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桃花 作者:烽火戲諸侯 (連載中)

 
ablaze1021 2017-3-21 00:21:4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4 221305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1 17:51
第五十章 驢啊

    出了客棧,陳青牛駕車,謝石磯和郡主朱真嬰坐在車廂內。

    這駕馬車來自白府,是沈刺知曉的那輛。

    至於客棧馬廄內的兩匹青驄馬被陳青牛《黑鯨吞水術》化作兩灘膿水,馬車也被燒毀。

    小蟈蟈在馬車後追著跑了一條街,終於跌倒,一臉淚水。

    馬車到了城門,果然無人阻攔,打開大門,放下吊橋,由他們出城。

    安陽郡主怕極了雄魁遠勝男子的謝石磯,掀開車簾,坐在陳青牛身後,一臉希冀問道:“仙師,你真要與朱真嬰一同前往涼州?”

    陳青牛輕輕點頭,遠離老驥城後,將駕馬位置讓給謝石磯,回到車廂,朱真嬰也回到車廂,輕聲問道:“仙師,你既然疼愛那孩童,為什麼不讓娘倆一同出城?其實到了涼州,朱真嬰也能送與他們一份富貴榮華。”

    陳青牛眼神陰冷瞥了一下朱真嬰。

    朱真嬰隻見過他談笑殺人,見到這抹陰沉,心中大駭,還有一絲委屈,竟又有落淚的跡象。

    陳青牛閉目道:“你之珍饈我之糞土,以郡主心智,也不懂嗎?俗世富貴,修士長生,未必就比得上小蟈蟈心目中的娘親。”

    朱真嬰紅著眼睛柔聲道:“可那是小蟈蟈年幼不懂事呀,等他成人,一定會後悔的。”

    陳青牛睜開眼睛,一腳將她踹出車廂,跌落馬車。

    朱真嬰被一腳結實踹下馬車後,整個人就懵了,癡癡望著一刻不停歇飛奔遠去的馬車,撒開腳丫就追上去,全然顧不地上那柄價值連城的華美佩劍。

    這位安陽郡主,涼王的女兒,朱雀王朝屈指可數的貴胄,在皇城內嬉笑怒罵皆可上達天聽的非凡女子,就這樣哭著鼻子追了馬車足足半個時辰,她雖非練劍奇才,但自幼習武,按照道門心法按部就班,築基優越,腳力不差,隻是再腳力再好,終究隻是位皮嬌肉嫩的女子,哭幹了淚水,卻還是追不上馬車,精疲力竭倒在驛道上,就依依呀呀起來,連抽泣哽咽都沒那個精氣神。馬車依然不停,揚起塵土,朱真嬰委屈至極,從小到大,何曾如此痛徹心扉過,掙紮著坐在人馬稀少的驛道中間,將頭埋進雙膝,失魂落魄。

    “知錯否?”

    一個溫醇嗓音在頭頂響起。朱真嬰茫然抬頭,男子肩上扛劍,雙手擱在劍上,一臉促狹,卻不麵目可憎,讓她記恨不起來。

    “不走?”

    陳青牛伸出手,朱真嬰卻沒有動靜,撇過頭。

    陳青牛轉身走出幾步,回頭見她眼巴巴望著自己,但是見到回頭,又撇過頭。

    撒嬌嗎?

    陳青牛樂了,上前幾步,一把將她扛在肩膀上,用劍鞘狠狠打了一下她桃弧線翹臀,笑罵道:“安陽郡主,驢啊你。”

    將挨了一劍鞘後雙頰酡紅的嬌貴郡主摔回車廂,陳青牛使喚謝石磯去將那柄遺落的佩劍拾回來,謝石磯健步如飛,足尖一彈一點,一道大袍黑影如鯤鵬展翅,頃刻間就攜劍回來,遞進車廂後重新駕車,駛往涼州方向。

    朱真嬰淚水早在竭力追趕的途中耗盡,眼眸紅腫,梨花雨後的風情萬種,凡俗夫子,如同白家小將軍那類膏粱子弟,恨不得給她舔腳丫,隻是陳青牛卻打心底不喜女子此種嬌柔,不僅不喜,反而談得上憎惡,即便知道以朱真嬰麵對獰態白伏波也報以玉石俱焚的倨傲清高脾性,會流淚,是稀罕事,識趣的男子,得趕忙寵著哄著,可惜到了他這裏,甭想了,陳青牛隻是坐在車廂運氣吞吐,東陰山一戰,在體內埋入福禍難測的苗頭,現在還得辛苦製衡,伸手抓起那把佩劍,瞧著那顆大到咂舌的夜明珠,兩指輕輕一摳,將它從劍柄上摳出,理所當然道:“歸我了。”

    朱真嬰不敢多嘴。躍馬河邊,這仙師說殺人便殺了個一幹二淨,全然不顧與半座老驥城為敵的後果,這還不止,殺人後不是尋思著遠遁,而是斬草除根,跟著她入了白府,幹脆連白伏波也一劍刺死,她知道若是在白府上露出半點報複跡象,這名瞧著年紀不大的仙師就真要捏斷她的脖子,然後不知為何惹惱了他,被一腳踹飛,從小到大,闖再大禍端,父王斥責都不肯大聲,碰上他,卻是吃足了苦頭,卻還是忍不住小心揣摩他的脾氣喜好,唯恐再被當小貓小狗一般說丟就丟。

    女子反複無常,比不得他翻雲覆雨十分之一。

    陳青牛得了那顆價值連城的夜明珠,按照一貫遵循公平買賣的宗旨,緩緩道:“修道求仙,比求名求利難上千萬倍,你仙根平平,所以你那位父王才不肯讓府上登堂入室的練氣士,真正的大修士替你開啟仙門,否則以涼王的家底,為你聘幾位會禦劍的劍匠劍子並非難事,想來是怕你到頭來求道不成,反而耽擱了許多郡主該做的本分事,不過既然拿了夜明珠,就授你一門練氣術,成仙不指望,強身健體,多活幾年卻不難。”

