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桃花 作者:烽火戲諸侯 (連載中)

 
ablaze1021 2017-3-21 00:21:4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4 221302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1 00:36
第二十章 浮塵洞天

精於道術丹鼎的翟芳疑惑道:“八部天龍是佛門聖地天龍寺的至高仙寶,當初客卿蓮花士為了拯救被困於龍虎山的峰主,不惜破除天龍寺曆經千年布下的三百六十多道禁忌,放出八部天龍,不顧後果,將天龍吸入體內,修為暴漲,一鼓作氣屠戮龍虎山四百多名道士,最後不知所蹤,怎麼就傳給了少年?即便果真傳承,以少年的根骨,承受得住八部天龍的滔天威壓?”

    範夫人心平氣和道:“少年幼年便被人在雙眼種下兩條蟄龍,赤螭與黃蟠,曆經十六年整,榨盡全身佛根道骨,所以與八部天龍天生便有共鳴,這是最為關鍵的契機。當年李白禪以身飼養八部天龍,己身精氣神為八龍食餌,所以修為不進反退,百年鑄就的上品龍象般若修為,短短二十年內毀於一旦,滴點不存,最後才醉死涼州商湖小舟之上,八龍隨之長眠。直到少年前去墓地祭拜,引發小天劫,八龍出世,少年眼中蟄龍破體而出,吸取紫雷,膨脹為蛟龍,八龍一口將其吞噬。這恐怕是少年至今仍然存活的唯一原因,等八龍哪天消化掉蟄龍,少年便要負擔不起,難逃灰飛煙滅的下場,隻不過,以少年的心智秉性,肯定撐得過鬥法便是,誤不了客卿選拔。”

    一席話,緩慢道來,說得無比雲淡風輕。

    卻讓翟芳和湯紅鬃聽得思潮起伏,心境淆亂。

    黃東來坐在劍上,拍掌大笑道:“最毒竹葉青,毒不過婦人心呀婦人心。”

    白蓮門主歎息道:“苦命。”

    範夫人微笑道:“等少年登上客卿座位,再死,下一輪客卿選拔最少耗時三十年,想來到時候黃師妹已經成就大境,白蓮不管勝出還是敗北,便不再需要今日這般狼狽。”

    黃東來冷哼一聲。

    禦劍而去。

    似乎恥於與此等陰險同門為伍。

    湯紅鬃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範夫人,道:“我去猿洞捕獵那頭三頭黃蝰。”

    翟芳也清淡道:“丹爐還需侯著火候。”

    兩人結伴離開舍身崖,隻留下白蓮門主和不動聲色的範夫人。

    白發老婦遺憾道:“如此看來,不是你不想給少年灌頂,是根本無法下手。動輒被八龍反噬,真是個天大的難題。隻希望鬥法中,能夠如你預期,少年蘊藏八龍出於守護本體的本能,能夠大放異彩,一鳴驚人。”

    範夫人微微點頭,眼神迷離。

    白蓮門主望著山崖外雲卷雲舒,輕聲道:“玄魚,你心不能亂。”

    範夫人的眼神恢複冷漠清冷,道:“玄魚銘記。”

    這邊陰謀跌宕。

    少年那邊卻波瀾不驚,他正端著一壺新鮮黃蝰燉肉跑往師叔,一路上繼續厚臉皮喊著仙子姐姐神仙姑姑,滿眼仰慕,換來的依舊是不置一詞冷眼相向,終於來到藏劍閣劍陣外,恰好遇上禦劍而返的少女師叔。

    這次她沒有挖苦嘲諷,看也不看一眼陳青牛,隻是吩咐肩頭上那隻綽號洗麵的雪貂去端燉肉,連一壺燉肉換取一份秘笈的承諾都給忘記,陳青牛也不敢討要,小心翼翼離開,生怕觸發劍陣,吃上十七八劍,捅成窟窿。

    回了小院,石磯師姐和秦香君還在猿洞,石磯師姐煉體,秦師姐修煉奴劍術,陳青牛孤單一人,坐在葡萄藤下一心兩用,同時練習《尉繚子》引氣術,和《太上禦劍訣》,折了一根葡萄枝放在石桌上,按照竹簡上晦澀空洞的劍訣,凝神屏氣,將一道意念投注在藤枝上,心中默念引氣奴劍兩種風牛馬不相及的口咒。

    一炷香後,藤枝很不給麵子地一動不動。

    兩柱香後,情形依舊。

    陳青牛毫不氣餒,今日駕馭不動一根小小枝椏,何談心中真正所想的日後要搬山倒海?

    動了。

    長三寸的葡萄枝顫顫抖抖,搖搖晃晃。

    陳青牛欣喜若狂。

    藤枝浮起。

    陳青牛意念一動,向左。

    可藤枝卻向右晃去。

    陳青牛意念向右。

    那藤枝搗蛋一般,竟然偏偏向左飄去。

    陳青牛睜眼,怒罵一聲:“日你仙人板板的,如此不聽話。”

    藤枝神奇地豎立起來,點了點。

    陳青牛愣住,喃喃道:“啥情況,這架葡萄藤是妖精,能通靈?”

    遠處有人輕笑出聲,嗓音熟悉。

    藤枝墜落在石桌上。

    陳青牛抬頭一看,是範夫人,恍然大悟,漲紅了臉,原來是這位氣態如芙蓉的坊主開了小玩笑。

    範夫人翩翩而來,坐在陳青牛對麵,眼神一如涼州琉璃坊清亮,聲音卻溫暖了幾分,笑道:“想要馭劍有術,必須有大毅力,付出大汗水,哪能一蹴而就。”

    陳青牛憨憨一笑,撓撓腦袋,道:“心急了心急了。”

    範夫人拈起那根藤枝,兩根如蔥手指轉動,陳青牛盯著那隻晶瑩剔透的纖纖玉手,嘴上好奇問道:“範夫人,聽秦師姐說猿洞裏有條大黃蝰即將幻化人形,石磯師姐也說世間有眾多妖魔鬼怪喜歡以人形姿態行走山川湖海,這是為什麼?”

    範夫人不曾抬頭,輕聲道:“人有三魂七魄,十二正經,九條奇經,氣府穴竅四百零四,處處都符合天地造化大道,玄不可言。生而為人,在凡夫俗子看來理所當然,卻不知世上百萬得了機緣,得以開竅的飛禽走獸,都羨慕人的福分。像你我這樣的人,修仙求道,隻要踏入門檻,稍有根骨悟性,進展之快,足以讓異類豔羨不得,至於千年一遇的百歲飛升,百年一遇的兩百歲飛升,在它們看來,已然匪夷所思。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此話是顛簸不破的真理。日後你見著各色異類,斷然不可攀交。”

    陳青牛點頭道:“青牛牢記於心。”

    範夫人抬頭,凝望著涉世不深的少年,道:“青帝,可曾想過成為蓮花峰客卿後,要做什麼?”

    陳青牛回答道:“學禦劍。”

    範夫人笑道:“然後?”

    陳青牛忐忑問道:“夫人,客卿能討媳婦嗎?”

    範夫人愣了一下,搖頭道:“娶妻生子對修道之人來說並不明智,沾因果,擾道心,耽誤精進,除非結成道侶,否則一般沒有誰願意去娶妻。青帝,假設你今日娶了凡人女子,三十年後,你麵貌如舊,她卻人老珠黃,六十年後,她更是一堆枯骨,豈不無趣。等你成為蓮花客卿,一身神通,天下女子,隻要你看中,極少能拒絕你。”

    陳青牛陷入沉思。

    秦香君和石磯師姐結束了猿洞修行,各自扛一條黃蝰返回,石磯師姐背上那條粗壯程度是秦香君的兩倍。

    範夫人起身淡然道:“青帝,明日你與兩位師姐一同前往猿洞,爭取熟練整套錘仙拳。全身竅穴打通之前,不許離開猿洞。否則,去鬥法也是死路一條,還不如老死猿洞。”

    第二天,陳青牛便追隨秦香君和石磯師姐去猿洞。

    猿洞其實名為浮塵洞天,位列七十二洞天之一,某位觀音座先人曾在洞內找到一具枯骸和一部《乘鶴羽化經》,講述的是乘鶴飛升大道。飛升種類眾多,不下二十種,以駕龍為第一,乘鶴排在第九,當年蓮花峰峰主被三位天師合力囚禁於龍虎山禁地,斬魔台,一部分原因就是這部道教寶典。

    猿洞入口窄小,愈行愈闊,分支岔口一環接一環,曲徑通幽,瘴氣腥臭,還帶著一股刺骨陰氣,無風卻透體冰寒,讓初入猿洞的陳青牛頭昏眼亂,猜測這個不似福祿洞天的鬼地方,是否已經將整座蓮花峰腹部給掏空。

    不知走了多久,豁然開朗。

    別有洞天。

    立於懸崖側的陳青牛終於明白何謂世外桃源。

    腳下是一處開闊天地,溪流潺潺,鶯燕飛舞,白鶴長鳴,猿猴撲騰,人間仙境一般。

    秦香君歎了口氣,給陳青牛指了個方向道:“蝰穴就在那條小溪中,得先潛入水,然後鑽進洞,總共五十四個洞,大小不一,每個洞都藏有黃蝰,少的十數條,多的近百條,進去捕獵,就如同虎口拔牙。”

    陳青牛望著百丈峭壁,為難道:“師姐,我們怎麼下去?跳?”

    已經來過猿洞數次的秦香君笑而不語。

    石磯師姐吹了一聲口哨,遠處三隻巨大黃鶴飛來,挾帶一陣強勁清風,秦香君早有準備,趁勢後移兩步,穩住身形。可憐陳青牛措手不及,被掀飛出去,翻滾幾圈,灰頭土麵,秦香君輕盈跳上黃鶴背上,望著一臉尷尬的某人,她掩嘴嬌笑,風情比起白蓮門那幫故作清高的女弟子,要尤物太多。

    陳青牛小跑幾步,蹦上黃鶴,使勁抱住黃鶴脖頸。

    騰雲禦風一般。

    陳青牛隻覺得心曠神怡,胡思亂想那些乘鶴飛升的得道仙人,是咋樣的痛快感覺。

    不知不覺便到了溪畔,陳青牛依依不舍跳下黃鶴後背,在遠處眺望小溪隻覺得風景美妙,站在咫尺,才發覺滋味半點也不妙,溪水碧幽,看似不深,卻不見底,水麵上泛著一層層湛藍霧氣,透心涼,比先前行走猿洞通道要冰寒數倍。

    石磯師姐腰上纏著一圈冰蠶絲製成的繩索,嘴上叼有一柄青銅匕首,躍入水中。

    秦香君背負雙劍,也如一條豐腴鯉魚充滿靈氣地跳入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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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獵蝰




  陳青牛一咬牙,跟著跳下去。

    冷入骨髓,無處可躲。

    兒時睡在柴房床板上,每到大雪紛飛的日子裏,裹著單薄棉被,便是如此感覺,十指生凍瘡不說,耳朵和腳上也是如此,爆綻開來,舍不得布料去擦拭血跡,隻能捧些雪抹去,因此陳青牛對雪上加霜這一說法,理解得尤為透徹。

    遊魚一般潛在水中,陳青牛可以清晰望見壯碩的石磯師姐,和纖細卻腴柔的秦香君。

    陳青牛隻曉得狀元墓歸來後,雙目便可夜視如白晝。

    尾隨兩位師姐來到一處與人齊高的黝暗洞穴,陳青牛驚訝發現溪水阻隔在穴外,渾身濕透曲線玲瓏的秦香君理了理發絲,笑道:“石磯師姐說是六百年以上道行的黃蝰吐氣所致,將溪水攔住,以便後代繁衍生息。”

    陳青牛駭然道:“你們抓獲最大的黃蝰不過三百年道行。”

    秦香君嫣然道:“這個洞穴已經被石磯師姐大致探明,並無致命的黃蝰,隻需小心謹慎,我們三人就可安然無恙。隻是再稍大一點的洞穴,就難說了,例如湯師伯去的那個,石磯師姐說任何接近一丈範圍的生靈,都要被吸入洞內,屍骨無存。”

    石磯師姐同樣衣衫濕透,卻依舊毫無女性柔美,更加凸顯她的健碩強壯,陳青牛都不忍心多瞧一眼,隻願意偷瞄秦香君的誘人嬌軀,這位昔日的香墜扇,琉璃坊的花魁,見到陳青牛不老實的視線,隻是嬌柔無力瞪了一眼,並無幾分訓斥含義。

    石磯師姐領路前行,雙手一正一反手持和倒提匕首,手法詭異。

    秦香君也拿下雙劍,步步為營。

    陳青牛赤手空拳,即便給他一柄劍,陳莽夫也不會耍,隻會累贅。如臨大敵跟在兩位師姐身後,目不轉睛。

    彎彎曲曲走了半裏路,石磯師姐停下腳步,平靜道:“來了。”

    轟隆聲驟然響起。

    蝰洞劇烈晃動。

    叱!

    隻見石磯師姐左手那把倒提匕首格擋住黃蝰透露,右手匕首插入下顎,由下往上,刺入水桶粗大蝰的頭顱,這頭黃蝰遠比以往要巨大凶狠,口吐黑霧,腥臭無比,魁梧女人如一根長槍傾斜抵住黃蝰迅猛攻勢。

    養成默契的秦香君默念劍訣,一青一紅兩柄古劍脫手而出,劍名青虹的青鋒飛至掙紮黃蝰頭顱上方,狠辣刺下,與健壯師姐匕首相呼應,試圖將黃蝰整顆釘入土地。黃蝰豈能被輕易馴服,猛然抬頭,卻聽九尺身高的女人雙手往下一拉,怒喝一聲:“畜生躺下!”

    黃蝰轟然砸地。

    另一柄“赤練”古劍釘住黃蝰尾部。

    石磯師姐沉聲道:“錘它七寸。”

    陳青牛身體毫無凝滯衝出去,跳上黃蝰背脊,拳頭雨點般轟下。

    野馬奔槽,撼玉庭,

    錘仙拳中一係列大開大合的凶猛招式都一股腦祭出。

    隻錘包裹黃蝰心髒處的一點。

    陳青牛不知疲倦,被刺骨溪水浸泡過的生硬身體愈發滾燙舒坦,恨不得錘他個三千三萬拳。

    等陳青牛將黃蝰背脊轟斷,雙拳也血肉模糊。

    “真是粗鄙的莽夫。”

    一直辛苦馭劍的秦香君抹了把香汗嬌笑道。

    石磯師姐將溫熱蛇膽從血肉中剝出,遞給陳青牛,陳青牛一口吞下,內髒灼燒,立馬滲出一身熱汗。

    秦香君收回雙劍,充滿成就感笑問道:“師姐,這頭黃蝰起碼有三百歲月吧?”

