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桃花 作者:烽火戲諸侯 (連載中)

 
ablaze1021 2017-3-21 00:21:4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4 221307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1 13:28
第三十章 雲詭波譎




鬼使神差,陳青牛竟伸出雙手,摸在了黃東來腦袋上。

    陳青牛這輩子除了幾次堵上全部家當的拚命,極少有出軌的舉止,這一次剛伸出手,觸碰到少女師叔,便心知不妙,身體僵硬。

    她嬌軀微微一震,緩慢轉頭,死死盯著陳青牛。

    陳青牛額頭滲出汗水,故作鎮定,苦著臉道:“小時候,我娘就喜歡這樣摸我的腦袋,說小阿蠻是天底下最聰明的孩子,所以不管做什麼,我都咬牙爭取做到最好。”

    她平靜問道:“修道也是如此,練劍也是如此?”

    陳青牛一咬牙道:“正是。”

    黃東來依然是反常的平和語調,挑了一下眉頭問道:“還不拿開你的蹄子?”

    陳青牛閃電抽回那隻手。

    黃東來站起身,伸了個獨此一家別無分號的招牌式懶腰,思維跳躍羚羊掛角,問道:“你是單手劍還是雙手劍。”

    陳青牛猶豫一下道:“雙手劍。”

    黃東來嗯了一聲道:“那本座就傳你一手驚天地泣鬼神的劍勢。”

    這才像天底下最嬌蠻無雙的少女師叔啊。

    陳青牛偷偷擦汗,拭目以待。見識過魏丹青兩記劍招,已經有一定心理準備,心想黃東來劍道修為大概比較蘇劍子還要超出一兩籌,加上驚天地泣鬼神的天大評語,應該不至於太寒磣。

    黃東來探出雙手,淩空攝取兩根竹枝,冷聲道:“離本座五十步。”

    陳青牛立馬跑遠,站在百步遠外。

    “此劍招由本座創自蓮花座之上,隻此一勢,可匹敵百道春雷。”

    黃東來輕聲道,雙手持等臂長竹枝,方圓數裏之內的紫竹以她為中心,轟然倒向這一點圓心,數萬株紫竹幾乎要被宏大氣機運轉連根拔起。

    手臂交織數道瑩白電火。

    “炸雷!”

    兩條白色雷龍咆哮而出,轟隆聲經久不衰,原本倒向黃東來的竹林在道出“炸雷”兩字後,猛然反彈,一層層撲壓過去,波浪般起伏,一陣陣紫色漣漪。

    黃東來所站前方竹林,被炸出兩條足夠容納兩輛馬車同行的路徑,長達三百丈。

    陳青牛粗略計算,劍芒所及,毀去起碼八千棵以上的紫竹。

    黃東來拋棄焦黃竹枝,躍上大聖遺音,輕聲道:“要做人上人,不居一人之下,唯有自己去開宗立派,走出一條誰都沒有踩過的路子。”

    陳青牛衣衫仍在飄搖不定,望著兩道炸雷轟出的焦土路徑,腦海中全是少女劍胚那一劍的風情,起勢,出手,收勢,加上運劍時氣機流傳全身的玄奧軌跡,都契合天道。直到黃東來禦劍離去陳青牛也不知覺。

    等黃東來遠離竹海,陳青牛才回過神,猛然發現那兩棟竹樓首當其衝,被“炸雷”給徹底鏟平了,顯然這位少女師叔對他那個膽大妄為的動作還是心有怨氣。

    陳青牛顧不上這點無關痛癢的損失,盤膝坐在地上,閉目冥想,單手快劍“射金烏”,淳厚雄渾充滿機巧的“萬鈞”,充滿天道之氣的“炸雷”,每一個細節都被放大,被陳青牛細細咀嚼,消化,擴展,再收縮,陳青牛如饑似渴,廢寢忘食,如同窮漢步入一座藏寶閣,每一樣寶貝都要細細撫摸把玩過去,暫時帶不走,也要死命貪婪地記住模樣。一晝夜後,除了竹樓被黃東來毀去,巽竹林恢複如舊。

    範夫人來到巽竹林,見到兩壺冰冷的燉肉,微微一聞,加上蕩然無存的竹樓,以及幾縷殘留的劍氣,便知曉大致緣由,安靜站在陳青牛附近,等他冥想引氣結束睜開眼睛,範夫人示意他無須多禮,笑道:“你黃師叔刀子嘴豆腐心,還是念著白蓮門的。”

    陳青牛精神振奮,雙眸異彩,起身道:“師叔不愧是劍道天縱奇才。”

    範夫人柔聲道:“當年白蓮為了爭奪你師叔,差點與九脈劍宗的一脈將北唐皇城削平一半。驕子大多如此,玲瓏洞天看中的小薛後更加誇張,當真是敗壞了一個王朝才贏得她。這女子本是胭脂山的囊中之物,卻因為山主位於修煉甲子關緊要階段,得了先機,卻在收官階段失了整條大龍,被扭轉乾坤,敗給玲瓏洞天。倒是你,輕輕鬆鬆便被我拐入蓮花峰,少了很多腥風血雨,總算間接替你積了點功德。”

    陳青牛汗顏道:“青牛哪敢與師叔和小薛後相提並論。”

    範夫人不置可否,轉移話題,問道:“奴劍成果如何。”

    陳青牛沉聲道:“奴劍一丈。”

    範夫人點頭欣慰道:“你並非天生劍子根骨,更不是劍胚,有這樣的斐然成績,實屬難得。”

    範夫人伸出一隻手,攝取那柄齊青蔓贈送陳青牛後被插入竹林土壤的竹劍,四尺竹劍入手,閉上眼眸,默默感受竹劍殘留氣機劍意。陳青牛心中巨震,幸虧魏丹青誤打誤撞,“射落金烏”和“萬鈞”兩招勢大剛猛,得以將陳青牛原先馭劍有成的劍氣流傳痕跡霸道抹去,否則十有八九要露餡,陳青牛心中感歎魏丹青這廝難不成真是福星貴人,先透露了蘇劍子的兩記壓軸劍勢,再引來黃東來,讓日後注定在劍道領域大放異彩的“炸雷”現世,寥寥三劍,便讓陳青牛受益匪淺,對《攝劍咒》的感悟突飛猛進。

    範夫人提起劍,又放下劍,自嘲道:“珠玉在前,我這劍匠就不貽笑大方了。二十年前身為劍子,心生雜念,棄劍不用,劍道如同逆水行舟,不進便退,如今隻是迂腐劍匠,毫無靈氣。”

    大乘劍道分六重境界,入門劍士,離手奴劍。

    劍客,精通劍招,劍勢初具規模,馭劍三丈。

    劍匠,巍峨劍道九十九,學其一,可禦劍飛行,萬軍叢中取上將首級。

    劍子,身兼數道,劍法融通,不拘泥於劍。

    陸地劍仙,威力如大雪鋪地,勢不可擋,一劍斬斷瀑布,攔截江河。

    劍宗,自創劍道。

    最後兩者實力並無絕對高低之分,曆史上許多劍宗都被陸地劍仙斬殺兵解。今世陸地劍仙百餘人,劍宗僅八九人。天下劍運一石,九脈劍宗獨占八鬥,獅子搏兔,故能君臨天下。

    範夫人凝視陳青牛,拋出一個問題:“青帝,你是不是很奇怪為什麼你六品武夫體魄,開竅氣機,僅是一名奴劍劍士,我卻要你去與蘇劍子甚至是九世謫仙這類強敵鬥陣?去爭那客卿寶座?”

    來了。

    陳青牛心生強烈警惕,肚中小心斟酌措辭,緩緩沉靜道:“奇怪。但這就是青牛的命,搏一搏,就是贏一個缽滿盆盈,輸了,就當青樓小廝陳青牛病死在琉璃坊。”

    範夫人一直在觀察陳青牛的眼神,見他堅毅如舊,毫無破綻漏洞,微微一笑,嗓音溫柔道:“若隻是注定送死,便不帶你上蓮花峰。陳青帝,你難道一點都不奇怪蓮花峰近期的雲詭波譎?先是兩位實力相仿的候補客卿蘇然和魏丹青,毫無征兆爆發生死一戰。繼而嶽岩被東皇趙龍圖毫無緣由凶悍擊殺。不妨在告訴你兩個天大消息,第一,黑蓮候補客卿,武胎王蕉,就是那位輪回九世不得飛升的謫仙,已經自動退出鬥陣。第二,赤蓮魏丹青叛逃胭脂山。加上原本紫蓮藍蓮早早棄權,原本雷聲轟隆聲勢浩大的一場客卿選拔,如今卻隻有你,青蓮蘇然,黃蓮馬緞錦,綠蓮韓桂芳,寥寥四人參加。你現在還覺得自己是被白蓮推著去送死嗎?”

    陳青牛瞪大眼睛,滿腦子不可思議,這邊是評書中所講的柳暗花明峰回路轉嗎?

    清風拂動,竹海天籟,範夫人挽了挽一縷被吹亂的青絲,少女嬌憨地隨手舞動那根竹劍,風儀婉約,眨了眨眸子略顯俏皮道:“說來可笑,白蓮除去劍胚黃東來,我,翟芳,湯紅鬃,當年屬我悟性最高,根骨最佳,湯紅鬃最為愚笨,隻是幾十年修道下來,卻是湯紅鬃成就第一,翟芳第二,我反而墊底。修道公認有三乘,下乘者如湯紅鬃,以身心為爐鼎,精氣為藥物,心腎為水火,五髒為五行,試圖自成三千小世界,一般隻是兵家首選。中乘者如翟芳,乾坤作器,坎離水火,精神魂魄意為五行,身心化龍虎,養氣孕真種,可速達長生。是尋常道門宗派不二法門。至於我,貪多嚼不爛,就不提了,有我前車之鑒,因此不希望你走一條飄渺仙路,寧肯你一路廝殺過去,見佛殺佛,見仙斬仙,符合你的心性脾氣,順勢而為,前途比我這半廢之人肯定要輝煌。市井鄉間有句俚語叫最窮不過討飯,不死總能出頭,用在你身上,便是最慘不過身死,不死總能飛升。”

    陳青牛不知所措,隻敢腹中嘀咕,迅速消化這一席話。範夫人所說,總是直白質樸,細細咀嚼,卻是暗藏機鋒,大有裨益。與範夫人麵對麵相處,陳青牛從不敢掉以輕心。

    範夫人淩波微步,飄向陳青牛,然後拉著他飛向竹海頂端,站在紫竹之巔,範夫人牽著陳青牛的手,柔聲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是時候與你說一些蘇然等人的本領,蘇劍子身兼王霸兩道劍意,十分氣機,九靈一匠,行百裏半於九十,所以離陸地神仙境界看似一線之隔,卻還有一半路程,短時內無法提升,隻要他一天突破不了劍子身份,你就有贏的機會。黃蓮馬緞錦身具靈兵‘六段錦’,更獲得黃蓮鎮門法寶‘破仙槍’認主,如此看來他是兵家高手無誤,六段錦是防禦聖物,破仙槍侵徹力驚人,一攻一防,似乎無懈可擊,事實卻並非如此。韓桂芳是劍匠,身為北唐右國師之子,耳濡目染,心機最重,可惜實力卻最弱,否則將是你最大的勁敵。青帝,這次不僅是你一個人在賭命,本門也賭上了整座白蓮一脈,之所以說馬緞錦並非無法擊破,說你對上魏劍子還有一絲生機,有兩個原因,一,你們四人十日後分批捉對列陣鬥法,前幾日抓鬮結果是蘇然對陣韓桂芳,你對陣馬緞錦。二,門主和我一起說服黃東來,請求她將大聖遺音借你一用,屆時對上馬緞錦,足可一戰。”

    陳青牛下意識握緊範夫人柔若無骨的玉手,震驚問道:“大聖遺音是通靈神物,怎能為我所用?”

    範夫人胸有成竹笑道:“山人自有妙計。”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1 13:29
第三十一章 謫仙人

    陳青牛惋惜道:“要是讓馬緞錦跟蘇劍子先拚個你死我活,最好玉石俱焚,那才好。我隻要做掉韓桂芳那王八羔子,就萬事大吉。”

    範夫人敲了一下陳青牛腦袋,柔聲笑罵道:“知足吧,沒讓你先對上蘇劍子,就是萬幸。”

    陳青牛嘿嘿道:“這抓鬮,是夫人去的吧。”

    範夫人嫵媚白了一眼陳青牛,道:“如何,不滿意我的手氣?”

    陳青牛悄悄加重手上力道,大笑道:“哪敢哪敢,滿意至極。”

    範夫人似乎沒察覺陳青牛手上的小動作,又似乎是故作不知,眺望風景幽雅的紫色竹海,她身材修長,比陳青牛稍稍高出一截,心情明顯不錯,道:“兒時師傅說過,蓮花金頂的日出東方是世間最美的畫麵。”

    陳青牛不敢也不能妄語。

    本想說等我做了蓮花峰客卿,便帶一同去看日出。隻是這個念頭一閃而逝,被強硬壓下。

    範夫人不是師叔黃東來,溜須拍馬需要慎之又慎。

    “大聖遺音在乾竹林,自己去尋,如何駕馭,拔出來就知道。”

    範夫人說完便輕輕掙脫被陳青牛握住的手,踏竹海而遁,神仙之姿。

    沒了範夫人扶持,陳青牛立即跌落回地。

    巽竹林位於竹海東北,離正北方向的乾竹林並不算遠,陳青牛一路摸索奔跑過去,扛著那柄竹劍,沿途錘仙拳十八式陸續轟出,連綿不絕,不知砸斷多少棵紫竹。

    入了乾竹林,陳青牛才知道範夫人出了個不小的難題,大聖遺音是不小,與少女師叔等人高,隻是藏在竹林,無異於-大海撈針,陳青牛無頭蒼蠅般橫衝直撞,所幸錘仙拳打得酣暢,也不枯燥。

    突然望見一位青衫孱弱文士裝扮的人物,蹣跚而行,一瘸一拐,陳青牛反正連瘋癲若愚的魏丹青都見識過,也不怕遇見更頭疼棘手的貨色,加上尋找大聖遺音本就靠運氣,便吊在那人尾巴上,跟了小半個時辰,發現此人完全是漫無目的。

    那人停下腳步,轉身麵對陳青牛。

    陳青牛眼光何其刁鑽,一下就確認這家夥是個女兒身,她雙目緊閉,目盲一般,加上左腿微瘸,當真有點可悲。腰間掛一枚小紫葫蘆,走路時搖搖晃晃。

    她一停下,陳青牛也停下,不敢妄動。

    她轉身繼續前行,不溫不火。

    陳青牛覺得有趣,亦步亦趨,剛好相隔百步。

    她停下。

    陳青牛也不動。

    她轉身。

    陳青牛也轉身。

    她再轉。

    陳青牛心有靈犀,你轉咱也轉。

    竹海漫無邊際,總得找個無傷大雅的小樂子不是。陳青牛總算有點理解魏丹青的古怪行徑,在蓮花峰這種清心寡欲的仙家境地,能找到個說上話談得來的主,別滿嘴修道術語,聊一些庸俗話題,的確不易。

    她也不轉身,輕輕說話,嗓音並不空靈,希拉平常,與容貌一般,不出彩不特殊,“八百年來,從未有劍子敢挾劍進入乾竹林。”

    陳青牛笑嗬嗬道:“我習劍兩旬不到,可不是劍子。在乾竹林內不怕受到紫竹氣機牽引。”

    她繼續瘸著前行平淡道:“兩旬便馭劍三丈,你又不是劍胚,看來你就是那位蘊藏天龍上山、舍身崖畔入定三月氣生長虹、錘殺黃蝰白猿破千,一身殺伐氣焰遮蓋不住的陳青帝了。”

    陳青牛心中震撼,神情自若,一副不以為意臉色道:“錯,我乃蓮花峰謫仙人王蕉,三歲便有高人誇我根骨清奇,百歲內渡劫飛升,是數一數二修道天才,怎樣,怕了沒?有沒有生出一股滔滔不絕的敬仰?”