    朱真嬰默不作聲。

    陳青牛才不管她所思所想,強買強賣道:“下乘三品的旁門修道,最易速成,你貴為郡主,我也不好誤人子弟,上乘三品,我自己都摸不著門檻,唯獨中乘的中下兩品,小有心得,隻說一遍。中乘下品,講求辟穀休糧,不食煙火食,存思注想,肝肺為龍虎,精為真種子,以年月日時行火候,咽津灌溉為沐浴,口鼻為三要,腎前臍後為玄關,五行混合為丹成,配合修習一門不偏不倚的正統道法,若有大毅力,著行不怠,忘情可養命,延年益壽。中乘中品,吞霞服氣,采日月精華,吞星曜之光,太淵、絳宮、精房為三要,泥丸為玄關,精神混合為丹成,有一門不俗道術和一位師父悉心引導,上士行之,始終如一,勉強可證仙道一二。我這邊有一份《尉繚子》口訣,一本《吞霞印堂典》,你要哪個?可事先說明,一顆夜明珠可換一份《尉繚子》,那本《吞霞》,你還需再給出一點合理報酬才行。”

    朱真嬰搖頭道:“一顆夜明珠而已,仙師想要便拿去,朱真嬰不要口訣,更不要證道。”

    陳青牛難得厚道一回,道:“那教你馭劍?”

    朱真嬰縮在車廂角落,抬頭望著陳青牛,眼神複雜,竟又有了哭泣趨勢,搖頭倔強道:“朱真嬰此生不再碰劍了。”

    陳青牛不客氣罵道:“在白府,你對上老狐狸白伏波,事事精明,到了沈刺那邊也不差,怎麼現在腦子被門板夾了!”

    朱真嬰隻是紅著眼睛,不肯說話,孤苦伶仃坐在角落位置,一身綢緞料子華服,沾惹了許多塵土,難以想象閭閻撲地錦衣玉食的安陽郡主也有今番落魄,一副小女人軟弱幽怨嬌態。

    陳青牛輕輕道:“你敢再哭試試看。”

    朱真嬰爬出車廂,坐在駕車的謝石磯身後,淒涼可憐到連哭都不敢當著那男子的麵。

    陳青牛閉目,鐵石心腸,毫不動搖。

    他按照《尉繚子》引氣術,握固靜思神,也不管朱真嬰是否聽得見,記得住,輕念口訣:“叩齒三十六,兩手捏訣抱昆侖。二十四度聞,赤龍生津。漱津三十六,神水滿口勻。一口分三咽,龍行虎自奔。閉氣搓手熱,背摩後精-門。盡此一口氣,想火燒臍輪。左右轆轤轉,兩腳放舒伸。叉手雙虛托,低頭攀腳頻。以候逆水上,再漱再吞精。如此三度畢,神水九次吞。咽下汨汨響,百脈自調勻。河車搬運訖,發火遍燒身……”

    口訣一遍道盡。

    陳青牛不再複述。

    朱真嬰突然闖進車廂,嚷道:“在你眼中,我連那市井孩童也比不得嗎?為何你要與我劃清界線,視我如隻可以利相交的豺狼虎豹?”

    陳青牛輕聲道:“比不得。為何比得?隻因為他是出身悲苦的孩子,你是鍾鳴鼎食之家的朱雀郡主?”

    朱真嬰一下失了氣勢,眸子沒了靈氣,頹然靠著上等黃楊木車壁,低頭喃喃道:“我不知,我不知。”

    陳青牛終於睜開眼睛,笑了笑道:“你有雙很好看的眼睛,所以我最見不得你哭。”

    朱真嬰茫然抬頭。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1 17:52
第五十一章 錦衣還鄉

陳青牛輕柔道:“曾經有個女人,在病榻上躺著熬了一整年,不肯流一點淚水,隻怕床邊上的孩子覺著她死了,會是天塌下的事。所以我一直固執認為,不哭的女人,才是好女人。她便是我娘親,我叫陳青帝,土生土長的涼州人士,與小蟈蟈一般,是市井出身,十年前,還隻是涼州最大青樓琉璃坊一名打雜的小廝,並不是你嘴裏的什麼仙師,那會兒,可是連伺候你們涼王府末流小管家的資格都沒有,所以,不殺你,一半是想回了涼州,能有機會去見一見那位不知今日如何風光的管家,另一半原因,就是想從郡主身上討點利息,看能否榨出點好東西,仙師之流,明麵上威風,可出了關下了山,照樣得變著法打著幌騙些寶貝器物,我無非是直接些,與涼王府自詡一肩明月兩袖清風上的修士尿不到一壺裏去。”

    朱真嬰破涕為笑,一笑百媚,捂捂嘴嬌笑,花枝亂顫。

    陳青牛罵道:“真傻了。”

    朱真嬰抹去淚痕,揚起下巴道:“我可不傻,六韜三略,排軍布陣;縱橫捭闔,廟堂經緯;琴棋書畫,甚至不入流的商賈經營,都略懂一二。當朝‘捭闔第一’的龐冰龐太師都誇我有大才,收我為入室弟子。”

    陳青牛撇撇嘴,瞥了眼朱真嬰那張小嘴,以及她那雙被白伏波父子一起垂涎的長腿,不屑道:“入室?還是入床幃?估摸著是那捭闔啥的龐姓老牛動了吃嫩草的心思吧。”

    朱真嬰俏臉紅透,幾乎要滴出水來。

    與魁梧卻貌醜的謝石磯呆久了,陳青牛見誰都是美人兒俏娘子,何況朱真嬰的確是一等一的美人,氣質,體態,言談,都無可挑剔。一雙長腿尤為上品尤物,足以夾死任何男子。陳青牛出蓮花宮,除了一身玉袍紫金冠,就偷帶兩樣東西,一樣是保命的蓮花峰仙脈,可惜在東陰山一戰耗竭。另一樣不足為外人道,乃一名前輩客卿的《品蓮勾玉經》,所講可不是啥無上仙道,而是一部專門講解女子玉足的書籍,美人足,如勾玉,自有千般妙處,故有此書名。陳青牛如食甘飴,就偷揣進懷裏,先前有謫仙和劍仙禦劍陪同,不敢拿出來,這下終於有機會重溫,從懷中掏出小冊子,仔細瀏覽。