    石磯師姐木然點頭,剝下蝰皮,從黃蝰頭顱剔出兩枚最大的蛇牙,以及兩顆眼珠,這些都能送去翟芳那邊的丹房,換取上乘洗髓丹藥,她與師伯湯紅鬃走了同一條道路,煉體遠遠多於築丹,需要源源不斷的外物來強筋壯骨,白蓮門內,範夫人與翟芳關係並不融洽,這位魁梧女人想要珍貴丹藥,唯有身陷險境獵獲黃蝰一途可走。

    接下來陳青牛三人遇見了幾條百年幼蝰,石磯師姐不再動手,完全交由秦香君和陳青牛解決,秦香君雖不是劍胚,對劍卻頗有靈性,上山後得以修習上乘劍訣,加上幾次猿洞磨礪,可以離手馭劍六丈,威力大增。

    陳青牛殺起了性,見著黃蝰,就衝上去,十六式錘仙拳隻管錘出便是,被碩大蝰頭或者碗口蛇尾撞得七葷八素,也隻是搖晃一下腦袋,站起來再衝再打,第三條幼蝰便是這樣被陳青牛活活揍死。

    秦香君望著軟爛如泥的黃蝰屍體,無言以對,深呼吸一口,白了一眼陳青牛,嬌嗔道:“挨千刀的陳青牛,連半寸蝰皮都不能用了,還要給石磯師姐拿去換藥呢。”

    陳青牛傻笑幾聲,用手掏出蛇膽,想送給秦香君賠罪,秦香君轉身,說道:“髒,才不要。”

    她其實是不願意受那蛇膽燃燒肺腑的痛感。

    陳青牛轉而遞向石磯師姐,後者搖搖頭,他隻好再度“獨吞”,小半日下來,已經吞食四顆蝰蛇黃丹。

    腑髒始終被火烤熔煉一般,但全身心卻生機勃勃,尤其是陳青牛雙眸,神采奕奕,隱隱有流華縈繞眼瞳。

    秦香君整理衣衫空隙,無意間瞥了眼陳青牛的眼眸,一愣,嘀咕道:“怎地如此好看。”

    陳青牛可不知在涼州號稱價值珍珠十斛的秦花魁犯了女人心思,興奮問道:“秦師姐,你說這百年幼蝰與俗世七品武夫實力等同,那我豈不是有了七品功底?”

    秦香君媚眼道:“沒出息,才七品而已就沾沾自喜。”

    陳青牛嘿嘿道:“七品,都能揍五六個小教頭王瓊了。”

    秦香君最受不了這位小師弟的小家子氣,一半潑冷水一半打趣道:“聽師傅說橙蓮候補客卿嶽岩是二品蓮花武夫,更身兼數種兵家法術,豈不是要打你幾百個陳青牛。”

    陳青牛嗬嗬哈哈,蹲地上幫石磯師姐摳出黃蝰眼珠,自言自語,依然陶醉在成為七品武夫的快樂中。

    往洞外走,石磯師姐輕聲道:“師妹,師傅要我們這次專心陪同師弟修煉,盡量不出猿洞。”

    秦香君點點頭,無可奈何,從琉璃坊走得急,本就沒帶多少件鮮亮衣裳,每來一次猿洞就廢去一套,她心疼得厲害。幸虧此地有一處溫泉,便於清潔洗浴不說,更有利於修行,她起了個名字,挺詩情畫意,牡丹泉。三人遊出小溪,山穀中有一座石磯師姐搭建的茅屋,離溫泉不遠,除了簡陋的鍋碗瓢盆,還有幾套粗布麻衣可供換穿,茅屋外,一根大木戟插入大地。

    秦香君先去茅屋後的溫泉泡澡,陳青牛盤膝坐在石塊上呼吸吐納,猛然發現雙臂氣府悉數通暢不說,雙足也有進展,入定冥想。許久,睜開眼睛,發現石磯師姐坐在大木戟附近,望著穀底上空,怔怔出神。

    臉色還是萬年不變的僵硬,眼神卻柔和了許多,不再一味空洞。

    陳青牛輕笑問道:“師姐,你使戟?”

    她收回視線,望向陳青牛,點點頭。

    陳青牛撓撓頭道:“如果還有機會活著下山,我就給師姐捎一杆鐵戟來蓮花峰。”

    能力撼三百年黃蝰的粗獷女人竟然笑了,雖然隻是嘴角輕輕勾起一個弧度,但的確在笑。

    她笑的時候比常人哭還難看,本就醜陋,愈發慘不忍睹,隻是看著她笑,陳青牛心境祥和,與曾經高不可攀如今輩分相同的秦香君,與諄諄教導卻總看不透眼神背後含義的範夫人,與乖張難測的少女師叔黃東來,甚至在琉璃坊與藏私又愛麵子的王瓊,都不曾如此寧靜,感到安穩。

    她重新仰視頭頂上空。

    陳青牛也陪著她一起發呆,心想,之所以心安,也許是因為確定這個傻女人永遠不會笑裏藏刀和背後捅人吧。

    今天的收獲是三張蝰皮,四對依舊儲有毒液的蛇牙,四對黃蝰眼珠,至於蝰膽,則全跑進陳青牛肚子裏興風作浪,最終化為精氣,吸收殆盡。

    出浴的秦香君清清爽爽出現在兩人眼前,換了一身簡樸麻衣,韻味別樣,頗有小家碧玉的風采。

    誰能有幸讓這等佳人素手研磨?

    陳青牛沒來由冒出個念頭,給自己?得了吧,自己不會耍劍,更不會舞文弄墨。

    秦香君淺笑道:“小師弟,你也去泡一泡,牡丹泉對你這小小七品莽夫肯定有奇效。”

    陳青牛一躍而起,大喊一聲我去也,狂奔而去。

    秦香君啞然失笑,瞧了瞧陳青牛的背影,再看一看坐在地上的石磯師姐,悶悶嘀咕道:“都是不解風情的木頭。”

    渾圓形的溫泉並不大,直徑兩丈,霧氣彌漫。

    陳青牛脫光衣物,歡快跳進溫泉,然後嗖一下跳出來,站在岸邊呲牙咧嘴,不僅僅是由於水溫滾燙,更重要是本來死寂下去的腑髒肝肺那股灼熱,野火燎原一般複原,這一次陳青牛肌膚毛孔滲出的不止是汗水,還有絲絲縷縷的血滴。

    陳青牛望著溫泉,一咬牙,再度跳進去,大聲念出《尉繚子》。

    身體周圍瞬間便是血水一片,被衝淡,再濃稠,再淡去,周而複始。

    這種恐怖情景,恐怕是秦香君如何都想象不到的畫麵。

    尋常人不是失血而亡,最起碼也會昏死暈厥,遲一點被淹死,熱水燙豬一般。

    可陳青牛卻是靈台清明,從未如此清晰感受體內氣機流傳,如一條條溪水彙聚成江河,然後猛然間決堤,洶湧澎湃,勢不可擋。

    兩條正經。

    三條奇經。

    一百零八尚未“開竅”的氣府。

    被摧枯拉朽一般,融會貫通。

    泉水翻滾,熱霧飛揚,夾雜千萬條猩紅血絲。

    茅屋附近的秦香君和石磯師姐也見到異象,大吃一驚,麵麵相覷,回神後兩女飛奔趕來。

    隻見泉水如一條條白龍,咆哮飛旋,以陳青牛為中心,沸騰不休。

    陳青牛的赤裸-身軀若隱若現,麵目朦朧,似猙獰,似愉悅。

    秦香君愣在當場,石磯師姐不由分說,撲向泉水,隻是卻衝不破水簾,被反彈回岸上。

    她衝了十數次,口吐鮮血,都無功而返。

    就在她準備再次盡力一搏的關頭,白龍泉水消停下來,長發披肩的陳青牛依然緊閉雙目,雙手握爪,揚起,帶出兩條水龍,衝向小溪方向,轟在平靜水麵上,一冷一熱,這幅畫麵,水柱持續不斷,氣勢經久不息。

    秦香君擔憂道:“師姐?”

    石磯師姐抹去嘴角鮮血,目不轉睛,神情凝重。

    溫泉水麵急劇下降。

    秦香君突然伸手掩住臉麵,連石磯師姐也猛地撇過頭。

    再下去幾寸,陳青牛某個部位就要“水落鳥出”。

    不幸中的萬幸,陳青牛頹然倒在泉水,一切歸於平靜。秦香君透過指縫,偷望向泡個澡都能惹出大風波的罪魁禍首,陳青牛渾身力竭,精神卻不疲憊,蹲在溫泉中,苦笑道:“秦師姐,你第一次洗浴,也有這種狀況?果然有奇效。”

    秦香君捂住額頭,頭疼。

    石磯師姐輕聲蓋棺定論:“武夫九品,上三品化神,中三品練氣,下三品煉體,你雖才七品體魄筋骨,內裏卻已經完成前五重階段。”

    秦香君大為羨慕,樂滋滋道:“小師弟,感覺如何?”

    陳青牛有氣無力笑道:“就像死去活來了一百回。”

    陳青牛感覺體力恢複奇快,快到不可思議,他將頭埋入水中,盤膝而坐,汲取溫暖。

    金木水火土,陰陽五行。

    水,守拙致遠。

    火,行健自強。

    水火交融,龍虎相鬥。

    其中奧妙,道家經典浩瀚,也不足以道出千萬之一。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1 12:48
第二十二章 衣裳


    秦香君十二歲入琉璃坊,範夫人慧眼識珠,將伶人秦香君送入琉璃小院悉心栽培,外麵身份是媚骨天成,將女娃兒培養成一枝花魁,內裏卻是相中了秦香君的劍根,以及秦香君為人處事的乖巧妥帖,適合接班,範夫人顯然不奢望謝石機能夠左右逢源,將來去打理白蓮在俗世的事務。

    秦香君雖然頂著花魁的招牌,大紅大紫,卻還是清伶身,臂上守宮砂依舊鮮豔,對男女之事最多就是多聽了些宮闈秘事,多看了一些類似《燕王行幸小薛後圖》的春-宮畫,今日見到裸露身軀的陳青牛,還是頭一遭,難免麵紅耳赤,著著急急離開牡丹泉。

    陳青牛剛滿十六歲,因為每日被當牛做馬勞碌,夥食跟不上,身體比常人長得晚一些,到了蓮花峰,才猛竄個子,吃黃蝰肉燉湯,吞餛飩一般食用蝰蛇丹膽,身體健壯許多,歸根到底,還是兩條蟄龍被馴服的緣故,成為驪珠後,化作雙目,開始反哺陳青牛,受益無窮。若非如此,夜視如白晝和傷勢痊愈神速的好事落不到他頭上。

    出了溫泉,換上衣服,陳青牛神清氣爽來到茅屋,秦香君在空地上練習馭劍,劍光閃爍,人劍合一,香墜扇本就體態嬌柔,如美人舞劍一般,煞是好看。

    身材起碼是兩個秦香君的石磯師姐坐在大木戟下,發呆,若是小薛後如此作態,陳青牛會覺得嬌憨,可石磯師姐九尺身高,大手大腳,即便坐在那裏也顯得魁梧雄壯,一座黑塔,實在無美感可言。陳青牛詢問過範夫人有關石磯師姐的身世,可惜範夫人並無興趣解惑,不了了之。

    陳青牛抓緊時間,一心兩用,默念《尉繚子》口訣,苦練錘仙拳。進猿洞之前,每日持之以恒鑽研《尉繚子》《太上攝劍咒》《黑鯨吞水術》三種口訣,隻是出於怕死的本能,覺得技不壓身,多學一點本事就多一分機會活下去。

    進了猿洞的黃蝰穴,參與獵殺,這才讓陳青牛真切感受到拳頭硬的好處,一拳拳轟砸在黃蝰身上,宣泄得無比痛快淋漓,故而陳青牛更加賣力耍把式,將十八式悟透的錘仙拳一遍一遍重複演練出來。

    當陳青牛演練正酣的時刻,左側一道身影橫衝過來,陳青牛一記抱蛟龍迎上去,卻被身影徑直撞飛,陳青牛倒地不起,雙肩酸麻,掙紮了好幾下才爬起來,見石磯師姐站在不遠處,擺出較量架勢,陳青牛恍然,武癡師姐有了切磋心思,陳青牛也不客氣,絲毫不因被一擊命中而膽怯,隻是將石磯師姐當做一條黃蝰,拚命廝殺,撞飛倒地再來便是。

    石磯師姐一次次巋然不動,陳青牛便一次次發瘋進攻。

    十八路原本被分割的錘仙拳在搏殺中逐漸融為一體,石磯師姐不動如山,巍峨高大,陳青牛渾然忘我,隻顧轟出雙拳,一往無前,無形中得了錘仙拳“雖千萬人列陣在前,吾單槍匹馬亦往矣”的精髓。

    秦香君馭劍完畢,一開始看得津津有味,久而久之便乏了,回茅房休憩,再度出門,見兩人還在廝殺交纏,忍不住搖了搖頭,她並沒有發現武力值驚人的石磯師姐此刻已經不能保證雙腳不動,每次麵對陳青牛的攻勢,擋下不成問題,但是腳步有了微微挪動,才能卸去全部勁道。

    秦香君摘了一些穀內特產的鮮果果腹,便去茅屋休息,盤膝冥想一個時辰後,睡在鋪滿茅草的床板上,窗外拳腳轟鳴聲不斷,半睡半醒間,秦香君呢喃一句“可惜泉水沒再下降一寸”。

    接下來半旬,陳青牛一直跟著石磯師姐和秦香君一起捕殺黃蝰,隻敢挑選一些洞口相對狹小的蝰穴,因為穴口越寬越巨,就證明穴內居住有體型更加龐大的黃蝰,再半旬,陳青牛便提出自己單獨出去捕蝰,這其中有個不可告人的秘密,陳青牛揣有一本歪門邪道秘籍,《黑鯨吞水術》,他想按照秘籍上的法子去吞食煉化整條黃蝰。

    再半旬,陳青牛已經能夠從最初的煉化蝰肉到煉化蝰丹,比起口服蝰膽,功用要強上數倍,這門邪法果然霸道,入門輕鬆不說,效果顯著,不過範夫人說它不入流,是因為它的最高成就也就止步於此,離煉化修道者元嬰丹神化為己用差了十萬八千裏的境界,陳青牛不管境界高深還是卑微,路數正還是不正,隻要能壯大自身,就是寶貝。

    餓慣了的窮漢,麵對一桌子食物,顧不上魚翅燕窩還是粗糠糙糧,能填飽肚子才是關鍵,陳青牛無疑是饑漢中的饑漢,蓮花峰引了這頭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白眼狼上山,不知道是什麼因緣。