    她繼續道:“你要是王蕉,我便是陳青帝好了。”

    陳青牛尾隨其後皺眉道:“喂,你該不會是謫仙王蕉吧?”

    他腹誹道小姑娘你要是王蕉,老子這次不僅吞下一棵紫竹,整座竹海都啃下去。

    她平靜道:“謫仙是什麼?”

    陳青牛愣了一下,嘻嘻道:“反正是值錢的玩意。”

    她疑惑道:“值錢?”

    陳青牛鄭重其事道:“正解。”

    她問道:“能換幾斤幾兩酒?”

    陳青牛略微思考後,覺得既然自己假扮謫仙,滿足一下無聊私心,就應該自抬身價,大言不慚答道:“便是整座蓬萊海悉數化作酒水,也可換來。”

    她清淡依然道:“倒是氣吞萬裏如虎如龍,光聽口氣,你十有八九是真謫仙了。”

    陳青牛哼哼道:“自然,謫仙就該有謫仙的風範。”

    她問道:“既然你是謫仙,來紫竹林作甚?”

    陳青牛牛皮上了癮,隨口道:“清點紫竹株數,確定是否一百萬株整。尋常人,我一般不告訴他的。”

    她哦了一聲,因為目盲,偶爾會撞上紫竹,她也不惱不躁,這不就磕碰上一棵,她隻是輕輕繞道,問道:“你數完一次,要多久時光?”

    陳青牛還真被難住,遮掩道:“天機不可泄露。”

    她不再說話,改變路徑,傾斜朝向一條幽徑。

    陳青牛與她間隔百步平行,道:“你去哪裏?”

    她說道:“我既然是陳青帝,自然是拔出大聖遺音,好破去六段錦。”

    陳青牛試探性問道:“在乾竹林拔出那柄認主過的仙兵,不妥吧?”

    她道破天機,“不妥,很不妥。會牽動整座竹海氣運,乾竹林十二萬五千株紫竹都會化為竹劍,紛至遝來,不死不休。假若僥幸不死,以血喂劍,再與竹海氣運相契合,十日後可勉強駕馭大聖遺音一炷香時間。”

    陳青牛早知道沒好事,天下掉不了餡餅。被十二五千棵紫竹刺殺,慘是慘了點,不過關於這次賭博,陳青牛對範夫人倒是真不怨恨。最慘不過身死嘛,不死便能出頭,口頭禪說得好,值得,值了。

    陳青牛加速前衝,攔在她跟前,道:“你真要去賭命?”

    她點頭道:“不賭是死,賭了才能活,你說我賭不賭?”

    陳青牛驚歎這家夥對自己了解得萬分透徹,可讓她真去搗亂一番,自個不過是劍客境界,可擦不幹淨她的屁股,解釋道:“好了,我知道你不是陳青帝,別瞎鬧。”

    她搖頭固執道:“我就是陳青帝,我能帶你,謫仙王蕉,離開蓮花峰。所以我必須要去拔劍,活下來,擊破六段錦,擊殺蘇劍子,成為蓮花峰客卿。”

    陳青牛聽她這麼說,更不敢讓開,自作孽不可活,玩笑有點開大了,道:“得,你是謫仙,我是陳青帝不成,到時候我帶你離開蓮花峰,這樣行不行?”

    她重複肯定道:“我才是陳青帝。”

    陳青牛火大,忍不住罵道:“他娘的,陳青帝是帶把的爺們,你說你一個黃花閨女,能是陳青帝?”

    她很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終於不再開口。

    陳青牛擠出笑臉道:“乖,回去,等你離開乾竹林,大聖遺音再由我來拔。”

    她皺了皺眉頭,道:“那我是誰?謫仙?王蕉?”

    陳青牛無奈道:“姑奶奶,你想是誰都行,大羅金仙都無所謂,隻要別是陳青帝,我沒意見。”

    她無緣無由歎息一聲,默不作聲,低頭呢喃一聲,聽在陳青牛耳中卻是無聲處起驚雷,“我記起來了,我是王蕉,選擇主動兵解八次,輪回九世,神識不滅,世世與他一同輪回,這一世,他終於如願以償,可望飛升,我卻隻能被禁錮在蓮花峰,無法見他。”

    陳青牛自動將啃光竹海紫竹的承諾忘卻,按照《尉繚子》呼吸吐納,凝神靜氣,壓抑心頭波動,再瞧眼前女子,果真有些不同尋常的端倪。

    她意態闌珊,瘸著腳,轉身慢慢遠去,腰間小葫蘆一晃一晃,背影蕭索。

    陳青牛翻了個白眼,這閨女真是個瘋魔極致的家夥,苦等了九世數百年,就為守候一名男子,陳青牛有點茫然,坐靠著一株紫竹,雙手抱著腦袋,揣測啥道行的男子,能夠讓武胎王蕉死心塌地到這種地步,這已經不能用癡情來形容,而是喪心病狂。以後還是應該遠離她為妙,這種姑奶奶,伺候不起,比範夫人和黃東來要艱難百倍,被糾纏上,可不是一死了之就能解決,說不定下輩子下下輩子她還要陰魂不散。

    按照她提供的路徑,陳青牛筆直走下去,終於找到那柄插入大地的大聖遺音。

    咋辦?

    拔是必須的。

    怎麼去拔,拔了又該如何,都是天大的難題。

    陳青牛深呼吸一口,沉重走向大聖遺音,自言自語道:“不管了,早死早超生。咱拔出來就跑,乾坤乾坤,就不信等老子跑到坤竹林地盤上,你乾竹林的竹劍還能一路追到底,再不行,老子不幹了,直接撤出竹海,不陪你們玩。”

    陳青牛閃電前衝,無所障礙地抽出大聖遺音,腰帶一甩,將仙兵捆在背上。

    被那謫仙王蕉一語成讖,乾竹林氣機扭轉,比起黃東來那一雙手劍“炸雷”,還要來得洶湧迅猛,一棵棵紫竹幾欲拔根而起。

    陳青牛手持竹劍,扛著大聖遺音就開始往坤竹林方向狂奔。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1 13:31
第三十二章 太師伯祖

    整座乾竹林的十二萬五千株紫竹,洋洋灑灑,浩浩蕩蕩,頃刻間全部脫離土壤,黑雲壓城,暴雨點般激射向陳青牛。

    陳青牛嘶吼一聲,單手竹劍學著魏丹青耍出的射落金烏,隻顧得上在眼前轟出一條狹窄路徑,劍芒激射,折斷四百棵紫竹,再是一記徒具其形的蹩腳“萬鈞”,再斬四百棵紫竹,前路總算有一瞬間的空白。

    至於身後頭頂密密麻麻的攢射紫竹,看都懶得看一眼,破口大罵道有本事今天把陳爺射死嘍要不然日後把你們全劈柴燒。鏘一聲,數棵紫竹擊中在陳青牛背後寬大古劍上,仙兵無恙,陳青牛口噴鮮血,卻趁勢加速前衝,有戲,頭頂和正前方紫竹劍雨,陳青牛一概用偷學來的炸雷、萬鈞和射金烏來全力抵擋,一時間不知砍折多少棵紫竹。

    陳青牛體內氣機綿長的優點總算暫時救了他一條小命。

    登蓮花峰後長久引氣,讓陳青牛的氣機生出了幾分古怪,暗藏洶湧,不以雄壯見長,而是綿長無窮,想必都是體內那東西作祟,溫水煮青蛙一般,緩慢進食,莫要涸澤而漁的道理,看來它也懂得。

    但炸雷和射落金烏都隻適合開路,萬鈞勉強可以防禦大範圍劍雨,可終究不可能防守到滴水不漏,即便加上左手錘仙拳,陳青牛這一路依然是腥風血雨,可悲這血還都是他一個人的,狼狽不堪,雙臂雙腿通紅,鮮血爆濺,整柄大聖遺音都流淌著陳青牛的猩紅血液。

    到最後陳青牛已經全身麻木,再無所謂刺骨疼痛,唯有神智空明。

    這家夥就是過街老鼠的賤命。

    到哪裏都要被打得血肉模糊,可半死不活的,就是不死。

    陳青牛扛劍狂奔,竹劍早已經毀去,陳青牛以手臂作劍,劍氣雖隻有竹劍發出的一半,但起碼可行,便舍棄錘仙拳,這下成了名副其實的雙手劍,《尉繚子》引氣術急速運轉,拚死感悟《太上攝劍咒》,三種劍招輪番祭出。

    陳青牛不知道奔跑了多久多遠,不清楚摧毀幾千幾萬紫竹,抵擋下多少波紫竹劍雨,也不清楚默念了多少遍老子不死總能出頭。

    以臂馭劍,愈發嫻熟。

    射落金烏威力達到魏丹青六分之一,速度卻幾可完全媲美。

    王道劍萬鈞掌握了一半的精髓。

    炸雷速度達到劍胚黃東來的三分之一。

    陳青牛第一次確信原來自己即便不依靠體內天龍,也能如涼州城內禮部侍郎龐鳳雛,養育出一身浩然大氣,氣勢也可磅礴。

    身軀瀕臨壞死的最糟險境,靈台神識卻興奮異常,恨不得一直狂奔下去,天荒地老,直到練就一劍斬仙。

    終於。

    沉睡中的大聖遺音被喚醒。

    離開陳青牛身體,衝天而飛,然後刺入一處。

    陳青牛雙腳不停,衝過去,刺爛的雙手環住大聖遺音劍柄。

    坤竹林十二萬五千株紫竹遙相呼應,拔地而出,卻不是攻擊陳青牛,而是與乾竹林十餘萬株竹劍懸浮對峙。

    陳青牛彎腰,靠著大聖遺音支撐身體不倒,血人一般,比狀元墓前那次還要悲壯淒慘,他抬頭望著遮天蔽日的兩撥繁密紫竹,嘶啞吼道:“老子就是不死,就是不死,就是不死……”

    陳青牛靠著古劍,半站著昏迷過去,一直含糊不清重複原話。

    當他醒來,發現躺在白蓮門小院床上,範夫人坐在床頭,眼神複雜,謝石磯站在屋中,目露不顯山不露水的喜悅,她多開一竅後學會了隱藏。

    範夫人伸手從桌上端來一碗蓮子羹,憐惜道:“你已經睡了九天九夜,再多睡兩天,都可以不用鬥法了,一了百了。”

    陳青牛緊張問道:“大聖遺音在哪裏?”

    範夫人欣慰笑道:“還在青蓮竹海,等你需要,它自然會出現。來,張嘴。”

    陳青牛艱難起身,笑道:“夫人,還是我自己來吧。”

    範夫人也不堅持,將碗遞給陳青牛,欲言又止,起身離開院子。

    陳青牛細嚼慢咽,問道:“石磯,近期蓮花峰上可有大動靜?”

    謝石磯搖了搖頭。

    陳青牛自嘲道:“還巴望著蘇劍子馬緞錦韓桂芳一起暴斃。”

    謝石磯會心微微一笑,不做聲。

    陳青牛身體恢複差不多,下了床,獨自前往舍身崖,白蓮門許多女弟子瞧他眼神都帶著憐憫,陳青牛這次連喊仙子姐姐神仙姑姑的欲望都欠奉。

    此時是清晨時分。

    坐在崖畔蓮花墩上,陳青牛閉目養神。

    一輪旭日跳出雲海。

    陳青牛睜開眼睛,嚇了一跳,身體後傾,差點本能地轟出錘仙拳。

    麵對麵,近在咫尺的地方坐著一位不速之客,瞪大眼眸與他對視。

    陳青牛認清麵孔後,心情舒暢,坐正身姿,笑道:“你什麼時候來的,也不知道打個招呼。”

    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紮兩根可愛到無法無天的朝天辮,穿著一襲太過寬鬆的紅袍,坐在陳青牛跟前,托著腮幫,她撇了撇嘴委屈道:“小白,我想你了,你都不想我。”

    陳青牛故作姿態道:“唉,小紅,我一歲閉關,三歲悟道,六歲禦劍,十歲天下無敵。唯有與自己為敵,十六歲後再次閉關,卻發現自己果真舉世無雙,高處不勝寒,人生寂寞如大雪崩,加上記起小紅在等我,便悍然破關而出,天下九洲四海俱震動。”

    紅袍女孩翻白眼道:“那你也不來胭脂山找我玩呀?”

    陳青牛嚴肅道:“我一步一生蓮,哪敢輕易走動。小紅,你難道沒發現第一次遇見我,我就始終保持這個姿勢?這就是專屬於無雙高手的落寞,世人根本無法體會。”

    紅袍女孩伸手擰住陳青牛臉頰,狠狠扯動,道:“吹牛皮。”

    陳青牛仍由她搗蛋,繼續深沉道:“我一歲閉關,三歲悟道……”

    擰啊擰。

    她擰上了癮。

    陳青牛隻能依依呀呀,哪有狗屁高手氣質。

    她突然鬆開陳青牛通紅臉頰,臉色黯然道:“我在胭脂山都聽說了,你要參加蓮花峰客卿選拔。”

    陳青牛一臉自負道:“我十歲便修為臻至巔峰,想飛升就飛升,跟玩一樣,位列仙班輕而易舉,收拾幾個不幸撞到大鐵板的凡夫俗子,手到擒來,不費吹灰之力。”

    她猛翻白眼。

    陳青牛一本正經提醒道:“小紅,跟你說了幾次,仕女貴媛不可以翻白眼。再翻,你還翻,你還翻上癮了?也罷,不使出殺手鐧,你這丫頭是不知本高手的霸氣。”

    陳青牛伸手,肆意揉捏著女孩的粉嫩粉嫩臉龐,手感奇佳。

    她也不生氣,隻是嬌羞道:“稷穗學宮總嚷著男女授受不親,小白,咱們這下子是不是就算私定終身啦?啥時候雙修呀?”