    書上將女子美足列為“金蓮三十六格”,“平正圓直,曲窄纖銳,穩稱輕薄,安閑妍媚,韻豔弱瘦,腴潤雋整,柔勁文武,爽雅超逸,潔靜樸巧”,比起修士境界劃分,還要細致數倍,隻是這位客卿前輩對北唐裹足求纖細嗤之以鼻,評點為“纏足與造淫-具何異?落下下乘矣”,大筆一揮,寫了一句“可恨北唐從此無佳麗”,看得陳青牛深以為然,大感有趣,每次見到這一處,都要開懷笑上幾笑,此刻也不例外,看得朱真嬰一陣好奇。

    陳青牛看得津津有味,時不時嘀咕幾聲,笑容詭異。

    朱真嬰愈發好奇難耐,可離得遠,瞧不清。便一點一點移動嬌軀,往陳青牛那邊靠去,睜大眸子。

    悄悄來到陳青牛身側,這位郡主隻看到一句“上佳勾玉,纖妙說應難,須從掌上看。柔若無骨,愈親愈耐摩撫”。她立即嚶嚀一聲,逃回車廂角落,不敢見人。

    陳青牛並不抬頭,冷笑道:“咋了,怕我吃了你?”

    朱真嬰不敢出聲。

    陳青牛自顧自厚顏無恥道:“書上講觀水有術,必觀其瀾;觀蓮有術,必觀其步。便傳了觀步五術,女子臨風、踏梯、下階、上轎、過橋,郡主,我瞧你雙足似乎不咋的呀。”

    朱真嬰一臉羞憤,脫去鞋襪,露出一隻纖足。

    陳青牛斜眼瞥了一眼,當真如書上所說瘦欲無形,看越生憐惜,是書上所載名-器之一“錦邊蓮”,隻是嘴上卻道:“臭。郡主是要熏蚊子嗎?”

    朱真嬰啊一聲,匆忙穿上鞋襪,狼狽逃出車廂。

    她那雙玉足自懂事後便不經霜露,加上每日每日細心浸潤、香熏溫洗,皮膚細薄如嬰兒,輕軟如絮,膚色如玉,而且那雙靴子也有門道,靴底夾有一層青田美玉,保證不寒不熱,絕無熏臭的可能。

    陳青牛朝指尖吐了吐口水,繼續翻頁,一臉陶醉道:“好書,好書,比起《白帝陰符經》,不差絲毫。”

    朱真嬰說不求證道,不求禦劍,言而有信,一路上連扣去夜明珠的佩劍都一並贈予陳青牛,陳青牛也懶得在這位安陽郡主麵前假扮仙師神人,遊覽途中被糾纏煩了,就將青樓鷂子內的門道說與她聽,掐、打、媚、捶、咬、笑、死、從良、跑,九種絕技,一一講解給朱真嬰,這郡主也了得,舉一反三,陳青牛笑言她若是坐鎮粉門,必是錦口繡心的頭名花魁,車水馬龍。朱真嬰絲毫不惱,沾沾自喜,說一句萬法皆通,不過爾爾。

    陳青牛投之以桃,她便報之以李,將她所聞所見的廟堂經緯諸般手腕道出,言簡意賅,例如說起當年慶王與大將軍劉濟之爭,種種鬥法,被後起之秀長安侯得了漁翁之利,被朱真嬰點評為一句“兩虎方且食牛,食甘必爭,鬥則大者傷、小者死;從傷而刺之,一舉必有雙虎之名”,陳青牛便頓時撥雲見日,以往兩虎相鬥這話聽是聽過的,卻感觸不深,被朱真嬰如此一說一評,才領略了些精髓,受益匪淺。

    陳青牛還特意與朱真嬰請教了關中方言,東秦聲,這是朱雀雅言國語,語調發音圓潤清麗。朱雀關中豪族,根深蒂固,無不以一口地道東秦腔自得,宴席上誰若說不出一口流利的關中言,便被視作未開化的蠻夷外人,連戰功卓著的長安侯也不得例外,要被暗罵一聲西蠻子。陳青牛到了涼州邊境,東秦腔已然圓熟,再聽不出半點涼州口音,錦袍佩劍,風流倜儻,儼然是一位關中大門戶裏出來遊行的世家士子。

    陳青牛根據朱真嬰所描繪的朱雀,加上蓮花峰見聞和東陰山一戰,掂量了自己,目前大概是朱雀二流宗派一線好手的實力,隻是沒了蓮花峰氣運不斷進食,修為難保,除非趕緊找幾樣偏門法子,否則陳青牛打算趁早返回蓮花峰金頂,以免撞上技高一籌的“剪徑”修士。

    靈州到涼州,隔了宣灝兩州,一千八百裏路程,白伏波府上的馬匹腳力不俗,單騎跑死最快可日行六百裏,但此法不可行。馬車一個時辰能勻速六十裏,但跑兩個時辰就要歇息起碼小半個時辰,若是宰相宗的神駿青驄,能快上一倍,可惜被謹小慎微的陳青牛拍死,因為怕被沈刺或者老驥城有心之人順藤摸瓜,扯出一些蛛絲馬跡,才親手忍痛舍棄好幾千兩銀子。所幸土包子陳青牛不急著趕路,一路停停歇歇,有好風景就下車遊玩一通,郡主朱真嬰在陳青牛麵前從不敢端架子,果然是被龐太師青眼相中的大才,朱雀風土人情在她嘴中娓娓道來,名山大川,寺廟道觀,閣樓古碑,都能被她說出個子醜寅卯來。

    陳青牛幾乎要給她取個“小謫仙”的綽號。

    入了涼州,朱真嬰在陳青牛點頭後,與一座驛站兵卒道明身份,當日便有一支千人涼州甲士拔營飛奔而至,截住馬車,為首一員虎彪將軍,腰圍十尺相貌雄剛,他確認朱真嬰身份後,明顯如釋重負。涼王麾下十五萬涼州甲士,名動天下,與三十萬精悍燕州鐵騎,長安侯八萬白馬驃騎,齊名,涼州礦產盛甲天下,輕甲重鎧俱是僅次於朱雀禦林軍裝備,