    兩旬裏,陳青牛屠殺百年黃蝰六條,兩百年黃蝰三條,四百年黃蝰一條,殺得昏天暗地。

    陳青牛瘋狂吞噬黃蝰精血,一滴不漏,一寸不丟,期間頭一回對上結隊的兩條百年黃蝰,殺死一條後,陳青牛被另一條捆住全身,他咬在蛇皮上,默念《黑晶吞水術》口訣,幾乎與黃蝰同歸於盡。

    醒來時才發現黃蝰隻剩下一層幹枯蟒皮纏繞身上,對上四百年修行的黃蝰更加驚險,那頭畜生頗具靈性,更加嗜血殘忍,貓抓老鼠一般逗弄陳青牛,每次撕咬都不致命,隻是撕扯下一塊肌肉,陳青牛渾身傷痕,站穩都成問題,困獸猶鬥,捕殺與被捕殺角色轉換,那頭大水桶粗壯的黃色巨蝰玩盡興後,終於張開血盆大口,露出如同匕首一般大小的獠牙,遊移著軀幹,朝龜縮在洞穴盡頭的陳青牛撲殺過去,陳青牛狠勁得到完美-體現,背水一戰,並不束手待斃,一躍衝進黃蝰嘴中,忍著手臂和大腿被獠牙刺透的疼痛,對著黃蝰大嘴上顎一頓猛錘,隻有錘仙拳撼龍庭一式,暴雨般轟出數百拳,拳拳到肉。

    最終,黃蝰整顆頭顱被陳青牛穿透,陳青牛已經沒半點力氣爬出毒液瘴氣和布滿獠牙的口腔,坐在裏頭,《尉繚子》引氣,果真如黑鯨吞水,將黃蝰吸收得一幹二淨,當那顆溫熱如夜明珠的蝰丹被陳青牛吸納中丹田,傷勢以肉眼可見的驚人速度恢複,陳青牛的肌膚晶瑩如玉,配合那雙古怪異常的眸子,青樓小廝身上頭一回有了氣質風範一說。

    衣衫襤褸的陳青牛走出洞穴,隻帶了兩條百年黃蝰的完整屍體,其餘戰利品都在他肚中,化為精氣神,為自成第一個三千小世界築基,隻是這等大秘法神通,都在陳青牛不知不覺中進行。陳青牛在勾欄坊間,聽那些文人騷客誇誇其談,論及佛道,總喜歡提起藏拙一詞,大概是類似順其自然而成器的大道理,陳青牛一知半解,但知道以自己目前的實力,能擒獲百年黃蝰才是正常水準,再往上,就不合常理,事出無常必有妖,陳青牛不希望被兩位師姐當做妖魔鬼怪,然後被當成黃蝰一劍劈死,例如水底洞穴,其餘黃蝰最多是遇見他這樣的獵人,但那條千年道行的家夥,正因為太出挑了,便不幸被湯紅鬃湯師伯親自“寵幸”,陳青牛道理不會講,但不意味著他不懂處事。

    到了蓮花峰後,見多了白蓮門的冷暖,陳青牛心中原本仙家府邸應該一股清靜無為氣度的想法,早早破滅。

    秦香君見到凱旋而返的小師弟很是雀躍,卻並無深思,倒是刻板冥頑的石磯師姐,眼神輕輕訝然,若有所思。陳青牛顧不上秦花魁的親昵和石磯師姐的古怪,幾乎在牡丹溫泉裏倒頭就睡。休養生息,體內氣機循環不斷。

    陳青牛醒來後,發現泉邊站著一位紅衣雄魁女子,赫然是白蓮門內極具地位的湯紅鬃,她相貌普通,不美不醜,不若範夫人那般美婦尤物,也不似石磯師姐黝黑醜陋,身材健壯卻和諧,氣息綿長,一眼就是頂尖煉體和練氣雙重高手,放在俗世,她一定是在戰場上以一敵萬的無雙猛將,橫掃千軍如卷席。陳青牛想要恭敬起身,卻悚然發現自己無衣可蔽體,站也不是,蹲也不是,十分尷尬。湯師伯卻毫無異樣,隻是居高臨下俯視這名口碑平平的門內後生,自言自語道:“若是鬥法放在二三十年以後,你還有希望與蘇然魏丹青等候補客卿不相伯仲,生死各半。”

    說完湯紅鬃便飄然而去,無需乘鶴,離開穀底。

    陳青牛等這位談不上和藹也說不上可憎的師伯徹底遠去,牢騷道:“狗日的,怎麼個個都是看死人的眼神看我。”

    湯紅鬃離去沒多久,嬌小的香墜扇姍姍而來,捧著一套粗麻衣衫,略帶清純羞。

    陳青牛臉皮厚,在溫泉中浸泡,笑喊了一聲師姐。

    師姐而非秦師姐。

    陳青牛相信心思細膩的秦花魁一定聽得出弦外之音,對石磯師姐,陳青牛懶得去用這份小心機,因為毫無意義。果然,秦香君一聽到這個去掉一個姓氏的新稱呼,眉眼舒展,嫵媚可人,將手中衣物放在泉畔石塊上,柔聲道:“青帝,這是這些時日師姐幫你縫製的,粗手粗腳,也不知合身與否,你試一試大小,到時候師姐再幫你修訂。”

    陳青牛神情呆滯,多少年,除了乳娘,再沒有誰願意一針一線給他製作衣裳。

    低下頭,極擅長看人下碟的陳青牛沒了花言巧語,默不作聲。

    秦香君溫婉一笑,轉身離去。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1 13:07
第二十三章 夔州歌十絕句

她與陳青牛不同,還可以陪石磯師姐出猿洞,在陳青牛燉黃蝰肉湯的時候說了一些趣事,師叔黃東來主動獨自前往離蓮花峰主峰外的浮空蓮花座,接受七天七夜的雷罰,一柄上古仙兵大聖遺音,抗拒一百零八道白雷,宛若仙人。

    天下修道物品分六層境界,匠物,道件,靈兵,上乘法具,大乘仙器,造化功德神器。四海九大洲,大聖遺音位列十大劍器第八,介於法具和仙器之間,是修道者夢寐以求不可得的仙物,自動認主,除非主人神魂俱滅,否則仙人修為,也搶不走奪不去。黃東來能夠幼年讓大聖遺音認主,不愧是萬萬無一的先天劍胚,前途不可限量,也隻有她這種天之驕女,才有資格和膽量在等級森嚴的蓮花峰肆意殺人。

    再就是青蓮候補客卿,丹嬰境高手蘇然與赤蓮候補客卿魏丹青在竹海一戰,血戰三晝夜,折去竹海上萬棵紫竹。

    但最令人震撼的卻是一起殺人事件,整個觀音座都嘩然變色,引發許多名修十年關甚至一位修甲子關的長老出關。

    玲瓏洞天客卿趙龍圖,白虎王朝的上任太子,不求皇位隻求仙的“東皇”,三招之內,在橙蓮門內悍然擊殺橙蓮門候補客卿嶽岩,揚長而去,蓮花峰無一人敢出麵攔阻。

    說到這裏,很有蓮花峰弟子覺悟和歸屬感的秦香君一臉憤恨,對那名實力恐怖的玲瓏洞天客卿大加謾罵,隻是香墜扇的謾罵言辭,聽在陳青牛耳朵裏,過於文雅,毫無殺傷力可言,陳青牛覺得自己要是那名高高在上的東皇,大可以當做櫻桃小嘴吐露的天籟小曲兒,當做消遣。

    陳青牛遞給秦香君一勺子燉肉,問道:“師姐,那名號東皇的家夥既然如此了得,三招就解決一品武夫修為的兵家驕子嶽岩。日後蓮花峰即便選出了客卿,還不是注定要被玲瓏洞天壓一頭?”

    秦香君哀歎一聲,愁眉苦臉,幽怨道:“聽說胭脂山的客卿比趙龍圖還要略勝一線呢。”

    陳青牛嚼著蛇肉,按照黑鯨吞水術煉化血肉,自身滋味可不好受,惡心不說,體內還有種種排斥,尤其是蝰蛇丹膽,吸收的時候更加作嘔,己身三魂七魄都會焚燒難耐,也虧得陳青牛天生是個受虐的主,秦香君這類潔身自好的女性修道者,注定無法習練。

    還是燉肉來得滿嘴留香呀,陳青牛享受著劫後餘生的口舌快樂,好奇問道:“師姐,夫人說天底下有六大真統四大魔統,各自有飛升境宗師,除此之外還有四大散仙,那咱觀音座,同樣是世間第一等的豪門大派,在南瞻部洲高居第一宗門,可有此等陸地神仙?”

    秦香君嘟了嘟嘴,她不過是蓮花峰入門弟子,不清楚太多秘聞,隻是猶豫道:“大概有吧。”

    石磯師姐突然開口道:“胭脂山山主太上祖師陳太素,可望甲子內白日飛升。玲瓏洞天洞主陳師素,可望百年內乘龍羽化。”

    陳青牛如今輩分,名義上是範夫人的準徒弟,往上就是黃東來湯紅鬃師叔師伯這一輩,再向上就是師祖白蓮門主晏慈,蓮花峰九脈門主都是同輩,一些掌法長老也是如此,接下來便是太師祖一輩,同時帶給蓮花峰無上榮耀和巨大恥辱的峰主屬於此列,玲瓏洞天和胭脂山十數位修甲子關的不出世高人也是如此地位超然,但石磯師姐嘴中所謂的太上師祖陳太素陳師素,卻還要高出一輩,與陳青牛雲泥之別,除非陳青牛僥幸成為蓮花峰客卿,否則一輩子都未必能有幸見上一麵,事實上許多蓮花峰門主修道百年兩百年,都不曾目睹過她們師祖輩分的兩位“觀音”。

    師傅,師祖,太師祖,太上師祖,玄祖。

    陳青牛細細一算,心中大罵一聲日他娘的,繼而動了歪念頭,這兩位大菩薩不知是否容顏動人,否則搶來當做小妾侍女,就銷魂了,以後再遇見類似東皇啥玩意的牛掰對手,拉出去,大喊一聲我小婢是陳太素小妾是陳師素,那場景,一定讓人淚流滿麵。

    陳青牛自娛自樂傻笑著,突然回過神,不顧兩位師姐詫異,狠狠打了自己一耳光,告誡自個這不知死活的念頭還是趁早絕了,否則被胭脂山和玲瓏洞天那兩邊的家夥知曉,還不得萬劫不複,別說那兩位祖師爺女神仙,人家隨便拎出一個客卿,半隻手就能將自己給輕鬆打入十八層地獄一萬遍啊一萬遍。

    陳青牛問道:“石磯師姐,你見過她們嗎?”

    膚黑如炭的師姐搖頭道:“隻聽說過兩位太上師祖一位喜歡一襲紅袍,一位一身如雪,從未親眼見過。願意為兩位太上師祖去死的門人和觀音座以外男子,如過江之鯽。”

    秦香君一臉神往,眼神恍惚。

    夜幕下,陳青牛升起了火堆,本來想去抓一隻小黃鶴來烤肉,敵不過秦花魁的哀怨眼神,隻能作罷,他的饑餓感從未消失過,即便在飽餐燉肉的同時,也一樣,相反越是瘋狂進食,饑餓感越是劇烈,唯有利用黑鯨吞水術,才能勉強減弱幾分。別說兩位不知身世心性深淺的師姐,就是範夫人,陳青牛也不敢明言這種畸形的身體狀況。石磯師姐與他和秦香君不同,很多年前到達武夫四品鳳首後,就可寒暑不侵,對篝火沒有感覺,陳青牛難得偷空,伸出雙手烤火,清秀臉龐映著火光,神采奕奕,秦香君偷偷望著他那張臉,最後視線集中在陳青牛雙眸上,移不開。

    秦香君突然道:“青帝,想聽師姐唱一支故鄉小曲嗎?”

    陳青牛在琉璃坊便得知香墜扇除去腴玉嬌軀可值珍珠十斛,歌舞更是雙絕。

    她正了正衣襟,眼神朦朧,嗓音帶一股陌生的清冷疏離,不再媚骨,望著篝火,一字一言,字正腔圓,“蜀道難,難於上青天。蜀國有女名湘妃,十二歲亡國,出蜀道,流落他鄉,唯願葬回天府。十四歲自作自譜《夔州歌十絕句》。”

    一曲《夔州歌》,訴不盡亡國恨。

    “蜀中高為三峽鎮,夔州險過百牢關。”

    “長年三老長歌裏,白晝攤錢高浪中。”

    “他年君若為白帝,抬棺將妾葬峨眉。”

    一曲十絕句,一句二十八字,共計兩百八十字。

    字字帶情。

    雄偉淒豔。

    石磯師姐拔出大木戟,隨歌而動,身影飛舞,殺伐落寞。

    一曲畢。

    秦香君悄悄拭去秋水長眸裏的淚水,對陳青牛展顏一笑。

    這一瞬間,花魁香墜扇死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在陳青牛心目中再純澈不過的清麗女子。

    刹那間,那條冰寒刺骨的寬闊溪流洶湧起來。

    石磯師姐持大木戟護在兩人跟前,神情凝重。

    陳青牛霍然起身,再將不明就裏的秦香君護在身後。

    溪水滔天,如同一條碧綠綢緞升起數丈之高,一條粗壯程度是四百年黃蝰三倍的人首巨蝰搖晃其中,尾巴掃動,一身翻雲覆雨神通,猖狂笑道:“好曲兒,可惜入了本仙腹中,就再不能唱這美妙小曲了。本仙吞了你們三名膽敢獵殺我兒孫的小賊,便可立地成形,到時湯紅鬃那惡婦能奈我何?!哇哈哈……湯紅鬃,本仙接下來就要你嚐一嚐一寸寸血肉被吸幹的極樂痛快,讓你這惡婦萬世不得超生!”