    陳青牛臉部抽搐,停下動作,悻悻然收回手,幹笑裝傻道:“去他娘的稷穗學宮,一幫道貌岸然的腐儒,白日裏搖頭晃腦作道德文章,晚上還不是可勁兒把玩三寸金蓮。以前看不慣,以後更看不慣,所以他們說什麼,就要反過來看待。”

    她嬉笑道:“其實我也瞧不順眼稷穗學宮。小白,你不是說自己天下無敵嘛,去把稷穗學宮一腳踏平吧?”

    陳青牛搖頭道:“絕頂高手一般都是不願意出世的,而我又到了寧肯被人打死也不願意顯露本事的超然境界。”

    她又開始狠擰陳青牛的臉頰。

    習慣成自然了。

    她突然捧住陳青牛臉龐,湊近腦袋,親昵道:“小白,你變好看了。”

    陳青牛好範夫人那一口,性子清冷但嬌軀腴美,要不就是小薛後那種體如酥的二八佳人,眼前這位,青蔥小女娃兒一枚,陳青牛可沒孌童的畸形癖好,也就沒多想,洋洋得意嘿嘿笑道:“這就是閉關成果。再閉關幾次,就要不但是天下無敵,還是英俊無二。到時候,哼哼,小紅你看著吧,無數的仙子女俠會對我一見鍾情,為我守身如玉,此生非我不嫁。”

    小女孩伸出手指,輕輕彈了一下陳青牛額頭,哼哼道:“吹,繼續吹。”

    陳青牛突然想起猿洞外站一站,歉意道:“小紅,我有點事情,等客卿敲定後,再去胭脂山找你玩,順便給你燉肉吃。”

    陳青牛說走就走。

    紅袍女孩坐在蓮花墩上,單手托著腮幫,笑容古怪。

    半響後,她不再有笑臉,冰冷生硬道:“出來吧,小慈兒。”

    白蓮門主晏慈,白發清奇老婦,畢恭畢敬站在舍身崖遠處,離紅袍女孩隔了很遠,深深彎腰,帶著濃重畏懼顫音作揖道:“白蓮晏慈,恭迎拜見。”

    外貌年齡撐死了十歲的女孩依然傾斜著腦袋,眺望雲海,冷聲道:“小慈兒,你精於算計,也給算算,咱倆多久沒見了?”

    執掌白蓮一門半百年的白發老婦顫聲道:“師伯祖修甲子關前有幸遠觀過師伯祖一麵,如此算來,恰好六十年整。”

    紅袍女孩似乎在回憶,片刻後平淡道:“記起來了,第一次見到你,還隻是個被同門欺負,就躲到舍身崖哭鼻子的小孩,想跳下崖,又不敢跳,這麼看來,小慈兒還是那會兒可愛一些。”

    門主晏慈作揖後,始終彎著腰,不敢抬頭。

    在蓮花峰峰主失蹤後,身為蓮花峰九脈之一掌門的晏慈,蓮花峰上,照道理說,已經無需向任何人鞠躬。

    似乎是無趣了,紅袍女孩起身,走向崖外。

    腳下步步鮮紅蓮花。

    蓮花峰與胭脂山之間,構成一道兩百裏紅蓮橋梁,風景恢弘。

    白發老婦依然弓著身子,輕輕道:“晏慈恭送太師伯祖。”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1 17:22
第三十三章 鬥陣



一定程度上決定蓮花峰百年運勢的客卿選拔終於來臨。

    黃蓮劍坪,蘇然對陣韓桂芳。

    青蓮竹海,陳青牛對陣馬緞錦。

    前往劍坪觀戰的蓮花峰數量幾乎是青蓮竹海的三倍。

    震竹林。

    秋風蕭瑟。

    陳青牛站在紫竹林中,積蓄體內已然酣暢的三百餘竅穴氣機。

    百步外馬緞錦持槍而立,身材敦實,並不高大,不如韓桂芳那般公子氣,也沒有魏丹青的玩世不恭,若非這架勢委實彪悍,隻若體態矯健些的中年村夫。

    長槍通體漆黑,高達一丈,幾條紫色閃電交織縈繞長槍,吱吱作響。據聞此槍乃四百年前大兵種魯鋒飛升遺留之物,吸入數十道大紫天雷,槍身篆刻佛門密咒百條,道教符籙百道,槍頭在極寒之地浸泡百年,可破仙體,故名破仙槍,是天下有數的霸兵。

    這場黃白兩脈蓮花相爭,說也奇怪,兩脈女弟子將近大半都前往劍坪觀戰另一場無關本門命運的鬥陣,但白蓮門主晏慈,湯紅鬃,翟芳,黃東來都各帶心腹,站在艮竹海之巔,唯獨範夫人不見蹤跡。黃蓮門主和一係親傳弟子站在坎竹林。

    青蓮一門悉數前往劍坪,但情理意料之外的是黑蓮一門八九人無一遺漏禦劍站在巽竹林上空,其中便有那謫仙王蕉,依然方巾青衫麻鞋,站在黑蓮門主身側,地位超拔。

    黃東來並不關注震竹林,隻是遙望四小觀音之首的謫仙人王蕉,劍胚對武胎,旗鼓相當。麵對黃東來猶如實質的刺冷眼神,王蕉卻不為所動,無悲無喜,雙目緊閉。大風起,竹海飄搖,眾仙子卻衣袂靜止,唯獨她青衫袖口隨風舞動,最是劍走偏鋒,不拘一格。

    黃蓮一名麵容嬌媚的親傳弟子遙望震竹林,有些不耐煩,詢問身側神情輕鬆的門主,道:“門主,馬公子身兼兩種靈器,攻守兼備,本身實力又超出那白蓮土坷垃好幾重,這對陣恐怕片刻就能分出結果吧?如此一來,按照客卿選拔規矩,就有機會多修養一些時間,一旦蘇劍子和韓桂芳比拚結束,就可立即前往蓮花金頂鬥法,馬公子無疑占了先機。”

    黃蓮門主司徒明珠容顏五旬,比起白蓮晏慈要年輕幾許,修道要想駐顏有術,唯有突破灌頂到達丹嬰上品,這幾乎是辨別一人天賦優劣的顯著象征,晏慈八十歲成就丹田元嬰,司徒明珠早了三十年,例如範夫人天賦異稟,二十八歲便步入丹嬰初品,但六十年來始終無法達到上品境,停留在中品上,所以容貌一直在緩慢遞增,但修仙求道的好處就體現出來,一甲子光陰,凡人稍短命些就化作枯骨黃土,哪能如範夫人才變化了六七年的女性容顏,百歲年紀依然是貌美如少婦,豐韻腴潤,肌膚如雪。

    司徒明珠體格雄健,沒什麼仙風道骨,在蓮花峰出了名的殺伐果決,是兵家中的得大道者,冷笑道:“據說那範玄魚從勾欄裏拐騙來的少年鬥陣前,在這片竹海練劍將近二十日,說不定就有古怪,否則臨時抱佛腳無甚意義。我倒是拭目以待,範玄魚能折騰出什麼上不了台麵的陰謀詭計。白蓮一眾,從不願意走陽關大道,在羊腸小道上蠅營狗苟,揀芝麻丟西瓜,所以才永久在蓮花峰墊底。這少年也可憐,肯定聽了範玄魚花言巧語,以為到了仙家福地,就能平步青雲,嘿,哪知還沒白日做夢幾次,就被推上了黃泉路。”

    一名白蓮女子輕聲詢問身邊同門:“黑蓮怎都來看這場毫無懸念的鬥陣了?她們可一直眼高於頂,對誰都不放眼中,你瞧,連那橫行無忌的王謫仙也來了。”

    同伴壓低聲音酸溜溜道:“黑蓮行事一直不可理喻。真不知道那王蕉是哪門子謫仙,又瞎又瘸,卻獨霸龍象池,日日得以被九龍吐水灌頂,這些年也不見她修出何種驚人的神通。”

    女人善妒,是修道百年千年也改變不了的事實。

    蓮花峰難得有男人出現,眾多竊竊私語,言談無忌。

    “師姐,雖然那白蓮少年實力不濟,但相貌清秀骨骼不俗,年紀再大些,能長到八尺身高的話,說不定真是一位美男子。”

    “皮囊確實不錯,如果客卿隻能從他和那矮小壯牛一般的馬緞錦中挑選,我還是喜歡少年,起碼養眼。可惜聽說這陳青牛出身卑賤不堪,在青樓長大,一想到這個,我就渾身不自在,真不敢想象一名妓院端茶送水的家夥當上蓮花峰客卿,再說了,你平日裏瞧範玄魚那副如狼似虎如饑似渴的模樣,老鴇還故作清高,天曉得是不是早就老牛吃嫩草,將陳青牛悉心調教,收為床幃玩物。”

    “十有八九是如此,幸好孌童出身的陳青牛一定會死於破仙槍下,否則蓮花峰就被這對狗男女汙穢得厲害了。”

    “對對,這少年就應該被破仙槍一槍刺穿,死了幹淨。”

    “正是,蓮花峰本就被胭脂山和玲瓏洞天壓製百年,再來一位名不正言不順的少年客卿,豈不是要遭受無數白眼恥笑,更抬不起頭。”

    種種惡毒揣測中傷,不一而足。

    震竹林內,陳青牛與馬緞錦兩人肅殺對峙。

    手持破仙槍的馬緞錦沉聲道:“陳青帝,既然上天選定你我為死敵,雖無恩怨,但我不得不送你一程。”

    “榮幸之至。”

    陳青牛嘿嘿一笑,心中默念一串《太上攝劍咒》,雙手在胸口拈一馭劍訣,嘴上還有功夫閑聊,嬉皮笑臉問道:“馬兄,聽聞你是北俱蘆洲蠻玉皇朝的小郡王,出身顯赫至極,怎地有空來蓮花峰與我這等小人物爭客卿位置?”

    馬緞錦麵露不屑道:“還需要再給你一點時間拖延嗎?”

    陳青牛裝傻到底道:“還需半柱香時間,那咱哥倆再嘮嗑一下?”

    馬緞錦拔出一丈高漆黑破仙槍,冷笑道:“半柱香,夠我取你項上頭顱。”

    陳青牛仔細打量,捏劍訣手勢不停,一臉好奇問道:“六段錦你在你身上?”

    “受死!”

    馬緞錦暴喝一聲,也不知是靠著兵家縮地成寸,還是道教腳踏星鬥秘術,瞬間便衝至陳青牛跟前,破仙槍橫掃千軍,想要將陳青牛截成兩段。

    陳青牛千斤墜後仰,翻滾後撤,嘴上碎念不停:“老馬,如此性急,在床上也是如此風采?呀,你該不會還是雛兒吧。”

    “休逞口舌之快!”

    馬緞錦長槍舞動密不透風,方圓十丈內,紫竹盡折,大地撕裂,塵土飛揚,氣勢委實逼人。

    破仙槍漆黑如墨,製造出一個個漩渦,馬緞錦威嚴如一尊上古魔神。

    陳青牛左躲右閃,摸爬滾打無所不用其極,十八式錘仙拳隻敢對抗破仙槍掃射出來的勁風,絕不敢沾上一星半點,被動挨打,防守得險象環生。

    觀戰者無不感到索然無味。

    四分之一柱香。

    馬緞錦突然看到遠處陳青牛嘴角笑意森冷。

    “太上攝劍,天下劍皆可為我所用。”

    除去道行高深的白黃黑三蓮禦劍高手,一些道行稍淺的入門劍匠都感到飛劍蠢蠢欲動,竟然有不受控製的趨勢,連忙默念各自師門劍咒,駕馭一柄柄顫鳴不止的古劍。

    陳青牛大喊一聲:“疾。”

    手指指向馬緞錦,陳青牛周圍身後數百棵紫竹化為巨大竹劍,一股腦刺向那名蠻玉皇朝小郡王。

    除此之外,源源不斷的紫竹被陳青牛馭劍破土,射向馬緞錦。

    “雕蟲小技。”

    大聖遺音,便是八百年來劍仙散盡魂魄血肉化作竹海前遺留下來的唯一仙兵,世間劍器排名第八,長六尺,寬一尺,藏青色,無劍穗,劍鞘以蓬萊海一頭萬古巨鯨鯨須編織而成,方能藏其鋒銳,曆來非雄魁無法讓其認主,此柄仙兵出世兩千三百年,認主寥寥三次,極為罕見。

    女子除了生就不可能是佛子外,道嬰武胎皆有可能,如謫仙人王蕉便是武胎,龍虎山四大天師,有一脈各代掌教都是女子,俱是得天獨厚的道嬰品性,劍胚卻是少之又少,所以當年北唐含綠珠而生的小公主黃東來甫一出世,便引來仙家魔門諸多勢力爭奪,觀音座在南瞻部洲千年唯我獨尊,占了地頭蛇先天近水樓台的優勢,這才得手,若非當時胭脂山紅袍陳太素正在修行第六次甲子關,玲瓏洞天陳師素在北俱蘆洲追獵一名凶煞萬分的太古魔頭,脫不開身,這等好事,即便白蓮晏慈如何精於紫薇術數,也怎麼都輪不到蓮花峰。故而蓮花峰掌權者恨不得將北唐小公主捧在手心含在嘴裏,重振蓮花峰,將希望寄托在心思不明宿命悲苦的謫仙人王蕉身上,誰都沒底,遠不如寄希望於劍胚黃東來一鳴驚人,所以黃東來和大聖遺音在蓮花峰一人一劍,聲名顯赫。

    大聖遺音一出,驚慌了一大片觀戰者。

    黃蓮門主司徒明珠皺眉道:“黃口孺子,怎能駕馭認主了的大聖遺音?莫不是黃東來破壞規矩?不對,黃東來全身並無真氣流動,大聖遺音確實是被那少年驅使,古怪,古怪。”

    司徒明珠能判定離陸地劍仙相距不遠的黃東來並無出手,身旁一些親傳嫡係弟子卻沒那個眼力,一些個性子焦躁的就開始竊竊私語,依然以最大惡意揣測嘀咕。

    “這黃劍子也忒不講規矩了,竟當著所有人的麵祭出大聖遺音,白蓮門想客卿的位置想瘋了吧?”

    “八成這青樓仆役出身的少年是黃東來的姘頭,嘖嘖,一位最下賤的小廝,一位是堂堂皇皇的北唐公主,當真絕配。”

    “如此說來,這少年難不成不僅勾搭了範玄魚,連黃劍子也給斬落馬下啦?這少年在勾欄裏都學了什麼恐怖手法?”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1 17:23
第三十四章 大風起炸雷

黃蓮這邊盡力尖酸刻薄,黑蓮這頭卻相對安靜。

    人數最少實力卻最蠻橫的黑蓮一脈位於蓮花峰頂端數百年,底蘊深厚,眼界自然要高,黑蓮門主穆墨輕聲詢問身邊看著長大的小謫仙,“蕉兒,你曾在竹海見過那陳姓少年,可有瞧出端倪?”