    陳青牛暫定身份為關中陳氏偏支子弟,自然無法與天潢貴胄朱真嬰共乘一車,朱真嬰親自發話,向那名將軍要了一匹軍馬,陳青牛是第一次見到號稱南瞻部洲戰力第一的朱雀兵馬,很是好奇,騎在馬上,夾在行伍中,悠遊自得,對朱真嬰頻頻投來的歉意眼神視而不見。

    那將軍可不是靠著祖萌世襲來的雜號,是靠撈戰功一步一步爬上來的涼州軍中堅份子,提一把青龍偃月刀,護在馬車一側,緩緩策馬前行,自然瞧見了安陽郡主不一般的眼神,心中一震,故意一拉韁繩,放緩駕馬,與一門心思觀察馬隊列陣的清逸男子並排前驅,開口笑道:“陳公子,可是出關中曆練的遊俠兒?”

    朱雀尚武,士族弟子,及冠之後,大多會出門曆練一番,不管是搏一個讀萬卷書行萬裏路的噱頭,還是真的去砥礪心性,遊俠兒的稱呼,都算是由衷褒獎,尤其這一代朱雀數位棟梁大將,年輕時都是遊曆四方的俠士。加之豪族門閥多敬重私養俠士門客,賜千金,贈美妾,俱是美談。

    陳青牛微微一笑,以一口關中溫雅東秦腔答複道:“當不得遊俠一說,隻是出來見一見世麵。今日一見,涼州甲士氣盛如龍,衣甲鮮亮,比之燕州鐵騎,雄健不減半分,還多了些幹練。”

    將軍爽朗大笑,聽得有人誇獎涼州甲士,自然打心眼歡喜,他瞥見陳青牛腰間佩劍古樸簡致,散發一股感受得到的冷冽肅殺之氣,十有八九是殺人飲血過的劍,絕非涼州那幫膏粱子弟用作裝點門麵的花哨玩物,好感遞增,加上這位關中大閥的世家公子,言談舒服,不由親近了幾分,加上不知安陽郡主與他是何種程度的親密關係,就將陳青牛更加視作不可小覷的過江龍。

    一路上陳青牛變著法從虎將嘴中套行軍布陣的細節,朱真嬰精通軍政,但那些皆是高屋建瓴性質的東西,對陳青牛來說終究遙不可及,遠不如聽這員將軍說一些攻城拔寨的小事來得有用,將軍姓韓名國磐,尋常人家出身,不貴不寒,從軍二十年,由涼州甲士最精銳的兵卒銳士開始攀爬,終於有了今日地位,韓國磐大抵是四品武夫實力,有功勳,也有運氣,前些年娶了位涼州世家良女子為妻,一番銀兩和人情運作,才由裨將轉正,終於成為一員被涼王記下名字的青壯武將,前途無量,朱雀十三王,燕王最尊,搶錢搶糧,搶女人搶戰績,俱是無人可比,隻是口碑不堪,遠不如涼王來得廣受士林好評,涼王風雅,與大儒宗師佛道高人結交甚廣,而且與朱雀皇帝同出一母,尤為可貴,兄弟關係融洽,故而十三王中,朱鴻嬴才可穩穩占據富甲王朝的涼州。

    韓國磐將馬車護送至城牆下,與陳青牛約好閑暇時一起喝花酒,似乎相見恨晚。

    涼王府百餘位精銳縱馬前來接替,夾雜十數位早早站在牆頭的練氣士,陣容浩大。

    陳青牛緩了緩駿馬韁繩,坐於馬上,百感交集。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1 17:53
第五十二章 王侯甲第

   涼王府在城內東北角,依山環水而建,占地整整三百畝,在城中無人可比,榮貴至極。

    王府門口蹲有兩尊紅玉獅子,所蹲巨石上刻有鳳凰牡丹圖案,獅是百獸之王,鳳凰是鳥中之王,牡丹是百花之王,故名三王獅。威風凜凜,霸氣十足。尋常富貴人家門口放置玉石獅子並非不可,但絕不敢放這三王獅,唯有沾了王朝氣運的王爺或者將軍才有資格,否則辟邪不成,反被其傷。涼王府上除了仍在邊境巡視的涼王,可謂傾巢出動,王妃身披霞冠,儀態萬方,絲毫顯老態,與朱真嬰如同姐妹,眼眶濕潤,瞧著那位惹了大禍終於安然歸來的心肝肉,如何做怒不起來,王妃身後還有兩位誥命夫人,一等一的雍容美婦,隻是相較朱真嬰母親,差了幾分氣質。

    陳青牛下馬,謝石磯站在他身後,高出一顆腦袋,這對主仆顯然最為紮眼,尤其當安陽郡主下車後,並不是第一時間去王妃那邊,而是刻意等了等陳青牛。

    王妃眼中閃過一抹異色,輕移蓮步,主動走向朱真嬰,握著女兒的手,眼波溫柔,是打心眼的心疼寵愛,涼王府上一正二側三妾,她作為正房,膝下隻有朱真嬰,而且還晚於一位肚皮爭氣一氣生下雙胞胎男孩的偏房,她又不喜爭權,二側三妾俱是心思虎狼的女子,出身個個不俗,身後站著的自然是一大幫出謀策劃的家族狐狸,幫著爭寵。唯獨她吃齋念佛,可在涼王府的地位卻二十來年任憑風吹雨打,偏偏屹立不倒,好生奇怪,連局中的朱真嬰,都吃不太透其中玄機。

    朱真嬰終於見著世上最親的人,一顆懸著的心落地,眼眶一紅,卻猛然驚醒身旁站著說過最不喜她流眼淚小娘子姿態的陳青牛,她胡亂擦拭一下,笑道:“娘,便是陳公子仗義出手,救了女兒。”