    溪水翻滾,大浪拍岸。

    寒氣撲麵而來,石磯師姐還能夠紋絲不動,陳青牛勉強站定,秦香君已經搖搖欲墜。

    這條凶物竟然是修煉千年吞食白猿無數的蝰首,仗著天時地利,被湯紅鬃追剿數年而次次逃生的強悍孽畜,它已經修成三顆一模一樣的人首,在它眼中,功法小成的陳青牛三人,自然是最美味的進補食物。

    它千年苦修,終於悟道開竅,伺機而動,摸準湯紅鬃的行事規律,隻等她一走,才從洞穴鑽出,對這三名白蓮弟子下嘴。

    陳青牛當機立斷道:“石磯師姐,讓師姐乘黃鶴去給門內報信,我跟你拚死一搏,拖延時間。”

    秦香君愕然,使勁搖頭。

    石磯師姐冥頑刻板,卻不愚笨,立即同意陳青牛的建議,吹了一聲口哨,僅剩一頭沒有驚恐遁走的黃鶴衝刺而下,飛向秦香君。陳青牛見她發愣,將她整個人甩向黃鶴,朝她擠出一個笑臉,然後上前奔跑幾步,與石磯師姐並排站立,擋在黃鶴和溪水之間。

    三首黃蝰精麵孔猙獰,陰森低沉道:“孩兒們,別害羞,都出來開餐了。”

    近百條年歲不等的黃蝰湧出溪水,凶狠瘋狂遊向岸邊。

    成精巨蝰當然不肯讓秦香君乘坐黃鶴出洞去通風報信,尾巴一晃,帶起一股冷冽溪水刺向天空中飛翔的黃鶴,試圖將連鶴帶人一起擊落,成為它和百餘孫後代們的盤中餐。

    眼見如長蛇巨浪就要擊殺黃鶴,石磯師姐怒喝一聲,一躍而起,手中大木戟劃出一道不輸浪水規模的雄渾光芒,硬生生將巨浪斬斷截成兩段。

    陳青牛早在捕獵中與石磯師姐養成默契,衝在她身前,獨擋最前數條黃蝰的襲擊,錘仙拳嫻熟轟出,拳影重重,彙成一條障礙,幾條彈射向石磯師姐的黃蝰撞擊其上,頭冒金星,墜地不起。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1 13:08
第二十四章 西蜀桃花

    小覷了石磯師姐和陳青牛的蝰精惱羞成怒,眼見黃鶴趁機振翅遠去,不敢托大,親自出馬,衝出自從湯紅鬃出現後便再沒離開過的小溪,目標直指陳青牛。

    十二匹野馬奔槽。

    陳青牛拚盡全力,不退反進,一進再進,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這一記錘仙拳,堪稱陳青牛習練武道以來最為巔峰的一拳。

    風聲呼嘯。

    這不是陳青牛不懂情勢,隻是身陷必死境地,稍稍退卻,自己死了不說,還要連累石磯師姐和秦香君,到時候恐怕死得就更加不值錢,連讓白蓮門報仇都成了奢望。

    一條百年黃蝰被其中一匹奔槽野馬拳形當場轟殺,陳青牛已經顧不得隱藏實力。另一條兩百年黃蝰則運氣更加不佳,因為擋在老祖宗蝰精的前撲道路上,直接被撞爛。

    轟。

    一擊碰撞之下。

    十一匹練氣成形的野馬被三首蝰精悉數撞裂,隻是稍稍阻擋了一下口吐綠色毒霧的敵人。

    斬王旗!

    陳青牛再度發力。

    這是白家先祖悟自軍陣的錘仙拳中最為壯烈的一招。

    唯一要求,便是要求發拳者慷慨赴死,不留絲毫餘地,是玉石俱焚的招式。

    陳青牛當下用來,毫無凝滯。

    十六年慘淡灰暗人生,這個無名小卒最擅長的,不正是步步為營後不懼生死的同歸於盡?至

    蝰精一顆人首頭顱撞在斬王旗之上,微微一晃,滲出一絲不明顯血跡,前進趨勢不弱,愈發淩厲,那顆神情暴怒的頭顱連同肥碩身軀一同撞在陳青牛這擋道螳螂胸口,砰一聲巨響,陳青牛不知碎了多少根肋骨,傷了多重內髒,當眾倒退二十步,地上泥土翻裂,劃出一條溝壑。

    陳青牛口吐鮮血,屹然不倒。

    給黃鶴和秦香君爭又一次取了一絲寶貴時間。

    龐然大物的蝰精咆哮震耳,再度衝撞向渺小的陳青牛。

    石磯師姐擋在中央,比九尺身高還要長出一截的大木戟刺在青黃花紋蝰腹,怒叱一聲,身體前傾,力圖阻下蝰精這一波迅猛攻勢,大木戟寸寸斷裂,黝黑高大的女子被一步步後推,當大木戟隻剩半截長度,耐性奇差的巨大黃蝰正中頭顱吐出一口由古怪溪水煉化千年的毒霧。

    石磯師姐撤去木戟,彎腰,側移,跑動,一氣嗬成,繞過蝰精,來到它尾部,雙手抱住相對纖細卻仍比四百年黃蝰身軀還要粗大幾分的尾巴,大喝一聲,雙腳身陷土地兩尺多,沒及膝蓋,將整個後背全部讓給後頭凶悍撲來的無數黃蝰。

    她顯然也是抱著必死的決心,隻求秦香君安然離去。

    黃鶴離山穀洞口隻有一步之遙。

    蝰精呲牙震怒,一甩尾,將強健女子摔出去幾十丈,砸在山壁上,轟出一個洞,生死不明。

    它對著陳青牛陰森森道:“黃牙小兒,本仙先吃了你四肢,存你性命,讓你生不如死,後悔為人!”

    陳青牛作撼龍庭拳勢,不管源源不斷從喉嚨湧出嘴的血液,冷笑道:“大爺可比你這畜生仁慈,隻剁了你三顆腦袋當尿壺用。”

    千年蝰精怒不可遏,怒極反而大笑,笑聲轟隆,身軀無可匹敵衝向陳青牛,將撼龍庭毀去,一鼓作氣後其實早已再而衰三而竭的陳青牛再度後撤十數步,雖還是身形不倒,但已經弓著腰,大口吐血,抑製不住頹勢。

    它巨大身軀環繞盤曲,將陳青牛捆在中央,隻露出雙手和腦袋,三顆頭顱凶惡俯視陳青牛,陰冷笑道:“本仙還是頭一次品嚐活人的胳膊,不知味道與白猿手臂是否兩樣,你可別讓本仙失望了。”

    它人首頭顱低垂下去,三條猩紅蛇信纏繞陳青牛兩條胳膊。

    “孽畜受死!”

    一聲嬌斥在蝰精頭頂響起。

    黃鶴俯衝而過。

    一條嬌柔身影飄落。

    一青一紅兩道流華從她背後飛出,趁三頭黃蝰毫無警惕,流華直插它兩顆頭顱頂端,隻留劍柄可見。

    青虹,赤練。

    兩劍本非凡品,那是範夫人出道下山前的道件,贈予愛徒秦香君前已經經過數十年煉造,注入靈氣,是威力媲美準法器的利器。

    秦香君馭劍有術,全力一擊下,便洞穿了蝰精大意之下的頭顱,疼痛難忍,它丟開奄奄一息的陳青牛,身軀打滾,塵土飛揚,鮮血濺射的人首頭顱卻懸空不動,直愣愣盯著飄落在陳青牛身前的女子,眼珠冰冷,殺機濃重到不可化解。

    在琉璃坊清高脫俗、在白蓮門內小心翼翼略顯怯弱的她,與蝰精對視,竟然半點不懼。

    蝰精沙啞道:“聽聞人間女子最愛美,你生得如此美貌,本仙便讓你死了也是醜鬼。”

    三顆頭顱,噴出三股由毒霧煉化的綠色真火,一股腦噴在秦香君身上。

    她如嬌豔欲滴的花朵,迅速凋零,肌膚腐爛,枯萎幹癟。

    陳青牛雙眼滴血,爬向向後倒地的秦香君,蹲坐起來,抱住這位麵目全非的女子,咬牙哀傷道:“師姐,為什麼不走,走了就能活下去。”

    她躺在陳青牛懷中,雖然全身痛苦,卻是一臉解脫,艱難道:“隻是不願親眼見你受死而已,什麼都顧不得了。怪不得師傅一直說我成不了大器,果真是笨,沒辦法的。”

    陳青牛眼眶中流出血淚,整張俊逸臉龐已經模糊,唯有眼神,卻是頭一次如此溫柔,比當初柴房抱著小薛後巧舌如簧還要柔和百倍,輕聲道:“你不是說要與夫人一般禦劍飛行嗎?還要振興師門嗎?要一身錦衣重返西蜀嗎?怎麼都忘了?”

    她搖了搖頭斷斷續續道:“那些隻是嘴上說說的,女人說的話,總當不得真……秦香君所記住的,隻有那個在琉璃小院與我手談的小廝……隻有那個在生死關頭想著讓師姐獨自活下去的師弟……秦香君給一個男子親自縫製了衣裳……給他唱了從未唱過的《夔州歌》,唯一的遺憾就是這個小家夥年紀小了點,總是有賊心卻沒賊膽,連師姐洗浴的時候,都不敢去偷窺,其實他不知道,師姐也許會罵,卻斷然不會生氣的……”

    陳青牛雙目血淚濃稠。

    她閉上眼睛,吃力道:“現在師姐是不是很醜。”

    陳青牛抱緊逐漸冰冷的身軀,哽咽柔聲道:“不醜,師姐永遠是青牛心中最美的女子。”

    “西蜀總有桃花漫山,是極美的風景……”

    她嘴角帶笑,一身痛苦,卻是安詳逝去。

    香消玉殞。

    陳青牛仰天長嘯,悲鳴不止。

    兩顆頭顱插著兩柄古劍的千年蝰精一直注視著陳青牛,仍由那名女子慢慢死去,終於心滿意足,緩緩大笑道:“這便是與本仙作對的下場,親眼看著她一點一點死去,滋味如何?”

    陳青牛猛然轉頭,望向猿洞與山穀交界的高崖上。

    一襲熟悉紅衫。

    正對這裏冷眼相向。

    看戲嗎?

    這就是所謂修道上仙的無情心思嗎?

    修仙,求道,修無上神通,求永生不朽,如果是注定一路淒涼,那對我來說,要來何用?!

    陳青牛輕柔放下她的身體,站起來,轉過頭,不再看向那名袖手旁觀的師門長輩。他此時所站位置,滴滿了從眼眶和嘴角滲出的血水,濃稠一灘,陳青牛反常地桀桀陰笑,伸出舌頭舔了舔血水,抬頭道:“我隻想知道你的血肉滋味。”

    陳青牛雙眸一猩紅一昏黃,熠熠生輝,綻放著無窮殺意。

    一張隻認得輪廓的鮮血臉孔帶著笑意,遠比猙獰憤怒更加恐怖。

    連麵對湯紅鬃多年追捕的千年蝰精都觸目驚心,心生寒意。

    陳青牛以隻有自己才能聽到的憎恨嗓音輕輕呢喃道:“夫人,當真以為我一點不知曉狀元墓前發生了什麼嗎?”

    蝰精出於恐懼本能,身軀後縮,盤踞岸邊,噴出三條大離真火。

    陳青牛嘴角扯動一下,道:“出來吧,該進食了!好讓那邊作高人風範的敬愛湯師伯也開開眼界。”

    隻見陳青牛身體懸浮,離地三尺,一條黃金色三丈天龍破體衝出,彈指間便將真火幻滅,直撲三首蝰精。

    它一邊後退,一邊驚懼萬分喊道:“龍?!這氣息,不是蛟龍,不是蒼老,竟然是天龍?!”

    赤螭黃蟠兩條蟄龍尚且被一丈長的八部天龍當做餌料,何況是一條尚未完整化龍的黃蝰精,現在金色天龍長達三丈,浩瀚威嚴更是鋪天蓋地,充斥整座山穀,白猿黃鶴,鳥獸悉數全部匍匐於地,戰戰兢兢,無一例外。

    近百條黃蝰麵對高出不知多少個級數的天龍,更是蜷縮成團,不敢動彈,百年道行的幼年黃蝰直接肝膽俱裂,直接爆體而亡。

    被無數位高僧用千年佛法煉化為浮屠仙兵的金色天龍穿透蝰精身體,就如利劍刺穿薄紗。

    陳青牛前衝,淩空而行,一步生一蓮,隻是蓮花卻是朵朵鮮紅,妖豔絕倫,沒有半點佛家聖潔。

    他雙手成爪,鑽透蝰精腹部,將那顆千年苦修結成丹元的蝰膽給凶殘狠辣地掏出來,毫不猶豫,直接捏爆,被八龍圍困撕咬的蝰精刺耳哀嚎,尾巴癲狂甩動,不知掃死了附近多少條蜷縮不動的黃蝰。

    陳青牛轉頭,望著那邊紅衫如火的女人,咧開嘴一笑,再轉頭啃食起蝰精的軀幹,他信守承諾果然要嚐一嚐它的血肉滋味。

    山崖上女人皺眉,冷哼一聲,一揮袖子,離開猿洞。

    天龍吞食蝰精初具雛形的元神,陳青牛則野獸一般吞食蝰精血肉,互不幹涉。

    他不知疲倦地持續這場毫無道義和美感可言的屠戮盛宴。

    蝰精終於連嘶吼的最後一點力氣都喪失殆盡。

    被雙管齊下,兩顆插有青虹赤練的頭顱率先合上眼睛,隻剩居中腦袋還睜著眼睛,但也眼神渾濁,再無起初胸有成竹的暴戾狠辣。

    天龍重新遁入陳青牛體內,陷入沉睡。

    陳青牛蹲在地上嘔著血,頭腦裂開一般,每一寸血液都在沸騰,肌肉扭曲。

    前任宿主李白禪何等驚豔修為,也逃不過被八部眾毀去一身艱深修為的下場,陳青牛今番將天龍強橫招出,無異於逆天而為,不被反噬致死就是天大的幸事,這點痛苦已算老天爺開恩。這幾乎是斷定要折壽無數的事,無異於自殺。

    轟然倒塌的龐大蝰精躺在不遠處,居中頭顱望著掙紮的陳青牛,眼神平靜,沒了戾氣後的它,瀕臨死亡,有幾分與之年齡相符的超脫,陳青牛略微能夠承受痛楚後,當著它的麵一步一搖晃,用錘仙拳將依舊不敢反抗的黃蝰們一條條錘死,汲取一顆顆年月不等的丹元,沒吸收一顆蝰膽,體內的饑餓感就減輕一分,當來到苟延殘喘的千年蝰精附近,拔出雙劍,一劍剁掉一顆,麵對僅剩的那張人首頭顱,陳青牛那張因劇烈疼痛而僵硬的臉龐沒有表情,蹲下去,望著它說道:“如何?”

    它喘息著微笑道:“你贏了就能活下去,就這麼簡單,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這道理我還是懂的。”

    陳青牛笑了笑,道:“光看你腦袋,挺像人。”

    它似乎也想笑,卻辦不到,隻好作罷,道:“當本仙還是一條小蝰的時候,遇見了一位與你同類的高人,每日聽他講經,受益匪淺,隻是許多大道當時都悟不透,隻覺得修煉成人,便可一一想通,等終於有望大道,卻被那名惡婦糾纏,再到今日被你所殺,才明白何謂因果循環,那名真人當年許多道理,確實無誤。如果本仙沒有記錯,真人所講乃是《乘鶴飛升經》,想來在你們眼中也是不可多得的東西,你想不想聽?你隻需要收集本仙元神,暫不煉化,寄居體內,自然知曉。”

    陳青牛哈哈大笑,探出一爪,將蝰精左眼珠抓出來,道:“鬼蜮伎倆,也想騙我?”