    目盲瘸腿的王蕉依舊雙眸緊閉,清清淡淡答複道:“大聖遺音兩旬前被黃東來抹去靈識,插在乾竹林,陳青帝冒險拔出,不惜以血喂劍,牽動乾坤兩座竹林氣機,達到平衡,他最後其實並沒有暈厥過去,一旬內都按照某種未知訣竅,龜息引氣,存思,吐納,摩拂,煮海觀鼻,一嗬九摩求長生,以此悄悄與大聖遺音和竹海搭建某種靈犀,這項法門不存在於蓮花峰,不算作弊,若他贏了,事後黃蓮注定抓不到把柄。”

    被尊稱墨子的穆墨容貌中性,似男似女,陰柔俊美,瞧上去約莫四十歲出頭,既有上位者威嚴,也不呈滄桑疲態,衣衫裝扮也是一襲文士青衫,溫文爾雅,放在稷穗學宮,也是一等一的大儒模樣,她輕笑道:“蕉兒,現在你對我早先勸你放棄客卿位置的怨氣,可清減幾分?”

    王蕉麵無表情道:“你無非是怕我得了客卿位置,便有機會下山去龍虎山尋他。”

    穆墨極有大家風範,絲毫不惱,恬淡微笑道:“在你幼年,我便開誠布公,有穆墨在蓮花峰一日,你就一日下不了山。龍虎山因為一部《乘鶴飛升經》,與觀音座鬧僵,至今下落不明,還不確實是否被囚禁在伏魔台上,我可不想你步了峰主後塵。蓮花峰臉麵如何,倒是其次,我不希望你九世謫仙之姿,毀在一個注定要成為天師的男人之手,才是最重要。蕉兒,他若對你有情有義,也就罷了,可那男子心係天道,連入障的親生父母也能一手斬殺,你便是尋見了,又能如何?跋涉萬裏,千難萬阻,終於上了龍虎山,卻隻是去成就他的大道嗎?”

    王蕉輕聲道:“世人視長生如珍寶,與我何幹?一世見一麵便夠了。”

    穆墨心境古井,道法無窮,世間風雲再難引起她情緒起伏,卻仍然忍不住心疼歎息道:“癡兒癡兒。”

    穆墨和王蕉關係詭異,並無師徒尊卑,一直相互以平輩相待,在蓮花峰上,也是一件“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趣事。

    大聖遺音直刺馬緞錦,陳青牛卻依舊狂奔不止。

    一劍之威,勢如破竹,江河直下。

    有破仙槍的馬緞錦也敢掉以輕心,一槍遞出,堪堪擋住大聖遺音,身形卻不住後退。

    “大風起。”

    陳青牛大笑喊道。

    鬥法當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讓眾多原本不抱期待的家夥大開了眼界。

    乾坤方位兩座竹林二十五萬株紫竹挾帶撼天動地的充沛威壓,同時拔地衝天而起,攢簇而成兩片密密麻麻無邊無際的浩淼劍海,一起湧向正忙於抗衡大聖遺音的馬緞錦。

    馬緞錦神色劇變,眼見無數紫竹愈來愈進,黑雲壓城一般,大吼一聲:“洛水六段,河圖錦繡。”

    隻是馬緞錦身體中飛旋出六條篆有無數道家符籙的巨幅鍛繡,將他包裹其中,紫竹衝上這幅六段錦,悉數斷折。隻是二十萬株紫竹,源源不斷,無窮無盡。

    馬緞錦苦苦支撐,心中駭然,想不出這隻原本最弱的螻蟻如何得來的本事,引來竹海異常。

    與天地和鳴,與萬物共存,這可是不能作假的大修士上乘神通。

    陳青牛終於停下了腳步,抹了把汗,臉色微微蒼白,眼神卻綻放奕奕神采,咧開嘴,望向白蓮所站方向,他未開天眼,望不到心中感激之人,便收回視線,伸出雙臂,做抬手劍勢,十二正經,八條奇經,四百餘氣府,生機勃勃,蓄勢待發,陳青牛輕輕吐出兩個字:“炸雷。”

    兩條劍氣如長虹貫日。

    瘋狂衝向疲於應付如海竹劍的馬緞錦,六條黑白相間的錦繡綢緞已經出現絲絲裂縫。

    破仙槍被大聖遺音牽製,馬緞錦再無家底可以揮霍,感受到兩股劍芒激射而至,隻能咬牙雙拳砸出。

    轟。

    雙臂酸麻刺痛。

    若往常,馬緞錦可以對這類衝擊嗤之以鼻,隻是現在元神需要全力對抗滔天竹劍,哪抽得出閑散氣機來驅動兵家法術去消弭那該死的“炸雷”劍招。

    “炸雷”。

    “炸雷”。

    “炸雷”。

    不知其數。

    雷鳴不止。

    轉瞬間,便是近百道炸雷兩百條劍芒賞給了悲壯的馬緞錦。

    ……

    不等上兩條劍芒被馬緞錦消去,第二對野蠻劍芒便爆炸而出,陳青牛可不圖什麼美觀華麗,更不講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隻管將所學少到可憐的一式劍招繁密轟出。

    一力降十會。

    任你馬緞錦法寶通天,我陳青牛一介誰都不待見的粗鄙莽夫,隻管打得你連喘氣都沒空。

    遠處司徒明珠神態比起身邊眾多徒子徒孫,心態要稍加平穩,卻也覺得雲裏霧裏莫名其妙,一半是震驚,一半是荒謬,自言自語道:“這也行?”

    除非是一開始就一邊倒的鬥陣,往往都是眼花繚亂的法寶和招式,你來我往,好不熱鬧,哪像現在那邊,一個挨打,甚至淪落到動彈不得的淒苦境地,另一個重複一招百遍,兩百遍,三百遍,旁觀者再有耐性,也覺得枯燥無聊。

    六段錦絲帛斷裂聲響起。

    白蓮晏慈微笑道:“大局已定。”

    心中無窮不甘的馬緞錦七竅流血,一頭長發飄零,站在竹海下方,仰頭呲牙怒喊道:“陳青帝,來世我定要將你碎屍萬段!”

    陳青牛痛打落水狗,甚至不搭理一句,將最後一記“炸雷”轟出。

    六段錦被竹劍撕裂成碎,兩道耀眼劍芒結實砸在馬緞錦胸口,不等斷線風箏一般的馬緞錦墜地,在空中便被粗壯竹劍刺出數個大窟窿,嘭一聲鮮血暴濺,當場兵解。

    一炷香。

    大聖遺音從竹海中竄出,輕飄飄飛向黃東來。

    卻無人敢出聲質疑。

    陳青牛倒退幾步,靠著一棵紫竹,不敢懈怠,《尉繚子》導氣不停。

    接下來與劍坪上存活下來的勝者一決生死,才是重中之重。

    陳青牛咬牙道:“再搏一次,贏了老子就是真正的人上人了。”

    一朵金色蓮花燈從遠處飄落,在竹海上空懸浮停住。

    黑蓮穆墨,黃蓮司徒明珠和白蓮晏慈俱是第一時間趕去,成掎角之勢將那朵綻放金蓮圍在中間。

    所有人都翹首以待。

    陳青牛不知所以,按照規定,他現在就要被送去蓮花峰金頂,與勝出的候補客卿進行生死大戰。

    “劍坪之上,蘇然戰死。”

    地位最高的穆墨聲音在竹海上回蕩。

    此言一出,對蘇劍子摘得桂冠視作理所當然的眾人一愣。

    隨後是晏慈的平淡嗓音:“劍坪之上,韓桂芳戰死。”

    嘩然。

    劍坪上竟是玉石俱焚的結局。

    那韓桂芳定然藏了一手驚駭絕技,方能與蘇劍子魚死網破。

    黃東來禦劍而行,來到陳青牛頭頂,將他拉扯上劍,道:“本座送你去金頂。”

    晏慈臉上瞧不出悲喜,對穆墨和司徒明珠輕聲道:“現在是否趕去蓮花金頂,與十位長老和其餘門主一同將客卿傳承定下來?”

    司徒明珠望向馬緞錦葬身之處,臉若冰霜,一甩袖道:“該怎樣便怎樣,選出這麼個‘眾望所歸’的客卿,難道還要大張旗鼓不成。恕我無暇,要去閉關。”

    穆墨依舊雲淡風輕。

    晏慈輕笑道:“那就不送。”

    司徒明珠早已遠遁。

    蓮花峰高萬丈,高聳入雲。

    少女師叔站在劍身前方,由在風中搖搖晃晃的陳青牛拉著衣袖,她冷笑道:“小人得誌成了客卿,有甚感想?”

    頭腦渾渾噩噩的陳青牛傻笑道:“想睡覺。”

    她負手而立,背對陳青牛,禦劍風采,無與倫比,她問道:“可知為何本座肯借劍於你?”

    陳青牛笑道:“劍仙師叔菩薩心腸,見不得陳青帝身死竹海。”

    她冷嗤一聲,道:“本座可沒啥慈悲心。”

    陳青牛小心翼翼道:“那就是師叔覺著青帝還有點用處,能多燉幾壺肉湯。不管如何,師叔此番大恩德,青帝此生絕不敢忘。”

    “哦?”

    她冷冷道:“你贏了客卿位置,青蓮就要交出那片竹海,你如何處置?還給青蓮,收買人心?”

    陳青牛嘿嘿道:“哪能,青帝心眼小,也沒富家子弟充闊佬的習氣。進了口袋的的玩意,可舍不得掏出去。師叔對青帝恩同再造,那竹海,師叔隻要不嫌沾了血腥,盡管拿去,以後陳青牛絕不踏足半步,也不許別人踏足半步。青蓮既然交出來,那也就別蹲茅坑不拉屎了,趁早搬出去,隨便在蓮花峰找一處洞天府邸了事,隻求莫要擾了師叔清修。”

    黃東來語氣轉緩,問道:“你當真有此魄力?你與大聖遺音共鳴的一旬內,想必也窺知了竹海的真正精髓,否則以你微末道行,也搬不動兩座竹林壓在那可憐蟲頭頂。既然如此,還舍得將嘴裏的肥肉摳出來?何況一上任便驅趕青蓮,你也太不得人心,以後在蓮花峰難免寸步難行。”

    陳青牛憨憨道:“為了討師叔一丁點兒歡心,得罪青蓮而已,值得值得,這筆買賣賺大發嘍。”

    黃東來轉頭笑道:“馬屁精。”

    即將成為客卿依然如此謙恭的陳青牛絲毫不慚愧,趁熱打鐵笑道:“成了客卿,那總能去得桂花潭,趕明兒就去抓綠線鱉和桂花魚,給師叔燉湯。”

    黃東來發出一陣銀鈴嬌笑。

    “到了。”

    陳青牛抬頭望著那壯闊景象,心潮澎湃,那一幕畫麵,畢生難忘。

    蓮花峰頂,竟有一座懸空的白玉宮殿,“生長”在一朵恢弘無匹的黃金蓮花中,無數條象征天脈氣運的紫氣潺潺流動。

    金蓮花開九瓣,每一朵花瓣都碩大無朋如一座小山峰,將宮殿烘托其上,白鶴盤旋,甚至還有一些神話中青鸞一般的飛禽,肆意翱翔,鳳鳴不止,聲動九天。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1 17:24
第三十五章 紫蓮氣運


  黃東來遺憾歎氣道:“那便是唯有蓮花峰峰主和客卿才能進去的金頂殿,本座也不敢去。”

    她扯住陳青牛,將這踩了天大狗屎的家夥拋向金頂宮殿下的山巔。陳青牛狗吃屎地墜地,少女師叔大笑而去。

    金蓮花瓣晶瑩剔透,如夢如幻,陳青牛站在山頂,抬頭望著那座瓊樓玉宇的底部風景,百感交集。

    步行上山巔的八位蓮花門主,和十位長老陸續到來,神色各異,或者枯槁冷漠,或者仙風飄搖,極少如白蓮晏慈這般和藹和親。

    與這些個大-法力仙家格格不入的,是站在末尾的兩位眼波流傳的年輕女子,稱不上傾國傾城絕色,但勝在脫俗,雖是孿生姐妹,臉蛋流露出的氣質卻是一媚一雅,都張大眼睛瞧著少年陳青牛。

    這對同胞姐妹相貌都在及笄之年,但陳青牛見識過美婦身段卻經曆百年歲月的範夫人後,再不敢以貌取人,如同白蓮門內,看似都是姐姐妹妹,最多也是姑姨,真實年齡說不定都能做他的奶奶,最不濟也是陳青牛母親那一輩的女子。陳青牛當初花了不少時間才適應,嘴上喊神仙姐姐的時候才不那麼頭皮發麻,做到自然而然,眼神真誠到不能再發自肺腑。

    陳青牛本以為蓮花峰客卿敲定,要來一場大陣仗,正好過一過癮,誰知門主和長老們隻是聚個頭,個個眼神犀利,將陳青牛打量了一個通透,再由陳青牛的師祖白蓮晏慈說了一通晦暗難明的言辭,就紛紛散去。

    最後留下一名地位崇高的老嫗長老,拄著拐杖,眯著眼睛,昏昏欲睡一般,她身後站著那對如花似玉的孿生姐妹,以及向前幾步的晏慈,朝陳青牛作了一揖,嚇得陳青牛差點兩腿顫抖,晏慈象征性鞠躬後,微笑道:“客卿,以後有時間還望能多去白蓮走動。”

    說完晏慈便不溫不火轉身離去,走下山巔。

    那長老卻沒作揖,隻是生硬道:“客卿,這兩名蓮花奴是專門為你準備的小婢,她們會替你講解金頂上的一切規矩,恕老婦多嘴,你可莫要得意忘形,蓮花峰山高,跌下去,也就重。”

    拄著一根龍頭拐杖的老嫗也慢悠悠踱下峰頂。

    “蓮花奴裴青虎給客卿請安。”

    “蓮花奴裴青羊給客卿請安。”

    兩女同時學凡間女子給陳青牛施了一個萬福,異口同聲,清脆悅耳。

    陳青牛不知所措,所幸先前沒被八脈門主和十位長老嚇趴下,現在還不至於被兩個“黃毛丫頭”鎮住,陳青牛在琉璃坊這種陰氣至極的地方長大,對出口成章的文人士子興許有幾分自慚形穢,對手掌生殺大權的豪族世家人物有畏懼,唯獨對女人,沒太多的忌憚,小薛後如何?還不是一樣被他摟了抱了還親了。範夫人如何,還不是一樣被他偷偷握了手揩了油。

    陳青牛穩了穩心神,腦海中搜索了印象中幾種在琉璃坊比較能拿得出手的富貴子弟氣派,緩緩道:“免了。”

    “謝客卿。”

    兩女又是不約而同出聲,語調一致,加上那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出塵美貌,還真有種無法言說的韻味。

    陳青牛裝模作樣問道:“接下來該如何?”

