兵法之奧妙,謝艾於沙河與襄國這一片天地中表現得可謂是淋漓盡致。

    隨著後路各邊悉定,沙河大營也陸續得於增兵,特別是隨著謝奕所率騎兵填入右陣,整個沙河大營所擁兵眾已經達於三萬之眾,另有丁壯役力五萬餘人。

    如此龐大的軍力,謝艾並未以中軍獨重,而是層層外遣布設,以他中軍大帳所在的沙河大營形成一片闊及十數里的營盤。而隨著騎兵比例的增加,這一範圍仍在繼續擴大,到如今前陣已經推到近及襄國城池十數里外的郊野。

    中軍大帳所在乃是一片規模不甚大的土丘,謝艾又命令兵卒役力將這片土丘壘土疊高,架設戰堡,務求營盤各處兵眾轉首便能看到中軍旗令之變化。

    軍中能戰之卒並分十軍,除兩路遊騎用以策應諸軍之外,餘者八軍各自獨成一座大營,一座大營又分八小營,六十四營軍眾錯落分置,如星斗張合。諸營內外層次分明,所處位置、地勢不同,又搭配以不同的器械武備。各營之間距離有大有小,闊者將近裡數,窄者連營而設。

    整座營盤,極富變化,哪怕是知悉方面,也難推演全局,以至於交戰數月之久,襄國的羯軍甚至不知晉軍所擺設的陣勢乃是威名赫赫的古八陣。

    八陣之名,古已有之,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黃帝麾下大將風後八陣,及後又有先秦穰苴八陣,漢八陣等等。先秦古法,今不可追,而漢八陣則就是漢時北擊匈奴的強大戰陣,其中不乏以步制騎的妙法。

    今世所言八陣,則主要是三國蜀相諸葛亮所設武侯八陣,三國舊年,宣帝司馬懿對戰諸葛武侯,雖以強大之眾,不能破蜀寡弱之軍,以至於宣帝感慨諸葛亮天下奇才也。及至中朝,同樣不乏兵家鑽研武侯八陣,並增以器械之變化,使得陣勢越發強大。

    八陣之名雖然赫赫,但如今王師之中能夠掌握的卻是稀少。一者陣圖繁多,而中朝舊籍至此已經多有不存,很難由一些缺失的典籍中得推全貌。二者便是變化繁複,非軍紀嚴明、訓練有素的精銳之眾不能成軍,否則不待敵軍攻來,單單中軍變幻旗令便足以讓各營軍眾無從接受並實施,自亂陣腳。

    真正的古八陣,包括近代的武侯八陣,謝艾也並不瞭解,他雖然也從一些殘缺古籍中【.】推演出一部分八陣陣圖,但更多的還是結合自身的軍略才能再作推演創造。

    鎮守枋頭多年,行台大將軍予以十足的信任,在防備羯軍之餘,謝艾也一直在訓練枋頭軍眾操練八陣,至今已經卓有成效。

    北進沙河之後,雖然也有各路王師友軍加入部伍之中,但主體還是久經操練的枋頭軍眾。雖然八陣旗令多達數百種變化,但這些軍眾也都是經過長達數年之久的操練,特別那些營中擔任兵長的卒眾,他們或是不及同袍英武,但對於旗令的辨識和執行已經成為深入骨髓的本能。

    有了變化莫測的八陣陣型,有了訓練精熟的卒眾,可謂是磨劍數年,一朝用命。儘管在兵種的搭配方面,王師相對於羯軍是處於明顯的劣勢,甚至就連地形上都無從依仗,但中路軍仍是逆流而上,在羯國精騎的凶惡打壓下一點點接近襄國。

    北伐羯國乃是社稷大事,天下凡帶甲之眾俱難側身於外。隴右強軍東經關中,加入並州戰場作戰。而作為江東舊年第一軍府的荊州軍,自然也需要派出代表參戰,無論戰績如何,這是基本的態度表達。

    荊州軍方面一共派出三路人馬合共五千軍眾,一路由竟陵太守李陽之子李果率領,目下跟隨河內韓晃游戰於太行山側,另外兩路則由武昌太守鄧岳之弟鄧逸並豫章太守周撫之子周楚統率,俱受中軍大都督謝艾統率。

    江東舊年,荊州自有分陝之重,除了對於國內局勢深具定鼎之威,某段時間內更有以一州之力獨當三大敵國之強悍。

    只是隨著大將軍歸國掌勢,於河洛創設行台之後,荊州軍的威名才漸漸有所回落。特別是襄陽的桓宣加入到西征關中戰事後,荊州便已經從原本的分陝大鎮降低成為只負責蜀中成漢的方面戰力。

    所以對於這一次北伐羯國,荊州眾將也都懷揣一股悶氣,各遣麾下精銳將士,希望能夠於大將軍親征戰事中搏於優異表現,再塑荊州軍威。北上如軍之後,便主動要求前往最凶險的前陣,負責最艱難的戰事,乃至於裂目以爭,壯烈十足。

    目下在王師大陣最前方的一處大營外,正在進行著一場對戰搏殺。

    這一營軍眾營主便是荊州勇將鄧岳之弟鄧逸,鄧岳於荊州有勇冠三軍之名,如今雖然已經漸漸年高,但仍每每臨戰衝鋒陷陣,勇不畏死。

    相對於其兄鄧岳,鄧逸要顯得有些平平無奇,其人本身也乏甚戰名,身軀瘦弱,沒有什麼悍勇姿態。但是由於荊州軍目下還有別於行台直屬各路王師,北進者主要為鄧氏部曲,因是才有鄧逸典軍。

    前方的戰場乃是一處平坦野地,隨著後路穩定,也有許多戰馬逐漸補充進各營之中,今日出戰者便是一營王師遊騎。羯軍的軍營就設在十數里外的襄國城外平地上,有約五百名騎眾出擊與王師游鬥。

    眼下寒冬時節,戰場上雜草要麼被踩踏一空,要麼被收刈焚燒,但是隨著騎兵往來衝殺,仍有大團的煙塵籠罩於戰場上,一定程度上限制了觀戰的視野。

    雖然看不清楚具體的廝殺畫面,但那打殺聲聲震於野,令人聞之血脈賁張。

    鄧逸自率三營近千兵眾壓陣觀戰,神情頗為凝重。在其身後兩翼各有鹿角車向左右鋪開,士卒們並持弓弩,神情嚴肅的凝望前方。

    混亂的廝殺聲中,突然響起一段嘹喨尖嘯,旋即便聽到戰陣中響起了喝彩叫囂聲:「賊將已死,賊將已死!」

    鄧逸所在前陣距離戰場尚有裡許的距離,聽到寒風送來這模糊的喊叫聲,心弦頓時繃緊,他稍作遲疑,才將手臂一揮,後方又沖出幾十名騎士,直向戰場方向衝去。

    雖然各營都增添了一部分戰馬,但數量仍是有限,派出這些遊騎之後,營中已經沒有了戰馬留備。如果不是戰場上廝殺那名將領非同尋常,鄧逸也不會將所有騎兵全都派出。

    片刻後,戰場上塵埃漸落,結果也有了分曉,眾多騎卒向北方羯軍營地衝去,衝在最前方的騎兵陣型潰亂,後方追擊者則顯得氣勢旺盛。

    眼見是己方獲勝,鄧逸臉上也露出輕鬆表情,只是看到己方騎士們還在不依不饒的追殺羯軍潰卒,距離對面營壘已經漸近,而敵營中隱隱又有了部伍集結的跡象,鄧逸又皺起了眉頭,抬手示意鳴金收兵。

    金戈聲清澈悠揚,追殺羯軍的騎士們聽到軍令,心中雖然有些不甘,但還是勒馬回轉,返回了己方的陣線。

    「少主英武冠軍,陣斬羯將!」

    靠近己方陣線後,騎士們仍是激動異常,簇擁著當中一個將領,歡暢大笑,喝彩連連。而中間那名將領也以大槊挑起一個血淋淋的羯將首級,奔逃途中早將兜鍪甩脫,露出一張神采飛揚,但卻稚氣濃厚的臉龐,分明只是一個少年。

    「末將率部出戰,幸不辱命!」

    少年飛奔至前,馬速未減便靈活的躍下戰馬,顯示出高超的騎術,他揮手將馬槊掛在馬鞍上,趨行上前雙手奉上那名羯將首級,只是在湊到鄧逸馬前的時候,臉上喜色稍斂,流露出幾絲不忿:「正待要挾勝旋陣撼營,叔父何必要鳴金收兵?」

    鄧逸聽到這話,抬眼瞪了少年一眼,上前拍拍少年肩膀,甲衣上血水凝結的冰層簌簌剝落:「兒郎敢戰自是可喜,但也不可小覷兵凶,樂極生悲。」

    說話間,又見敵陣煙塵飛騰,千數卒眾飛奔出營衝向戰場,明顯是不甘先前落敗,想要挽回被斬將之恥。若是先前王師騎眾不退,此際再想脫離戰場便不容易。

    少年臉色變幻一番,隨手將那羯將首級摔在地上抬腿踩住,仍有幾分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銳氣:「兵若不凶,大功何得?既然臨陣,生死無顧,但想殺我,嘿嘿,也要拿出足夠人命來鈍我刀鋒!」
V123210 發表於 2019-6-23 10:19
漢祚高門 1426 雄陣萬變


    少年名為鄧遐,武昌太守鄧岳之子,雖然只有十四五歲的年紀,但卻已經頗具悍力,大得其父風采,已是荊州軍中首屈一指的少壯戰將。

    聽到鄧遐這少年忿聲,鄧逸也不惱怒,只是擺擺手示意他歸陣,家門有此英壯,又逢此大用之年,確是一樁幸事。

    鄧逸此番率領家眾部曲北進助戰,主要任務還是給這個侄子保駕護航,在各路王師面前彰顯他們荊州強軍後繼有人,絕非浪得虛名。

    此時對面那千餘羯兵已經衝過半程,直向此處陣線而來,明顯是不肯善罷甘休要作復仇。軍伍之中,鄧遐不敢違逆叔父軍令,只是臉上仍有躍躍欲試,希望能夠繼續上陣殺敵。

    但鄧逸卻不敢再將他輕易放出,前陣各營補充馬力後,中軍大都督示意各軍可小試鋒芒,他才派出鄧遐並部下最精銳的部曲先得頭彩。但若還要繼續出戰的話,不只要擔心少年乏於後力,也會讓其他各路友軍心懷不忿,覺得他們獨佔風光。

    不過鄧逸也沒有引部歸營,只是轉首望向旗令戰樓。

    八陣大營佔地廣闊,近日再作擴充,整片營地已經達於數十里深闊,鄧逸軍所在已經算是最前線,從這個距離上已經很難再看到中軍旗令變化。

    但這大陣的精髓就在於及時的掌控與靈活的應變,因是整個指揮系統也是非常的細緻周全,除中軍旗令之外,各軍大營也有戰樓用以接收中軍旗令並向下屬小營傳達。

    除此之外,尚有鼓令並傳令兵卒遊走戰陣之中,幾套系統搭配,可謂是牽一髮而動全身,使得整個龐大營地凝為一體,反應靈活,如臂使指。

    鄧逸雖然不是什麼勇將名將,但也是戎行多年,軍略或是不及,眼光卻還是有的。他也曾經有幸得觀武侯故壘,或是囿於見識,難有更深刻體會。但如今身在實實在在的陣營中,更覺得這陣圖精妙強悍,對於中軍那位謝大都督的崇拜也是越來越濃。

    八陣勢變繁多,幾無窮盡,鄧逸終究沒有經過長久訓練,對於一些旗令細微變化瞭解並不深刻。如今獨掌一軍,為了確保軍令執行無誤,謝艾給他搭配了數十名精熟旗令的枋頭老卒。

    由於近年來大將軍專心中國事務,對於荊州軍還沒有進行深入的改編,因是眼下荊州軍還保持著相當濃厚軍頭、部曲的搭配。但是為了保證部眾能夠及時應變、配合陣勢變化,鄧逸也並沒有強求部曲的獨立性,而是主動打散舊編,以枋頭舊軍構架起目下的軍伍。

    中軍旗令很快便傳達到前陣,鄧逸依令率部後撤半裡,同時右側友軍大營中又湧出百架刀車戰陣,掩護其軍後撤。

    當羯軍沖達陣前時,鄧逸的部伍已經沒入了戰陣之後,迎接他們的乃是前後三層重疊的刀車。刀車車架堅固,前方巨盾能夠有效攔截羯軍流矢,同時巨盾上又鑲嵌著長達半丈鋒銳尖刀,彷彿凶惡的猛獸爪牙,人馬一旦撞上,必被尖刀洞穿,橫死當場!