    王妃微微點頭,望向陳青牛,充滿感激之情,柔聲道:“陳公子在府上多呆幾日,涼州風物,雅澹溫柔,城外商湖,波光精致,還有那午鎮瓷器,邵陽黃酒,都是極富盛名的,得了閑,雇一艘大些的船,去商湖遊玩,讓真嬰溫上一壺邵陽最好的龍岩沉缸老酒,就上冰窖裏儲著的青梅,想來不至於讓陳公子失望。”

    陳青牛一臉二流士子見到一等王公的受寵若驚,拱手道:“謝過王妃抬愛。”

    三間獸頭大門,正門卻不開。

    眾人沿著一扇角門進入王府。

    陳青牛對王妃隻是詫異她的容顏保養如女練氣士,查看氣機,並無異常,她的眉眼很有韻味,丹鳳眸子,眼角輕輕上挑,不笑不言也脈脈含情,身段相對朱真嬰要豐腴一些,如同一朵沾多了雨露而養分滋潤綻放嬌豔的牡丹,尤其眉心一顆丹痣,使她如同人間的觀音菩薩。陳青牛對王妃的氣機窺視點到即止,畢竟王妃身後有兩位老仆,無疑是貨真價實的大修士,其中一名手挽拂塵的老道士竟是斬三屍後以大神通練就三尊元神的道教宗師,三尊元神分別盤踞尾間、夾脊、玉枕三處,老道並不遮掩,有意將一副浩然陽炁氣象展露給陳青牛。

    這位白發垂領而神觀爽邁的賊老道,修為大概對上白蓮翟芳隻高不低。加上那位不動聲色的龍鍾老嫗,涼王府可謂藏龍臥虎。

    陳青牛暗生警惕。

    除了老道和老嫗,其餘練氣士並不讓陳青牛太過忌憚,倒是一名年過五旬的駝背管家,竟是名一品武夫,眼神渾濁,偶爾閃爍一縷精光。迎麵來了一對俊逸卻脂粉氣過濃的年輕男子,兄弟模樣相似,隻是胖瘦略有不同,戴著束發嵌玉朱紅冠,一人罩著件石青起花八團錦緞排穗褂,登著青緞粉底小朝靴,另一人穿著銀紅撒花大襖,錦邊彈墨襪,厚底大紅鞋,兩人麵如敷粉冠玉,論起皮囊錦繡程度,唯有陳青牛能與他們媲美,隻是陳青牛身上有陰骨,卻無陰氣,隻要換上玉袍紫金冠,能穩壓這對兄弟一籌。

    陳青牛發現一個有趣的小玄機,與朱真嬰同父異母的兄弟兩人一位眼神全都在王妃身上,絕非孩兒對娘親的依賴,而是男人很純粹貪婪打量漂亮女子的炙熱視線,另一人則恨不得把眼珠貼到朱真嬰身上去,真是一對城府不怎麼深厚的膏粱公子哥。

    兩人象征性打過招呼後,一人靠近王妃,一人接近朱真嬰。

    王妃臉色如常,朱真嬰卻是大恨,冷哼一聲。

    朱真嬰要求親自帶陳青牛去住處,王妃笑著應允了,她則獨自去佛堂。

    朱真嬰領著陳青牛來到一處大宅,院中有一座大魚池,養了數千尾鯉魚,卻不怕人,走在池邊,鯉魚便湧過來。宅子幾位丫鬟腮凝新荔,小婢鼻膩鵝脂,姿色都在中上,陳青牛實在想不通那兩位含金湯匙長大的兄弟可能連環肥燕瘦的女婢都玩不過來,怎還有閑情逸致對王妃郡主母女有興趣,再一想便明白了,當年琉璃坊其實一些下層新雛的歌姬舞女姿色其實要比一些清吟紅倌要出彩,但嫖客們還是樂意在名頭更大的紅牌身上砸銀子,涼王府內,王妃毋庸置疑是極美的,朱真嬰是她的女兒,年輕不說,透著股靈慧,頭上頂著類似龐太師女弟子的頭銜,生了一雙美腿,否則老驥城那老不死家夥白伏波也不會惡從膽邊生,想要上演一次霸王硬上弓。

    陳青牛坐在魚池邊上的釣魚台石凳上,笑道:“對王妃虎視眈眈的是朱真治,瞧你跟白伏波沒啥兩樣的是朱真賀?”

    朱真嬰憤恨道:“一對滿腦子隻剩下汙穢的草包,扶不起的傻孬。”

    陳青牛把玩那顆夜明珠,朱真嬰無意間說起過,這顆珠子得來不易,是涼王府上屈指可數的珍品,二十年前涼王在城外商湖上操練水師,一條蛟龍翻雲覆雨興風作浪,涼王相貌儒雅,性子卻是狠烈,將涼州軍所有誅神弩一共三十架,用四百多匹駿馬全部搬到湖畔,耗費掉近千根粗如男子大腿的紫霄誅神箭,才將那蛟龍射死,剝了皮抽了筋,肚中有一顆夜明珠,被府上一位仙師認出是“玄黃珠”

    ,涼王疼愛朱真嬰,便送給女兒,然後被這位郡主鑲嵌到劍柄上,絕對是暴殄天物,金木水火土五行,有五顆最著名的珠子,這玄黃是其中一顆,陳青牛便想湊足五顆,指不定能按照《勾點乾汞靈砂訣》或者其它丹鼎秘術,煉出有一門意思的法器。

    陳青牛輕聲道:“要不我替你殺了朱真治朱真賀,你幫我找齊玄黃珠以外的四顆珠子,這筆買賣如何?”