    兩女同聲道:“先去蓮花宮,拜見蓮花峰曆任峰主,最後去三十六品蓮花寶座上感悟先人心法,繼承蓮花峰仙脈。”

    陳青牛嗯了一聲。

    半響,見兩女沒動靜,隻是偷望著他。

    陳青牛臉皮不可謂不厚,此時也漲紅了臉支支吾吾道:“這個,我無法禦劍,也不懂羽氣,上不去蓮花宮。”

    眉心有一顆淺淡蓮花紅印、氣質稍顯冰冷的青虎明顯眼神一冷,身邊青羊卻是活潑許多,俏皮嬌笑,輕移蓮步,挽住陳青牛,騰雲駕霧一般,漂浮而起,飛向璀璨若仙境的蓮花宮。

    蓮花宮有三殿四閣一池,三殿寶華殿,妙蓮殿,羽化殿,排成中軸直線。

    四閣鳳鳴閣,觀潮閣,鎮國閣,摘星閣,分列四角。

    蓮花池位於東北角。

    兩名蓮花奴帶領陳青牛去的是正東鳳鳴閣,這裏懸有蓮花峰各任峰主的畫像,以供後人瞻仰。

    鳳鳴閣分三層,寓意大道上中下三乘,按照峰主所作貢獻大小,擺放在與之對應的樓層,路上青羊講解說鳳鳴閣頂層並無峰主畫像,二樓有兩幅,一樓有四幅。

    進了煙雲縹緲的鳳鳴閣一樓。

    陳青牛一震。

    四位透明空靈的絕美女子站在眼前,或盤膝入定,或負手而立,或持劍,還有一個背影。

    青羊似乎一點不驚訝陳青牛的震驚,掩嘴嬌笑道:“這都是各位峰主生前遺留下來的一縷氣脈,說是活人,倒也作數。”

    陳青牛長舒一口氣,如釋重負。

    站在一旁的蓮花奴青虎麵露鄙夷。

    青羊講述一位一位峰主的生平,俱是顯赫絕倫,無敵於整座南瞻部洲的仙子存在,隻是說到最後那位背影,狀似難以啟齒,絞盡腦汁斟酌詞彙,不等她醞釀完畢,一直沉默的青虎卻是開口道:“這位便是被龍虎山圍困在伏魔台的峰主,納蘭長生。”

    陳青牛不敢對此發表言論,幹笑道:“去樓上。”

    二樓兩位峰主更是功業浩大,一位乘象飛升,一位修真界前無古人的禦劍飛升,前者是蓮花峰第一任峰主,後者更是她那個年代首屈一指的強者,真真正正的頂尖,連天龍寺主持和龍虎山首席掌教都要被她壓下去,幾乎就是天下第一的修士。當她禦劍飛升,與她同時代的人屠薑鳳圖,兵家老祖宗,都說了一句“吾從此三千大千世界寂寞無敵手”。蓮花奴青虎一眼就是桀驁性子,見到這位禦劍姿態的峰主,也是眼神崇敬,無比虔誠,甚至去下跪磕了三個響頭。

    在青虎下跪磕頭的時候,青羊悄聲解釋道:“我姐是蓮花峰數一數二的劍癡,不比那北唐公主差。當然,劍道還是有差距的。”

    “噤聲。鳳鳴閣內不許妄談。”

    青虎起身後瞪了一眼妹妹青羊。

    青羊吐了吐嬌舌,朝陳青牛做了個鬼臉。

    “上樓。”

    陳青牛輕聲道。

    青羊訝異道:“樓上可沒有畫像啦。”

    陳青牛卻徑直上了樓梯。

    三樓空無一物。

    陳青牛站在閣樓頂樓,眺望遠方。

    蓮花宮能與鳳鳴閣並肩的建築,唯有正北摘星閣。

    下了樓,兩位姐妹蓮花奴帶著陳青牛逛了一遍三殿,寶華殿儲物,峰主遺物,以及一些從九洲四海搜羅而來的寶貝,共計十三件,可惜都是一些無法讓其認主便無法動用的死腦筋物件,對陳青牛來說無異於一堆廢銅爛鐵,起碼暫時是如此,而且一件法寶,靈性越是充足,在陳青牛看來便越是傲嬌,就如同一名傲氣的傾國絕色,斷然不肯與其她女子一般共侍一夫,一般情況下不太肯對已經具備上乘靈器的修士認主,曆史上極少有兩三件上乘仙器同時認主一人的情況。

    至於三件以上,就更稀罕,六大真統的龍象品高手,基本上都是憑仗著一件仙器便可傲視群雄,倒是魔統內的高手,行事乖張,不屑他人眼光,一些個拔尖的修士,做得出毀去仙器大半靈識的陰損慘烈勾當,同時具備兩三件上品法寶,威力難免大打折扣,但就如俗世打架鬥毆人多總占便宜,所以論起單挑對陣,他們十分霸道蠻橫。

    當世,更有一位能夠一甲子內讓兩大仙器先後認主的六大真統內驕子人物,龍虎山小天師袁淳風,據聞也是謫仙式的幸運兒,才得以此等可怕造化。

    妙蓮殿,是峰主參悟大道的禁地,青虎青羊姐妹也不得進,隻是帶著蓮花峰史上最蹩腳的某位客卿在殿外徘徊一圈。

    羽化殿,氣運尤為浩大稠密,終年紫氣縈繞,乃專門提供給蓮花峰有望飛升的精英,已荒廢數百年。武胎王蕉,劍胚黃東來,才有可能百年後來此修行。

    正南觀潮閣,蓮花奴的休憩場所。青羊不介意帶陳青牛去參觀一下,可姐姐青虎眼神殺人,隻能作罷。

    正北摘星閣高八十一層,一入必登頂,青虎也不情願多浪費一寸光陰在陳青牛身上,也省了。

    正西鎮國閣,便是陳青牛的住處,高三層,經書,古琴,劍器,琳琅滿目,在青虎看來顯然是注定要被這位兩眼發光的土包子糟蹋了。

    終於來到蓮花池。

    池水清幽冷冽。

    三十六朵蓮花一朵一朵漸次升高,無根無蓮葉,空蕩蕩懸浮在空中,大多含苞待放,隻有寥寥數朵怒放。

    池中央有一個蓮台。

    青羊笑指著空中蓮花,嘻嘻道:“客卿,瞧見沒,那就是蓮花峰的鎮門寶物,三十六品蓮花,蓮花峰仙脈氣運愈是充沛,綻放的朵數便愈是繁多,最盛時曾齊放過三十一朵,可惜現在少,才九朵。”

    這時青虎冷哼一聲。

    青羊在陳青牛耳畔嫵媚兮兮低聲道:“客卿要想讓奴家姐姐笑一個,隻有一個法子,那就是得讓寶蓮多開幾朵。”

    陳青牛心中苦笑,咱被趕鴨子上架,能保住小命就要燒高香,這蓮花峰氣運是凋零還是旺盛,還真顧不上,那蓮花不全部凋謝,陳青牛就覺得萬幸。

    “姐!”

    青羊突然驚呼一聲。

    “噤聲。”

    青虎本能對這個誕生起便心有靈犀的妹妹斥責道。

    “姐,你瞧,你瞧啊!蓮花開了一朵!”

    青羊雀躍道,因為歡喜,蹦跳起來,手指向空中。

    陳青牛和青虎同時抬頭。

    隻見一朵寶蓮緩緩撐開,綻放,光華醉人。

    “還有一朵!”

    青羊再喊道,小臉通紅,嗓門更大,她現在才懶得管姐姐是否冒出一句口頭禪噤聲呢。

    青虎愕然,望著第二朵由閉合到盛開的寶蓮,眼神恍惚。

    當年這一任峰主被困龍虎山,蓮花峰寶蓮一夜之間閉合六朵。

    蓮花峰分別迎來謫仙王蕉和劍胚黃東來,寶蓮才綻放三朵而已。

    青羊拍手笑道:“還有還有呢!”

    第三朵華美登場。

    青虎由驚訝變成狂喜,渾然忘了身邊還有個礙眼的弱小客卿。

    青羊咦了一聲,撓撓頭道:“還有呀?”

    第四朵寶蓮花苞展開。

    蓮花池上,空靈氣運瞬間再度濃鬱幾分。

    蓮花池水麵憑空生出一串蓮葉,形成一條路徑,通向居中蓮座。

    陳青牛猶豫了一下,很滑稽地先伸出腳去試了試硬度,很好,看似柔弱,卻足夠支持他的體重,踩上去,一步一步走向蓮座。

    踏出第一步,頭頂迎來第五朵最新怒放的紫金蓮花。

    陳青牛走了三步後,第六朵。

    青羊已經失了最先的新奇,扳了扳手指頭道:“姐,這都第六朵啦。”

    當陳青牛站在蓮座之上,仰望頭頂奇景,期間又有三朵紫金蓮花現世。

    九朵蓮花一口氣依次展開。

    三十六品寶蓮,由最先孤單綻放的九朵,變成現在的十八朵。

    青羊蹲在地上,方才吆喝太賣力了,加上始終盯著空中,有些眼花。

    青虎不停呢喃,神色既癲狂,又沉醉。

    陳青牛見三十六品寶蓮終於沒了繼續綻放的跡象,狐疑嘀咕道:“好家夥,那幫子門主長老不給咱麵子,你倒是識趣。”

    青羊扭頭望向姐姐青虎問道:“姐,要青羊出宮去給陸姥姥報信嗎?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青虎剛想要點頭。

    陳青牛卻出聲問道:“蓮花宮是不是誰都不能進來?”

    青羊使勁點頭,“除了峰主客卿,和我們蓮花奴,長老和門主都無法進來。峰主偶爾待客,照規矩也是在山頂的涼亭裏。”

    “青虎青羊,那今日此事。”

    陳青牛伸出一根手指豎在嘴前,一臉笑容,道:“噤聲。”

    青羊被陳青牛有模有樣學她姐說話逗樂,燦爛一笑,繼而歪著腦袋問道:“為啥呀?”

    陳青牛一本正經解釋道:“萬一等這些蓮花開了又合上,豈不是讓你們那位杜姥姥和眾多師祖太師祖們白歡喜一場。所以還是先等上一段時日,確定了這些寶蓮沒吃飽撐著才行。”

    青羊過慣了蓮花峰古板苛刻的生活,整日與仙法術語打交道,以往哪聽過陳青牛輕佻言語,蹲在地上捧腹大笑。

    青虎先瞪了一眼沒規矩的妹妹,再深深望向陳青牛,冷哼一聲,轉身道:“那便再等幾日。”

    陳青牛鬆口氣,走出蓮花池,等青虎身影遠去,輕輕問道:“青羊,你說開一朵寶蓮你姐就能對我笑臉相向,可都開了九朵,咋還是一臉我欠她很多銀兩的表情?”

    青羊怒了努嘴,很認真地思考了半響,輕輕道:“難道是開太多了?”

    陳青牛一陣頭疼,褲襠裏鳥也憋屈。

    他們卻不知青虎出了蓮花池,回到觀潮閣內,輝煌舞劍,劍氣隱約有縱橫八荒之雛形,女子清雅如蓮,一邊笑一邊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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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客卿

    陳青牛發現完全不用擔心偌大一座蓮花宮隻有三人會無聊,青羊是個天生話癆,比起琉璃坊內的死黨劉七不輸絲毫。這位容顏嫵媚的年輕女子是貨真價實的十五歲,與姐姐裴青虎是蓮花峰兩位高人轉生。

    那位掌法長老陸姥姥曆時八年,尋遍南瞻部洲,才將這對孿生姐妹帶回蓮花峰,淩駕於世俗皇權之上的修真求仙,這個天外天的世界裏的大門派,才是真正的豪閥,每一座仙家府邸背後都有一整套縝密嚴謹的傳承脈絡,小到去俗世搜羅根骨上佳的潛在弟子,中到按照蛛絲馬跡去尋找兵種轉生,大到在謫仙轉世中漁翁得利,都交織著無數仙家門派的血腥角鬥,鬥智,鬥勇,鬥法。

    王蕉是如此,黃東來是如此,裴青虎裴青羊也逃不掉,慘烈程度與天賦根骨成正比,裴青虎前世是蓮花峰大劍子,離陸地神仙隻有一線之隔,裴青羊前生則是密宗上師,一身煉丹築基修為比起白蓮翟芳,還要高出兩層境界,有趣的是兩人上一輩子勢若水火,這一生卻是姐妹手足,人生際遇,端的被六個字一語點破:不可道不可道。

    在蓮花宮,陳青牛堪稱無所事事,蓮花峰並不會強硬要求一名客卿去做什麼,隻需在蓮花峰遇到大抉擇時能夠助一臂之力即可,例如玲瓏洞天的客卿吳搖山便在南瞻部洲一流門派悉數爭奪小薛後中,出手數次,最後甚至與胭脂山客卿趙龍圖,西闔牛洲白虎王朝的前太子,大戰了一場,可惜外人不得遇見,否則必將受益匪淺。

    之所以客卿鬥法,劍坪觀戰者要遠勝於竹海,是由於很多人覺著蘇然和韓桂芳的劍鬥更能啟發天道,這便是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旁觀飛升更是如此,否則修士怎可能隻是一圖飛升景象,放下修道大業不去精進拔升,不辭辛苦跨越一兩個大洲。

    修士之間,一言不合拔劍相向海了去,加上匹夫懷璧,各類險境層出不窮,觀摩一趟飛升對很多中層修士來是朝聖,更無異於一場修行磨礪。

    陳青牛在蓮花宮獨自走了三圈,然後在鎮國閣把每一件以往垂涎不得的寶貝都摸了個遍,終於喊來相對更溫順乖巧的裴青羊,厚顏無恥發話道:“青羊啊,本次客卿選拔,輸了的一脈都要交出一件東西,我知道的是青蓮一整座竹海,黃蓮是那杆黑不溜秋的破仙槍,那中途棄權的黑蓮,比較淒涼的黃蓮,韓桂芳所在的綠蓮,剩下的赤蓮,各自是啥玩意?除去竹海搬不動,其餘怎麼都不上交蓮花宮啊?”

    在蓮花宮,此屆蓮花奴地位顯然要比客卿高出十萬八千裏,陳青牛別說端架子,能不被姐妹端架子就要感恩戴德,所以裴青虎一直閉關不見,陳青牛也不好說什麼,幸虧妹妹裴青羊好說話,兩人相處還算融洽。

    若是裴青虎在場,十有八九要對陳青牛的貪婪表現出唾棄,而站在鎮國閣一樓玉石方案前的裴青羊隻覺得有趣,除了姐姐和陸姥姥,難得有人陪她說話,甭管良言還是廢話,都成,她嬌滴滴回答道:“陳客卿,青羊正要跟你吱一聲,青蓮齊青蔓今日在騎龍鬆下見了陸姥姥,捎來消息,詢問客卿如何處置竹海。至於剩餘幾脈,可沒有動靜。”

    陳青牛一臉期待問道:“青羊,你知道都是啥寶物?”