    羯軍雖然來勢洶洶,但也不敢以血肉之軀去硬撼這猙獰刀陣,側行掠過此邊,一輪流矢傾瀉,又不甘就此撤離,打算從側翼繞過刀車戰陣繼續殺敵。

    但是前線大營之間雖然距離很大,留下的可供衝殺的缺口卻並不多,鄧逸軍右翼雖有刀車戰陣的遮蔽,但左翼卻是空蕩蕩,據此數里之外才有另一座友軍大營。

    而在這一處空隙中,卻聳立著一處高出周邊的土丘,土丘上架設著三座箭塔,每座箭塔具有兩百餘人的弓弩手,佈置了大量的強弓勁弩,輻射週遭裡許方圓。羯軍一旦由此經過,必受箭雨傾瀉攢射,不死也要脫一層皮。

    謝艾雖然不知古八陣具體面貌如何,但他所擺設出的這一座新八陣卻是包含了大量的戰術韜略。大陣的基礎雖然是各營兵眾,但除了基礎的營法之外,另有丘法、械法、水法、火法、風法等諸多變化。

    所謂的丘法,便是在不同的位置壘土為丘,依託營伍的配合搭配起相對優勢的地形,這也是八陣核心變化之一。武侯八陣壘石而成,便是屬於丘法的範疇。

    這樣的營丘,並不同於野中俗傳那樣依靠本身的存在便能有令人迷不能出的玄妙,本身作為阻障,搭配以兵種的配合,一旦有敵軍衝入陣中,憑藉地形並器械的打擊,以限制、誘導敵軍的前進路線,使得敵軍在衝殺路線上始終都要面對己方的優勢打擊,運動中被逐漸消滅。

    比如眼下敵軍繞行而止的這處營丘箭塔,若只是單獨的存在,殺傷力實在有限,特別是在襄國南郊這處空曠原野上,敵軍有著大量的進攻路線可供選擇,箭塔能夠造成的阻撓微乎其微。

    可是敵軍一旦選擇由此方位進行衝陣,後續就會有著一系列的戰法配合,刀車、鹿角車、拒馬等等阻截設施架設各處,將敵軍的衝殺路線始終限制在一定範圍中。

    敵軍速度一旦降低,便會遭到週遭各營軍眾的優勢圍剿,而若要保持衝擊節奏繼續深入,早晚會被引入固定的伏殺地點,全軍俱沒亦是尋常。

    以步制騎並不容易,八陣變化雖多,但想要壓制住敵軍的衝殺節奏而做出合適的應變,對於整支軍隊上到主將下到尋常士卒,都有極高的要求。特別是營地中搭配的各種戰車、強弩,耗資之大甚至還要超過整支軍隊的甲械武裝。

    如果不是行台家底豐厚,如果不是謝艾本身便是不世出的軍略奇才,如果不是他能得到大將軍信重無疑,長達數年執掌數萬大軍進行長久訓練,也根本不可能擺設出這種強大戰陣。

    即便是以上條件都具備了,此前謝艾都不敢將陣勢完全鋪設開。六十四營軍卒數量看起來雖然不少,但若鋪設在覆及幾十里方圓的大陣中,很難做到彼此呼應。

    而騎兵素來都以進攻節奏迅猛而著稱,一旦營伍之間配合稍有出錯,便有可能被羯軍遊騎攻破拔除一兩處營壘,使得大陣中出現漏洞而造成全局的崩潰。大陣每延伸一層,對於主將的掌控力要求便是成倍的提升,弄巧成拙的幾率實在太高。

    所以大營中必須要搭配足夠的騎兵作為預備隊,一旦某一處變化不能及時,便需要騎兵機動力量沖上去阻撓敵軍的進攻節奏,才能繼續盤活後續的種種變化。

    如果不是戰爭初期王師機動力不足,加上右翼兗州軍並沒有在預定時間內抵達戰場區域,使得中路孤軍難進,被襄國的羯軍壓制不前,謝艾也不會布下這種要求過於苛刻的戰陣。說到底,八陣雖強,但在應用方面還是守大於攻,且過於繁瑣。

    但陣勢一旦鋪設開,威力也很快便顯現出來。通過大陣層.層外擴,可以最大程度的抵消羯軍騎兵的壓制,使得中路軍可以始終保持前進步伐,如今已經漸漸逼臨襄國城外,已是圍城在即。

    畢竟,襄國的騎兵規模不小,足足兩萬餘眾,若沒有數倍於敵軍的兵力,也很難做到徹底的圍城。而且就算是有那樣優勢的軍力,羯軍也未必就會死守城池,一旦在圍城之前大舉出城進行野戰,會生出太多變數,更不要說信都方面隨時會有援軍抵臨。

    大概羯軍方面也感受到王師大陣層層推進的危機所在,因是這段時間頻頻扣陣,想要沖垮王師大陣。

    如眼下這一路羯軍騎兵,雖然被刀車戰陣橫阻繞行丘下,不顧箭塔攢射的凶險仍然向鄧逸軍包抄而去,在通過丘下箭塔範圍的時候,雖然付出了近百條人命,但是由於馬速驚人,也終於衝破了戰陣外圍,距離後撤的鄧逸軍只在一程。

    然而在這一路羯軍繞過土丘的時候,土丘後方早有五百騎兵列隊待戰,一俟最近的令塔響起進攻的鼓令,當即便從土丘後衝殺而出,勁矢一般直直扎向那一路羯軍側翼。

    大陣中不乏空曠之地,此處方圓數里,全無營壘車陣的存在,就是留給騎兵衝殺之用。衝到近側的羯軍聽到側翼馬蹄雷動,心中也是一驚,待轉首看到對方旗號武裝樣式後,更是驚得目眥盡裂。

    「沈獅!是沈獅……」

    人的名樹的影,沈雲並奮武軍於羯國的赫赫威名,那是屍山血海堆砌高舉,奮武將士一旦出現在戰陣中,對羯軍而言便意味著九死一生的慘烈。

    因是隨著其軍衝出,羯軍將士已經不戰先潰,前路或還循著慣性繼續前衝了一段距離,後路卻已經滿臉驚駭,勒馬轉首便循來路飛逃出陣。

    當奮武將士抵達之際,那一路千數羯卒已經超過半數倉皇后撤,又付出百十條人命代價才算是衝出土丘範圍。而仍然還留在陣中的羯軍,也已經膽氣俱喪,於戰陣中四向潰逃,卻被沿途圍堵而來的王師將士們從容射殺!

    「大丈夫正應如此啊!」

    鄧遐被叔父拘在車陣中,眼望著奮武精騎衝出後還未及戰便將敵卒驚得潰走四散,那稚氣濃厚的臉上更是充滿了崇敬之色,恨不能以身代之。

    單憑威名就驚走了犯陣羯軍,沈雲卻沒有什麼興奮之色,策馬行來,整個人身上都有一股懶散,甚至就連兜鍪都只掛在馬鞍上沒有佩戴。

    他的奮武軍被安排在前陣為陣線前推保駕護航,等閒不能出擊,實在是讓他提不起興致。襄國此境對他而言也算是舊地重遊,雖然自己也明白去年能夠破城太多僥倖,但眼下被限制在營中,不能恣意外出殺敵,總有幾分苦悶。

    不過在看到對面車陣中得少年鄧遐後,沈雲臉上倒是泛出一絲喜色,剛才於陣中待命,他也看到這少年陣斬敵將,頗愛其勇力,招招手示意少年行到近前,上下打量一番後便笑道:「小子勇力可觀,稍追我舊年,可願入奮武營中?」

    「我、我……末將、末將……」

    鄧遐正是少年心性,對於勇破羯都的沈雲崇拜至極,聽到自己竟得沈獅賞識發聲招攬,更是激動得手足無措,興奮得幾乎說不出話,嫩臉漲得通紅,片刻後驀地一頭栽倒沈雲馬前,大聲道:「願隨沈侯鞍下,痛斬賊羯!」

    另一側鄧逸眼見這一幕,臉色不免稍稍一變,想要發聲阻止,畢竟這個侄子勇力可觀,就連其兄長都將之當作自身功業的接班人,準備稍作歷練便接掌部曲,若是就此加入奮武軍,自然很難再返荊州。

    不過他見鄧遐一臉欣喜狀,腦海中又泛起北進以來所見諸多人事畫面,很快便打消了上前阻止的念頭,兒郎豪勇可恃,不可侷限家門作犬才飼養。

    略作沉吟之後,他大踏步行上前去,對沈雲抱拳施禮:「家門幼劣,能入沈侯門下受訓,多謝沈侯青眼!」

    沈雲聞言後倒是愣了一愣,再垂首看一眼那興奮得臉色潮紅的少年,便點點頭,算是認下了這個門生。
V123210 發表於 2019-6-23 10:19
漢祚高門 1427 坐困愁城

    隨著麾下可控騎兵戰力漸多,謝艾用兵也越來越大膽,大陣推進速度快了數倍有餘。

    八陣範圍廣闊,向前推進起來也是頗具章法,不同於尋常士伍行軍。首先便是勘探地形,架設丘法,成倚伏之勢,犬牙而進,逐步蠶食。

    首先便是選定陣腳地點,之後戰車群出,吸引羯軍主動來攻,先將羯軍戰陣兵力吸引於區域戰場,飛騎奔走,遮蔽耳目,自有力役眾用,掘溝設壕,架設拒馬,阻攔羯軍遊騎欺近。

    m 之後便是壘土為丘,士卒登丘據守,營壘未成之前,先以廂車前推陣上,戰時憑車攢射,夜時又可將車廂拆下入宿,可避霜寒之苦。

    推進的過程中,尤其需要注意的便是羯軍以投石機等重型器械用於野戰。運兵的廂車雖然也是覆革加厚,但也撐不住投石砸擊。

    此前由於兩軍之間戰線綿長,羯軍也不敢將這些守城器械外用野戰,擔心被王師反擊奪取。隨著戰線距離的拉近,王師又有了足夠的騎兵補充,而羯軍卻沒有王師規模龐大的戰車為用,更加不敢將重械外用,所以只能眼看著王師大陣一點點逼近襄國城池。

    留守襄國的麻秋,近來也是被謝艾這種犬牙交進的推進方式折磨得寢食不安,可謂是備受煎熬。他麾下雖然騎兵眾多,但晉軍通過這種錯綜複雜的大陣推進,最大程度的將野戰之利抵消,令他一籌莫展。

    他不是沒有想過通過別的手段阻截晉軍的推進,比如水攻、火攻。可是目下天時不利,河渠乾涸,水攻根本無從施用。而火攻的話,本身襄國周邊便已經堅壁清野,野中荒草樹木多被砍伐,再加上晉軍營與營之間距離極大,即便是引火,也難聯營焚燒,火勢很難蔓延開。

    或者提前在晉軍推進路線上架設戍堡,作為一個釘子。但晉軍攻城器械之強令人髮指,就連此前前線堅城都撐不了多長時間的轟擊,倉促間架設的營壘更是不堪一擊。

    他與謝艾雖然是老對手了,但仍不敢自誇已經盡知其人才能。舊年在鄴地彼此對陣廝殺,簡直每逢戰陣便有新體會,令人目不暇接,到如今所擺設出來的這座繁複大陣,更讓他有無從下手擊破之感。

    當然,若是謝艾知道麻秋此時所想,不免也要謙虛幾句並向麻秋道謝。如今的他能夠復推八陣並成功擺設出來,且從容掌控應用於實戰中,過往數年與麻秋的交戰磨練可謂功不可沒。八陣中許多陣勢變化,都是在與麻秋的交戰中逐步改進才逐漸成熟起來。

    可以說,如果沒有過往多年與麻秋的交戰經驗,謝艾即便是推演出八陣圖,必也流於紙上談兵,難以直接應用於實戰中。更不要說構成八陣的這數萬枋頭精卒,陣圖變化繁複到許多久戰宿將短時間內都難完全掌握消化,沒有過往數年的磨練,這些士卒又哪能配合精熟。

    當然,就算麻秋瞭解了這些內情,也不會感覺有多自豪。隨著交戰日久,他也不是沒有想過該要怎樣破除這座戰陣,並且心裡也已經有了許多不成熟的想法。

    城南這座大陣,範圍廣闊,因此對於指令傳達要求極高。若能集結一旅精銳之軍,迅猛衝擊,不計代價的入陣斬首,哪怕不能直接斬殺謝艾這個主將,僅僅只是擊破其中一軍的指揮系統,便能讓那些分營中軍眾無從配合,被各個擊破。

    還有就是通過大量的步兵走卒衝入陣中,將那陣營之間的空隙填滿,阻撓敵軍內中各營的配合,再以強大騎兵軍隊由外及內逐層叩破,大陣自然也就破了。

    可是這兩種思路,前一種依照他對謝艾的瞭解,可能是故意漏給他的漏洞,一旦戰鬥實施起來或許就會發現,這所謂的漏洞才是真正殺招所在。

    而後一種思路,需要的卒力之多那是海量的,南人陣營之間空隙極大,想要將之完全填滿,沒有數萬卒眾想都不要想。

    麻秋倒是不怎麼愛惜尋常寒傖性命,可問題是目下的襄國除了駐軍並必要的勞役之外,生民已經多數被主上石虎裹挾到了信都。而且目下襄國的兵權已經被分開,雖然還是以他為主,但另有萬餘步卒則歸於衛軍張賀度統率,拱衛著武安王石琨留守殘破建德宮中,並不歸他調度。

    麻秋也曾嘗試溝通,希望張賀度能夠與他通力合作,全力擊破城外晉軍大營。但張賀度聽完麻秋的戰術思路後便直接拒絕,不願用其麾下卒力性命為麻秋爭取勝算,反而質疑麻秋為何不用己部人馬充填戰陣?

    麻秋聽到這話,氣得不知該要如何表達。國中人盡皆知,他所以能夠得到主上的信賴重用,就在於他的忠心以及並不私營部曲,若他真有營造自己武裝部曲的私心,此前率領鄴地數萬大軍退回國中,又怎麼會乖乖讓主上調走許多精銳,更不會因主上一聲令下便與張賀度這蠢物平分襄國兵權!

    他所以不捨得將騎兵卒力填入戰陣,一則是騎兵戰力養成不易,他麾下這些騎兵戰力已經算是目下國中為數不多的百戰精銳,一旦損失過多,將更加無力阻截南人攻勢。

    二則對於這一戰術是否有效,麻秋自己其實也不能篤定,留下足夠的騎兵機動力量,即便再有變數發生,也有足夠的力量應變,不至於一敗塗地。

    張賀度這裡拒不配合,麻秋縱有想法也難施展,只能眼看著晉軍逐步逼近襄國城防。他雖然頻頻派遣兵眾出戰阻撓,但收效卻是微乎其微,一旦被晉軍抵臨襄國城下,他是深知晉軍攻城之猛,再想堅守拉鋸已是做夢!