    它輕輕歎息,徹底認命,知道最後一縷生機斷絕,沒了占據眼前少年心神的機會,感慨道:“你們人,確實天生七竅,更適合修道。”

    陳青牛抓出另一顆眼珠,準備剁下頭顱。

    它緩緩道:“小娃兒,我肚內隻殘留半卷《黃鶴飛升經》,可要本仙口述另半卷《乘鶴飛升經》?也算我們一段因緣。”

    陳青牛毫不心動,轉頭望向已經化為一具枯骨的她,揮下手中劍,剁下頭顱,再低頭望著一身血跡的粗麻衣衫,平靜道:“受你狗屎恩惠,讓陳青牛如何麵對師姐。”

    讓蝰精元神俱毀後,陳青牛茫然四顧。

    呆立許久。

    手持雙劍的陳青牛將秦香君屍骨葬於牡丹溫泉畔,立了一塊墓碑,刻有“西蜀秦香君之墓”,字並不好看,卻是陳青牛竭力而為的成果,坐在墓前,將青虹劍和赤練劍插在墓碑左右,陳青牛沉聲道:“師姐,隻要青牛不死,終有一日,會要向夫人問了你的故鄉,身著縞素,抬棺帶你入西蜀,葬在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1 13:10
第二十五章 出洞殺人


    陳青牛攀援上山壁,在被砸出一個洞的穴中尋到依然昏迷的石磯師姐,將她背回茅屋,再潛入小溪,去蝰穴一口氣錘殺了三條年幼黃蝰,摘取蛇膽,給石磯師姐服下,再燉了一壺蝰蛇肉湯,特意煮爛後喂與臉色慢慢好轉的師姐,陳青牛然後將身上麻衣換下,去溪邊清洗幹淨,整齊疊好。小心翼翼放在床頭。

    經過實戰廝殺,對陳青牛現階段來說如虎添翼的《黑鯨吞水術》已經融會貫通,被他毀去,化為灰燼,竹簡《太上攝劍咒》也是如此,那本《尉繚子》還有剩餘四幅圖不曾參透,但都記在腦海,隻是他發現這本小巧的白家手抄版絲質古書水火不侵,連青虹赤練都砍不斷分毫。

    陳青牛沒有習慣隨身攜帶寶物的習慣,不安生,總覺得不妥,一發狠,見這本引氣秘笈體積小,就塞進嘴中,想要吞咽下去,卻驚悚察覺這本《尉繚子》入口即化,一點一點融入血液精骨,腦中靈台浮現出一大串古隸字符。

    陳青牛放聲大笑,幾乎哭出眼淚,朱雀王朝十萬宦官之首,堂堂韋大貂寺,韋忠賢,覬覦第一魔統白帝城的至寶《白帝陰符經》,便將白家滿門抄斬了個底朝天,心狠手辣到了極點,卻不知白家家主即是馬夫白洛的父親更狠,連白洛都不告知真正的《白帝陰符經》一卷竟是一本普通又絕不普通的《尉繚子》,唯一的缺憾是這《陰符經》分三冊,白家隻家傳有一卷中冊,得先習了上冊,才能窺得通天大道,現在對陳青牛的用處卻是不大。

    猿洞除去蝰蛇,就屬白猿根骨最佳,適合吸收精氣,陳青牛一不做二不休,對這群當初與蝰精一戰隻是遠觀的通靈畜生毫無好感,全部殺死,山穀內當真是生靈塗炭,隻剩下一群幸免於難的黃鶴哀鳴盤旋,對屠夫陳青牛是畏懼到了骨子裏,頭一回捕殺攀援大樹靈活無比的白猿,陳青牛艱辛無比,便尋思著弄隻黃鶴當坐騎,一開始一隻黃鶴不情願,直接被陳青牛一拳錘死,再之後,黃鶴便不敢違逆陳青牛的意圖,溫順無比,做起助紂為虐的勾當順溜得很。

    石磯師姐終於醒來,陳青牛隻是粗略說了一下結果,石磯師姐也不多問,隻是安心休養,兩人經過一場事關生死的並肩作戰,關係拉近太多,九尺女子本就對擋下少女師叔一劍的陳青牛有好感,如今更是信賴這位大難不死的師弟,她雖然性情古板,如範夫人所說七竅隻通了一竅,天生癡笨,自小修煉,卻一樣略知一些人情世故,對好與壞的分辨更是直截了當,沒了紛繁業障,往往直指人心,所以對陳青牛近乎盲從,偶爾她也會到師妹秦香君墓前,神色哀傷。

    如此安靜休養半旬後,陳青牛帶著功力精進的石磯師姐乘鶴離開山穀,以往行走都是石磯師姐在前,他在後,現在主從關係完全顛倒,兩人卻都不覺不妥。走在猿洞幽徑,陳青牛眼神陰冷。因為若不是湯紅鬃見死不救,她完全有實力擊退蝰精,救下三人。陳青牛對這位師伯的“感激”絕不比千年蝰精來得弱上一丁點兒。

    “活著真好,你說是不是,石磯?”

    陳青牛出了猿洞,伸了個懶腰,輕聲問道。

    如仆從一般站在陳青牛身後的石磯師姐點了點頭。

    陳青牛吩咐道:“把猿洞封死。”

    石磯師姐二話不說,如猿猴修長的手腳連綿轟在猿洞石壁上,一陣轟隆聲後,猿洞被封住。

    “謝石磯,陳青牛,你們在作甚?!”

    一名聞聲趕來的白蓮女弟子怒喝道,見到這番場景,俏臉怒容。她師傅是湯紅鬃,而湯紅鬃在白蓮門最為硬氣,不如黃東來那般跋扈,卻極具威勢,狐假虎威的,湯紅鬃的弟子在白蓮門一直習慣對其餘三位師叔的弟子頤指氣使,自視高人一等,對於門內最老好人的範師叔本人都不太尊敬,何況是她的弟子。加上身邊還有兩名同門,此女子就更是倨傲,恨不得立即將傻子謝石磯和新人陳青牛踢下山,讓其滾蛋。

    白蓮門原本對男性候補客卿大為好奇期待,不曾想來了位修為和相貌都不出奇的少年,大失所望後便心生怨恨,往常聽到少年畢恭畢敬喊她們神仙姐姐,也都不假顏色,隻覺得這家夥奴顏婢膝,一點骨氣都沒,扶不起的齷齪漢罷了,她們多瞧一眼都嫌汙穢。

    陳青牛換上一副嬉皮笑臉神色,輕浮道:“三位仙子姐姐,你們都瞧見了,猿洞也不知怎的,就塌了。回頭湯師伯問起來,可要給我證明清白呀。”

    那女弟子怒叱道:“胡說!我一定要師傅重重治你的罪!”

    陳青牛一臉苦相道:“仙子姐姐們,就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她不屑道:“誰是你的仙子姐姐,隻有你那位青樓出身的師姐才喜歡聽這個吧?”

    陳青牛撓撓頭憨笑道:“經你這婊子這麼一說,我還真想起從未這般喊過師姐。”

    婊子?

    三名湯紅鬃徒弟麵麵相覷。

    耳朵出問題了?

    陳青牛微微轉頭故作驚訝:“湯師伯,你老大駕怎麼來啦?”

    在三名女弟子轉向身後的一瞬間,目露殺機的陳青牛猛然動身,獅子搏兔一般,左手單手伏虎,右手白猿通背,分別攻向兩女。

    如今的陳青牛可不是涼州董府初試牛刀的雛,而是斬殺過千年蝰精、錘殺數十個洞穴三百餘條黃蝰以及整座山穀白猿的屠夫,心境,殺人技巧,和對敵時機的把握,都得到質的蛻變。

    砰!砰!

    兩聲。

    兩名在蓮花峰過慣了衣食無憂一心向道生活的女弟子被當場擊飛出去,無須陳青牛動嘴,在他動手的同時,師姐謝石磯便一同出手,一記鞭腿踢中剩餘一名女弟子的纖嫩脖頸。

    修道之人,尤其是偏向於道法輕視武夫體魄的一類,在達到龍象大境之前,被擊中肉體後絕非愜意,何況這兩名剛把猿洞封死的瘋子一出招,便是致命的凶暴招式,不等三女落地。陳青牛和謝石磯便欺身而近,再下殺手,不約而同擊中三人丹田,直接擊碎元神棲息地,當三名中人之姿氣質卻是不俗的女子墜地,已是生機死絕。

    陳青牛拍拍手,望著這一次當真是飛奔而來的湯紅鬃,在蓮花峰都素有名氣的湯師伯,微笑道:“呦,湯師伯,來收屍啦。也不為何,三位仙子姐姐要進猿洞,說是想念我了,可惜被黃蝰群所殺,我好不容易經過一番血戰,才將她們扛出來,猿洞也被黃蝰搗亂。湯師伯,可曾傷心?”

    原本一如既往彎腰謙恭的陳青牛說到最後一句話,是抬頭直視湯紅鬃眼睛。

    她扛起三具尚且溫熱的屍體,古井不波道:“陳青牛,我記下了。一月後你鬥法不死,我就再來親自替你收屍。”

    陳青牛對著湯紅鬃高大背影微笑道:“謝湯師伯厚愛,陳青牛銘諸五內,永生不忘。”

    範夫人翩然而至,站在遠處頓了頓,緩緩走向兩位徒弟,望著陳青牛歎息道:“怎麼變得如此不能忍。湯紅鬃還不是你能招惹的。”

    陳青牛深深望了一眼風采依舊出塵的範夫人,然後低下頭道:“是青牛魯莽了。”

    範夫人深呼吸一口,笑道:“算了,接下來一月我教你馭劍,你定要摒除雜念。”

    陳青牛不帶感情點頭嗯了一聲。

    回到院子,坐在葡萄架下,範夫人喝完一杯茶後,隻說明日帶他去青蓮禁地,劍池竹海,然後便離開,不曾多說一句,更不曾與謝石磯多說一個字。

    陳青牛把玩那隻範夫人喝過的青瓷茶杯,頭也不抬微笑道:“石磯,你新開了一竅,師傅可都沒說什麼。”

    站在附近的謝石磯平淡道:“習慣了。”

    陳青牛嗬嗬笑道:“看情形,湯紅鬃並無將我們送上蓮花座挨那雷罰的意思,你將背囊裏的蝰肉拿出來,咱倆慶賀一下,剩下可都得留著給黃師叔。”

    謝石磯解下背後行囊,將半條年幼卻也最肉嫩美味的黃蝰遞給陳青牛,陳青牛割下一段,燉了一壺湯肉,想了想,還是先端去給劍胚黃東來。

    往死裏得罪了一位師伯,總要稍微討好一位師叔不是。

    端著壺,一路上遇見了誰,繼續口口聲聲仙子姐姐,神仙姑姑,瞧不出半點才兩柱香前出手殘害兩名同門的陰冷氣焰。

    湯紅鬃當真非常人,死了三名女弟子,也不聲張,所以暫時沒有誰知曉這名不招待見的少年其實是頭笑麵虎。

    到了藏劍小閣,陳青牛嚷了一聲:“劍仙師叔,青牛一出猿洞,就立馬給你帶了一壺新鮮燉肉。”

    院門敞開,黃東來打著哈欠走出來,依然是背負那柄大聖遺音的古樸身姿,肩膀上還蹲著昵稱“洗麵”的雪貂。她對於見到陳青牛毫無感覺,眼光全逗留在陳青牛胸前捧著的燉壺上,肩膀上的寵物也兩眼放光,用小爪子狠狠擦拭著口水。

    穿著永遠鮮豔的少女師叔嘿嘿道:“洗麵,去偷一枚《上清喚雷符籙》玉簡。”

    雪貂嗖一下竄出去,它明知等自己回來八成隻剩一點湯水,小腦袋中隻想這次不光彩的盜竊能快上幾分,多喝幾口湯汁也好。

    少女師叔等雪貂一走,命令道:“端進來。”

    陳青牛將燉肉端進閣樓,她已經準備好碗筷,碗是範夫人不知使何種法子從北唐皇宮取來的繪八仙紫金碗,筷子是由舊玉徽皇朝雍州盛產的玉竹打造,比起陳青牛那邊的竹筷瓷碗要奢侈無數倍,少女師叔在陳青牛手腳勤快的伺候下,竟忘了將這礙眼家夥趕出去,隻顧埋頭品嚐,一開始還頗具皇家風儀仕女姿態,後來就幹脆狼吞虎咽,刁蠻少女心性透露了個十足,瞧在見多了青樓坊內嬌柔作態的陳青牛眼中,卻是要順眼許多。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1 13:22
第二十六章 青蓮竹海

等雪貂洗麵辛苦叼著玉簡,大汗淋漓歸來,依舊難逃隻剩壺底一點湯汁的境遇,它很不意外地伏在桌上捂麵抽泣。

    少女敲了一下它的腦袋,打了個舒暢飽嗝道:“再不吃,湯都沒了。”

    雪貂趕緊收斂以淚洗麵的悲涼神情,跳上壺口,張嘴一吸,湯汁便彙聚成一線,吸入腹中。

    陳青牛能清晰看到它腹部由微圓變成滾圓。

    最後它仰麵躺在桌上,還帶著淚花的小臉上充滿知足。

    少女師叔伸出手指去彈它肚皮,它在桌上滾來滾去,也不生氣懊惱。

    陳青牛一臉忐忑惶恐道:“師叔,猿洞被封了,除去這壺,最多隻能再燉兩壺黃蝰,到時候青牛實在不知如何孝敬師叔。”

    少女轉了轉漂亮眼眸,道:“如果原料換成綠絲鱉或者肥嫩桂花魚,你能不能燉出這樣馬馬虎虎口味的肉湯。”

    陳青牛拍胸脯保證道:“有十分把握。”

    年輕到不可思議的師叔露出些許為難,自言自語道:“這鱉和魚隻有赤蓮的桂花潭才能尋著,赤練的婆娘最是摳門,有點棘手。”

    陳青牛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陰霾,臉色歡暢道:“隻要師叔想吃,陳青牛願意前往。”

    她猶豫了一下,撇撇嘴,搖頭道:“算了,鱉和魚我來抓,你隻需要負責燉肉即可。本座通情達理,可不隻是會打打殺殺,他日下山行走九洲四海,要以德服人。”

    陳青牛愣了一下,隱藏很好的陰霾散去,嘴上不含糊地拍馬屁道:“劍仙師叔不愧是世外高人,做派清奇剛正,什麼六大真統的方丈掌教,對上師叔,都要自慚形穢,恨不得挖地洞鑽下去,再無顏麵麵對天下人。”

    她貌似頭一回聽到這種馬屁,覺得很新奇有趣,大笑不止道:“不錯不錯,讓那些老頭子們一起鑽地洞,一定非常有意思。”

    陳青牛拿著那枚尋常修道者苦求不得的《上清喚雷符籙》,心中喜悅,臉上卻是點到即止的感激,並無小人得誌的市儈氣。

    她眼珠一轉,狡黠道:“馬屁精小廝,既然材料都是本座替你找的,那是不是一壺燉肉換一份秘籍的規矩也得改一改?”