    裴青羊點頭道:“當然。”

    陳青牛正襟危坐在由一整塊藍田玉雕琢而成的方案後,雙手捧著一塊玉徽皇朝流落出皇宮的傳國玉璽,除了這塊,鎮國閣內還有從九洲搜刮來的八塊玉璽,他眼神炙熱道:“說來聽聽。”

    裴青羊又開始扳手指,道:“橙蓮是一件夔甲,由上古夔牛皮和燭龍筋骨打造,刀槍不入,曾經有仙人拿破仙槍重重戳過一槍,隻劃出一條細不可見的刻痕,比起需要法力駕馭的六段錦,更適合武夫。赤蓮是十二道品紅蓮業火,不燒肌膚,卻可灼魂魄,傷人極深。綠蓮最是吝嗇寒磣,隻肯掏出一顆驪珠,隻是避水褪火,並無大用。不過聽說含在嘴中,對修行倒是還有諸多妙用,隻是天曉得不是他們在胡亂吹噓。”

    陳青牛疑惑問道:“青羊,你漏了黑蓮。”

    裴青羊神情古怪,醞釀了一下情緒,嘻嘻道:“陳客卿,黑蓮門主墨子大家說了,誰做了客卿,就能將謫仙王蕉收作蓮花奴,說到底,就是給客卿你做端茶送水揉肩敲背的小婢啦。”

    陳青牛想起竹海內那貌不驚人但舉止怪誕的瘋癲女子,搖頭道:“我可無福消受,收謫仙人做婢,可是會折壽的。”

    裴青羊不樂意道:“謫仙人咋啦,不一樣是被砍一劍會滴血愛上一個人要飛蛾撲火的女子,再者那王蕉空有謫仙武胎根骨,不思進取,也就一具空架子。”

    陳青牛輕輕一笑,文人相輕,女人相妒,果然是至理名言,刻意忽略掉裴青羊的不悅,吩咐道:“你去跟陸姥姥說一聲,催促一下黑蓮青蓮之外的四脈,趁早將東西送上來,驪珠,夔甲,破仙槍,十二品業火,任何一樣都不能少。”

    裴青羊歡樂道:“好嘞。”

    這小娘子似乎跟陳青牛差不多德性,天生有收藏癖,難怪兩人談得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陳青牛猶豫了一下道:“再跟黑蓮那邊說一下,謫仙這邊不能收為蓮花奴,不能就是不能,沒得談。還有,將竹海轉贈給我師叔黃東來,至於青蓮一脈,就去蓮花峰另尋一處根基,這個一樣沒得談。”

    裴青羊一臉為難。

    陳青牛低頭把玩那枚玉徽皇朝玉璽,道:“若陸姥姥不肯,就跟他說蓮花池內新開了兩朵紫金寶蓮,想必她再不肯,也會答應。”

    裴青羊納悶問道:“不是九朵嗎?”

    陳青牛抬頭笑道:“客卿說兩朵就是兩朵。”

    裴青羊哦了一聲,蹦蹦跳跳出去辦事。

    陳青牛突然含住她,問道:“既然蓮花宮能新收蓮花奴,是不是意味著我除了那王謫仙,還能自主挑選添加其她人?”

    裴青羊搖頭道:“沒這個先例呀。”

    陳青牛思考片刻,道:“你先去陸姥姥那邊探一探口風,如果不許,過段日子再跟陸姥姥說,蓮花池上多開了一朵寶蓮,她應該就許了。”

    裴青羊小腦袋琢磨這裏頭的門門道道,不諳世事故而不懂半點人情的她百思不得其解,幹脆將難題拋之腦後,轉而問道:“你不要謫仙作蓮花奴,難道還有更厲害的人來做?”

    陳青牛已經低頭專注於考究那枚象征一個王朝氣運存亡的玉璽,沒有理睬裴青羊,她朝陳青牛做了個可愛鬼臉,將仙家心訣當做小曲兒哼著,蹦跳出了鎮國閣。

    當日,綠蓮將驪珠送來。

    第二日,夔甲和破仙槍陸續上交給蓮花宮。

    第三日,裝在一盞精巧琉璃燈內的十二道品紅蓮業火也成為陳青牛囊中之物。

    半旬時光,蓮花宮波瀾不驚。

    陳青牛終日要麼在蓮花池寶座上龜息導氣,事半功倍。要麼挑了把鎮國閣的上品劍器“當國”,演練三式劍招,射金烏,萬鈞和炸雷。

    修道苛求一個行百裏者半九十,因此陳青牛耍起這三劍,論起速度,相差看似不遠,其實底蘊是雲泥之別。

    期間據裴青羊講述,青蓮同意將整座竹海轉交給劍胚黃東來,卻不肯搬出竹海,二代弟子領袖齊青蔓長跪蓮花金頂下的騎龍鬆下三日三夜,隻求客卿開恩,陳青牛卻不曾鬆口,裴青虎似乎更加齒冷,瞧他更不順眼。

    陸姥姥與黑蓮門主說明蓮花宮上的意思,墨子大家卻不為所動,寧肯拖著,也不答應,還附帶一句王蕉本人也是執意做蓮花奴。

    至於新添另外的蓮花奴一事,果真裴青羊一開口就被訓斥,陳青牛差點被安上大逆不道的帽子,裴青羊說起這事,兩眼紅腫,眼神幽怨,陳青牛好說歹說才讓她壯膽,鼓起勇氣拿第三朵寶蓮綻放去跟陸姥姥做談判籌碼,又過了一旬,當看到裴青羊歡快蹦跳進鎮國閣,陳青牛就知道事情成了,在古板至極的陸姥姥心目中,事關蓮花峰仙脈盈虧的寶蓮朵數,才是天底下最緊要的事情,比起這等大事,增加一名蓮花奴無足輕重。

    於是,白蓮那位心竅隻開其一的雄壯傻妞謝石磯便一躍成為蓮花奴。

    蓮花峰上下對少年客卿陳青牛更加憤恨鄙棄,先是迫不及待索要各脈法器,緊接著是絲毫不戀舊情將青蓮趕出竹海,任由齊仙子長跪三天也不為所動,鐵石心腸,令人發指,最後竟然表現出非同尋常的癖好,瞧不上有疾的瘦弱謫仙,而是選擇了人高馬大一身是肌肉的謝石磯,一時間,起初很多腹誹猜測少年客卿是範玄魚孌童姘頭的仙子們,都在驚恐這客卿的獨到口味,祈求此獠莫要將魔爪伸向自己。

    謝石磯進入蓮花宮後,跪在鎮國閣外。

    陳青牛緩緩走出建造雄奇的鎮國閣,來到九尺女人謝石磯磕頭不遠處,停下身形,居高臨下。入主蓮花宮的少年今日此時,已經換上一身紋龍鳳清逸白袍,頭戴紫金冠,相貌雅致,雙眸有神,玉樹臨風,儼然脫胎換骨,與那半年前在白蓮門逢人便奉承拍馬的小角色,判若兩人。

    他第一句便是:“夔甲給你,破仙槍給你,甚至連驪珠和十二道品紅蓮業火都可以一並給你。但你必須跟我保證,十年能殺掉湯紅鬃。一甲子內,七竅全開,可與王蕉一戰。百年內,成為南瞻部洲百萬兵種之首。”

    謝石磯抬首,在白蓮門內呆滯了三十年的雙目,戰意沸騰。

    元神七竅,貪嗔癡慢疑怒愛。

    七竅之首,貪,謝石磯刹那洞開。

    貪,並非貶義,它除了是除了貪婪之根,它還是是鬥誌和野心的源泉。

    陳青牛望著那張堅毅的黝黑臉龐,有些好奇這位石磯師姐前兩竅開啟的是什麼,對她來說,癡肯定是先天開竅,第二竅,是嗔嗎?對同門情理之中的恨或者對師傅隱藏巧妙的怨?總之,陳青牛確定,不可能是愛便是,那比王謫仙突然有一天一劍刺死那愛了九世的男子還要荒誕不經。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1 17:26
第三十七章 重陽登高

陳青牛現在守著兩座寶庫,一座是現在屬於他將來屬於峰主的蓮花宮,這裏任何東西幾乎都由他予取予奪,陳青牛過慣了窮苦日子,一朝發跡,自然而然是躲起來清點財富,除了妙蓮殿和羽化殿是禁地,摘星閣空無一物,觀潮閣被裴青虎視作禁臠,加上蓮花池內紫金寶蓮不算法寶,剩下幾座殿閣內隻差沒被陳青牛掘地三尺找出蟑螂來,寶華殿一十三件上乘法器仙具死物一般,各自懸浮在殿中,陳青牛完全馴服不了,隻能悻悻然作罷。

    雖說沒有一件肯認陳青牛作主,陳青牛更沒那個本事以力注入自身精氣,強迫它們歸順,如此一來,陳青牛拎著它們與九品武夫打鬥還有些效果,畢竟一些柄靈兵再沉睡死寂,鋒利程度毋庸置疑。

    陳青牛練氣之餘,總愛上寶華殿觀摩一下寶貝,視作禁臠。

    裴青虎看不慣這尊客新卿毫無風度可言的市井秉性,可見並非是她一味嬌蠻。

    但蓮花峰打開仙家大門後,陳青牛終歸不是那個瞧王瓊都要仰視、隻會偷練一些空架子套路的孱弱少年,他小氣歸小氣,但並不愚笨,見多了琉璃坊紅牌手腕心機和高超馭人術,也學了點皮毛,懂得手裏的銀兩能派上用場才值錢,否則跟廢銅爛鐵沒兩樣,於是陳青牛割肉一般故作大度將夔甲破仙槍一股腦送給謝石磯,在蓮花峰,範夫人都靠不住,唯有謝石磯,才有可能在他受難之際,挺身而出,既然如此,這位師姐更加皮糙肉厚,更具備侵略性,陳青牛就更安全,道理並不深奧,淺顯得很,唯一看不透的,恐怕隻有才開三竅的謝石磯一人。

    除了寶華殿,鎮國閣也有不少珍奇物件,位列首位的自然是七枚傳國玉璽。

    人間每位名正言順的帝王都或多或少身具龍脈,程度深淺不同而已,例如玉徽皇朝亡國皇帝宋哲,小薛後出生時,身上龍脈還粗壯充盈,怎麼看都不像是一位短命的皇帝老兒,隻是不知為何短短十五六年便丟了江山,所有女子包括皇後趙鉤戈在內的數萬嬪妃淑儀都成了階下囚,性子烈的自盡,嬌柔貪生的運氣好些被朱雀王公大臣瓜分,淪為小妾侍女,運氣不好的,就被送去浣衣院充作官妓,甚至像琉璃坊那批,成了浮萍一般的私妓,皇帝做到這份上,也真窩囊丟臉到了極點。

    山河在,國存,玉璽內就愈是紫氣流轉,帝王未必懂得武力仙法,卻先天占據一份天下氣運,所以仙家修士道法不管如何超脫凡塵,本領如何了得,卻絕不會無聊就去王宮摘下哪位皇帝的腦袋玩,這畢竟是真會當日就會被天雷劈的吃力不討好行徑。

    再者,大隱隱於朝,圍繞皇帝身邊的彪悍兵種,得道高人,不在少數,大多是圖那攀附在龍脈上的紫薇龍氣,例如北唐兩大國師,在範夫人嘴中,也是一流的大修士,現在陳青牛不僅與清涼宗接下仇怨,與韓桂芳之父北唐右國師也是間接的大仇,再如朱雀皇宮內的幾位大豎閹,頂尖幾位宦官領袖,尤其韋貂寺,更是超一流的絕世高手,出塵甚多,在範夫人看來,雖未必能與六道真統四大魔統的掌教宗主媲美,但放在蓮花峰,也絕不是長老一級可以對付的。

    鎮國閣內七枚玉璽象征的七個王朝俱是亡了國,所以玉璽內紫薇龍氣隻殘留些許,這與那個王朝皇脈剩餘幾許直接掛鉤,前朝“餘孽”數量多,紫氣便足,不多,若某位氣運夠橫,紫氣也旺,假如再能複國,嘿嘿,那陳青牛手中的玉璽便成為名副其實的上乘靈兵,甚至可以成為大乘仙器,像陳青牛經常把玩的那枚紫氣尚未斷絕的玉徽玉璽,若被複國,就完全是大乘仙器一級的法寶,如此看來,陳青牛就有點待價而沽的味道了,可惜他暫時沒那個技巧本事去玩弄王朝更迭天下氣運於手心,否則便能汲取最大程度的玉璽紫氣。

    這些都是裴青羊絮絮叨叨當小段子說給陳青牛聽的,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罷了。

    除了玉璽,鎮國閣還有兩柄古劍,可惜劍靈被毀,隻有紀念價值,但是上佳的煉劍材質,獨力練就一兩枚劍元,飛劍殺人於千裏之外,可是陳青牛夢寐以求的境界。

    還有把古琴,琴名“老龍吟”,蒼樸非凡,裴青羊說此琴可有天地共鳴,掌握音律大道,可呼風喚雨。宮商角徵羽,對應人體內在小天地,發揮到極致,便能使出莫大-法力,陳青牛對這些風雅玩意,不是很感興趣,更不想走音律求道的路子,隻當彌補年幼時的遺憾,偶爾才去操老龍吟,裴青羊顯然沒預料到這位少年客卿還會撫琴,至於技藝高低,本身五音不全的裴青羊也不計較,隻覺得陳客卿好生了得,能彈一手聽上去起碼不呱噪的古琴。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青銅鼎爐和古玉璜佩等,都是年代久遠,每一件物品背後都有各自的故事。最讓陳青牛動心的卻還是一些筆劄,放在鎮國閣二樓,記錄著各任蓮花峰客卿的各類心得,悟道,為人,處事,求長生,甚至男女情愛,都有記錄,包羅萬象,相反,鎮國閣,甚至說是整座蓮花宮,都沒有一本功法秘籍,陳青牛也不介意,知足這種在他身上十六年困苦熬出來的唯一美德,可不隻是嘴上說說的空洞東西。

    另一座寶庫,便是陳青牛自身。

    身藏八部天龍,如同一個無底洞,陳青牛不知道每日要進補多少餌料,這八尊孽畜才會溫飽,他隻能拚命引氣吐納,恨不得一天有二十四個時辰來吞霞服氣,所以他不僅從玉璽中汲取紫薇龍氣,在蓮花池大肆吸收紫金蓮華靈氣,簡直就是恨不得將整座蓮花峰的仙脈都化為自身氣機,白蓮門將他帶上蓮花峰,結果看來是皆大歡喜,各取所需,但將這家夥送進蓮花宮,怎麼看都是引狼入室。蓮花峰在他看來,隻是一座很大的靠山而已,若要他為蓮花峰獻身,除非逼不得已,否則絕無可能。

    陳青牛見識到九朵紫金寶蓮綻放後,終於開始正視自己將來的前途。

    打定主意要龜縮在蓮花宮十年,二十年,一甲子,甚至百年,千年,不修成足以自保的大神通大-法力,絕不輕易出宮下山。

    他就不信有人能闖進蓮花宮將他攆出去。

    裴青羊躡手躡腳走進鎮國閣,陳青牛正在玉石方案後閱讀某位蓮花客卿的《品蓮勾玉錄》,他隻覺得字字珠璣,妙不可言,聚精會神,深陷其中,裴青羊等了半天,見他不解風情地慰問幾句,沒好氣道:“陳客卿,白蓮範玄魚求見。見還是不見?”