    這一日,慣例巡察前線,眼見到晉軍推進情況後,麻秋心情不免更加惡劣。其實按照他的想法,再枯守襄國於晉軍作戰已經很難再有扭轉戰局的效果。

    主上若真不捨放棄襄國,去年就不該動念遷都,勞民傷財、使人心更加動盪之餘,也讓南面各軍各自為戰,乏於系統調度,被晉軍各個擊破。而既然已經向北遷都,襄國這樣的雞肋之地那就當棄則棄,集結主力人馬於信都準備與晉軍決一死戰。

    但他本就待罪之身,而且主上雖然方寸失衡,但卻更加不能容忍旁人挑戰他的權威,麻秋縱然有不同意見,也不敢宣之於口,只能遵從命令。

    歸城未久,建德宮中傳訊言是信都使者到來,麻秋不敢怠慢,將軍事小作叮囑便率領幾百隨從穿城而過,進入建德宮。

    如今的建德宮,已經再無宮苑威嚴,經過去年秋裡一場戰亂破壞後本就沒有修繕,之後主上決意遷都,又將建德宮許多樑柱、基石拆下送往信都營建新宮,目下更成一片廢墟。

    武安王石琨是目下襄國名義上最高長官,也不願居住在於他而言有著不堪回首慘痛記憶的建德宮,而是住在了建德宮北面、由故太子石邃所督造的單于台中。

    麻秋抵達此處的時候,衛軍張賀度已經先一步到達。張賀度負責防守漳水以北的襄國城,是晉軍目下還未抵達的區域,沒有前線督戰勞頓,時間上自然要比麻秋充裕得多,其人眉眼狹長,望去頗為陰冷,眼見麻秋闊步行入殿中,嘴角便泛起一絲意味莫名的笑容。

    因為張賀度不願配合作戰,麻秋與之關係也不乏緊張。其實他與國中其他戰將關係也都談不上有多好,本是主上潛邸舊人,直接得掌大權,之後又久戍鄴地,也沒有時間與精力與國中其他人保持什麼親密往來,倒像是一個獨來獨往的獨夫,也因此才能得到主上石虎的信賴。

    看到張賀度陰冷神情,麻秋也是忍不住橫了對方一眼,他於國中雖是孤臣獨夫,但也不會畏懼任何人。彼此眼神碰撞之後,他才趨行上前向武安王石琨見禮。

    「麻侯請坐,毋須多禮。」

    武安王石琨對麻秋倒是非常客氣,他在諸兄弟當中,本就不甚得君父看重,去年又被晉軍俘獲險些喪命,放出後便入麻秋軍中,與麻秋也算舊相識,對於這一位大將自然不敢怠慢。

    信都來的使者上前一步,將主上命令詳細傳達,其實也沒有什麼新的指令,無非厲言恫嚇一番,讓麻秋與張賀度等人齊心協力,一定要將襄國城池守住,給信都的大軍爭取反擊的時間。至於防守到何時,國中又怎樣發動反擊,這些統統都沒有提。

    雖然只是一些廢話,麻秋還是豎耳傾聽,但是聽到最後,也沒有聽到他想聽到的內容,不免大感失落。襄國局面如此,他也曾向主上進言,希望能夠再派遣一部分援軍,最起碼希望主上能夠明確襄國主從如何,藉著主上的君威讓張賀度服從他的指令。

    但石虎既沒有說援軍問題,又避而不談襄**權分配,讓麻秋心中更覺焦躁,尤其看到張賀度那不乏譏誚的神情,更是恨不得一拳砸在其人臉龐。

    不過,使者此行倒也並非只是傳達一番廢話,還是帶來了一些援助,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三百副重甲步鎧並兩百具重騎甲具。

    國勢大衰之後,羯國諸用更缺,特別信都還在大舉擴軍、窮兵黷武,單單這五百副精良的人馬戰甲,便是石虎用心籌措抽擠出來,若非對麻秋仍是信任不失,更不會送到襄國來,還不忘叮囑麻秋善用強械,痛擊南賊。

    對於主上這一份關懷用心,麻秋理應感恩,可是一想到對面晉軍之強盛軍容,對於這些器械援助心中實在難生半點波瀾。
V123210 發表於 2019-6-23 10:19
漢祚高門 1428 傾軋無度


    使者傳達完來自信都的指令後便直接告辭,並未久留,實在是襄國已是與交戰的最前線,對於膽小的人而言,於此多留片刻都倍感心驚肉跳.,唯恐遭遇不測。

    待到送走了國中使者,武安王石琨發聲留下了麻秋,似有要事垂詢,卻並沒有留下張賀度。

    如此差異對待,張賀度心中自有憤懣,視線在石琨與麻秋兩者之間游弋一番,口中則發出幾聲意味莫名的冷笑,繼而便起身徑直而去,可謂十足的無禮。

    目下國中儲位空懸,雖然因為晉軍帶來的軍事壓力極大使得內部爭鬥尚未白熱化,但也難耐蠢蠢欲動之心。石琨與麻秋這種宗王與實權大將的搭配,在張賀度看來自然也是難免圖謀。

    不過石琨在諸皇子當中本就是中流偏下,而麻秋雖然軍權在執,也不過是獨木難支,而張賀度久在國中,身後自有一批守望相助的盟友,甚至他留守襄國、分割麻秋軍權的職事,就是盟友出力得來,因是也不願與石琨過於親近,同樣也不將這對搭配放在眼中。

    不過張賀度這一點卻是想錯了,石琨這個皇子久養宮苑之內不假,也正因此對於國中群臣難免陌生,平生接觸最多便是麻秋,還是因為早前在鄴地作為交換籌碼被送入麻秋的大營中,所以對於麻秋自然便多了幾分信任。

    但若說石琨對儲繼之位有什麼想法,又或者麻秋渴於擁從之功,那實在是張賀度以己度人,自己想多了。

    待到張賀度離開,石琨也屏退殿上閒雜人等,湊到麻秋席側,一臉的憂愁惶恐:「請問麻侯,襄國是否有必守之理?是否有必守之力?」

    聽到石琨這問題,麻秋一時間也是語竭,他對於石琨這個軟弱的皇子,心中是有幾分不屑,更是沒有絲毫要幫助石琨奪位的念頭。

    不過與石琨保持一個相對親密的關係,對他而言也不是沒有好處,畢竟儲位未定之前,誰也不知主上心意如何,借由這一點關係,麻秋也能暫時壓住張賀度一頭,使得對方不敢擅動。

    石琨如此直言相問,頗令麻秋感覺尷尬,晉軍步步畢竟,襄國城內之眾卻乏於有效的制約手段,他臉皮再厚,也不敢篤言能夠擊退晉軍,只能垂首說道:「末將麾下數萬卒眾,俱為國中忠烈之徒,同心協力,死戰無退……襄國舊畿所在,主上也絕不會坐望襄國失守,關鍵時刻肯定會遣大軍來援。」

    「若真如此,那自然是好……」

    石琨聽到這話,只是嘆息一聲,很明顯並不怎麼相信。他去年本就是直接在建德宮被擄走,至今猶有餘悸,如今雖然歸國更僥倖封王,卻也沒有覺得自己已經受到主上看重,反而有種被遺棄的感覺。倘若主上真的對他關懷備至,便不會將他留在這處險地,而是將他接往信都。

    不過他畢竟只是幼弱少年,心計、見識都是短淺,幾次傳信哀求主上希望能夠前往信都,非但沒有獲允,反而受到嚴厲斥責,也不敢再繼續哀求,更是全無自救之法。

    殿中氣氛變得沉悶許多,麻秋正待要起身告辭,準備前往城南前線督事,便又聽石琨說道:「衛軍與我,乏於情誼,姿態殊少恭謹,我、我也實在不敢深信他……不知麻侯可否密遣心腹,於此中拱衛……」

    麻秋聽到這話,便皺起了眉頭,目下前線戰事吃緊,他手中卒力都有不足,石琨這裡心憂自身安危,在他看來實在大可不必,若他在前能夠防守住,石琨自然安全無憂,但若就連他都阻止不了晉軍攻勢,那麼有再多守衛也是徒勞。

    不過稍作轉念之後,他便覺得這也不是什麼壞事。石琨這個皇子雖然只是可有可無的角色,但畢竟也是主上血脈,眼下也是襄國名義上最高官長,倒也不可完全無視。

    而且他與張賀度不乏矛盾,如今雙方分權設防,他也擔心張賀度在後方搞什麼小動作,將石琨控制在自己親信手中倒也很有必要。

    雖然前方戰事吃緊,但抽調幾百卒力也並不困難,況且麻秋執掌鄴地軍權多年,哪怕不刻意經營,身畔也自有一批可信之眾。於是他便小作安排,抽調八百精軍進入單于台,接手了對武安王石琨的護衛。

    張賀度得知此事,倒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這無非更加坐實了他的猜測而已,反而覺得麻秋實在可笑,居然妄想能夠憑著石琨這樣一個角色圖謀殊功。不過隨後他便也抽調一部分卒力,再於單于台外圍設防,樂得給麻秋他們添堵。

    在張賀度看來,石琨與麻秋的同盟誠不足慮,襄國得失與否,他也不甚在意。但眼見著晉軍大陣越來越逼近襄國,也實在是讓他憂愁不已,擔心晉軍一旦發起總攻,他也要受困在被逼死戰,屆時非但安危成疑,也沒有機會參與到國中最高的權力博弈中。

    對張賀度而言,最好的情況便是迫使麻秋出城與晉軍決戰,勝則可解圍城之困,張賀度也可乘勝殺出,大收惠利。

    就算是麻秋敗了,於他而言也沒有什麼損失,他大可以引部棄城而走,返回信都,就算主上要追究戰敗責任,麻秋自是主犯,他也有手段得於免責,關鍵是能夠保住他從麻秋手中分享而來的這些軍眾,乃至於趁勢兼併更多麻秋的部眾。

    所以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裡,張賀度一副壯懷激烈、憂心國事的姿態,多次催促麻秋出城作戰,不要作困待賊,很是樹立起一副主戰派的形象,反正襄國目下騎兵卒力大半都在麻秋控制中,即便出城作戰,也輪不到他麾下步卒。

    甚至張賀度還透露出一些麻秋以人命填充晉軍戰陣的打算,這擺明了就是要讓步卒送死,也讓麻秋頗集眾怨,而張賀度則狠收了一批人心。

    對於張賀度的小動作,麻秋置若罔聞,他仍然按照自己的步驟壓制晉軍的推進,至於出城決戰則是提也不提。

    這樣的應對,表面上看來自是保守怯懦,但也能夠極大程度遏阻晉軍的推進態勢,只要晉軍一日沒有抵臨襄國城下,襄國便能暫守無失。時間若能拖得更久,待到信都形勢趨穩,他也更有把握說動主上出兵來援,屆時兩方合軍,大戰晉軍疲敝之師,勝算也能更大。

    但人若存心壞事,實在防不勝防,又或者說事態若有變壞的可能,若是重複試探,那就總會發生。

    時入臘月,麻秋還在困擾於在襄國城南壓制晉軍推進速度,突然得訊,張賀度出兵收監了他麾下數名部將。

    麻秋此際正是焦躁,對於張賀度的諸多騷擾也已經達於一個忍耐極限,聽到這一情況後,心中更是惱怒非常,率領麾下千數騎卒,直往城北張賀度大營而去,他甚至已經做好了動武的打算,一定要讓張賀度這個蠢物付出相應的代價!

    對於麻秋氣勢洶洶的到來,張賀度非但沒有強阻,反而親自出營迎接,一副勝算在握的篤定模樣。

    麻秋對張賀度自然不會客氣,直接擺手拒絕對方那虛情假意的迎請,只是怒聲喝令張賀度將被收監的部將放出。

    張賀度仍是一臉的陰笑,並不因麻秋態度惡劣而有什麼變化:「我既然收監此數賊,自有道理。麻侯與其急來尋釁,不妨退問這幾人究竟犯下什麼不容饒恕的罪過!」

    張賀度的鬼話,麻秋自然不會相信,聞言後便冷哼道:「衛軍與我,縱有嫌隙,國難當前,也應求忍。但若因你恣意舉動壞我軍心,蒼天在上,大日高懸,我必殺你!」

    眼見麻秋如此猙獰決絕,張賀度臉色也是變了一變,不再故弄玄虛,抬手一擺,營中便有兵將上前,不獨將麻秋那幾名部將押上前來,隨同還有幾大車的器械:「麻侯不必厲態望我,先問問你麾下這狗膽包天的賊子們究竟犯了什麼罪過,再思該要如何向主上交待!」

    麻秋見那幾人只是神情萎頓,臉色稍有舒緩,只是在看到車架上所擺設的那些器物後,臉色當即變得更加難看起來。

    張賀度退後一步,抬手指著車架上器物,冷笑道:「早數日前,我麾下便有巡卒匯報,言是城內無顧禁酒軍令,私作釀造。初時我還不信,畢竟主上年初便有訓令,國中不乏勳貴遭殃,如今襄國正當兵危前線,誰又敢知法犯法?直到搜查之後才知,這幾賊子非但知法犯法,居然賊膽大到盜取軍糧私作釀造!」

    張賀度的話,麻秋已經聽不進去,只是額頭冷汗卻忍不住的湧出。國勢崩壞,諸用匱乏,主上於年初頒行禁酒之令用以節約糧草,國中多胡虜豪飲之眾,一時難禁,但主上決心與力度卻大,甚至就連宗室石寧等人都因違反禁令而招惹殺身之禍!