    雪貂坐在桌上,拚命點頭。

    這去經樓偷盜的活可不輕鬆,戟林劍雨,它每次都恨不得多長出兩條腿來跑路。

    陳青牛正色道:“師叔,此話休提,能拿到《太上攝劍咒》和《上清喚雷符籙》已是師叔給予的頂天福祿,青帝哪敢再貪,能給師叔燉幾壺肉本就是青帝的莫大造化,像這般多見上師叔一麵,已經感激涕零。”

    這回輪到雪貂目瞪口呆,大概是震驚於陳青牛的厚顏無恥和拍馬有術。

    少女師叔卻是十分享用,小手一揮道:“罷了,以後還是一壺燉湯換一份秘笈,哈哈,以德服人嘛,以德服人。滾吧,別打擾師叔清修。”

    陳青牛故作愕然驚喜,然後抱著壺離開閣樓。

    本以為可以不用冒生命危險跑腿的雪貂忍不住淚流滿麵了。

    《上清喚雷符籙》是道教秘典,因為那部《攝劍咒》,陳青牛認識了許多古體字,但這枚玉簡上還是有近百個陌生字眼,所幸現在與謝石磯關係不同以往,可以無所顧忌詢問。記下了《喚雷符籙》全部,大致確定這部秘術習成後,威力要遠遜色於在劍道上形同精髓大綱的《攝劍咒》。

    更加無言以對的是要修煉《喚雷符籙》,前提要求是陳青牛必須掌握一門道家心法,陳青牛現今總不可能去龍虎山或者任何一個道家門派拜師學藝,《喚雷符籙》有了也等於沒有,跟浩瀚精深的《白帝陰符經》如出一轍。

    陳青牛在屋內苦笑,身後便是替他說文解字的謝石磯,她記憶力同樣超群,但因為以前七處心竅開眼隻有凡人的七分之一,隻會生搬硬套,對很多事情得其形卻無法得其神,如今開了第二竅後,長進不小,給陳青牛講解文字的時候不知不覺多了幾分她自己的看法,如果範夫人在場,一定感慨璞玉雕琢多年,終於小成。

    陳青牛沒舍得像《攝劍咒》那樣將《喚雷符籙》毀去,畢竟前者隻是塊竹簡,手上的雞肋卻是玉簡製成,質地優良,不談秘法,隻論幾兩重的玉簡本身,就能賣不少白花花刺人眼的銀子。

    陳青牛突然問道:“石磯,在我上山前,你覺得煉法與你一途的湯紅鬃好,還是無緣無故就會刺你一劍的黃東來好。”

    謝石磯回答道:“黃東來好,怒極,也隻會傷我,卻不會要我的命。”

    陳青牛笑道:“等你開了全部七竅,那還了得。”

    謝石磯沉默不語。

    陳青牛靠著椅子,沒來由冒出一句:“其實女人做不來紅袖添香,可以力拔山河,也是很不錯的。”

    謝石磯打從娘胎以來,第一次臉紅。

    ——————

    青蓮竹海在觀音座素有名氣,一則這座紫竹林是塊福地,適合練劍,任何一株紫竹隻要不被傷到根須,而那根須傳聞入地百丈,因此哪怕枝幹折斷,都在須臾間恢複原狀,並且天生是一座防禦大陣,無須耗費刀劍符籙,具備超然靈性,守護青蓮一脈。

    再者這座廣袤竹海被曆任觀音座“鳳魁”讚譽,“有仙風,觀音座三峰入定閉關堪稱首選”,“此地有俠氣,棵棵紫竹俱是根根脊梁,寧肯折斷,絕不彎腰”,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竹海之所以如此神韻,根源在於八百年前有位上品龍象境的大劍胚,離飛升隻有一步之遙,是東勝神洲首屈一指的高手,卻愛上了蓮花峰一名年輕女修,隻是那名女子卻一心求道,無意沾惹情愛,癡情種便闖入觀音座青峨山,隻求每日能夠隔山遙望一眼,如此簡單要求,卻被那一任“鳳魁”阻攔,雙方展開一場驚天大戰。

    觀音座主峰蓮花峰之所以在離山巔百丈高處有一塊橫切峰巒數十丈長的平台,便是被那名劍仙一劍劈出,最終劍仙出乎意料,竟存了求死之心,甘心被鳳魁摧破元神,劍仙三魂七魄連同手中仙兵“紫竹”化作一陣紫雨,在年輕女修修煉處下了整整三天三夜,三晝夜後,嚴寒冬日出現雨後竹筍一幕,數日後成為一片茂密紫色竹海,淒婉動人。

    那女修鐵石心腸一般,在紫竹林內繼續修煉,兩百年後坐化飛升,天雷滾滾,幾乎不可承受,竹海百萬株紫竹竟化為百萬柄長劍,與天道抗爭,衝入天幕,替女修扛下最後一道天劫紫雷,那一刻,女修作出如癡情劍仙一樣偏執選擇,隻羨鴛鴦不羨仙,在萬千位青峨山邊緣遠旁觀的修道者瞠目結舌中,拒絕飛升,散盡魂魄,與紫竹劍一同落地,紮根蓮花峰山腰,宛若一片劍池,成為一樁美談。

    隻是六百年來,隨著觀音座再無飛升英才,幾任鳳魁都隕落於各種劫難,修道界都隻認六道真統四大魔統,對觀音座並無太多敬意,隨著這一任鳳魁空懸百年,加上有望成為鳳魁的蓮花峰峰主被龍虎山囚禁,客卿李白禪營救無果,觀音座威名江河日下,再無往日“母昆侖”的地位,不過在南瞻部洲,觀音座依然是最絕頂的首席宗門,佛道兩門,以及儒教稷穗學宮,都不敢在南瞻部洲過度傳播,頗有在觀音座屋簷下行走的意味。

    這些事,範夫人在前往劍池竹海的路上對陳青牛緩緩道出。範夫人這一點很讓陳青牛打心眼佩服,她從不妄自菲薄,也絕不妄自尊大,不偏不倚,例如有關觀音座和蓮花峰的秘聞,全盤托出的時候並不帶感情色彩,中正平和。

    蓮花峰不興禦劍飛行和乘駕羽禽,一般都會徒步,範夫人帶著陳青牛往上行走,白蓮和青蓮中間隔了綠蓮赤蓮兩脈,這兩門與白蓮關係都不融洽,尤其是實力隻比白蓮高出一線的綠蓮,處處與白蓮爭鋒相對,初上蓮花峰的孫桂芳膽敢去白蓮找茬,不管初衷是城府還是莽撞,沒有綠蓮長老一輩的老不死撐腰,絕不至於大大咧咧去尋陳青牛晦氣。

    不過青蓮與白蓮倒是相當和睦,這其中除了兩脈門主當年學藝時關係深厚,還有一個不可忽略的關鍵就是白蓮出了一位劍胚黃東來,青蓮現任門主一直慷慨解囊,對這位出自白蓮的少女十分親近,視作女兒,不但對黃東來公開青蓮劍訣,還準許她在竹海練劍。

    臨近竹海,範夫人柔聲道:“竹海一共一百萬株通靈紫竹,八百年來不增不減不多不少一株,前段時日青蓮候補蘇然和赤練候補魏丹青大戰一場,毀去萬株,不知會不會重新長出。”

    陳青牛問了一個很白癡的問題:“夫人,八百年前和八百年後都有人去清點過不成,否則怎麼知曉竹海恰好有一百萬株整數紫竹。”

    範夫人輕笑道:“的確數了兩次,不過都是同一人。”

    陳青牛張大嘴巴驚恐問道:“還有人活了八百年?”

    範夫人站在坡頂,遙望一處盆地般的竹海,停下腳步,語調唏噓道:“也不算同一人,隻是她輪回轉世九次,世世空有一身造化,皆難逃夭折宿命,不能飛升,能算半個謫仙。在九洲四海,她也是極有名的。在當下觀音座四位小菩薩中,她位居第一位,你黃師叔第四。蓮花峰近幾十年能夠在你兩位太上師祖的冷眼中堅持下來,功勞就在她們身上。對了,玉徽皇朝的小薛後,就是琉璃坊你服侍過的那名女子,位列榜眼。最後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排名第一的小菩薩這次要參與客卿選拔,她如今,已是丹嬰境上品的高手,比蘇然和魏丹青要強上一籌。提醒一聲,綠蓮的孫桂芳不過是丹嬰初品。”

    陳青牛默然。

    範夫人不深究陳青牛的心境,遙指那片紫色浩淼竹海,道:“劍道成就如何,可以看你一劍之後能在竹海砍斷多少株紫竹。蘇然並非修劍之人,一身功法傾力而為,可斷去三千株上下,蘇然自幼學劍,在四海中的蓬萊海長大,習慣了海釣,臂力通玄,二十年前被青蓮門主穆師叔發現,特意在蓬萊海授他一手釣鯊,十年前當他釣起一條萬斤巨鯊,便帶回竹海,讓其專心參悟上乘劍道,與魏丹青一戰,似乎有所保留,但每次揮劍,都可斬去三千五百株左右的紫竹,次次均衡,從頭到尾,隻能說明蘇然還有不少餘力。”

    陳青牛躍躍欲試問道:“夫人,那我一拳下去,能轟斷多少棵?”

    範夫人思考了一下,語氣一本正經,眼神卻促狹道:“運氣好的話,可折斷五十株。”

    陳青牛翻了個白眼。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1 13:23
第二十七章 仙家,劍道

   走入盆地竹海,涼風習習。

    紫色修長竹子映滿眼簾。

    這片紫竹林沒個盡頭。

    一開始陳青牛還有興趣伸手彈一彈紫竹,試一下它的堅韌程度,後來就沒了興趣。

    行走小半日,花費時間與登山時間相似,終於望見有人氣的地方,一處大小竹樓林立的清幽雅境,女子一概身穿青衣,長袖飄飄,神情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肅穆恬淡,比起白蓮弟子要多上幾分仙氣,見到範夫人都恭敬喊一聲範師叔或者範師叔祖,見著陳青牛,也不是白蓮門內女子商人考量一件商品的審度眼光,三分訝異七分好奇。陳青牛聽到有年輕女子喊範夫人師叔祖,心頭竊喜,原來蓮花峰還有比自己更小的輩分,好兆頭,這青蓮竹海果然是風水寶地,說不定真有希望發家乘黃。

    一名年歲稍長的清美女子在一棟兩層竹樓的樓上招待範夫人和陳青牛,略帶歉意道:“範師姐,師傅與蘇公子在坤竹林練劍多日,暫時隻能由我出麵招待,怠慢之處,還望範師姐海涵。”

    範夫人品了一口茶,笑道:“齊師妹,不打緊,你隻需抽空帶我們去巽竹海便可,是我們多有叨擾才是。”

    那雅致女子衣著樸素,發髻隻挽了一根青蓮清一色的紫竹簪子,溫婉笑道:“那等師姐與陳公子喝完茶,我們再去巽竹海。”

    範夫人微笑點頭。

    陳公子。

    陳青牛表麵鎮定,內心翻江倒海。

    這還是頭一回被稱作公子,以他臉皮之厚,還是忍不住發燙,隻好低頭喝茶。陳青牛對茶道還算熟悉,在琉璃坊做多了端茶送水的小廝,聞多了上等茶葉的茶香,見多了騷客文人的喝茶細節,也能像模像樣,這茶葉是蓮花峰特產的深山老茶,並沒有名字,湯色青紫,茶葉卷曲如螺,入杯即沉底,如春染湖底一般,光是看就賞心悅目,此茶二水入口並不甘醇,微澀,但稍加咀嚼,便可察覺舌齒間清香悠遠,妙不可言語,陳青牛估摸著那些肚中墨水多的家夥肯定光是喝上一口就扯出大篇幅的道道,感歎自己太白丁,否則也好美言幾句,討一個平易近人的好印象,不像現在隻能閉嘴不語故作高深。

    品完茶,姓齊的清雅女子便帶他和範夫人前往巽竹林。

    青蓮竹海按照八卦分乾、坤、巽、兌、艮、震、離、坎八塊竹林,八處練劍,每一處練劍又都有各自玄奧講究,如坤竹林,坤乃土,地生萬物載德,故而利於練習王道之劍,至於乾竹林,則隻適用於修習最為艱深的天道之劍,據範夫人步入竹海之初所講,連這一任青蓮門主都不敢擅入乾竹林練劍,否則必遭反噬,百年來唯有外人黃東來,才有資格在那塊竹海馭劍無恙。十年前青蓮候補蘇然被門主穆清心帶進竹海,先在毗鄰乾竹林的兌竹林苦心馭劍,結果見到黃東來禦劍飛行,與一柄大聖遺音契合得天衣無縫,驚為天人,就此開始一場單相思的苦戀,每次黃東來來竹海練劍,這家夥就死皮賴臉跑去觀摩,也不知道是看劍法多還是看佳人多。

    想到這個,陳青牛很好奇這蘇劍子是怎樣可歌可泣的獨到品味,才會在十年前便對嬌蠻師叔黃東來一見鍾情。

    尋思半天,陳青牛隻能自顧自解釋為蓬萊海是小地方,蘇劍子不如自己見多了母豬彈琴歌舞,是連母豬跑都沒瞅過的雛,隻見過上了年紀的青蓮門主,回到蓮花峰,才有膽識氣魄去癡戀黃東來。

    巽竹林,專習詭道之劍。

    由無數個琉璃坊小教頭王瓊這類武夫俠客構成的江湖,有句顛簸不破的真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巽竹林,劍道宗旨便是求快。

    快如風,如龍卷。挾扶搖大風動九州。

    到了目的地,陳青牛見到兩棟明顯臨時搭建而成的竹樓,不難理解,八卦竹林,唯有兩處無人修習,一處是因為高深而曲高和寡的乾竹林,再就是因為道法不入流而被唾棄拋舍的巽竹林,青蓮門劍術以飄逸優雅著稱,並無九脈劍宗洋洋大觀的恢宏氣魄,範夫人在那位青蓮齊師妹走後,輕聲感慨道:“劍道九十九,並無高下之分,陽春白雪,皆可得道,青蓮劍偏居一隅,閉關造車,觀音座劍道也難逃窠臼,說到底,還是格局所限,一直無法單獨抗衡九脈劍宗,浪費了當年那位外來劍仙的苦心。”

    陳青牛細想一番,還真就是這個理,疑惑道:“青蓮門就不懂這個?”