    朱真嬰早將下人支遠,有謝石磯在不遠處杵著,不怕有人偷聽,搖頭道:“他們不足慮,隻是他們的生母,卻不易對付,隻要朱真治朱真賀一日付諸行動,哪怕口無遮攔,父王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虎毒不食子,再者他們可不僅僅是父王的兒子,還是關中清河崔氏的子孫。”

    陳青牛嘖嘖道:“清河崔氏,比起咱冒名頂替的陳氏,可要超出一籌不止,是朱雀最拔尖的幾個豪閥之一了,難怪那對草包敢把歪腦筋敢打到王妃和你身上,對了,偷腥得逞過沒?例如偷窺你們洗浴,順手牽羊一兩件肚兜之類的。”

    朱真嬰苦笑道:“他們還沒這個膽子,真越雷池一步,清河崔氏也保不住他們。”

    陳青牛撇了撇嘴,比起劉七差遠了,劉七那犢子不管如何,有賊心還有賊膽,當年就拉著他冒著風雪去蹲牆腳根,欣賞一位紅牌清倌兒躺在那張靠牆床笫上的婉轉嗓音,果然是英雄每多屠狗輩。估摸著朱家兄弟換成劉七,王妃和朱真嬰早就遭了摧花辣手。

    朱真嬰顯然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糾纏,轉移道:“你見到當年去琉璃坊耀武揚威的管家沒?”

    陳青牛搖頭道:“沒有,應該隻是位小管家。”

    朱真嬰手中托著一隻盤子,盛放有富貴人家賞魚時用的餌料,陳青牛抓起一把,撒向魚池,數千尾錦鯉洶湧而至,水麵翻騰,紅浪陣陣,景觀豔麗。朱真嬰是見慣了奢靡場麵的郡主,自然感觸不深。池中錦鯉並非溪河中可以捕獲的鯉魚,而是一類從長白山天池撈來的異種,喂養開竅丹藥,再經過繁瑣複雜的人工繁衍,在上層家族很流行,尤其大受貴婦喜愛,尋常富人能在瓷缸養上十數條便能夠大肆炫耀,由此可見,涼王的富甲西北,可絕非是宅子大仆人多那般簡單。

    陳青牛是個錙銖必較的市儈角色,見著一顆夜明珠,就動了湊足五行珠子的念頭,此刻看到兩千多尾偽劣天池錦鯉,就又想收為己用,終於明白為何眾多修士為何肯放下架子,削尖腦袋結交王公貴族,修仙求道,一味閉關枯坐是下乘法門,輔助丹鼎藥物,以及種種法器,才能事半功倍,例如這兩三千尾錦鯉,一名修士即便有大神通,也難以收集,但僅在世俗尊貴的王爺,就能輕鬆培養。難怪有無數修士明知朱雀皇城內戒備森嚴,擺放有一百零八架諸葛誅神弩不說,還布有各式霸道陣法,但還是如同過江之鯽,都想著去偷一些寶貝,成事者不過百分之一,絕大多數被誅神箭射程刺蝟。

    陳青牛願意冒風險造訪涼王府,當然不是嘴上所說隻要見一見那管家,所求所想,便是夜明珠和天池錦鯉這類珍稀東西。被人伺候慣了的朱真嬰伺候著陳青牛,神態動作自然而然,絲毫不顯矯揉做作,視作理所當然,兩者關係竟有了主仆跡象,陳青牛正琢磨著怎麼拿什麼跟朱真嬰做買賣,與熟悉人打交道,他還是喜歡公平交易,倒不是說為人厚道,隻是有買有賣,日後才能繼續交往。朱真嬰坐在陳青牛身旁,端著盤子,巧笑倩兮問道:“要不要給你剝一個黃岩柑橘?”

    陳青牛點點頭,問道:“聽說你幾個哥哥弟弟被稱作一龍雙犬二虎豹,那龍我是清楚的,朱真倞,十年前朱雀馬踏玉徽,他不顧涼王反對,投效長安侯,立下一等軍功,名聲隻比魯夔那幾位差上一線,當年便已經是殿前受封的虎牙將軍。朱真虎朱真豹不愧虎豹之名,在你父王麾下,口碑極佳,我還在琉璃坊的時候,就聽過朱真豹十四歲單騎殺退百名悍匪的英勇事跡,與那文采斐然的金科榜眼朱真虎,並稱涼州雙驕,事實上坊內眾多紅牌都願意對他們自薦枕席。那雙犬,就該是朱真治朱真豐了?”

    朱真嬰歎氣點頭道:“大哥朱真倞性格相貌最似父王,可惜嫌涼州兵戈稀少,就去了長安侯那邊,心甘情願從一名小尉做起,這十多年與父王關係僵硬,前些年每逢春節中秋還會來涼州,近幾年隨著弟弟朱真燁長大,能夠開始照顧生母,便幹脆不來了。朱真虎榜眼出身,是府上稀罕的文人,在戶部擔任正五品的巡官一職,是個城府深不見底的人,加上生母是庶出的侍妾,想來憋著一口怨氣,因為幼時父王見他身體孱弱,最不討喜,一直冷眼相加。三哥朱真豹,沒心眼的莽夫罷了,隻擅長殺人,九歲就知道了男女之事,隻是一個不喜,就要動粗,這些年也不知鞭殺了多少婢女雜役,前幾年一次醉酒,侮辱了一位被父王寵愛的歌姬,事後一不做二不休,抽刀將其剁成肉泥,丟了喂狗,不知被誰捅出來,那歌姬竟懷有了身孕,父王一氣之下一鞭子打瞎了他左眼,心懷愧疚,對朱真豹這兩年許多惡事,都不管不顧。至於朱真治朱真豐,不提也罷,一對隻會在玩弄女人上才肯動腦子的廢物,沒繼承父王半點風範。”

    陳青牛撇頭瞥了眼朱真嬰,嘲諷道:“聽起來,涼王府比起琉璃坊也好不到哪裏去。坊內嫖妓,還得付點銀兩,大抵還是你情我願的,你這些哥哥弟弟,放到琉璃坊,可就是嫖霸王雞的貨了。”

    朱真嬰一臉慘淡,不想反駁。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1 17:54
第五十三章 有子如狐