    部下私作釀造,這件事麻秋是有耳聞的,姑且不論酒癮大小,如今他們雖然駐守城中,但也多乏禦寒物用,以酒禦寒在一定程度上也能維持主力戰卒的戰鬥力,只是這件事一定要隱秘不可外洩,否則以他外鎮大將公然違抗主上禁令,一旦被有心人加以利用,便是一樁大禍。

    麻秋所心驚,還不是被張賀度人贓並獲,而是此事一直做得很隱秘,居然被張賀度抓了一個現行,可見他部伍中已經被張賀度滲透許多。

    「你又意欲如何?」

    沉默半晌之後,麻秋才望著張賀度凝聲說道。

    張賀度聞言後便笑起來:「麻侯國之干將,營內私釀也是天時所逼,我不願因此招惹主上疑我襄國守眾,不過麻侯也該給我一個替你遮掩此罪的理由。」

    麻秋聽到這話便又沉默下來,他自然不會相信張賀度的鬼話,但如今罪狀已經被張賀度把持,他本身又還是待罪之身,如今哪怕為了自救,他也需要急謀大功以求功過相抵,若再晚了,只怕沒有了機會。
V123210 發表於 2019-6-23 10:20
1429 血浸朝陽

    河北寒冬惡劣氣候,對眾多王師將士而言乃是一樁不小的考驗。雖然行台籌備這一場最終反攻花了很長的時間,但前線各種禦寒物用也是難免告急,為了緩解後勤的壓力,一些持續增兵計畫不得不暫停。

    幸在氣候雖然嚴寒,但也沒有出現大雪連降數日的天氣,使得王師將士免於宿臥風雪之苦。而這一天時對羯國守軍而言同樣不乏好處,沒有因為積雪問題而限制了騎兵的行動,算起來羯國方面所得天時惠利還要更大一些。

    王師大陣晝夜不停的向前推進,雖然速度很慢,但勢頭卻很堅定,雖然隨著越來越逼近襄國城池,來自羯國的阻擊力度便更大,但是由於羯軍不能撼動大陣根本,所以也無法完全阻止王師的逼近。

    戰事雖然越來越頻密,但都是小規模的區域戰鬥,而王師推進看似辛苦,實則因此犬牙交叉而進的調配,能夠始終保持過半兵力輪番休養,對於卒力的消耗要小得多。

    不過羯國騎眾兵數規模不小,這對王師而言始終是一個隱患。王師八陣雖然強大,但更多還是側重於守禦,進攻性卻乏乏。若真論及野戰中的戰鬥力,還是比不上羯國的騎兵大軍。

    戰爭進行到這一階段,一城一地的得失已經變得不再重要,而消滅羯國仍然頑抗的有生力量便成了首要的軍事目標。

    不過羯軍既不出城決戰、大舉進攻王師八陣,又沒有大雪陡降、將羯軍阻在城中難以外出,謝艾縱有謀略之能,可這幾個因素都是超出人力控制的範圍,對此也頗有幾分無可奈何。

    眼下的他,能夠做到的也只是在保持主力推進的同時,憑著王師騎兵力量也得到補充的條件,儘可能多的在前陣戰事中增加斬獲。

    但騎兵作為高機動力的離合之眾,擊潰或是輕鬆,想要將殺敵之數提升上來也很困難,在這樣的交戰中,王師的騎兵力量也是難免損耗。

    不過事情似乎終於有了轉機,從幾天前開始,羯軍無論是進攻頻率還是出戰人數都有了很明顯的提升,而且出擊的羯軍也不再只限於前線的游鬥,不乏試圖衝入陣中遊走試探,很明顯是在摸索大陣中的具體形勢。

    但羯軍這方面的努力注定只是徒勞,八陣之內變化繁多,行營佈置幾乎每天都有變化,甚至就連王師內部主將謝艾之外,哪怕就連各軍大營營主都不清楚他們週遭布設如何。

    對於各營而言,他們也無需考慮週遭營壘袍澤佈置如何,只需要接受中軍指令並且能夠實施即可。這本來就是熟能生巧的事情,哪怕初期還有一些生澀,隨著這段時間的實戰磨練,配合也越來越靈活。

    羯軍有此舉動,似乎是彰顯他們已經受夠了這種溫水烹煮的煎熬,打算大軍出擊發動決戰。這對王師而言自然是一個好消息,畢竟他們的主要目標並非前方那座襄國城,而是城中那些駐守的羯軍兵力。

    謝艾對此不乏振奮,他一直在等待這樣一個能夠大規模殲敵的機會,因是不獨自己駐守中軍、須臾不離,又下令放緩推進速度,讓前陣將士養足戰力,同時大陣中一些殺敵手段也都盡數佈置下去,只待羯軍來攻。

    大戰開始於一個晨曦微薄的黎明,天邊尚有寒星垂掛,襄國城南幾處羯軍戍堡陡然門戶洞開,隨著鼓令齊鳴,鐵蹄群出,將地面上厚結的霜凍踩踏粉碎。

    羯軍千人成伍,一俟出城,便直撲對面數里之外的晉軍營壘,各自尋覓對象,展開了猛烈的進攻。

    這個時節,天色將亮未亮,遠距離的視野仍然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

    麻秋選擇在這個時候發動總攻也是權衡許久,雖然夜中進攻能夠更大程度的削弱晉軍大陣旗令之用,但夜攻對於自身的要求也更高,晉軍營壘布設錯綜複雜,多有殺招安撫,部伍不能得於協調,這種情況下發動進攻,傷亡將會成倍進攻。

    黎明之際,光線微弱,晉軍外圍營陣不能協調共守,猝然進攻可以各個擊破,待到天亮的時候,初戰告捷,也能最大程度振奮軍心,讓士卒們認識到晉軍強營不足為患,屆時再籌劃總攻效果自然最好,勝算也大。

    雖然是被逼出戰,麻秋對於此戰也是抱有非常大的期望,前鋒五路五千人馬各攻一營,他也親自坐鎮於後,後方兵力集結,隨時準備向戰場投入卒力。他雖然做不到謝艾對於全軍那樣強大的掌控力,但是多年宿敵,親臨戰場眺望指揮,也不乏與謝艾一較高低的用心。

    王師對於羯軍的進攻早有準備,特別是前線各營身在最凶險的區域,幾乎是甲不解身,整夜警戒,幾乎是在羯軍發動攻勢的同時,前線各營也是火光大盛,號叫齊鳴。

    王師前線布設,三百人自成小營,作為推進的最前線,並沒有紮實穩固的營盤,多以各式戰車結陣,互成掎角之勢,各自把控週遭數里範圍。

    交戰多日,羯軍對於王師外圍陣營佈置也多有瞭解,一俟闖入射程之中,隊伍便於野中散開,陣勢鋪得極為分散,用以抵消晉軍強弓勁矢。

    這種預防效果立竿見影,王師鋒矢反擊雖然及時且迅猛,但其中絕大多數箭矢都掉落野中,能夠造成的殺傷力非常有限。

    雖然羯軍衝進過程中也有騎士中箭落馬,但在這個分散的陣勢之中並不起眼,絕大多數人都衝過了這最凶險的死亡地帶。

    而在這個衝進的過程中,他們的陣型又逐漸凝合起來,特別是在最前陣方位,幾十名羯卒死死盯住前方晉軍猙獰車陣,待到衝入一定距離之後,便有多人突然翻身落馬,有的被後方騎士順勢撈起,有的則翻滾在地,繼而蜷縮匍匐。

    那些沒有了騎士的戰馬,衝勢仍然迅猛,馬眼都被矇住,根本不知前路如何,如是疾衝,整個馬身重重撞擊在那些望去便猙獰至極的鹿角車並拒馬之上,碩大的衝力便給陣線帶來了巨大的衝擊,甚至不乏戰車被直接撞翻,使得防線出現了缺口。

    晉軍的械用實在太強,一個個營壘彷彿鋒刺密結的刺蝟,想要在短時間內砸破,唯有如此慘烈迅猛的手段。

    眼見到前鋒各路已經紛紛爆起血花,麻秋眸中也忍不住泛起一絲悲憫,如果有可能,他也不願採用如此慘烈的進攻方式,可是張賀度步步緊逼,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而且襄國維持這樣龐大規模的騎兵,糧草消耗也是海量的,信都能夠提供的給養援助也是越來越少,若再繼續拖下去,這些戰馬即便不死在戰場上,也難免被宰殺取食,實在是將要養不起了。

    如此慘烈的進攻,倒也確實有效,其中有兩個晉軍營壘直接被撼出明顯的缺口,麻秋捕捉到一絲戰機,飛快抬手一擺,後方頓時又沖出兩支千人騎兵隊伍,向著這兩處戰場飛快馳援!

    王師前陣小營之間,各成犄角三才,被衝出缺口的兩處小營中,士卒們已經全無遮攔的暴露在羯軍鐵蹄之下,雖然還在用弓弩攢射回擊,但羯軍流矢也隨之傾瀉而來,傷亡開始急劇攀升。

    更有羯軍騎兵沖達缺口近前,揮舞著長槍大戟左右攮刺,很快整個營地中已是鮮血淋漓。但營中士卒並不退縮,他們雖然沒有了戰車庇護,但還有著鐵甲鋼刀,營壘中地域狹小,並不適宜騎兵縱橫衝擊,王師將士們自成陣列,悍不畏死揮刀撲向自缺口中湧入的羯軍騎兵。

    與此同時,互成犄角的兩處營地也開始發力攢射,圍堵在前營的羯軍士卒開始大片撲倒,其中一處營地以長桿鉤鐃拉扯戰死的羯軍人馬屍體,竟然在極短的時間內,生生以這些血肉之軀築起一道慘烈至極的圍牆,再次將這一處缺口補上!

    但另一處營地則沒有這樣的好運氣,營主首當其衝戰死於前,沒有了號令指引,營中也沒有及時組織戰陣反擊,隨著羯卒不斷自缺口中湧入,只能陷入浴血混戰之中。

    另外兩處犄角營地雖然做出了援救,但隨著羯軍逐漸衝入車陣後的營壘中,救援的效果也漸漸微弱下來。

    麻秋很快便察覺到這一處戰場上的優勢,再次揮手派出千騎馳援,前後派出三千騎眾,不獨獨只是要攻下這一處只有三百人駐守的小營,更是要順勢拔除週遭諸個晉軍小營,以此為基礎繼續擴大戰果!晉軍營壘齒牙絞合,一旦陣營出現一角崩潰,所帶來的影響必將覆及全局!

    當然,晉軍的反擊手段不至於營壘之間的互相策應,此處戰場劣勢明顯,後營中響起急促的鼓聲,不遠處一路王師騎兵已經整裝而出,足足兩千軍眾洪流一般直衝入戰場中,羯軍後路馳援那千數騎兵,被這一路王師騎兵直接沖中側翼,攔腰截斷。

    此時距離開戰不過半刻鐘有餘,東方天際魚白仍是一線,天幕上唯有一點寒星隱去的變化,但戰場上的廝殺卻已經變得異常猛烈,常人細品一杯茶的時間,已經有超過千數卒眾血灑疆場,注定看不到已經呼之慾出的朝陽!
V123210 發表於 2019-6-28 23:03
漢祚高門 1430 各自謀戰

    軍情層層傳遞,轉瞬之間便抵達了中軍。

    謝艾作為王師八陣的締造者,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這座大陣的優劣所在。他與麻秋也算多年宿敵,雖然一直保持著優勢壓制,但也並未因此而小覷對手,對於麻秋選擇這樣一個時間發動進攻,並不感到意外。

    此際天地之間光線仍是微弱,謝艾身在中軍並不能夠及時掌握前陣戰況如何,因是他便當機立斷,指令謝奕所部騎兵出陣應敵,一定要在天色徹底大亮之前阻止羯軍對大陣進一步的破壞。

    同時,他也率領中軍指揮並傳令系統向前陣轉移,登上前軍一處大營令塔,以求更敏銳的掌握前線戰況並及時做出反饋。但即便是如此,視野仍然不乏模糊,在天色徹底大亮之前,很難做出有效的指揮調度,仍需要前陣各營將士奮戰熬過這一段時間。

    此時戰場上廝殺之慘烈已經再攀新高,雙方交戰士卒一反此前各自引而不發的姿態,似乎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將過往這段時間所積攢的所有凶厲盡數傾瀉出來。

    眼下交戰的焦點在被羯軍攻破的那一處大陣外圍小營中,小營規模不過十數丈有餘,外圍所結成的戰車車陣幾乎已經盡被摧毀,營中將士們已經被羯軍擠壓成緊密一團,以此為中心,羯軍士卒層層包裹,兩千餘眾就擠在這一處有限的空間中。

    其中最內層的羯軍將士乾脆就棄馬而戰,以求完全剿殺這一營晉軍戰卒。外層的羯軍騎士仍在策馬遊走,除了阻撓已經逼近至此的晉軍騎兵入內救援之外,也在有意識的包抄圍堵近畔另外兩處營壘。

    那兩處營壘在經過幾輪箭雨攢射後,眼下攻勢已經趨於保守,只是偶爾有流矢射出,唯以軍中神射操矢,每有矢出,必中一敵。他們的箭矢也是有限,眼見友軍營壘被攻破,只能忍痛保留力量,不再策應救援,以保證自身營壘不失為首要任務。

    羯軍後陣上,麻秋也是一臉的凝重,雙眼死死盯住那處激戰的核心,對於晉軍之頑強又有了一個新的認識。

    原本他以為只要能夠叩破晉軍營壘外圍那龜殼一般的車陣,接下來的剿殺收尾應是非常輕鬆,但卻沒想到那些晉軍將士一個個悍不畏死,明明已經暴露在敵人的刀鋒鐵蹄之下,仍然結陣死戰,苦苦堅持,以至於此處戰事遲遲不能結束。

    察覺到這一點之後,麻秋雖然不乏失望,但也並未遲疑太久,即刻下令其他各處進攻羯軍放棄目標,向此處戰場集結,以此為突破口向內衝擊,不再奢望能夠接連叩出缺口。

    由於大陣的指揮系統目下還沒有完全發揮出作用,大陣其餘營壘王師士卒只能謹守自己所在的營盤,哪怕是聽到外界廝殺慘烈也都不敢擅動。

    至於眼下負責阻撓羯軍攻勢的,主要便是謝奕所部騎兵。

    羯軍在極短的時間內投入戰場數千卒力,也讓王師的阻擊變得分外艱難,謝奕先派出三千騎兵於戰陣出擊遊走,但也僅僅只是稍稍阻撓了外圍羯軍向此處戰場的靠近。

    而且由於羯軍由各處戰場向此匯聚,反而對這一路王師騎兵隱隱形成了包抄,大大限制了戰場上王師騎兵的活動範圍。

    為了扭轉這一不利局面,謝奕只能再派出兩千騎兵,於戰場右側向內衝擊,接連衝開數股羯軍遊騎阻撓,與戰場中央的同袍彙集,然後由中向四面開花,使得戰場範圍被進一步撐大,也阻撓了眾多羯軍騎兵向大陣本身的衝擊。

    騎兵本是離合之眾,於戰場上最大的意義就是依託本身靈活的機動力奔襲牽制擾敵衝擊。可是眼下的戰場上,由於雙方目標過於篤定,一方必攻,一方必守,戰鬥節奏又是異常的迅猛,根本就沒有掠行繞擊、奔行反攻的時間,雙方部伍彼此滲透,一時間竟然演變成緊密糾纏的肉搏戰。

    這樣的戰鬥形式,對於交戰雙方而言都是極大的傷害,騎兵這一兵種最重要的優勢彼此抵消,蛻變成為各自悍不畏死的砍殺。眼下的戰場上,幾乎在一個呼吸之內雙方便有幾十名騎士被砍殺喪命!