    範夫人站在竹林中,氣質超然,配合她鶴立雞群的身高,更顯耀眼,少年陳青牛現在個子竄高後仍要矮她小半個腦袋,所以與她對話,總是需要抬頭。

    她搖頭笑道:“道理可能穆師叔懂,也許蘇劍子在內的很多青蓮弟子也懂,可你我坐而論道輕輕鬆鬆,無非就是動一動嘴皮,可真要付諸實施,難如登天呐,青蓮劍術傳承千年,哪是那麼容易去超越的,不曾有強悍無匹的實力淩駕於舊的劍道之上,道理再好,說出來也是空中閣樓,徒增旁聽者厭惡而已。世人都是如此,相互附和,哪怕明知是客套,也喜愛,但逆耳忠言,卻是不愛聽的,不是不理解,而是很多事情明知自己做不到那般好,別人說出來,戳中痛處,到頭來除了相互傷害,又有何用?”

    陳青牛心胸豁然了然。

    格局一說,絕非能夠一蹴而就。是件滴水穿石的水磨活兒。

    範夫人自嘲道:“女人啊,年紀大了,就盡說些廢話。”

    陳青牛趕緊道:“在青牛聽來,都是千金難買的金玉良言。夫人,你信不信,遇見夫人後,夫人所說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青牛都請清清楚楚記得?”

    範夫人轉身凝望陳青牛,驚訝道:“當真?”

    陳青牛眼神堅毅道:“夫人不信,青牛可以現在就全部複述一遍。”

    範夫人笑著搖了搖頭,欣慰道:“我信,你這孩子若肯上心的事或者人,確實想忘都難。不是這一茬,差點忘了,這才是我相中你的最大理由。好了,閑談就此打住。我傳授你九脈劍宗在東勝瀛洲一脈的入門劍訣,《大風歌》,記牢了。”

    範夫人口述一遍劍訣,畢竟隻是基礎劍訣,比起少女師叔丟過來的那部《太上攝劍咒》,要相對淺顯,更細致入微,讓不擇手段一心偏重武道的陳青牛久旱逢霖,這廝對《尉繚子》的興趣其實遠小於錘仙拳,在陳青牛看來,明知尉繚子引氣術是給體魄打基石,但還是忍不住要偏重霸氣的錘仙拳,喜歡拳拳到肉後讓敵人皮開肉綻的快感,這才是最實在力量帶來的最真切畫麵,至於被正道視作旁門穢-物的《黑鯨吞水術》,更是寶貝中的寶貝,將一切對手血肉精元悉數煉化,何等舒暢,比江湖上的殺人越貨奪人錢財妻女還要來得百倍實在,所以他聽了範夫人介紹後,心中對青蓮劍術嗤之以鼻,不能最小氣力殺最多人的劍,那還是劍嗎?那樣娘娘腔的花哨劍術,華而不實,不學也罷。

    勾欄裏頭啥是唯一的霸道?

    不是嫖客雄壯看似結實的威猛皮囊,也不是詩人墨客的吟詩作對,而是床上的雄風,一切都得靠褲襠裏那大鳥一下一下真刀實槍幹出來的!

    陳青牛聽多了紅牌清伶們完事第二天,對某位心儀俊彥床下床上判若兩人的抱怨和嘲諷。

    因此陳青牛這麼個糙人,還真得被理智到了刻薄炎涼地步的範夫人引導操練,才有活路。否則把他丟進青蓮,一萬年都隻是給魏劍子捧劍都沒不配的廢物。

    這一次範夫人沒有當甩手掌櫃,親自在巽竹林教陳青牛奴劍三日,等他好歹能夠離手奴劍三尺才離開竹樓。

    離手一丈內,隻是奴劍。

    一丈外,取人首級探囊取物,才是馭劍。

    禦劍飛行,一日千裏,才配稱劍子。

    陳青牛奴劍三尺,將那柄青蓮齊師叔臨時贈與的竹劍刺入一棵紫竹。

    呆立當場,雙眼通紅。

    嘴唇顫抖。

    連堪稱世上最理解陳青牛心思的範夫人都不知這少年為何如此出格的激動,在她看來,以陳青牛現在奇經正經貫通無礙、四百餘氣府大半暢通無阻的修為,加上一人屠盡猿洞黃蝰白猿的手腕,完全沒理由因為成功奴使一柄齊青蔓贈送的普通竹劍而無法控製情感。隻是她不可能長久陪陳青牛演練下去,一來效果不大,二來她也有各種繁瑣事務要操心,陪練三日,已是極限。

    她直接走出了青蓮竹海,注定不知那個一切似乎都在她掌控中的陳青牛去了她住過三夜的竹樓,站在樓中,望著她隻躺過片刻的竹床,說了一句陰冷話語:“夫人,你利用我的一切,我根本不在意,還會感恩,但夫人你對師姐,可少做了許多你該做的事情。猿洞被封,但以夫人的修為,去墳前看望哪怕一眼,很難嗎?莫非你忘了湯紅鬃的袖手旁觀,不正是因為與夫人的關係僵硬使然?今日夫人授我馭劍,他日除了用青虹赤練替師姐雙倍償還給湯紅鬃,看來也要回饋夫人一些。”

    睚眥必報。

    某人僅有那點被一個善良女子用一襲粗麻衣裳無意喚醒的良心,又被狗日的老天爺吃了。

    隱忍蟄伏百日,瞬間爆發,一直是被白蓮門主一眼看穿反骨屠子命格的陳青牛的拿手好戲。

    隻是不知為何,精於紫薇九宮的晏慈一直沒對心腹愛徒範玄魚說起這事。

    她老人家在舍身崖畔見著陳青牛第一麵,也僅是說了一番聽似菩薩心腸其實毫無用處的好話。

    仙家,清淨,也涼薄。

    哪位仙子神仙腳下不是芸芸眾生堆砌而成的累累白骨?

    陳青牛一旬十日之內,日以繼夜,發瘋般練劍,奴劍三尺。

    起初七日以一日一尺的進度迅猛遞增。

    四尺。

    五尺。

    ……

    第七日,終於離手一丈。

    少女師叔的無心之舉,隨手拋給當下陷入瘋魔狀態少年的《太上攝劍咒》,無意間開啟一扇嶄新大門,門內便是一幅驚心動魄的寬廣天地。

    讓一直對劍道渾渾噩噩的陳青牛身處大劍池一般的竹海,感知天地間處處可劍氣縱橫。

    劍胚黃東來,《太上攝劍咒》,八百年前劍仙,紫竹劍海。

    因緣際會,結成一顆果實,最終竟被一名半年前還不曾碰過劍的少年屠子摘取。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1 13:25
第二十八章 劍子兩劍


尋常武夫錘煉體魄,窮其一生,也無法感知天地間種種雄闊氣象,倒是一些個飽腹詩書的風流名士,偶然登高絕頂,偶爾東臨碣石,或者乘桴浮於海,心胸間會無意間激蕩不平,與天地共鳴,一旦付諸於文字,便是流傳千古的佳文,隻是對武道修行卻是並無裨益,唯有一些身具儒士風采的上品武夫,見識到這類文字,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借以悟道,反而大受恩澤。例如那劍訣《大風歌》,原版即是一位東盛嵊洲古文巨匠的名篇,最終被一位氣脈劍宗大劍子收納,於大雪夜,一舉突破苦修百年不得超脫的境界,成就劍仙修為。

    竹海第八日。

    陳青牛離手兩丈。

    第九日。

    離手三丈。

    一步悍然踏入馭劍境。

    第十日。

    一劍西去,紫竹齊整折斷三百棵。

    此時離範夫人的進展審視還有半旬。

    範夫人所能想象的極致,不過是少年脫手奴劍一丈,一劍割去五十棵紫竹。

    陳青牛不知疲倦地一次次斬斷三百紫竹,三百零一,到三百五十,又用了兩日。

    終於累倒,躺在紫竹林中,透過茂密竹葉望著天空,連喘息都成了奢望。

    “兄弟,幹啥呢?跟我一樣想山下的小娘子啦?”

    一個不合時宜的嗓音響起。

    陳青牛直接動了殺機,念頭百轉。

    扭頭看見一位同樣粗布麻衣草鞋的年輕男子,一臉玩世不恭,姿態不雅地抱住一棵紫竹中端,在陳青牛注視中滑落在地上,停在遠處,換了好幾種自認為玉樹臨風的姿勢,最後選擇單手依靠紫竹支撐腦袋的蹩腳姿態,始終不再接近陳青牛一步。

    陳青牛不知為何,見著這家夥,就沒了往常的麵具和好脾氣,吐口而出一個字:“滾。”

    那廝也逗,竟真撒開腳丫子跑路,一溜煙滾蛋了,消失得無影無蹤。

    陳青牛皺了皺眉,自言自語道:“這瘋子該不會就是青蓮蘇然吧?不像啊,夫人描繪,這位蘇劍子可是個清高的冷性子。”

    在地上躺了整整一宿,一邊按照《尉繚子》或者該稱為《白帝陰符經》的法子引氣,一邊思考一係列問題,他是誰,該如何對待,是試探是搏命,不同方式導致的各種結局又是如何,等等。清晨恢複精神後,陳青牛盤膝而坐,不再去費神,因為不管如何得出的結論隻有一個,目前與那有資格進入竹海的家夥搏殺,以絕無喚出八部眾的體質,隻有被殺這個毫無懸念的答案,唯一不同的就是被劍大卸八塊還是捅成篩子。

    陳青牛不知的是,白蓮宗主晏慈替他秘密設有長生蓮花燈,按照原本命格,九十六盞燈,猿洞一戰,瞬間熄滅了四十八盞。

    既然如此,陳青牛就既來之則安之,抓了一隻野兔來烤肉,手法老道,哪怕沒有作料,兔肉也是香氣四溢。

    “兄弟,大家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所以打賞俺一塊肉,成不?”

    那廝又出現了,依然站在相同距離外,隻不過換了個負手而立的“瀟灑”姿態,可惜這模樣放在別人身上是灑脫,他來做就顯得非驢非馬,跟六旬鄉野村夫摟著一位二八俏嬌-娘一個德行。

    陳青牛撕咬一口兔肉,滿嘴流油,罵道:“滾。”

    他再次聽話地滾遠,隻是似乎抵擋不住饞蟲,又滾回來,換了個翹腳斜靠一棵紫竹的白癡姿勢,垂涎道:“兄弟,能否先打賞塊肉,再讓俺滾?”

    陳青牛被這位身份神秘的瘋子打敗,撕下一塊兔腿肉,遠遠拋去。

    他立即顧不得辛苦經營的英俊形象,慌忙接住,大口啃咬起來,還不忘對陳青牛回拋過來一個實誠笑臉。

    狗日的。

    咋怎麼瞅都像媚眼。

    陳青牛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毛骨悚然。

    啃完兔腿,竟然連骨頭都不剩,然後很信守承諾地跑了。

    陳青牛吃完整隻野兔,翻白眼道:“他娘的這家夥真是能跟劉七那敗類有得一拚。他要是高手,老子把整棵竹子都吞下去。”

    這一日陳青牛重新癲狂練劍。

    被他冠以敗類綽號的家夥沒有來打攪。

    第二日陳青牛結合範夫人傳授劍訣和《攝劍咒》開始冥想,自省馭劍術。

    將近十三天枯練劍術,若是隻靠蠻力,哪可能達到如此駭人神速。雖說陳青牛根基淺是最大原因,但在劍道上艱辛跋涉的百萬眾劍客,也隻有萬中無一的寥寥劍子,才可能與他相提並論,甚至可以說還無法完全媲美,唯有劍胚黃東來那一類怪胎,才能勉強在速度上力壓陳青牛一線。

    他十三天一刻不停奴劍,馭劍,也意味著體內氣機無時不刻在引氣,在猿洞內汲取的黃蝰白猿血肉精元都在用來填充一顆隱隱形成的劍元,隻是這枚劍元遊移不定,陳青牛還無法探知,但那種與八部天龍奪食的感覺卻無比清楚,體內蘊藏的天龍絕非善種,一般情況下隻會留給陳青牛保證生息不斷的養料,再多絲毫,絕無可能,陳青牛在竹海之中,陷入魔障一般,存了那個深埋於心的念頭,隻求練劍有成,完全不顧身體與八龍構成的平衡,無異於太歲頭上動土了,最顯著代價就是昨天黃昏到清晨足足六個時辰的深度倦怠,連手指都不想動彈。

    修道絕無官場上的終南捷徑,哪天你自以為找到了一條,那肯定是獨木橋,盡頭不是大道,隻會是走火入魔,注定為山九仞功虧一簣,不是自我毀滅就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這是範夫人的忠告。

    陳青牛對於這位宛若雍容美婦的女子,對她很多境況下的無心之言,都視若圭臬。

    懂道理是一回事,陳青牛還是一門心思速成劍術。

    沒法子,列陣鬥法迫在眉睫。

    十年百年後走火入魔,總比半個月後死在其餘候補客卿手上來得好。

    好死不如爛活,這破道理更加靠譜。

    當陳青牛一劍折斷三百六十棵紫竹,那家夥終於出現在視野,猶豫不決,欲言又止,終於在陳青牛揮出當日第三百劍後小心翼翼道:“兄弟,你這劍道,高明是高明,快準狠,但比起蘇然那呆子,威力上還是差些,也不如他耍起來威風凜凜,竹林裏那些一百年不變隻穿青衫婆娘,都中意他,說實話,俺也覺得,蘇呆子板著苦瓜臉耍劍,確實挺人模狗樣,賊能遭女人青眼媚眼啥的,俺眼紅嫉妒哇。”

    陳青牛盯著那位說著說著便捶胸頓足起來的敗類,忽略掉他的嬉皮笑臉,問道:“哦?你倒是說說看蘇然是如何耍劍的。”

    他耍賴皮道:“不給兔肉不給說。天大地大娘親最大,娘說一報還一報是天理。”

    陳青牛確定他不是玩笑後,就去抓了隻野兔過來,無需多久便香氣撲鼻,掌握好火候,撕下一隻兔腿,砸給始終呆在百步距離外的家夥,自己細嚼慢咽,等那廝啃完,問道:“如何,該說了吧?”