    涼王朱鴻嬴有六子,被涼州稱為龍狗虎豹,其中雙犬便是朱真治和朱真豐,雙胞胎最為庸碌好色,各自宅院裏的丫鬟婢女沒一個是處子身,其中兄長朱真治還喜好孌童,養了一大批被他梳籠過的小相公,而朱真豐則有個怪癖,不喜貌美豆蔻少女,唯獨喜歡熟婦,偏好妖冶豔美這一口味,平時瞧上府上一些身段豐腴的姨娘和大丫鬟,都要眼睛發直,恨不得立即擄回房中一番雲雨,至於輩分身份,在他眼中不值一提,連該稱呼一聲大娘的王妃都敢眼神放肆,府上誰還不敢去妄想勾搭。幸虧涼王不許他們去府外為非作歹,否則便是城內最大的魔王,畢竟雙狗的庸碌是相對涼王其餘四子而說,比較尋常勳貴家族的嫡子世子,心智手腕還是要超出不少,到時候一座城還不雞飛狗跳。有一身儒雅的涼王像一柄尚方寶劍懸在眾人頭頂,加上王妃立身中正,涼王府還算幹淨,城內一些個家教不嚴的豪族,根子上都糜爛透了,關係顛倒髒亂,一些個相隔兩三個輩分的男女都能勾搭到一塊,上演三代同床顛鸞-倒鳳的驚人戲目,上梁不正下梁歪,下麵上至管家下至仆役,都明目張膽行苟且之事,偶有潔身自好的異類,也被排擠刁難,若是女子,甚至被強行髒了身體,下場無非是投井,或者與其他人一起沆瀣一氣。

    陳青牛笑容古怪問道:“郡主,你該不會受了刺激,不愛男子愛美人吧?真是如此,也無妨,我手頭一本《豹房術》上有十來種女子之間歡愛法門,其中一種叫磨鏡的法子,很是有趣,你嚐試以後,可以與我說下感想。”

    朱真嬰俏臉羞怒,卻不敢發作,死死壓著。生怕被這位修道十年便大成的年輕男子踹進魚池,這位爺,可不是懂得風花雪月的主。

    “姐。”

    院門口遙遙站著一位小公子,全身驕奢大紅搭配金黃,係了一條青玉腰帶,金冠端正生輝,十二三歲的模樣,翩翩慘綠美少年。

    朱真嬰不敢擅作主張,輕聲道:“這便是朱真燁,是我最小的弟弟,性子純良,不像他親哥朱真倞,倒跟二哥朱真虎一樣的文弱。六歲就能出口成章,是涼州有名的神童,在府內隻與我親近些。”

    陳青牛打趣道:“郡主,你喜歡這調調?”

    朱真嬰一驚一怒,委屈異常,不知怎地,就來了壓抑不住的怨氣,轉頭朝遭了無妄之災的弟弟冷聲道:“離遠點。”

    那小公子頭一次見姐姐生氣,立即臉色蒼白地跑掉。

    陳青牛沒想到這給他印象除了大氣還是大氣的郡主,也會使小性子,想到車廂內那次她脫下鞋襪露出一隻“錦邊蓮”纖足的嬌媚妙態,有些好笑,道:“郡主,找個下人把那小王爺喊來,萬一被他跑去告狀,我一位關中汝南陳氏的小人物,可消受不起。”

    朱真嬰一揮手,做了個手勢,院牆下站著的丫鬟心思靈巧,立即跑去召喚小王爺朱真燁,沒多久,就領著兩眼通紅卻擠著笑臉的美少女來到院中,他站得離陳青牛和朱真嬰有些遠,再不敢像往常那般膩在姐姐朱真嬰身邊。

    陳青牛瞧著這位小王爺,想起兒時的酸言酸語,都是與乳娘不對路二三流清倌兒嘴中冒出來的,無非是類似“少年色嫩不堅牢,非夭即貧”的調調,間接詛咒他這位小阿蠻早死,再看眼前這位,光看麵相,也差不離,隻是陳青牛不敢小覷了涼王的種,即便是那見過麵的朱真治朱真豐,哪怕再品性低劣,論起陰謀詭計,八成都是行家裏手,天曉得這小王爺不是耳濡目染後善於韜晦的孩子,所以對他的低眉順眼,並不覺得親昵,反過來,倒是有將他一掌拍爛的戾氣,東陰山的充沛氣運,宰相宗的數百英魂,著實霸道陰森,後遺症後患無窮。謫仙王蕉當初的提醒,現在想來,未必全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應該存了幾分善意,隻是陳青牛在大事上錯了便是錯了,絕不肯主動認錯的。

    陳青牛起身拱手道:“關中汝南子弟陳青牛,見過小王爺。”

    少年方才見到了姐姐與他相處的融洽場景,嚇了一跳,小腦袋無法想象一位關中家族的偏支子弟如何能與孤僻狷介的姐姐親近,再瞧陳青牛,便再不敢托大,漲紅了粉嫩臉蛋,慌張擺手道:“免禮。”

    朱真嬰示意弟弟坐在附近一根黃梨木凳上,笑道:“小燁,最近都跟高濂大師學了什麼。”

    小王爺聽到高濂這名字,立即就有了膽量底氣,顯然這位涼王府上的食客身份地位不俗,少年不再拘束,有板有眼回答道:“師父教了小燁一種靜坐吐納術,他老人家說隻需用心專一,長久以往,就能養一身浩然清氣,那名兒叫做敲玉枕,配有一首《樽生歌訣》,盤膝而坐,以兩手掩位雙耳,兩手中指相對,貼於玉枕穴上,再將中指搭於食指的指背上,然後將中指滑下,以彈力緩緩地叩擊玉枕穴,使兩耳有咚咚之聲,如此指敲玉枕穴十數次。一呼一吸,都有講究,小燁就不細細嘮叨了。”

    朱真嬰滿意道:“二哥是金科榜眼,你喜歡學父王身騎白馬,以後最不濟也要做一名白馬探花。”

    小王爺嗯了一聲,笑臉燦爛。這少年性子柔和,長相出彩,在王府內很受丫鬟婢女們的喜歡,若非側王妃嚴厲聲明十五歲前誰敢勾引小主子就拿去填井,早就有女子想要獻出嬌軀,偷偷與小王爺巫山雲雨。