    如此慘烈的廝殺,對王師而言仍然具有好處,那就是能夠最大程度發揮出王師本身的裝備優勢。騎士們對於戰馬只維持著基本的控御,一旦貼上敵軍騎兵,便是不死不休的逐殺。

    羯軍騎士或在騎術方面平均要稍稍勝出,但在此際卻發揮不出這一優勢,他們簡陋的護具在這樣慘烈的肉搏戰中,能夠發揮出的防護力幾近於無,一時間戰場上血花怒放,層層渲染,人命成了此中最無足輕重的東西!

    麻秋自然也察覺戰況逐漸轉劣,虯髯下的嘴角已是不斷抽搐,稍作權衡之後,只能咬牙擺臂,再次派出三千騎眾衝入戰場,希望能夠瓦解戰場上晉軍騎兵的阻撓。

    眼下距離開戰尚不足兩刻鐘,可是麻秋已經前前後後投入一萬餘兵力,這已經超過了他麾下兵力的一半之數,也打破了他開戰之前的計畫。騎兵作戰尤慎馬力,初期投入戰卒過多,會令後繼乏力,將會直接影響到後續戰術的實施。

    但是眼下麻秋也沒有了退路,必須要咬牙堅持到底,若是虎頭蛇尾的收兵,不獨前期的損失盡成泡影,也會令士氣更加低迷難振。

    不過如此暴烈的兵數投入也不是沒有效果,晉軍大陣中的騎兵被不斷的抽離出來,這會令大陣內部的策應力量被不斷削弱,這本身也是麻秋的計畫之一。

    為了給晉軍持續施加壓力,麻秋在投入新的戰卒加入戰場之後,本身也率領後路兵眾將後陣向前推進裡許,更加逼近前線的戰場。

    眼下的戰場上,已經成了彼此俱都不能退讓的賭檯,一方持續加注,另一方就不得不繼續追加。眼見羯軍再作增兵,謝奕也只能繼續向戰場投入兵力,再作增兵之後,他身邊所剩後備兵力已經僅剩千餘。

    這一情況,謝奕不能隱瞞,派人迅速向戰陣內的主將謝艾匯報。

    謝艾此時已經登上前軍令塔,但還遲遲沒有發佈軍令,得知前線騎兵卒力告急,一時間也是雙眉緊蹙。

    他轉首望向東方那一抹逐漸擴大的魚白,稍作沉吟後便即刻下令大陣左翼奮武軍出陣列隊,只是不可擅自出戰,遙制羯軍後路,如果麻秋繼續向戰場增兵,奮武軍便即刻出擊,沖其後路!

    奮武軍之名,對羯軍而言也是如雷貫耳,整整五千騎兵出現於戰場左翼,頓時令得整個戰場節奏都為之一滯。

    麻秋於後陣眼觀這一幕,便擺手示意後陣騎兵向左翼稍作集結,用以防備奮武軍投入戰場。不過他心中卻是長長鬆了一口氣,雖然眼下戰場上戰事逐漸陷入膠著,羯軍主動出擊的先手優勢正在逐漸被抵消,但最起碼是又逼出了晉軍一張底牌。

    晉軍大陣錯綜複雜,且佔地廣闊,羯軍由於不能深探其中,又不敢奔行繞後查探敵情,對於晉軍的基本情況,甚至於最基礎的兵力多少都沒有一個實際的瞭解。

    對敵情瞭解如此粗陋,也是麻秋遲遲不願發起決戰的原因之一。他手中兵力多少,對手如觀掌紋,而敵人究竟多少殺招,他卻如霧裡看花,這樣的戰鬥怎麼打?

    眼下由於羯軍在一開始便投入大量兵力,這也迫使晉軍不得不全力應對,因為天時的限制,晉軍大營幾乎處於半廢狀態,只能以騎兵阻擊應敵。

    麻秋相信眼前所見應該已經是晉軍目下所有騎兵兵力,而晉軍明面上所擺出的兵力之多也超出了他此前的預估,令他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原本晉軍始終維持大陣緩慢推進,讓麻秋以為晉軍並沒有足夠的騎兵力量,可是現在出現於戰場上的,除了奮武軍五千精銳騎兵之外,尚有將近萬數的騎兵戰力,單單在騎兵戰力方面,羯軍已經不再佔據絕對優勢。

    這一情況,也讓麻秋不寒而慄,謝艾的隱忍超出他的想像,悄無聲息中已經集結起如此龐大的騎兵戰力。

    原本麻秋心中還有一個計畫,那就是如果無力阻止晉軍大陣向襄國城池逼近,必要時他便要棄城而出,趁著晉軍圍堵襄國、大陣攤薄之際,以優勢的騎兵力量在外轉擊野戰,以鑿破晉軍大陣。

    可是晉軍居然已經集結了如此強大的騎兵力量,可以想見若他果真如此做的話,可能在甫一出城之際,便要遭到晉軍騎兵的圍堵伏殺,人地兩失!

    「幸在……」

    麻秋不乏僥倖一嘆,可是很快便主動頓住了話語,他雖然逼出了晉軍的一張底牌,但並不意味著具體的戰況形勢便有了改變,只不過將危險的局面看得更加清楚罷了。

    「傳告張賀度,南人奇軍強盛,北城或將要受轉擊之危,讓他加強守禦!」

    雖然與張賀度關係並不和睦,但麻秋終究還是有些底線,稍後他的大軍肯定還要直接進攻晉軍大陣本體,屆時很難再策應防守全城。有了大陣的加持阻敵,晉軍的騎兵力量便能被解放出來一部分,很有可能轉而直接進攻襄國城池。

    張賀度麾下也有將近兩萬卒眾,其中更有萬數是直接奪自麻秋麾下由鄴地撤出的精銳步卒,晉軍就算騎兵轉擊,也難攜帶大規模的攻城器械,憑張賀度手中兵力,防守城池綽綽有餘,也能避免麻秋部伍前線激戰卻老巢被抄的危險。
V123210 發表於 2019-6-28 23:03
漢祚高門 1431 宿敵爭勝

    隨著時間的推移,天色終於漸漸亮了起來,初升的太陽光線灑落人間,既驅散了絲絲縷縷的黑暗,也驅散了籠罩在王師大陣上的沉重壓力。

    謝艾站立在前陣高聳的令塔上,俯瞰整個戰場。他雖然身為前鋒大都督,但本身並沒有戰陣廝殺的勇力,因是也並沒有身披甲冑,只是穿了一件厚厚的裘袍以抵禦風寒。

    如此也能降低身體的負擔,畢竟一旦大戰開始,他必須要謹守於此,須臾不離,而戰鬥還不知要持續多長時間,自然需要節省體力,沒有必要去負擔那根本就派不上用場的甲冑。

    此時前陣戰場上,人馬屍體已是滿地狼藉,雙方騎兵仍在纏鬥激戰。謝艾哪怕身在數里之外的大陣之內,透過那慘烈的畫面都能感受到濃郁的血腥煞氣。

    這種慘烈的戰鬥,對於並不擅長於此的騎兵而言絕對是莫大傷害,王師雖然殺敵甚多,但自身損失也並不少,戰場上到處都有無主戰馬倉皇悲鳴,地上的屍體則更多,幾乎已經鋪滿了整個戰場。

    如此慘痛代價也並非沒有收穫,最起碼羯軍針對大陣本身的進攻遭到了極大程度的壓制,至今除了那個被攻破的營壘之外,羯軍還並無新的戰果,當然週遭幾處營壘也各自遭到了圍堵,已經變得岌岌可危。

    「騎兵後撤歸陣,各營整裝待戰!」

    謝艾低聲下令,俯瞰整座大陣,一個個小營錯落有致分佈在大陣之中,稍後不久,他便要將這座大陣變成剿殺羯軍兵卒的血色磨盤!

    大陣中響起了號角鼓令聲,同時代表著各種指令的旗幟也在令塔上懸掛起來,不斷變幻。外圍人眾卻還感受不深刻,但是在令塔上卻可以看到整座大營都活躍了起來,彷彿蟄伏的凶獸漸漸甦醒,將要準備擇人而噬!

    接受到大陣內裡的指令,謝奕緊繃的心弦終於稍有鬆動,麾下僅剩的千數騎兵衝入戰場,開始由近及遠,接應戰場上的騎兵同袍們撤離戰場,返回陣中。

    羯軍後陣中,麻秋神情凝重,捏住韁繩的手臂頻頻顫抖,似要控制不住的舉起來下令繼續增兵,阻撓戰場上的晉軍騎兵撤離,但左翼王師奮武軍靜默如山,給他帶來實質般的壓力如塊壘堆積於心頭,最終還是沒有下令增兵,任由戰場上的晉軍騎兵逐漸脫離戰鬥,返回大陣中。

    這一場戰鬥維持了小半個時辰,廝殺之慘烈就連麻秋這個視人命如草芥的宿將都心如刀絞,由於裝備、鬥志的全面劣勢,羯軍與晉軍傷亡比例幾乎維持在二比一,兩條羯軍士卒的性命才能換來一個晉軍士卒的戰死。

    如果不是麻秋親臨戰陣督戰,戰鬥幾乎已經將要維持不下去,在戰鬥過程中就不乏羯軍騎士膽顫心驚、策馬遊蕩向後而退,不願再加入到那慘烈的人命收割戰圈中,只是受迫於後路督陣飛矢警告,才硬著頭皮再次返回戰場。

    隨著晉軍撤離戰場,戰場上各處羯軍騎兵們也開始逐漸匯聚起來,麻秋放眼粗粗打量,又是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戰場上仍然站立的人馬最起碼減少了三成有餘!

    作為高機動力的兵眾,在常規作戰中,如此驚人的損失最起碼是要經過數場惡戰才有可能達到,可是珍貴異常的騎兵卒力在眼下的戰場上則成為了純粹的消耗品。

    晉軍撤離戰場後,麻秋也趁著這一點難得的間隙,將幾支傷亡慘重的部伍抽離戰場,另以後方待命的生力軍加以補充。

    在這個過程中,他除了要警惕於晉軍奮武軍動態之外,也在仔細核算黎明此戰得失。拋開那驚人的戰損不提,收穫方面首先是奪下了晉軍一處營壘,雖然僅僅只是晉軍整座大營的六十四分之一,但卻是從無到有的一個突破,之後的進攻都將要依託於這個基礎繼續向內推進。

    還有就是逼出了晉軍的騎兵底牌,哪怕於眼下的戰鬥沒有什麼直接利得,但在可見的未來卻能規避一些潛在的隱患,不再造成無謂的損失。

    這些收穫都還是小事,對於麻秋而言還有另外一樁最大的收穫。

    他策馬緩緩向前數丈,抬頭望向晉軍大陣中那座旗令不斷變幻的令塔,眸中已是凶光流轉。冥冥中他似乎感覺到謝艾的目光也在注視著他,彼此交戰多年,可謂宿敵。

    趁著黎明前發動的猛烈進攻,促使謝艾離開中軍大營,轉向前陣就近指揮作戰,這對麻秋而言,可謂最大的收穫!

    他發動此次決戰,是將謝艾作為最重要的目標,不獨獨只是因為過去數年時間裡,謝艾是他難以戰勝的人生宿敵,更因為他深知謝艾乃是晉軍這座大陣絕對的核心所在。

    隨著彼此距離的拉近,只要能夠衝開這段距離上的諸多障礙,將謝艾圍困狙殺,晉軍這座大陣將不戰自潰,為此哪怕傾盡所有,都是值得的!

    謝艾的性命,值得他孤注一擲,豪賭一場!

    「殺南賊謝艾者,為此戰首功,力舉封侯!」

    麻秋兩臂虛張,視線落在戰場上那些羯軍騎士,語調也變得激亢起來:「丈夫逐功建業,揚威海內,就在今日!不破南賊,誓不歸城!殺!殺!殺!」

    襄國城下鼓令齊鳴,隨著麻秋竭斯底里、滿是淒厲的嘶吼,戰鬥繼續開始。

    戰場上的羯軍將士,仍有七千之眾,伴隨著激昂的鼓令聲,開始沿著他們此前攻克的那處營壘缺口,直向晉軍大營湧去,喊殺聲一時間響徹此方天地。

    令塔上謝艾神情仍是冷峻,寒風吹來斷斷續續羯軍將士所嘶吼「殺謝艾、謀封侯」的叫嚷聲,他也唯有動容,只是轉頭望向左右笑語道:「看來謝某性命,於羯賊目中仍是太輕。罷了,就由此戰遠告羯主,若無封王之許,豈能撼我絲毫!」

    此時令塔上除了一些傳令兵卒之外,還有十數名隨軍的秘閣少賢,他們除了觀戰計功之外,也負責觀望大陣變化種種,詳錄為諸軍並後世兵法實憑。聽到謝艾這番笑言,那些秘閣少賢們也都忍不住笑起來,只是望向這位前鋒大都督的目光,俱都充滿熾熱的崇拜。

    前線戰陣上,羯軍開始源源不斷湧入到晉軍大陣中。大陣內並非一馬平川,除了錯落分佈、齒牙交錯的眾多營壘之外,還有眾多錯綜複雜、高低不等的丘壕,這些丘壕並營壘限制著羯軍將士不能一條直線的長驅直入,只能蜿蜒前行。

    謝艾兩眼精光熠熠,視線始終不離羯軍於大陣中衝擊遊走的隊伍,並不斷的打出手勢,自有親兵卒眾將之轉化成意義不同的旗令。

    一指彈動,則千軍出擊,令塔上如棋枰對弈,雲淡風輕,而大陣中卻是金戈鐵馬,殺聲震天!