    陳青牛猛然抬頭,毫不猶豫道:“見。”

    裴青羊對於這位客卿今日不曾變著花樣誇她容顏氣質很是不滿,心不在焉道:“那跟青羊走吧,客卿總不能獨自跳下蓮花宮。”

    陳青牛對於她的挖苦並不介意,隻是笑道:“你在閣外等我,我換一身衣服。”

    裴青羊有氣無力走出鎮國閣,自言自語。

    她哪裏知道陳青牛胸無墨水,這些天已經將沉魚落雁閉月羞花這類詞彙用了個遍,腹內空空如也,實在沒東西可掏出來拍裴仙子的馬屁。

    以陳青牛謹小慎微的性子,在摸透蓮花奴與宮外關係前,不介意擠出一張笑臉。

    等陳青牛出來,裴青羊精神一振,問道:“你咋換上這身破衣裳啦?”

    摘掉紫金冠,重新換上舊衣服的陳青牛輕笑道:“念舊。”

    裴青羊撇撇嘴,挽住陳青牛胳膊,腳下羽化生氣,飄出蓮花宮,落在蓮花峰山頂。

    範夫人已經被陸姥姥安排在山巔涼亭內,麵朝雲海,安詳靜坐,背影清冷。

    陳青牛朝裴青羊笑道:“你先回去,一個時辰再來接我。”

    裴青羊百般不願,可見陳青牛這次破天荒不順著她改口,隻好一跺腳,飄回蓮花宮。

    “範夫人。”

    陳青牛來到涼亭,等了兩柱香時間,直到範玄魚歎息一聲,有轉頭跡象,他才恭敬出聲,依舊如同當年那名青樓小廝,有幸見著了高坐雲端一般的坊主,一定要微彎著腰。

    “客卿禮重了。”

    範夫人嘴上說道,卻沒有起身回禮的意圖。

    陳青牛依然站著輕聲道:“青牛心中,範夫人永遠是範夫人,是青牛的第一位師傅,也是除娘親以外最大的恩人。”

    恩怨,恩與怨,當分開來斷。

    陳青牛不識大體,卻不妨礙他有著一股孕育十六年的強氣。

    範夫人微微仰起那張不沾凡塵的臉龐,眼眸依然如涼雪,淡笑道:“範玄魚一生碌碌無為,走一步錯一步,才到今天田地。本以為這輩子也就如此,不曾想誤打誤撞,跟你打上了交道,翻天覆地,如今白蓮僅位居黑蓮之下,我這殘柳之身,除去聽到一些無關痛癢的酸言酸語,也有了表麵上在蓮花峰能夠與九脈門主平起平坐的身份,青帝,你說我是你的恩人,你何嚐不是我範玄魚的大恩人。你若今日要範玄魚去做什麼,我是絕對不會推脫的。”

    陳青牛幾乎冒出冷汗,惶恐道:“青牛絕不敢猖狂忘本。”

    範夫人眯起眼睛笑道:“的確沒有忘本,看你這一身衣裳就一葉知秋,尋常人進了蓮花宮,一步登天,還不得眼高於頂。年少輕狂,得誌猖狂,才是常態,若不是,除了可能真是心如磐石,就是城府深沉了。”

    陳青牛彎腰更深,低頭不語。

    “好。”

    範夫人說了一個字後,又道:“很好。”

    陳青牛低著頭,看不見範夫人臉色神情,自然不知道這好和很好是真好還是假好,如果是真好,又好在何處,陳青牛感覺一切都雲裏霧裏,越是如此,越是如履薄冰。

    範夫人重新望向雲海,她曾經對陳青牛說過,舍身崖的雲海風景,比不得山腰望去的雲海壯闊,山腰又比不得蓮花金頂波瀾起伏,如今她借著陳青牛的東風,終於能夠坐在蓮花峰峰巔涼亭,一眼望去,果真雲海滾滾,波起峰湧,浪花飛濺,觸及胭脂山和玲瓏洞天兩處峰巒便是驚濤拍岸的絕美畫麵,時值黃昏,雲海更顯五彩斑斕,範夫人那雙如雪的清涼眸子也染上一抹迷人璀璨。

    陳青牛等了許久,悄悄抬頭,偷望了一眼範夫人背影,又繼續低頭。

    範夫人輕聲道:“昆侖山巔,還有龍虎山斬仙台,白帝城頂通天閣,據說比金蓮頂還要高,青帝,有沒有想過以後再去那些個地方,替你娘看一看日出日落。”

    陳青牛嗓音莫名沙啞起來,道:“想去。”

    範夫人笑了,道:“但總得活著才能去,是吧。”

    陳青牛不明就裏,隻能點頭,畢竟這道理誰都懂。

    範夫人像是自言自語道:“很多話,現在可以捅破天窗來說了。青帝,狀元墓前,你瞎眼後,體內竄入佛門正統數一數二的仙器,八部天龍,這也是我願意帶你上山賭上整個白蓮門去搏一搏的重要原因,你可能並不知曉,這八部天龍本體是遠古八位凶煞魔頭,陸續被佛門感化,放下屠刀,雖不曾立地成佛,但有生之年都成就大般若境界,選擇在化龍台圓寂,聚頂天花轉為佛種,戾氣與化龍台龍骨融為一體,化作八部眾。天龍寺建寺六千年,花費四千年時間,在兩千年前終於鍛造出這浮屠,後來被李牧,哦,就是上一任蓮花峰客卿,蓮花師,一個被天龍寺寄予厚望的男子,為了救出被三大天師聯手困在龍虎山的峰主,不惜打破上百道層層禁忌,放出八部天龍,以身飼龍,他一身修為,巔峰時期比之蓮花峰公認的第一修士,黑蓮穆墨,還要強橫幾分,短短二三十年,對修士來說不過彈指一揮間,一身修為便被天龍吞食殆盡,陳青牛,你覺得以你的薄弱底子,能支撐多久?實不相瞞,白蓮為本次客卿選拔花費了很多心血,很多台麵下的謀劃,以往今日將來,都無須對你訴說,但你隻憑一戰便登上客卿寶座,還是讓我大吃一驚,我帶你上山,目的再明確不過,依靠體內玄機,幫白蓮贏了這客卿位置,扭轉頹勢,至於你的死活,是排在第二位的事情,但這並意味著我不希望你能繼續活下去,能以蓮花峰客卿的身份輝輝煌煌,堂堂正正,活下去,還活得愜意,最不濟,也要比你那個割掉子孫根入宮當太監的死黨劉七活得長久些。你當年被丟在琉璃坊門口,是我親口答應下來,將你收養,暗中觀察了你十六年,對你的熟悉,除了你自個,無人能比,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親眼見你日日受那蟄龍刺目之痛,我甚至有一個念頭:範玄魚,殺了這孩子吧,省得他再受苦,一個長在勾欄的小娃,平白無故過著暗無天日的人生,何苦來哉。後來每當浮起這個念頭,我就告訴自己,陳阿蠻不再隻是陳阿蠻了,他是陳青帝,是要去狀元墓賭一把的偏執孩子,結果,你賭對了,我也押中了。青帝,瞧見我身邊茱萸沒,今日是重陽節,按照我那鳳州獨特的習俗,需登高,插遍茱萸,祭奠先人。我知你孝心,加上我如今隻是白蓮門下偶然雞犬升天的範玄魚,不再是範夫人,更不是琉璃坊的坊主了,無物可慶祝你成為客卿,唯有一束重陽節茱萸而已。”

    陳青牛低著頭,上前幾步,拿起那束茱萸,淚流滿麵。

    陳青牛手捧茱萸,走出涼亭,來到山崖,插上茱萸,跪下,麵朝天際雲海,磕了九個響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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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新蓮花奴

等陳青牛起身,範夫人已經離開山頂。

    取而代之是一位年輕女子站在涼亭內,謫仙王蕉。

    明知涼亭內杵著一尊在整個觀音座祖庭眾所皆知的大菩薩,陳青牛卻不願轉身。與喜歡一字一言打機鋒藏玄機範夫人打交道,陳青牛畢竟頭疼,還能琢磨出裨益東西,但身後那位謫仙,卻不同,在蓮花峰,武胎王蕉的口碑其實也就比陳青牛稍好一點,少女師叔黃東來已經足夠驕橫,一言不合便馭劍傷人,可仍舊不如四小觀音之首的王蕉更拒人千裏。

    陳青牛在涼州做了十六年閑雜仆役,伺候人的活計當真是膩歪了,尤其今日範夫人點穿最後一層窗紙,將八部天龍內幕道破,陳青牛在蓮花宮當縮頭烏龜的決心就愈發堅不可摧,蓮花宮被一朵應運而生的九瓣金蓮烘托,雖無靈丹妙藥秘法典籍,但勝在仙脈深厚,是再合適閉關不過的烏龜殼,有吃有喝有娘們,還有身披夔甲手持破仙槍的謝石磯做門神,無需對誰低眉順眼,偶爾逗樂一下裴青羊,滋潤愜意,快活似神仙。

    陳青牛終日吞霞吐氣,《尉繚子》一日精進千裏,自信一招炸雷,能夠斬去紫竹八百株,離劍匠境相差不遠。是貨真價實的五品武夫體魄,錘仙拳三十六式,圓轉如意,拳罡霸道。

    涼亭取名送客,卻不是迎客亭,也不知道哪位前輩的趣味,忒潦草了事。陳青牛比較涼州孱弱清瘦身形要健壯幾分,高大幾許,如一根長槍,丹田下沉,兩腳紮根,青衫麻鞋,站在涼亭外,麵朝紫霞雲濤,臨風而立,竟有神仙誌怪小說中騎牛仙童的世外高人意味。

    目盲瘸腿的王蕉靠著一根朱漆亭柱,肩膀略微傾斜,依舊是千年不變的泰山崩於前不動聲色清淡語氣,道:“範玄魚精於心計,工於韜略,談吐行事極擅長九真一假,符合天道缺一。比起鑽研紫微鬥數百年的白蓮晏慈,絲毫不遜,算無遺策,甚至可以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陳青牛轉身笑道:“師傅精明些,徒弟便不容易死。謫仙的師傅,墨子大家,武功韜略是蓮花峰公認的第一人,陳青牛羨慕得緊呐。”

    王蕉似乎很排斥寒暄客套,微微皺眉,開門見山道:“為什麼拒絕讓我做蓮花奴?”

    小人物做多了,固然眼界氣魄有問題,但也被逼出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陳青牛見她直來直往,來而不往非禮,也坦白道:“不敢,不願。”

    王蕉直截了當道:“陳青牛,你是擔心我進了蓮花宮,會奪了你新任客卿的風頭?或者還有擔心黑蓮心懷不軌,由我來眼線,監視你的一舉一動?再者你好不容易逃離卑躬屈膝的境地,過上舒坦日子,怕我一去,不自在?”

    陳青牛走回涼亭,平靜道:“三者皆有。原先第二點沒想到,經由謫仙提點,青帝就更加不能自掘墳墓。”

    王蕉搖頭道:“你大可放心,墨子大家一直推崇清靜無為,順勢而動,不像你們白蓮喜歡逆天篡命的脾性,我更是如此,轉生九世,不得飛升,早就心灰意冷,去蓮花宮為奴,隻是求一絲下山的機會。我既然虧欠你,自然會答應你種種要求。”

    陳青牛笑道:“哦?”

    王蕉扯了扯嘴角,這興許就是謫仙最大幅度的笑意了,輕柔道:“我九世轉生神識不滅,懂得的東西自然要比尋常修士多上一些,你難道不覺得缺了範夫人指點迷津,蓮花宮需要一名勉強稱得上博聞強識的奴婢?據我所知,裴青虎性冷,注定不太愛搭理你,裴青羊好說話,卻是頑劣的孩子脾氣,至於謝石磯,短時間內更不可能為你講道解惑。黃東來能教你炸雷,我便能教你天下劍道九十九中的二十一。白家能授你錘仙拳,我便能教你不下百種的上品武技。這些東西,我都不上心,天下卻少有不上心的人,你更是如此。”

    陳青牛歎氣道:“我心動了。”

    王蕉默不作聲,靜待下文。

    “那你能否讓我短時間內成為一品武夫體格,金剛不敗?”

    “十年足矣。”

    “那你也能讓我一劍霸絕,禦劍千裏,成就劍子境界?”

    “三十年內,蓮花峰除去墨子大家和黃東來寥寥數人,無人可與你比劍。”

    “想來你也知道我體內古怪,那你能讓我馴化體內八部天龍?”

    “隻要你舍得蓮花峰仙脈,不是沒有機會。”

    “當真?”

    “當真。”

    “那你能讓我天下無敵舉世無雙?”

    “這……”

    “能端茶送水紅袖添香素手研磨?”

    “你……”

    “謫仙能每日對我笑一個?”

    “陳青帝!”

    陳青牛見到王蕉終於流露出常人人性的一麵,一臉冰霜。陳青牛隻覺得過癮解恨,咧開嘴大笑,道:“行,我這就帶謫仙進蓮花宮,今日起,摘星閣歸你了。”

    “咦?”

    王蕉似乎沒有適應陳青牛的轉變,由憤懣轉為訝異。

    陳青牛哈哈道:“如此不需付出卻回報豐厚的買賣,不做便是傻瓜!”