    他抹了抹嘴,指了指陳青牛身旁的竹劍,束手束腳道:“借俺耍耍,俺隻學了蘇呆子五分像,你等下可不許笑話俺。”

    陳青牛毫不猶豫將竹劍丟過去。

    他捧住劍,先板起臉,還一本正經解釋道:“這就是那蘇呆子的表情。”

    陳青牛覺得自己比這白癡還要白癡,竟然真相信他會馭劍,還能有魏劍子一半火候。

    那廝氣機。

    猛然驟變。

    整座巽竹海氣運刹那間仿佛被左手持劍的他牽扯帶動,扭曲,彙聚,最終如一輪陰陽魚圓盤旋上空。

    “這一招叫射金烏,我琢磨好幾日,總覺得聽著有氣勢,耍起來也最能吸引婆娘眼球。”

    他嘴上依然嘻哈玩笑。

    劍勢卻是愈演愈烈。

    陳青牛初窺劍道門徑,更加能夠感受這股磅礴劍意。

    那言談如傻子的家夥左手持劍,提起,劍尖指向遠方,簡單明了。

    隻是輕輕刺出。

    一道劍氣長虹便衝出尖端,筆直射出,真如劍招名稱,要射落金烏才肯罷休。

    一劍之威,竟然不可理喻地折斷一條直線上近千株紫竹。

    他收起竹劍,使勁揉了揉那張模仿魏丹青的臉龐,好不容易恢複原先憨傻笑臉,討價還價道:“兄弟,再給俺一塊兔肉,俺就使出吃奶的力氣再耍一劍,中不?”

    我叉你祖宗十八代的板板哦。

    陳青牛覺得自己真要去吞竹子了。

    眼前這貨扮豬吃老虎的本領也忒蠻橫了,自己都要甘拜下風。

    陳青牛迅速又撕下一塊兔肉,砸過去,他將竹劍抱在懷中,伸出雙手接住,一頓毫無風度地撕咬,啃完,從地上撿起一根小竹枝,當做竹簽剔了剔牙,雙手在粗麻衣裳上擦了擦,這才重新持劍,隻是換做了右手,擺了半天姿勢,想了想,還是背對陳青牛,還不忘提醒道:“這一式不好看,耍起來還費勁,蘇呆子當初磨磨唧唧,俺等了他半天,他才肯耍出來,那之後,俺便徹底悟了,為何俺成不了萬千婆娘心目中的絕世高手,是因為俺是急性子,不會磨嘰啊!”

    醞釀片刻,竹林氣機再變,濃厚陰沉。

    門外漢隻能瞧見那廝畫了一個半圓,陳青牛卻能勉強看出斷斷續續的一百七十道細微劍勢,事實上應該還要加倍,組成了一個媲美劍陣的大劍勢。

    一劍遞出。

    半圓形偌大一片竹海,眨眼間斷了兩千株左右的紫竹,支離破碎,幸虧不需片刻,竹林便能恢複原狀,否則還試圖對範夫人藏著掖著的陳青牛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原因就破功了。

    他轉身後,將竹劍還給陳青牛,憨憨笑道:“咋樣,兄弟,俺九牛二虎之力耍出的一式‘萬鈞’,還湊合吧?”

    陳青牛苦笑道:“湊合,很湊合。”

    將剩下兔肉全丟給那扮豬吃虎的王八羔子,有種挫敗感的陳青牛無奈道:“你說一報還一報,我覺得這一劍‘萬鈞’值一整隻烤兔,你盡管放心吃。”

    這山上咋隨便拎出個家夥,就如此恐怖,心性堅定的陳青牛不得不有生出一股挫敗感。

    那廝捧著烤兔,邊吃邊走,走近了五十步,然後坐下,嗯嗯啊啊含糊不清道:“兄弟,俺覺得吧,你雖然才學劍,但將來肯定比蘇呆子牛氣,那家夥有個鳥的靈氣哦,都是別人瞎捧的,他還真以為牛氣衝天了,俺就覺得吧,隻是一股子酸不可聞的匠氣。俺就是瞧他不爽,要逗一逗他。隻可惜沒能讓他在青蓮家門口弄個灰頭土麵,俺心中那叫一個悔恨啊。”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1 13:27
第二十九章 魏丹青

   陳青牛終於醒悟,笑道:“你就是魏丹青?你娘親倒是有學問,給你起了個這麼書卷氣的名字,可你咋不成材?”

    他找著失散多年兄弟一般涕零萬分,屁股又挪近了二十步,雀躍道:“兄弟,怪不得俺第一眼瞅見你,就知道你是俺命中注定的知己哇,都是實誠人,不像別人,盡扯蛋,跟俺一樣沒學問還盡裝老學究,文縐縐酸溜溜,煩,恨不得拍蒼蠅一樣一巴掌拍死。”

    陳青牛難得頭疼,道:“那我再說句實誠話,我真的真的很想一巴掌拍死你。”

    他不以為然道:“沒事,自家兄弟,床頭打架床尾和,隻要別搶俺訂下娃娃親的那個小媳婦,俺從不跟兄弟記仇。”

    陳青牛頭疼厲害了,咬牙道:“滾遠點。”

    他屁股重新挪遠二十步,眼神幽怨道:“兄弟,咋還這麼見外呐。”

    陳青牛破天荒頭一回被一個家夥糾纏得束手無策,打又打不過,這廝擺明了蘇劍子一個級數的猛人,罵也沒用,人家整一頭不怕開水燙的死豬,不理睬的話他還能持之以恒隔三岔五冒個頭,顯擺一下他的存在。

    有一個詩意名字的家夥解決完畢烤兔,笑嗬嗬道:“兄弟,咱小媳婦可厲害了,怪不得娘親說山下的女人都是母老虎,頭一回見麵就說俺要是敢在外頭沾花惹草,就剁了俺那玩意,她還說跟朱雀那個韋忠什麼賢啥的很熟,是她義父,正好送俺進去當小太監。唉,這小媳婦美是美,就是太凶殘了。聽說兄弟是琉璃坊長大的,俺羨慕哇,說起來,兄弟你瞧見了多少位婆娘啊,俺扳手指頭連帶上腳趾頭都數不過來。回頭如果還有機會一同下山,你熟門熟路,偷偷帶俺去一回勾欄,堅決隻偷看不偷吃。”

    陳青牛神識恢複清明,開門見山笑道:“你是真傻還是大智若愚啊?”

    他嘿嘿道:“不傻不智,湊合就好。識得黑白,辨得出好人壞人,足矣。不順眼的壞人直接拍死,不順眼的好人不理不睬,心情不好也拍死,順眼的,就像兄弟你,俺就中意,恨不得穿一條褲襠。”

    陳青牛還是頭疼。

    這廝坦白起來還真是比他還要直截了當,倒是爽利十足,真是惡人,也算性格鮮明。不討喜,但也真會不討人厭。

    陳青牛也不繞圈子,說道:“原先聽範夫人說蘇然在與你鬥陣中隱藏了實力,看你架勢,你也差不多,你說說看,真正到了搏命相鬥的關頭,你有幾分勝算。”

    他幹脆利落伸出六根手指,道:“七分。”

    意識到手指數目不對,隨即增加一根,他難為情道:“娘親誇俺說啥都好,就是算術差了些。所以奇門遁甲紫薇星鬥這類烏七八糟的門道,俺是最頭疼的,可還得學,不學就下不了山,見不著除娘親以外的婆娘啦。”

    陳青牛好奇道:“魏丹青你到底是哪來的,聽上去很有靠山嘛。”

    魏丹青嘿嘿道:“不可說不可說,不過咱現在靠山還真有一尊,還是胭脂山上的一位觀音娘娘,那可比俺娘還要牛氣好幾倍,要不是她發話,俺也不好意思對蘇呆子出手。俺與蘇呆子那場較量,沒能讓呆子身負重傷,娘娘是生氣了的,現在回想起來,還在後怕。”

    這王八蛋還真不是一般的口無遮攔啊,是十話九真一假的高超道行嗎?還是真的背靠數座大山便肆無忌憚有一說一?

    兩人言談至今,陳青牛沒有透露半點,卻能從他嘴中獲得太多震撼人心的東西,退一萬步說,這些嘴上說的明的暗的消息全都在擺烏龍陣,起碼“萬鈞”和“射落金烏”兩招,肯定是青蓮蘇劍子的壓軸絕學,貨真價實,對初入劍道殿堂的陳青牛來說,哪怕僅是驚鴻一瞥,管中窺豹,同樣是無法用銀兩衡量的寶貴財富。

    魏丹青臉色一變,慌張道:“兄弟,俺得撤了,方才耍了兩劍,把成天背著一把大劍不嫌累的惡婆娘給惹來,請神容易送神難,就此別過,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他日再與兄弟鵲橋相會。”

    鵲橋相會。

    再聯係起初的媚眼和後來的床頭打架床尾和。

    陳青牛徹底敗北。

    少女師叔腳踏大聖遺音,禦劍而來。

    她驚訝道:“咦,是你?本座在乾竹林內感知‘射落金烏’‘萬鈞’兩劍氣勢衰落一半,還在期待姓蘇的半死人被姓魏的白癡傷及元神,終於要徹底死了,可這兩道似乎不是半死人的劍意呀。”

    半死人?應該是蘇然。

    姓魏的白癡,自然是魏丹青。

    陳青牛終於感受到少女師叔可愛的一麵。

    陳青牛第一時間出賣了魏丹青,誠實道:“是赤練候補客卿魏丹青模仿蘇劍子使出兩劍。”

    她哦了一聲道:“上次便看得出,這白癡在偷學他人技巧方麵有一定才華。不過什麼都要學,洋洋灑灑身兼百種技巧,雜而不精,如果還不肯專攻一術,成不了大氣候。”

    陳青牛心中震驚。

    對魏丹青的實力評估不由再提升了一個等階。

    她也懶得問為何魏丹青要在陳青牛麵前耍劍,隻是即興道:“本座這就去桂花潭抓魚和鱉,去去就來,你準備生火。”

    一炷香後,少女師叔拎著一串草繩串成的肥碩桂花魚和一隻全身長滿綠色絨毛的老鱉回到巽竹林,丟給陳青牛。青蓮那位齊師叔細致周到,知道陳青牛尚未辟穀,在竹樓內準備了一套鍋碗瓢盆,陳青牛

    悉數捧到樓外,生起火堆,巽竹林並無水源,但奇特的是隻要剖開特定一節竹筒,就能獲取一瓢甘冽清水,這水用作煮茶上佳,用來燉肉更是綽綽有餘,竹海內草藥遍地,陳青牛尋了七八味,有條不紊放入燉分別裝有老鱉和桂花魚的兩隻壺,文火慢燉才出味道,陳青牛還擔憂黃東來熬不住性子,沒料到她坐在懸空的古劍上,托著腮幫,盯著兩隻壺,悶不吭聲。

    她搖晃了一下腳丫,突然開口問道:“喂,馬屁精,你為何要學劍?”

    一直對著兩壺燉肉的陳青牛抬頭笑道:“師叔,咱這種升鬥小民,不管餓還是飽,能多吃一口米飯都不會含糊的,從不去想會不會撐死,隻要不餓死,就知足。”

    她似懂非懂,撇了撇嘴,道:“據說你是朱雀王朝一座青樓長大的,那你知道你父母是誰?”

    陳青牛臉色如常道:“沒有什麼親生父母,隻有一個把我養大的娘。”

    她眨了眨眼睛,疑惑道:“後來呢?”

    陳青牛笑了笑,道:“凡人都有生老病死,再後來,娘就死了,然後我就懵懵懂懂地來蓮花峰了,沒什麼故事可言,當然比不得師叔的顯赫身世。”

    她一臉不信道:“就這麼簡單?”

    陳青牛打理著火候,理所當然道:“就這麼簡單。”

    她恨恨道:“敢騙本座,一劍刺死你。”

    陳青牛被煙火嗆到,後撤了一下,撓撓頭道:“被師叔刺一劍,終歸還死得明白,總好過被別人雲裏霧裏殺死。陰謀詭計,勾心鬥角什麼的,都是大人物的私活,咱一小百姓,真不擅長,還是給師叔燉肉來得輕鬆自在。”

    她歎口氣,柔聲道:“聽說你師姐死在猿洞,本座抽空還是去看她一趟,她原本與劍有大機緣,那本《太上攝劍咒》,其實是本座想悄悄借你之手傳給她的。”

    陳青牛低下頭,看不清神情,隻是輕聲道:“說來好笑,得了那本《攝劍咒》,我還防賊一般防著師姐,因為不識字,是一字一字分開來向師姐討教的,如此看來,果真是青牛下作了。這青樓染來的習氣,到了骨子裏,改不掉,興許真要師叔多刺幾劍才行。”

    聽到陳青牛難得的肺腑之言,一直是少女心性的黃東來卻不意外,還是歎息,不再故作老氣橫秋,終於有了幾分師叔風範。

    陳青牛抬頭,依然是一張燦爛笑臉,揭開壺蓋道:“師叔,桂花魚熟了,此時動筷最好,等六分飽,再吃鱉湯,別有風味。”

    她跳下大聖遺音,不知為何,肩膀上沒有蹲著那隻雪貂,接過陳青牛遞過來的筷子,夾了一塊肥美魚肉,眉開眼笑點頭道:“不錯不錯。”

    她並不吃完一整條桂花魚,而是挑揀著每條桂花魚的魚尾部分,蜻蜓點水吃上一筷,再喝完一小碗魚湯,她就不再嚐,耐心等著那壺燉老鱉,陳青牛揭開蓋子,香氣彌漫,她再喝了一碗燉湯,嘖嘖稱奇讚不絕口。

    她望著一直蹲在地上的陳青牛,猶豫了一下,也蹲下去,問道:“這些手藝,也是你從青樓學來的?”

    陳青牛答道:“一半偷學,一半自個兒琢磨。咱貪心,總想著做什麼都要出彩一些。”

    她望著兩壺燉肉,怔怔出神道:“小時候偶然聽師傅說,不管是朱雀還是玉徽皇朝,還是我出生的北唐,皇宮裏頭的東西總是最美味的,於是我一直在想,想啊想,想象那裏的東西是怎樣的好吃,可總想不出,後來撞見你遁了蝰蛇肉,吃著吃著就上了癮,覺著這大概就是皇宮裏禦廚們的手藝了,後來得知你隻是個沒出息的青樓小廝,我很失望,認為一個小廝的半吊子手藝肯定離大內的禦廚相差太多,可我還是惦念你的燉肉,真是香呀。現在吃了桂花魚和老鱉湯,我想今後再去嚐宮裏的東西,也不會欣喜了。”

    這恐怕是少女師叔黃東來第一次在陳青牛麵前沒有自稱本座。

    她依然驕傲,卻沒了刁蠻。

    少女師叔毫無架子地蹲在身旁,陳青牛聽著她輕輕既不像吐露心扉也不像怨天尤人的話語,腦中空白。

    他印象中她那個所處的遙遠世界,不管是蓮花峰的頂尖,還是那座遙遠的北唐皇城,應該是五彩繽紛盛世華章的世界,到頭來比不上幾壺燉肉,如一盞琉璃,隻被少女纖指輕輕一磕,頃刻間支離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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