    秘閣少賢們有幸親歷此境,親眼見證整座大陣如何從容變化,阻擊殺敵,一時間俱都心馳神往,渾然忘形。

    戰陣中羯軍首要目標便是前軍謝艾所站立的那座令塔,因是一俟衝入陣中,便將此當作必攻目標。在他們行進的路途中,或有高丘射塔,或有深邃溝壑,或有密結刀車戰陣,或有強弩勁弓的猛烈射殺。

    為了避開這各種各樣的障礙,羯軍在衝進過程中並不能遵循一條直線,他們看似在一路奮勇向前,但只有身在令塔上得窺全局的人才明白,實際上這些羯軍士卒們的前進路線始終在大都督謝艾的控制之中!

    明明羯軍向左邊突進的路程更近,但左邊這處隘口卻是拒馬層疊,隨著令塔上的謝艾手指一抬,戰陣中便有千數卒眾彙集於此,迎頭直射羯軍衝進的前路,羯軍若還固執向此,便是步步伏屍,近乎自殺,只能放棄此處路口,轉向另一處攻勢明顯衰弱的道路衝進。

    戰陣中的羯軍似乎也意識到這個問題,他們也試著在某一處開闊地帶稍作駐留或者試著拔除某一處關鍵營壘,但往往這個地方周邊會有數倍於他們的晉軍守卒,依仗著強大的器械對他們進行瘋狂的獵殺,令得他們不得不繼續保持前進節奏,沿著晉軍鋪設好的路線繼續前衝。

    於是在令塔上人視線中,羯軍就在這種點點滴滴的打壓引導中,蜿蜒曲折的行入一處大陣中王師早已經設置好的殺陣。

    這一處殺陣是一個逐漸降低的緩坡,羯軍初初踏上時還不覺有異,此處距離晉軍主將謝艾所在方位已經非常的近,而且地勢開闊,有利於騎兵的衝擊,自然欣喜沖上。

    可是隨著他們衝進裡許,才驀地發現這一條道路已經下降極為明顯,道路兩側土坡已經與戰馬等齊。而在他們前側方,各有晉軍步卒早已集結在此,土坡上架設著許多圓筒狀的器械,各以牛馬拖曳拉動,一俟拉起,那些圓筒頓時噴射出猛烈的氣浪!

    八陣之中,並不只有能夠直接用於擊殺敵軍的器械。謝艾匠心獨運,將用於高爐冶鍛的風箱也應用其中,這些風箱所噴射出來的氣流雖然猛烈,倒也不能給羯軍帶來直接的殺傷,但這些氣流卻將堆設在此的沙塵土堆鼓吹飛揚。

    一時間狂沙漫天飛舞,湧入羯軍人馬眼耳口鼻,視聽俱喪,如無頭蒼蠅一般於此狹長區域內橫衝直撞,而周邊卻早有王師士卒從容引弓,將衝入此境的羯軍士卒一一射殺!
V123210 發表於 2019-6-28 23:04
漢祚高門 1432 神鬼助力(修)


    太陽漸漸升至天中,麻秋立在後陣中,眼望著由晉軍大陣中逃竄出來的兵眾越來越少,臉色已是陰冷到了極點。

    兩個多時辰前,足足五千軍眾衝入晉軍大陣中,但在接下來的時間裡,這些兵卒卻如泥牛沉沙,非但沒有成功衝殺到謝艾所在方位,甚至都沒有撼動晉軍大陣。

    而後便有騎士們倉皇由陣中撤出,而隨著時間的推移,能夠撤出的卒眾越來越少,他又在陣外等待了小半個時辰,再也沒有一個士卒衝出。整整五千卒眾,能夠撤出晉軍大陣的不足兩千之數!

    之後他緊急召喚由晉軍大陣中逃出的軍卒,詳細打探陣中情形如何,待瞭解到晉軍於大陣中所埋伏佈置的諸多殺招,他的臉色不免更加難看,再望向數里外那宿敵謝艾所在的令塔,眼眸中恨意濃烈到似乎將要流淌而出!

    不過只是幾里的距離,可是在晉軍密密麻麻的佈置中,於他而言卻似是天譴橫阻,難以抵達。

    除了這一場衝殺所遭遇的挫敗之外,更令麻秋心疼的還是開戰以來所遭受的莫大損失。黎明開戰至今不過三個多時辰,可是羯軍傷亡已經遠遠超過五千之數!

    眼下的麻秋,已經沒有心情感慨他此前引而不發的先見之明,而是苦惱於接下來該怎麼打?戰鬥進行到這一步,正面戰場上非但沒有突破,反而他麾下卒力在極短時間內便喪失了超過四分之一!

    謝艾與其布設的這座大陣之強悍,遠遠超過了麻秋的想像。可笑他此前還自以為得計,認為成功將謝艾逼迫離開中軍靠近前陣,但事實證明,就算彼此距離已經拉近,但強攻仍是下下之策。

    他在算計謝艾,謝艾也同樣在算計他,正是以身為餌,引誘他向陣中發起強攻,而只有羯軍深入到大陣內裡,這座大陣的所有凶險猙獰才會完全的綻放出來,這座大陣簡直就是一座龐大的屠宰場!

    因為如此驚人的戰損,麻秋一時間已是心亂如麻,雜緒萬千,更不知該要如何將這場決戰進行下去。

    就此引兵退入城中是不可能的,且不說後方還有一個把持住他的把柄而虎視眈眈的張賀度,單單他今日出戰損失如此慘重卻沒能給晉軍帶來什麼實質性的打擊,一旦戰報傳回信都,主上便饒不了他!

    沉默良久,麻秋才緩緩抬起手臂,只是與此前決絕的持續出兵不同,這一次手勢緩慢且無力,是下令暫停攻勢,他也要靜下心來仔細思考接下來該要怎麼打。

    一個上午的激戰,前線羯軍也是疲敝難當,隨著後路戰卒補充進戰線中,經過連場惡戰的羯軍士卒才逐步抽調返回休整。戰事暫告段落,羯軍付出六千餘條人命的代價,僅僅只是攻克了晉軍大陣外圍一處三百人駐守的小小營壘。

    羯軍攻勢暫告段落,王師前線大營也做出了調整,放棄已經被羯軍佔據的那處營地,在入陣休整的騎兵策應配合之下,週遭數里內幾處小營紛紛拔營後撤,算是將這一處陣地徹底讓給了羯軍。

    午後一直到傍晚時分,雙方始終保持克制,沒有繼續再開戰。而將近傍晚時刻,一直陣列戰場左翼的奮武軍卻動了起來,其中有三千卒眾脫離部伍,在將主沈雲的率領下於戰場西北側繼續向北而進。

    察覺到晉軍這一異動,麻秋心弦又繃緊起來,先是派出千數騎兵沿著奮武軍北進路線追蹤而上,又派人傳告留守城中的張賀度小心設防,提防晉軍夜中發起進攻。

    入夜之後,羯軍大營裡突然又響起了急促的鼓令聲,黑壓壓兩千餘名騎兵再向晉軍大陣逼近而來,而晉軍前陣也是聞聲而動,同樣有兩千騎眾出現在戰場上。

    雙方騎兵於那戰場空曠地帶一南一北的對沖,彼此距離還有幾十丈的時候,便由充滿默契的各自傳向,貼著南北兩條戰線遊蕩一番,而後各自歸陣。

    羯軍這裡鼓令漸止,晉軍大陣中卻又突然鼓令齊鳴。雖然都是擾敵,但明顯晉軍要比羯軍更加不講究,雖然鼓令迅猛,但卻完全沒有出兵的跡象。

    總之這漫長一夜,雙方便是此起彼伏,那頻頻響起的鼓令聲,震得靠近前線戰場的雙方兵卒們耳膜都嗡嗡作響,幾欲嘔吐,誰也沒有佔到便宜。

    正面戰場上,雙方在這一夜中都沒有發動實際的攻勢,倒是後半夜的時候北城張賀度派人傳訊告急,但麻秋對此並未理會。

    他此前已經幾番示警,也知道晉軍北進兵力有限,張賀度若還不能守住城池,那才是真正的該死。更何況,白天接連激戰,他兵力損失眾多,目下已經漸有不足,更沒有力量再去援助張賀度。

    黎明時分,仍是天色將亮未亮的時刻,羯軍便再次發起了進攻。只是與昨日純憑騎兵衝擊敵軍大陣不同,今日開戰伊始,羯軍便動用了投石機等重械來轟擊晉軍營壘。

    昨夜雖然一直在擾敵,但麻秋也並沒有只是擾敵,藉著兵眾出出入入之間,將城內的重械拆除下來運送到昨日所佔據的那一處營壘中。

    之所以昨日不用,則是因為襄國城池與晉軍大陣之間還有十數里的空隙,一旦被晉軍察覺到羯軍運輸重械,肯定會不計代價的予以破壞,而羯軍本身械用便遠劣於晉軍,實在是禁不起破壞。

    羯軍的投石機威力或是不如晉軍那樣強大,但用來轟擊晉軍純粹戰車結陣所組成的營壘那是綽綽有餘。因此開戰伊始,羯軍便佔據十足的優勢,接連叩破晉軍數座營壘。

    此一役麻秋存念決勝,加上晉軍威脅最大的奮武軍主力已經脫離此處戰場,短時間內不會折回,因是麻秋在開戰伊始仍然保持狂放姿態,大軍齊出,僅僅只留下三千騎兵於後應急,甚至就連他自己都親臨前線,指揮作戰。

    初戰告捷,羯軍上下自是振奮不已,可是當他們衝進被投石機砸破的營壘後,才愕然發現這幾處營壘兵卒包括戰車早已經撤離,不過只留下虛具其表的空營,很明顯是已經洞悉到羯軍今日將要採取的進攻手段。

    「南賊已經技窮,決勝斬功,就在今日!」

    麻秋心中雖然也有幾分吃癟的抑鬱,但當此時機也只能按捺不表,繼續打氣。

    羯軍首戰告捷,擴大了對晉軍大陣的侵入範圍,但在之後的推進中卻陷入了兩難,那就是該要怎麼繼續推進?

    若還保持用投石機開路,誠然一路會順暢許多,但投石機太過沉重,不能靈活移動,勢必會拖累整體的推進速度,一旦天亮後,晉軍大陣復又凝成一個整體,喪失了各個擊破的優勢。

    但若還是以遊騎突擊的話,昨日晉軍大陣所展露出來的凶險殺招仍在眼前,羯軍騎兵們也並非悍不畏死的孤膽忠魂,是不敢再繼續深入晉軍大營的。

    麻秋竟夜苦思對策,自然也是有備而來。他以兩千輕騎為外圍張設,沿著已經佔領的區域向外推進試探,先試探出週遭營壘確有晉軍卒力留守存在,然後再將投石機向前運輸,進行轟擊。

    當然,這個過程中難免會遇到晉軍騎兵的出擊阻撓,再由騎兵與之纏鬥即可。而對於軍中這十幾架投石機,麻秋也做出了萬全的佈置,此前信都送來的人馬甲裝再加上麻秋軍中本有,湊出五百重甲步卒,用以就近拱衛投石機安全。

    另有三百具甲重騎,此刻還未武裝出戰,是麻秋準備在確定謝艾所在位置後用以進行斬首。昨日付出慘重代價但卻無功,再加上過往數年始終被謝艾死死壓制,無論麻秋承不承認,謝艾在他心中已經成了一個揮之不去的夢魘,任何能夠斬殺對方的可能,他都不願放棄。

    戰鬥推進非常順利,有了投石機這種重械的參戰,晉軍那些看似牢不可破的車陣形同虛設,根本就不能阻止到羯軍的推進。

    大概晉軍兵卒也被羯軍如此攻勢打懵了,接連幾處營壘被推平,眾多士卒倉皇后逃,以至於在極短的時間內,羯軍就推進數里有餘,幾乎已經達到昨日謝艾臨陣指揮的所在。

    而與此同時,天色也漸漸放亮,隨著週遭景物越來越清晰,麻秋卻赫然發現他已經身陷在晉軍特意張開的一個口袋中!

    天色大亮後,謝艾的身影再次出現於中軍令塔上,開始從容有度的佈置王師大陣進行變化。羯軍所鑿入的這一條長達數里的通道,的確是在昨夜鼓令擾敵的同時佈置下來,為的就是誘使羯軍主力深入腹心。

    此時隨著謝艾的調度,前陣張開的缺口開始有序閉合。謝奕自率五千精騎於前陣待命,一俟得令便向羯軍軍陣本身發起了猛烈的進攻,將羯軍探入大陣中的部分攔腰截斷!

    「謝賊奸詐!」

    雖然已是身陷重圍,麻秋仍然斗志未消,他也是有備而來,既然謝艾想要將他一口吞下,他也想試一試謝艾是否真有如此肚量,若是不能,他非但要穿刺晉軍大陣腹心,更要出入縱橫,四面開花!

    「重騎負甲,上馬斬首!」

    隨著麻秋一聲令下,其麾下三百重騎人馬具甲,其餘騎眾則以這三百重騎為中心,層層行列排開,為重騎營造一個全無阻礙的衝殺方向,向著幾里之外的晉軍中軍核心衝殺而去。

    謝艾的中軍令塔,較之其餘各軍要更加高聳和醒目,令塔周圍自有數營並成梅花結陣,可以有效阻撓敵軍的衝擊靠近。但這個所謂的有效,所言乃是常規的兵眾,卻並不包括戰場殺神的重騎兵。

    羯軍的前陣輕騎雖然衝進速度更快,但在抵臨那梅花結陣的營壘前時,便遭到了營中強弩狙殺,不得不向側翼遊走躲避,而那三百重騎卻不在此列,他們一旦衝進起來,自有山崩地裂之威勢,雖然晉軍箭矢如雨,但在那厚重的人馬甲具防護之下,能夠造成的阻撓效果卻是小之又小!