    王蕉輕輕鬆口氣。

    這一年九月初九,重陽日,蓮花峰再度震動,武胎王蕉進入蓮花宮成為第四名蓮花奴。

    蓮花宮內,觀潮閣歸裴青虎裴青羊姐妹,其中裴青虎修習劍道,與稷穗學宮經世濟民的聖道一脈相承,是聖道劍,十五歲便有劍匠修為,根骨福緣都是萬中無一。裴青虎極情於劍,每日在觀潮閣頂觀雲海悟道舞劍,其劍超然,劍意恢弘,羚羊掛角。

    裴青羊卻似乎無心長生,無所事事,修行憊懶,每隔一段時日接受陸姥姥考核,都會被訓斥一番,卻不見悔改,在宮內不是去觀潮閣叨擾那位地位不高的年輕客卿,就是坐在寶華殿玉石廣場台階上,看身姿雄魁身披重甲的謝石磯練槍。

    摘星閣歸王蕉所屬,她不曾出閣半步,陳青牛每隔一段時日就去討要一份劍道解析或者武技口訣,如她所言,九世跌宕經曆,讓她獲得無與倫比的閱曆和道心,隻是不知為何,王蕉空守寶山,卻不拿一塊金銀,自身修為並不超絕,隻是馬馬虎虎達到劍匠實力,體魄更是僅與七品武夫無異,不說裴青虎,連陳青牛拚命之下都能將其擊斃。

    她的清心寡欲,比起遊手好閑的裴青羊還要過分,這在一心追求武道力量的陳青牛眼中,無疑是一種完全無法理解的暴殄天物。

    謝石磯身著通紅夔甲,甲重百斤,持有仙兵破仙槍,日以繼夜,在寶華殿外鍛魄煉體,陳青牛替她從王蕉那邊求了一門槍術。

    十二道品紅蓮業火環繞其身,身高九尺,謝石磯猛若戰神。

    陳青牛已經辟穀,一日十二個時辰十之七八都在蓮花池蓮座上修習《尉繚子》,《太上攝劍咒》。《黑鯨吞水術》隻是東海長生福地的殘缺版本,陳青牛對這門旁門左道有著近似狂熱的興趣,專門去摘星閣討教過仿佛無所不知的王蕉,可惜謫仙對完整版本的《黑鯨吞日經》也隻是聽聞其名,但謫仙隨即表現出讓陳青牛自慚形穢的強悍靈根,在摘星閣頂樓依靠《黑鯨吞水術》向上推演三萬兩千步,竟誕生出一本與《黑鯨吞日經》異曲同工之妙的新法門。

    陳青牛如虎添翼,按照這法術不計後果吸納蓮花峰仙脈,竟使得新開九朵紫金寶蓮凋謝一朵。異象發生後,陳青牛便不再允許裴青羊進入蓮花池。剩下兩個時辰陳青牛一般都會去寶華殿外與謝石磯比試,不染鮮血一身重傷絕不罷休,他手中劍道武技漸多,卻依然隻專心修習原先幾種,貪多嚼不爛,陳青牛自認根基薄弱,比不得魏丹青那種瘋子,錘仙拳漸入大境。

    僅剩一點時間,便露出守財奴本性,在鎮國閣不知厭煩地把玩玉璽古玩,按照世俗眼光給這些價值連城的寶貝定價,一枚玉璽可買多少美嬌-娘,可換多少座城池,每每想起自己是腰纏萬貫千萬貫億萬貫的富翁,陳青牛都會憨憨傻笑,裴青羊最愛看的風景,便是這位客卿的這種模樣,她總喜歡纏著他說些山下塵世的趣事,喜歡聽他費盡心思去稱讚她換了一身嶄新衣裳一根新簪子是如何嬌媚動人。

    三年後,陳青牛武道達到三品武夫,可拳撼城牆,力敵千鈞。

    隻是比起謝石磯,便或多或少有點黯然失色,這位被當做蓮花宮門神的魁梧蓮花奴心無旁騖,已經是一品武夫,一杆破仙槍,紫雷轟鳴。十二道品紅蓮業火逐一通靈,與她渾然一體。

    心高氣傲的劍癡裴青虎貌似存了與謝石磯一比高下的心思,三年如一日,觀潮聽濤,夜觀星鬥,竟一開始便走了自悟劍招的無上大道,此途最是艱辛緩慢,卻也最是一旦功成,天威無窮。

    蓮花峰三年安穩無事。

    南瞻部洲卻是風起雲湧,朱雀王朝皇帝厲兵秣馬,有氣吞萬裏之誌,吞並玉徽皇朝後,兵戈直指北唐。劍拔弩張下,北唐示弱,嫁心愛珍平公主於朱雀二皇子,卻效果不顯。根植於朱雀的稷穗學宮逐漸壯大,隱約成為南瞻部洲百家之首,禮部侍郎龐鳳雛更提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驚人論策,兵家諸將聯合佛道兩宗百餘門派共抗儒家,隻是滅掉玉徽的功勳長安侯,這位如願以償將“肥鴿”趙鉤戈納入懷中的朱雀兵家領袖,中途倒戈一擊,佛道頓時一蹶不振。

    不過對散家修士來說,這都是事不關己的一縷過眼雲煙。九洲四海,王朝近萬,南瞻部洲最小,折騰不起驚濤駭浪。

    倒是北俱蘆洲和西闔牛洲各有一名年輕天才同時橫空出世,交相呼應,與龍虎山那名小天師和蜃樓海的“乾闥婆”並駕齊驅,成為這一代最耀眼的修士。並有消息不斷傳播,十年內南瞻部洲西域將有上古凶獸龍子饕餮鑽出地麵,會吐出兩件大乘仙器,於是不斷有修士趕往南瞻部洲,隨著昆侖、龍虎山、九脈劍宗和玄當山各自出動精銳,天下嘩然,終於確定這不是無稽之言,一時間紛紛攘攘,市井俗子求利,人上人的修士一樣逃不掉這個大窠臼大牢籠。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1 17:28
第三十九章 祭酒

    仙人一彈指。再五年後。

    蓮花峰差不多都忘了金頂蓮花宮裏還有一位客卿。

    當年撞大運成了客卿的少年,已然二十四歲。

    這八年中,白蓮門地位扶搖直上,白蓮晏慈起初推算出西域饕餮大致破土之地,便力排眾議,將愛徒範玄魚安排作為蓮花峰此次西行的兩名首腦之一,隻需知道另外一位首腦的名號,墨子大家,穆墨,便能想象範玄魚這個位置的來之不易,隻是這八年來範玄魚再度淡出視野,不曾在蓮花峰露麵一次,心腸惡一些的蓮花峰弟子自然免不了一句這婦人又去當老鴇了。

    可憐青蓮被驅逐出竹海,最終在蓮花峰山腰尋了一處小竹林,搭建了一些竹樓,當做棲息地。八年內,唯獨這一脈對那過河拆橋的客卿念念不忘,說起陳姓少年,俱是咬牙切齒。

    白蓮在舍身崖的基業保留下來,新招了一批弟子,都安置在那邊,在黑蓮之下其餘七脈之上的地方開辟出一座新府邸,耗費玉石巨木無數。湯紅鬃,翟芳兩人都帶親傳弟子搬遷過去。

    這一日,清明時節。

    小雨過後,氣象清新。

    幾名白蓮新人在舍身崖畔練習三清劍陣,她們根骨不錯,白蓮今日不同往日,可謂財大氣粗,許多上品藥材都直接從北唐和朱雀皇宮大內運來,加上青峨山本就是福地,人手多了,捕獲的奇珍異獸數量自然也就大幅增加,以前頗為吝嗇丹藥的翟芳可以大度下發一些煉丹成果,她得了人心,白蓮弟子得了實打實的修道底蘊,白蓮整體實力於是更為水漲船高,一派其樂融融蒸蒸日上的場景。

    那幾名年輕少女練劍完畢,因為上山時日不多,見師父一時半會不會過來視察功課,就偷懶了,唧唧喳喳說些各自家鄉的趣聞軼事,夾雜一些道聽途說來的仙家傳說,鶯聲燕語,嬉笑打鬧,好不熱鬧。

    一名高挑少女指了指遠處的山壁,神秘兮兮道:“聽師父說,那叫猿洞,有黃蝰和白猿的,都是成精的畜生呢。隻是不知為何,前些年被封了。”

    一位稍矮卻姿色不俗的少女望向同伴所指,附和道:“是呀,聽一位與我一同來自雍州的師姐說,柳師伯的師傅,也就是湯師伯祖,以前還時不時捕殺一些巨大黃蝰出來,想來在山上那邊仙府的湯師伯祖一定功法通天。”

    又有一少女驕傲道:“那是自然,咱白蓮門在蓮花峰可是首屈一指的門派,湯師伯祖以力證道,世間一品武夫看似厲害,恐怕幾個加起來,也比不上她老人家的一根手指頭。咱師祖更不消說,是大雜家,無所不精,煉丹更是蓮花峰一絕。還有,當然就是劍術無匹黃師叔祖啦,哼哼,禦劍飛行,一劍東來,何等氣勢。我若有她十分之一,哦不,百分之一的道行,也知足。”

    “那是,都說黃師叔祖隻差一腳便步入陸地劍仙境界,不僅在蓮花峰超拔出塵,在整個觀音座,也是一等一的神人。”

    “對啊,黃師叔祖在竹海練劍八年,咱們這邊總能聽到雷聲陣陣,師父說那便是黃師叔祖的劍威所致。”

    眾女興高采烈,交談雀躍。

    最後話題悉數擊中在師叔祖黃東來身上。

    畢竟這位劍胚遠未到三十歲,便劍道大成,在年輕女孩心目中更適合當做癡迷崇拜的仙人。

    唯有一名貌不起眼的女孩比較離群,沒有插嘴,遙遙站在舍身崖畔,小心翼翼走出幾步,似乎想要瞧一瞧崖外的風光。被罡風一吹,又怯生生後退幾步。猶猶豫豫,俏皮可愛。

    當下白蓮門,晏慈可謂頭一輩。

    往下是湯紅鬃,翟芳,範玄魚,黃東來四位。

    再往下便是數十位白蓮三代弟子。

    現在不到十年時間,白蓮一口氣引進六十餘位四代弟子,人數直接翻了一番。許多三代弟子便成了師父師伯師叔。

    “禦劍?”

    正在崖畔天人交戰的這女孩隻見蓮花峰上兩人一劍緩緩飛至舍身崖,她猛然張大嘴巴,心中一震,沒敢喊出聲,唯恐被不速之客視作大不敬。

    男子年紀不大,頭戴紫金冠,腰係玉帶,一襲紋龍鳳華章華貴玉袍,站在劍身之上。

    身後是一名依稀辨別是女人的雄魁人物,比身材修長的男子尚要高出一頭,身披一件漆黑重甲,手持一杆如墨長槍,神情肅殺,如同一位上古殺神。

    除了女孩之外,其餘白蓮四代弟子還在嘰喳,熱火朝天,說起年紀不大的師叔祖,一個個跟打了雞血一般興奮,差不多都覺得這位年紀輕輕的師叔祖已經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劍仙。

    兩人在舍身崖畔落地,男子馭劍入手,見著嘴巴張圓的女孩,輕輕問道:“你是白蓮新弟子?”

    女孩呆滯點頭,約莫二十歲上下的男子溫雅和煦,她並不害怕,隻是男子身後的女武神,令她心生畏懼,下意識後退兩步。

    他微笑道:“舍身崖風大,每到卯時,罡風淩厲,看風景時要小心被吹下去。”

    女孩隻能猜測這位禦劍的仙人是蓮花峰不出世的高人,立即作揖恭敬道:“白蓮李洪武拜見劍仙前輩。”

    他啞然失笑道:“劍仙當不得,你得喊我那黃師叔去才應景。”

    女孩懵懵懂懂,能上蓮花峰的女子,基本上都心思玲瓏,大致眼前高人嘴中的黃師叔可能是黃師叔祖,這小十年中在觀音座名聲愈發鵲起的劍胚黃東來。

    其餘一眾女弟子終於察覺到兩名陌生人的到來,隻是她們不曾見識那年輕男人禦劍英姿,少了崇敬,更多是驚奇,觀音座男子稀罕,唯有寥寥三位客卿,除此之外,並無聽說還有男子能夠踏足青峨山,隻是在少女們眼中,這位穿著不俗的年輕男人英俊歸英俊,可氣勢並無印象中世外高人的滔天充沛,當然也就不會往客卿那個方麵去想。觀音座蓮花峰,胭脂山,玲瓏洞天,才三名客卿,胭脂山趙龍圖,在西闔牛洲都是最頂尖的修士,至於吳搖山更不必說,曾是指點過黃東來劍道的大品陸地劍仙,真真正正的一劍搖山。在少女心中,既然兩位客卿如此了得,那蓮花峰那名師門長輩不太願意提起的客卿,想必再弱,也是她們遙不可及,高不可攀的。

    那他是誰?

    男子問道:“你們是湯紅鬃門下,還是翟師伯門下?”

    李洪武倒抽一口冷氣,此人竟敢直呼湯師伯祖名字。

    其餘女弟子一陣無明惱火,出身朱雀惠州名門望族的一名少女略帶不快道:“我們師父是湯師祖的親傳弟子,尊號玉散。你又是何人?”

    腰間係一隻青葫蘆的男子笑了笑,沒有答複,隻是將手中劍拋給身後的黑魁女人,徑直走向被封的猿洞。

    “你們來舍身崖要作甚?”

    那出聲詢問的少女生性驕縱,因為仙緣不淺,自小在家族中養出一身傲氣,覺得在同門跟前失了麵子,不禁怒叱那對男女。

    身披黑甲的九尺女人隻是冷哼一聲,一道氣機以她為中心呈扇形波紋擴散開來,霸道無匹。

    眾女差點人仰馬翻,狼狽至極。

    男子走到山壁附近,轉身對那少女道:“你去請你師父去與湯紅鬃說一聲,涼州陳青牛等她來收屍。半個時辰不來,我便去找她,屠盡她那一脈。”

    尋仇?

    幾位少女心中驚駭,既然是與湯師祖結下不解仇怨,自然不是她們能夠對付的,幾個飛躍騰挪,衣袂翩翩,霎時間鳥獸散,唯獨那個叫李洪武的女孩還怔怔站在蓮花墩不遠處,有點不知所措。

    陳青牛身後跟著的自然就是蓮花奴謝石磯,她的體魄,其實在蓮花峰十分紮眼,隻是這批新進弟子孤陋寡聞,加上白蓮刻意對白蓮範玄魚一脈諸多秘事閉嘴不提,所以少女才不得知曉這位自稱涼州陳青牛的家夥,是蓮花峰就地位而言堪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客卿。

    謝石磯一拳轟在山壁上,砸出一個洞。

    兩人一前一後走入塵封多年的猿洞。

    終於再度見到黃鶴翱翔的山穀。

    這批靈性羽禽似乎畏懼陳青牛到了極點,沒有一隻敢盤旋靠近。

    陳青牛與謝石磯飄落山崖,來到穀底,這座山穀,白猿與黃蝰已經死絕,比起八年前少了許多盎然生機。

    茅屋依舊,溫泉依舊。

    墓碑依舊。

    陳青牛坐在墳前,謝石磯站在遠處,將破仙槍插入大地。

    陳青牛拿下那枚盛滿烈酒的青葫蘆酒壺,將酒倒在墳前,柔聲道:“師姐,早先聽士子們說富貴不歸鄉,如錦衣夜行。青牛一日不能殺湯紅鬃,便一日不敢來見你。隻能做一個懦夫,躲在蓮花宮整整八年。”

    謝石磯黯然垂首。

    陳青牛倒完酒,笑道:“我知師姐是能飲酒的,你且喝著,讓石磯與你說會兒話,我這就出去替你摘下一顆頭顱。”

    陳青牛霍然起身,抽出墳頭孤寂八年的青虹赤練雙劍,禦劍而出山穀。

    離開猿洞。

    洞外,湯紅鬃一襲招牌紅衫,立於舍身崖畔,眼神陰森。

    這一年清明節。

    便成了湯紅鬃祭日。

    項上頭顱被人丟下山崖,無首身軀留在舍身崖。

    湯紅鬃一脈當日全部劃入翟芳一係,人人惶恐。門主晏慈不顧翟芳暴怒,將此事強硬壓下,聲稱如有人再談此事,剝離仙根,摘去靈識,逐出蓮花峰。

    白蓮猿洞,成為蓮花峰最新的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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