    麻秋親率兩千騎眾緊緊跟隨在前鋒三百重騎所開闢出來的道路中,視線須臾不離越來越近的晉軍中軍令塔,臉上甚至已經流露出幾分癲狂:「謝賊死期,就在今日,就在此地!」

    令塔上,謝艾似乎是感受到麻秋那熾熱視線的注視,居然特意從令塔圍欄探出上半身,向下俯瞰並抬手對距離不遠的麻秋擺了擺手,似乎在打招呼。

    雙方距離雖然還沒有拉近到能夠看清楚彼此神情,但謝艾的這一動作還是被麻秋看清楚了,那種從容篤定的姿態,更被麻秋視作嚴重挑釁,按捺不住上湧的怒火,大吼道:「殺!殺!誓殺謝賊!」

    有重騎開路,羯軍衝進過程極為順暢,而晉軍為了確保羯軍主力被圍堵在大陣中,大量騎兵用於在外攔截,真正留守陣中的遊走策應的卻並不多。

    謝艾的中軍所在,雖然營壘密結,但對於羯軍戰場上的具裝重騎卻也乏甚有效的制約手段。麻秋所率領的數千輕騎銜尾而上,更是飛快填滿這些營壘之間的空隙,一旦營壘中晉軍士卒有離營而出的舉動,必將遭到這些羯軍遊騎狙殺!

    眼見目標越來越近,麻秋也是激動得心跳宛若擂鼓,若非週遭親兵眼見主將狀態不對而死命拉扯住馬韁,麻秋甚至都忍不住沖上前陣,要親眼見證謝艾身首異處的一幕!

    然而就在羯軍重騎衝到謝艾所在中軍令塔裡許距離的時候,衝殺的速度卻突然以肉眼可見的程度降低下來,如果說此前是悍勇奔騰的野牛,那麼此刻幾乎在眨眼之間便如陷入泥沼中的老邁水牛。

    「沖,衝啊!大功就在眼前,衝!」

    麻秋始終瞪大眼關注前方,乍見這一幕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抬手揉了揉眼卻發現前鋒重騎速度降低更厲害,甚至有幾個重騎乾脆直接停了下來,且將士神情驚慌,似乎冥冥中有一股莫大力道正施加在他們身上,讓他們難以行動。

    如是僵持片刻,前方驀地轟然一響,竟有一名羯軍重騎兵在沒有遭受任何攻擊的情況下,直接摔倒在地!

    如此詭異一幕,不要說麻秋自己呆在當場,其他羯卒眼見之後,一時間也都是呆若木雞。隨後不久,羯軍重騎隊伍接連有騎士摔倒,而那些摔倒的騎士們則更是驚恐欲死,一個個倉皇大叫:「有妖異!晉軍有神鬼助力……」

    姑且不論他們所叫嚷的神鬼之力是什麼,在這數百羯軍重騎人馬癱臥在地、後路羯卒俱都驚悸不定之際,中軍側後已經衝出數百名身穿皮甲的賁士,他們各持犀角打磨的骨刀衝進羯軍重騎癱臥的區域,剖開羯軍身上那厚重甲具,一刀一刀從容不迫的將這些此前還在所向披靡的羯軍重騎一一收割!

    「怎會如此?怎會……」

    麻秋眼見這一幕,已是驚愕得目眥盡裂,整個人如遭雷殛,陡然從馬上栽落下來,眼眸已是一片茫然,短暫的喪失了神智。週遭羯卒見狀,更沒有精力再去營救那些癱臥在地、引頸待宰的具裝重騎,忙不迭將麻秋拉上馬來,開始收縮陣型,迅速向他們所控制的區域後退去。

    羯軍重騎所遭遇不可思議一幕,在羯軍將士們看來乃是妖異之法,以為晉軍已經強大到能驅鬼神為用。但玄機戳破,其實很簡單。

    謝艾立志修復古八陣,古遠舊籍或不可追,但年代偏近的事蹟自然不會錯過。姑且不論三國諸葛武侯八陣如何,在中朝之際同樣有一位名將曾經將八陣應用到實戰中,那就是早年奉命平滅河西鮮卑禿髮樹機能叛亂的馬隆。

    在與河西鮮卑作戰中,馬隆巧用磁石設陣,憑此妖異近乎神鬼之力大破河西鮮卑叛軍。如此神奇戰績,在涼州也是廣受傳頌,謝艾本籍涼州,對此自然不會陌生。如今他得執大軍,自然也就巧妙的將此戰法移植到他所復推布設的八陣之中。

    他所在中軍令塔,方圓裡許之內土層之下密鋪磁石,羯軍人馬重甲衝至此處,自然要被地底磁力抓攝吸引,戰馬沖行一途本就馬力不繼,再受此磁力限制,平地摔倒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不過就算是王師大陣中這些將士們,能夠瞭解其中細節的也並不多,眼見羯軍重騎兵竟然這麼輕鬆被剿殺,一時間也都自以為得天助力,鬥志更加高昂,隨著中軍旗令有序調度,開始猛烈向陣中羯軍發起了反擊。

    三章連更寫下這場戰鬥,細節方面有缺點的話就不要太計較了,想得頭炸。。。話說如果不是有書友提醒西晉馬隆,真不知道古代冷兵器還有這種科技狂人,古人智慧真是不容小覷。。。可惜,如果馬隆不是活在西晉這個操蛋的時代,事蹟也不會這麼生僻。。。
V123210 發表於 2019-6-28 23:04
漢祚高門 1433 奸惡伏誅

    襄國城外激戰的同時,城內同樣不甚平靜。

    石琨作為羯國諸多皇子之中的一個小透明,既沒有強勢母族作為後盾,素來也不受父皇石虎喜愛看重,如今因於時勢被迫留守襄國,雖然名義上節制麻秋並張賀度兩員大將,但實際上這兩人對他都是輕視視。

    這種被冷落的感覺,石琨並不陌生,過往十多年在建德宮他就是這麼過來的。如果不是去年秋裡被晉國奮武軍擄走,他甚至不清楚自己這個皇子身份的高貴之處,不知建德宮外尚有浩大天地,不知天地之間已是兵荒馬亂。

    雖然麻、張二人對石琨這個皇子宗王不乏輕視,但也不敢徹底的無視,石琨這個怯弱少年本身沒什麼可值得重視的,但既然主上將這個兒子安排在了襄國,那麼石琨就是代表了主上的威嚴。

    這二人雖然各自一盤算計,有什麼籌劃、行動也不會向石琨請示稟報,但基本的虛禮供奉還是沒有刻薄。襄國整座城池雖然幾乎被搬空,倒也還能籌措出滿足這位皇子一人飲食起居的人和物。

    其實如果不考慮襄國目下岌岌可危的局勢,留守襄國的生活倒也沒有石琨所感受的那樣可怕。

    坐落在城北的這座單于台雖然沒有完全修築完成,但也已經有了一些完整的宮室殿堂,相對於他舊年在建德宮所生活的偏僻宮院要好了太多。

    且二將在城中蒐羅一些原本國中權門所拋棄的僕役眷屬,單單日常服侍石琨的侍人便多達百數,人人都以他為中心,這更讓他感受到一種被重視關懷的欣喜。

    但經歷過去年那場兵禍折磨,石琨自知眼下這一切不過入秋的百花,看似美豔繁盛,凋零只在須臾。

    白天看到內內外外出入的侍者、護衛忙碌身影,他還能有幾分踏實,可是一旦入夜,他就會變得心悸焦躁,一閉上眼耳畔便又響起建德宮那一夜兵災混亂聲,門戶外那幽冷夜幕中似有無數彪悍凶人蓄勢待發,一旦他入睡後便會露出猙獰面目,一入去年那樣將他擒捉而後奔行千里。

    為了驅散心頭那沉重壓力,一到夜晚,他便要讓使者大張燈火,將宮室內外照耀得猶如白晝,護衛們被甲持戈陣列門戶之前,居室內又有溫婉婦人懷擁撫背伴其入眠。但就算是這樣,他也鮮有能夠一覺睡到天亮,或是噩夢不斷,又或被微小聲響驚醒而驚悸不安。

    隨著時日推移,晉軍漸漸逼近襄國,城內同樣也是諸用乏困,各種用度都需省儉。而作為單于台消耗大宗的油蠟柴炭,自然也被大幅度削減,石琨雖然幾次提出抗議,但麻、張二將肯於供養他已經算是極限,更不會為了讓這怯懦皇子心安入眠便作無謂浪費,所以他這些抗議多數也無回應,這寒冷冬夜對石琨而言就變成了漫長的折磨。

    人能居安思危不是壞事,但對於石琨這個被形同軟禁的皇子而言,就算是心內危機感十足,也不知該要怎麼做才能扭轉處境,躲避禍患。

    他那本就不聰明的腦子能夠想到的唯一方法就是交好單于台周邊這些作為護衛的甲士,不獨將二將進奉的許多財貨器物慷慨賞賜,類似推案分食、慷慨贈女的手段更是時有發生,態度慇勤到甚至有些卑微,只盼望兵禍到來的時候,這些將士們能夠知恩圖報,捨生忘死的保護他。

    但一樣的手段,不一樣的人做來給人感受就是不同。石琨自以為禮賢下士,但在週遭那些強兵悍將看來,這位皇子殿下實在是膽小怯懦到可笑,原本因其身世名位而有的幾分恭敬也蕩然無存。

    不過他們倒是將守衛石琨當作了一件難得的好差事,既避免了陣前殺敵、漏夜警戒的辛苦,又能通過誇大敵情、虛辭恫嚇來從石琨手中搾取財貨,甚至還能接著這位武安王的名義於城內強索婦女以供淫樂,就連一些原本建德宮來不及遷離而被安置在單于台的禁苑宮人、侍姬都被這些膽大妄為的將士們瓜分侵佔為禁臠。

    麻秋出城決戰,雖然沒有告知石琨,但是由於廝殺聲太過慘烈,單于台的石琨也很快得知。本就戰戰兢兢的少年變得更加驚悸不安,幾乎每隔一段時間便要派出信使前往打探戰況。

    一段時間的守衛下來,這些羯軍將士們也摸清楚了石琨的脾性,只言外間戰事慘烈、不願以身赴險,等到石琨賞下財物才外出兜一個圈,回來隨便搪塞幾句。

    他們倒不是不關心戰況如何,只是各自心裡明白,無論勝負如何,麻秋肯定會主動報信,而眼下激戰正酣,他們就算真的去打探,也實在掌握不到什麼有用的情報。

    石琨雖然年少怯懦,但也並非一個傻子,這麼長時間相處下來,對於這些驕兵悍將們的小手段不是沒有察覺,只是除此之外,他也沒有辦法壓制驅使這些人。

    那些浮財和婦人對他而言也沒有什麼用處,而眼下主上不顧他的哀求將他放在襄國,也讓他不敢搬出父皇威名去壓制將卒,若真交惡,誰又能保證這些貪婪凶惡的將卒們不會反過來加害於他?

    等待的煎熬最是折磨人,城南大戰竟日,石琨這一整天的時間裡也都是驚悸不已,甚至沒有心情用餐。隨著夜幕降臨,他的情緒更加崩潰,將麻秋安排給他的那數百衛兵盡數集中到居室近前,包括那些侍者也都被安排在居室左右。

    惶恐的情緒是會感染人的,特別過往這段時間晉軍緩慢逼近的壓力本就籠罩在襄國城池上空。入夜之後,城南交戰雙方彼此擾敵,動靜難免傳入此境,甚至就連麻秋安排在單于台那些身經百戰的精兵們也變得有些忐忑,開始主動向外查探消息,沒有精力再以此去誆騙石琨。

    到了後半夜,石琨在週遭侍者們拱衛下已是懨懨欲睡,耳邊突然聽到頗為真切的喊殺聲,頓時悚然一驚,睡意全消,驚慌大吼道:「晉軍已經攻入此境?」

    宮室外的將士們此際也是非常緊張,他們已經由前線得知晉軍一支騎兵隊伍繞城而上,主將麻秋叮囑他們一定要保護好武安王。原本圍繞在單于台外,屬於衛軍將軍張賀度的部伍也撤走了一部分,增加到城防上,很顯然此時發生的戰鬥應該就是那一路晉軍正在試圖攻城。

    「衛軍何在?麻侯何在?速速傳告他們入內拱衛……」

    神智清醒之後,石琨耳邊那些喊殺聲越來越真切,甚至已經可以看到西南方向夜幕中火光閃爍,一切彷彿去年建德宮那一夜禍事重新上演,頓時將石琨推到了近乎崩潰的邊緣,甚至就連叫嚷聲都帶上了幾絲哀求並哭腔。

    單于台中這些羯軍將士雖然貪婪膽大,但對關係到自身安危的軍情也不敢忽略,藉著石琨的由頭派出使者前往張賀度的營地詢問敵情如何。

    張賀度此際正在城頭忙於應敵,去年那一場禍亂之後,襄國城池被破壞嚴重,本就沒有經過統一的修繕,如今所謂的守城,不過是依託城北留下的那些高官權貴的府邸門庭串聯拼湊出來的一條防線罷了。

    沒有一個統一的城牆作為防護,張賀度此時也是忙碌的焦頭爛額,更沒有心情去搭理單于台的詢問。

    此刻他心中對麻秋不乏怨恨,因為按照他的認知,南人騎兵本就不多,羯軍在野戰方面是佔據著絕對的優勢,否則何以晉軍推進如此緩慢拖沓?

    肯定是麻秋不忿於他此前的諸多逼迫,才故意放開對這一路晉軍的牽制,讓晉軍得以迂迴進攻城池本體,如此一來,就算稍後作戰不利,麻秋也可以借此來攀咬他!

    襄國城防雖然不乏混亂,但也畢竟還有將近兩萬卒眾警戒待戰,奮武軍去年能夠輕鬆破城,那是趁著襄國本身便陷入混亂動盪,至於這一次則沒有這種好運氣。

    城北這些權貴府邸修築得不遜堅堡,眾多卒眾據此堅守,奮武軍縱使遊騎精勇,也很難在夜戰中攻破城防。不過沈雲率部至此,本也沒有打算能夠輕鬆攻破城池,只是趁機製造混亂,以疲敝羯國守卒罷了。

    畢竟王師目下兵力相對於羯國守軍而言,並不佔據絕對優勢,襄國城中這些守軍對王師而言同樣是一大隱患,一旦作為生力軍參與到正面戰場的作戰,同樣會給王師帶來極大壓力。沈雲的任務就是繞城游擊,避免這些羯國守軍趁夜出城。

    有了去年攻破襄國的經歷,奮武軍此夜擾敵也算是故地重遊,對於襄國城防體系還有比較鮮活的記憶。

    沈雲率部於襄國城西遊走一番,刻意製造混亂,拋扔火種,在將羯卒俱都驚動起來衝入防線之後便又率部策馬繼續沿襄國城池範圍向北遊走。

    他倒也嘗試尋找去年故徑,看一看有沒有可供利用的漏洞,發現建德宮西北側的游苑獵場早已荒蕪,繼續向內便發現了羯國於此設置的軍營,多有拒馬、籬牆架設,很明顯是做出了一些修補。

    此處無功,沈雲卻意外發現去年不曾涉足的襄國城北一片建築正是燈火通明,左右都是擾敵,他便率部繼續向北,一路刻意製造聲響混亂,務求將襄國所有留守卒力俱都驚擾起來。

    作為北城守將,張賀度此際也是忙亂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雖然此前麻秋傳訊晉軍北上不過三千騎兵,但他自然不會相信麻秋的鬼話。

    以己度人,他才不會相信麻秋老老實實將軍情共享,謹慎小心才能不犯大錯。雖然張賀度本身對於襄國城池得失不甚在意,但前提是要保證自己的安全,他還要將眼下所掌握的這些軍力帶回信都,作為之後爭權奪利的籌碼,在此之前是絕對不容晉軍攻破城池,大舉殘殺他的卒眾。

    所以隨著奮武軍的移動,張賀度也率領麾下幾千精卒遊走於防線之內,最後還是來到了城北單于台外。單于台裡石琨幾次派人傳訊召喚,可張賀度眼下哪有心情去搭理那個怯懦無用的皇子,對此拒不回應,只是小心警戒不讓城外遊走的晉軍攻破防線。

    如是一夜驚慌,總算是確保了城池防線沒有被攻破,隨著天色漸亮,城外遊走的晉軍也退兵而走,不知所蹤。

    張賀度一面派出遊騎斥候追蹤晉軍撤離的方向,一面又派人前往城南向麻秋表達自己的不滿,並也順勢留在單于台外的營地中小作休憩。

    可是張賀度這裡還沒有休息多久,城南陡然傳來急報,言是麻秋率軍進攻晉軍大陣,卻陷落陣中,反被晉軍包圍起來。

    得知這一消息後,張賀度自然不能淡定,他與麻秋雖然不睦且多有爭執,但在對抗晉軍這一問題上卻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麻秋若是落敗,他自然也逃不了好處。

    「麻賊愚蠢,枉負大名!」

    張賀度一邊痛罵著麻秋的無能,一邊緊急調整防務,放棄外圍一些無足輕重的據點,重點防守幾處區域,同時派人密切關注城南戰況。麻秋勝負生死如何,他是不甚在意,但若果真敗了,他就不得不另作打算了。

    正在這時候,單于台中的守衛再次前來詢問軍情,從昨夜至今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張賀度也是煩不勝煩,正待要厲聲斥退,心中卻陡然一動,說道:「請殿下稍候片刻,我巡營完畢後親往匯報戰況。」

    他倒不是突然關心起石琨的情況,而是意識到這對他而言也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他雖然從麻秋手中瓜分出萬數卒力,但麻秋麾下仍有兩萬餘精騎卒眾令他垂涎不已。此前他是沒有機會插手這一部分騎兵兵權,可是現在麻秋陷落敵陣中,城南騎兵卒眾正是群龍無首,而他作為襄國兩大戰將之一,正有臨危受命接掌其軍的責任。

    不過這些騎兵軍眾俱是麻秋從鄴地帶回,統率多年,其中自然不乏其人心腹。張賀度與麻秋不合乃是全城皆知,他也不敢貿然前往搶奪軍權,而此前不甚在意的石琨眼下便是一個相當重要的籌碼。

    無論石琨這個皇子有多麼不堪,他是主上的親生兒子,目下也是襄國名義上的最高長官,若能把持石琨前往城南,城南那些騎兵將士縱使心中不情願,也不敢違抗軍令。

    張賀度若能接收這一部分騎兵軍權,那也就沒有繼續留守襄國的必要,大可以這些騎兵卒力作為攔截斷後的力量,護衛著他的守城大軍返回信都。

    至於主上要追究襄國失守的責任,那也是因為麻秋小覷對手,出城作戰卻被晉軍反殺,張賀度是顧全大局、為了保留襄國這些珍貴的兵力才放棄城池,即便是有罪責牽連,也不會太重!

    心中升起這個念頭,張賀度再也沒有了佈置防線的心思,只是下令軍眾繼續向內收縮,並開始打點城中尚存留的器械物用,以求儘可能多的帶回信都。

    同時他又派人去聯絡此前在麻秋軍中所發展出來的釘子,讓這些人做好配合準備,然後才在近千卒眾的拱衛下行入單于台。

    石琨作為一個可有可無的傀儡皇子,本來張賀度要控制住其人並不困難,可是因為麻秋此前派遣諸多心腹分佈於石琨左右拱衛,倒讓事情變得有些棘手。張賀度也不敢強攻單于台,避免那些麻秋的親信狗急跳牆、要拚個魚死網破。

    眼下的他,是有著十足的優勢,畢竟麻秋身陷晉軍大陣中,目下生死未知,他安排在石琨身邊的那些心腹們又有幾人能夠愚忠赴死?

    不過這樣的關鍵時刻,張賀度也不敢輕易犯險,先讓身邊卒眾衝入單于台中確保沒有危險,只是計畫執行起來又有阻礙,石琨實在是太謹慎惜命了,單于台守卒已經盡數被召集到居室周邊,聚集成一團,張賀度派出的卒眾也很難接近石琨身側。

    「你們這些狗膽傖卒,難道是要挾持大王?速速退下,我有重要軍情需要面稟殿下!」

    張賀度在兵眾簇擁之下行入石琨居舍之外,先是厲斥那些圍聚不散的護衛,之後又向著宮室門戶喊道:「請殿下暫且屏退衛卒,榮末將近身拱從,詳稟軍情,目下態勢緊急,遲恐大禍臨頭!」

    石琨本就驚恐到了極點,此時又聽到張賀度如此喊話,不免更加心驚,不過他雖然膽小如驚弓之鳥,在關乎自己小命的問題上倒也不乏急智,只是站在門前顫聲道:「既是軍務緊急,衛軍請速速入內,至於週遭護衛,都是我能托生死的忠義武士,無不可言!」

    關鍵時刻,他還是更相信身邊這些早已經被他用財貨賄贈養熟的護衛們,對於張賀度則還有幾分保留。

    張賀度自然不肯輕身進入麻秋留下的這些親信之中,一時間局面竟有幾分僵持,而那些留守單于台的護衛們眼見張賀度言是軍情緊急但卻遲遲不如,心中也存了警惕,更加不肯輕易放出石琨,一時間局面就這樣僵持下來。

    此時張賀度也是心急如焚,擔心局勢一旦拖下去會更加不利,他索性將心一橫,大聲道:「麻秋愚蠢,擅自出城與晉軍交戰,目下已被晉軍反困城南大陣之中。其部伍乏人統御,崩潰在即,軍情如火,末將正為請告殿下,救軍救城,遲恐難救!」

    「什麼?」

    「怎會如此……」

    居室周邊那些麻秋的心腹們聽到這一軍情,一時間俱都惶然色變,驚呼連連。

    「你們這些傖卒,還要阻我大事?一旦麻秋軍敗身死,貽誤戰機,爾等百死莫贖!」

    趁著麻秋這些親信們惶恐之際,張賀度率領身畔十數名親兵直衝居室大門,而那些麻秋的心腹們此際都是惶恐有加,心憂將主安危,也不再阻攔,任由張賀度等人衝入居室。

    石琨這會兒更加不堪,臉色已是煞白一片,若非侍者就近攙扶,幾乎已經要癱臥地上,眼見張賀度衝入進來,他便顫聲道:「麻、麻侯怎會……是不是晉軍已經破城?我、我不要再留此境,速速退往信都!我、我是主上親子,若是死在此境,你們、你們全都要死、全都要死……」

    張賀度垂眼看了看已經魂不附體的石琨,心中不免一嘆,這小子怯懦至斯,簡直連主上絲毫風采都無,真懷疑究竟是不是主上的種。

    不過眼下他還需要依靠石琨來收攏城南騎兵軍權,上前一把撈起石琨臂膀,厲聲道:「請殿下速速隨我前往城南,整頓留守卒力,如今城中尚有數萬精卒,晉軍也難輕撼,是戰是走,容後再議!」

    「不、不……我、我要走,我要去信都,我要去見主上……」

    石琨這會兒已是四肢綿軟,涕淚橫流,一支臂膀被張賀度抓在手中,整個身體幾乎都掛在張賀度大腿上,只是擺手叫嚷棄城逃跑。

    眼見石琨如此不堪,張賀度心中更生不屑,若非此子身份特殊,他早就要拔刀威逼恫嚇了,哪還會任由其人撒潑,眼下也只能耐著性子說道:「即便是要歸國,眼下也非良時。晉國奮武軍已經繞過前陣,遊走城背,若不整修軍伍,出城必有……」

    「奮、奮武軍?奮武軍已經攻到城中?」

    石琨此時已經將近崩潰,可還是敏銳的抓住這個關鍵詞,張賀度則還在皺眉耐心解釋:「奮武軍並未入城,只是繞城襲擾……」

    然而張賀度的借勢,石琨早已經聽不進去,他腦海中又響起那個過去一年時間裡頻頻出現於噩夢中將他驚醒的猙獰聲音:「我可要一寸寸活剮了你!」

    張賀度一邊提著石琨,一邊還在耐心勸告讓他跟隨自己前往城南,突然眸底寒光一閃,旋即便覺肋腹劇痛,定睛一望,只見原本還在痛哭流涕的石琨手中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柄鮮血淋漓的短刃匕首,而他側肋甲衣薄弱處早被短刃刺穿,血水直湧!

    「你、你……豎子害我?」

    張賀度抬手摀住肋間傷口,一臉難以置信,這個膽小如鼠的皇子,這個被敵情驚嚇到站都站不穩的可憐小子,竟敢刺殺自己!

    此時張賀度親兵們一擁而上,將兩人隔離開,而石琨在掏出隨身攜帶多日的短刃狠刺了張賀度之後,也趁勢擺脫其人控制滾入廳堂中,口中則還在破口大罵:「奸賊,奸賊!你要害我,不許我活……誰要害我,我便殺誰!奮武軍來啦、沈獅來啦!他要殺我,他要活剮了我……」

    張賀度突然被刺傷,門外那些麻秋的親信們也傻了眼,錯愕片刻後突然一人大吼道:「救駕,救駕!奸人要害殿下……」

    之後便是一場混戰,而引起這場騷亂的石琨早已經鑽進居室內那些惶恐交加的侍者們之間,淒厲的大聲叫嚷:「張賀度要殺我……奸賊要害你們!沈獅至此,要活剮了你們……」

    可憐張賀度,自以為聰明,先被竭斯底里的石琨刺傷,之後又被湧入的麻秋心腹圍攻,身邊雖有十數名親兵拱衛,最終還是身死當場,被亂劍斬殺!

    麻秋那些心腹們也是應激之下的突然反應,算是石琨多日賄贈一點收穫,殺掉張賀度後也是茫然至極,眼見殿外那些張賀度麾下兵卒向此猛攻,只能據守迴廊,彼此又是一通亂戰。

    而被逼入居室內的幾名兵長在經過最初的慌亂後,心中也是有了主見,他們於居室中揮刀劈砍,驅散那些尖叫躥行的侍者,而後將石琨抓在手中,將少年架起之後便向局室外大吼道:「張賀度欲害大王,業已伏誅,從逆者再敢作亂,一概斬殺!」

    喊話途中,他們又將死不瞑目的張賀度首級割下拋出室外,原本張賀度是打算憑著麻秋生死不知先奪其卒眾,卻沒想到自己卻死在了麻秋的前面。隨著其人首級被拋出去,那些圍攻宮室的羯卒們也傻了眼,將主都死了,他們又為何而戰?

    如此單于台內混戰算是告一段落,石琨被麻秋的心腹們挾持起來,整個人已是神志模糊,完全崩潰。

    而麻秋的心腹們此刻也陷入了兩難,將主身陷晉軍大陣,生死不知,他們卻又幹掉了張賀度,而單于台內外俱都是張賀度的部伍,就算他們暫時挾持住石琨,這已經驚悸成一灘爛泥的皇子又能給他們提供多少保障?

    「投晉罷!咱們、咱們總算是殺了晉國一大敵,應該算是義舉?」

    突然一人提議道,繼而氣氛頓時一凝,首倡那人也是驀地一愣,繼而在場眾人俱都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一個羯國鎮守大將,一個活著的皇子宗王,或許還能加上半座殘破城池,這些應該能保住他們性命吧?

    至於石琨仍在那裡啼哭叫嚷,寧死都不願再落南國沈獅手中,誰又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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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