    陳青牛聽仔細了敲玉枕一式大概法門,略微思索,的確是道門正統的路子,想來那高濂大師是身兼儒道兩家的世外高人。不過這敲玉枕並不艱深,隻能夠強健身體,延年益壽,離仙道甚遠,陳青牛不擅長觀相推演識人根骨,隻覺得這小王爺資質不俗,與老驥城內的蟈蟈差不多,若有心向道,成為一些南瞻部洲二流宗門仙府的內家弟子肯定是有希望的,隻是世俗皇貴豪族,多半有寧做雞頭不做鳳尾的執念,再者,嫡子求仙,傳承便有了困難,其餘子孫僥幸求道成功,萬一心生歹念,野心過大,要爭一爭家主爵位,又是另一種頭疼,所以這才使得仙家修道便是修道,世俗名利便是名利,總算涇渭分明,沒有亂了套。再者各個王朝,修士也不是就能肆意妄為的,且不說儒家一直以經濟護國為己任,兵家更是大隱隱於朝,那兵家發明的諸葛誅神弩便是一個例子,修士想要撒野,就得冒被誅神箭射殺的巨大風險,商湖的蛟龍都能被殺死,誅神弩威力可見一斑。

    似乎見陳青牛並無太多氣勢,小王爺逐漸找回了信心,在朱真嬰麵前不再束手束腳,主動找些風雅話題,與姐姐談天說地,他言談老道卻不刻板,字字珠璣,靈氣流溢,神采飛揚。

    陳青牛樂得冷眼旁觀,學了不少東西。小王爺朱真燁言談無忌,透露了不少隱秘,這主要是因為少年將陳青牛定義為遊俠武夫,有意在陳青牛麵前顯擺,故意與姐姐朱真嬰交談一些道法,大談十二經和奇經八脈的運轉,說他在高濂師父的幫助下,格外溫養任督二脈,小王爺興致勃勃,伸出一根手指,在腹麵正中線上畫了一條線,誇誇其談:“姐,這任脈可厲害了,總掌一身陰經,有‘陰脈之海’的別稱,對了,高濂師父提起過任脈起於胞中,還與女子妊娠有關,故能主胞胎。還有那陽脈之海的督脈,行於脊裏,能夠雄壯脊髓,受益無窮。”

    陳青牛微笑道:“小王爺果然學識淵博。”

    少年聽到了吹捧,不以為然,瞥了眼陳青牛放於一旁的當國劍,再看姐姐朱真嬰臉色平靜,就說道:“匹夫一怒,不過血濺三尺。男兒當頂天立地,經邦濟世,恩澤萬民,才是正道。一名遊俠兒,行俠仗義,不過能救幾人幾十人,撐死了幾百人,無甚大用,更有一些草莽,隻會花拳繡腿,沽名釣譽罷了。”

    朱真嬰輕輕皺眉。

    陳青牛一臉深以為然點頭道:“有理。”

    小王爺朱真燁見這據說是關中來的年輕遊俠並不動怒,膽氣更足,得寸進尺道:“不知陳公子從關中一路前來,救下了多少人?”

    陳青牛故作赧顏愧色道:“隻救了一人,還與她做了幾筆買賣。”

    老氣橫秋的朱真燁麵露鄙夷,不置一詞,望向姐姐,一臉“姐姐你瞧吧這廝隻是個不成材勢利莽夫”的表情。

    朱真嬰冷聲道:“夠了,回頭我要去問一問高濂,他是如何傳授你溫良恭謹讓五個字的。若給不出合理解釋,他便無須再在涼王府誤人子弟了。”

    少年懵了。

    少年離開院子的時候收斂許多,除了與姐姐告辭,還不忘朝陳青牛作了一揖,十分溫文爾雅。

    隻是出了院子後,見到一位貼身丫鬟,小王爺見四處無人,就狠狠踹了她一腳,痛得丫鬟冷汗直流,卻還要強顏歡笑,他出了一口惡氣後,揚起一臉天真無邪的笑臉,捏了一下那柔美丫鬟臉頰,輕聲道:“回房,品簫。”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1 17:55
第五十四章 一曲四千兩


陳青牛收回神識,輕輕一笑道:“虎父無犬子。如此看來,朱真豐朱真治兄弟,即便是狗,也是能咬死人的狗啊。你這位最小的弟弟,顯然要更勝一籌。”

    朱真嬰臉色尷尬,柔聲道:“小燁心性與朱真虎略有不同,是個能做大事的孩子。”

    陳青牛嬉笑道:“能不能做大事我不知道,再過幾年,把你這姐姐壓在身下,是不難的。”

    朱真嬰臉色劇變。

    陳青牛撒了一把餌料,引來無數錦鯉跳躍,隨意道:“信不信由你。”

    朱真嬰剝了一個柑橘,遞給陳青牛,道:“我信。”

    陳青牛剝下一瓣柑橘丟進嘴裏,汁水甘甜,灑然笑道:“既要提防朱真豐,說不定還要戒備著虎視眈眈的小弟弟,安陽郡主,你這日子過得真精彩。難道當初你要學劍,就是為這種事,未雨綢繆?”

    朱真嬰突然笑顏綻放,問道:“你在擔心我嗎?”

    陳青牛卻不答複,轉身道:“路上聽你說琉璃坊十年前改換門麵,被一位鳳州來的大人物接手,更加日進鬥金。麻煩郡主打賞點嫖資,我想去當回一擲千金的大爺。”

    朱真嬰一臉忿忿,扭過頭不理睬。

    陳青牛悻悻道:“罷了,身上還有兩千多兩銀子,省著點花銷,還是能跟花魁紅牌之下的姑娘一度春宵的。”

    朱真嬰咬著嘴唇,雙眸黯然。

    陳青牛不理會,提起當國劍掛在腰間,準備招呼遠處的謝石磯一齊動身,朱真嬰終於開口,道:“我難道還比不上那些庸脂俗粉?”

    陳青牛一本正經點頭道:“你一路上也就學了點伺候男人的皮毛,無非是揉肩敲背端茶送水,比起那些精於床幃的女子,差了十萬八千裏。敢問郡主,可會學那青樓女子酒容紅嫩,欲語先嬌媚?可敢動動動,臂兒相兜,唇兒相湊,舌兒相弄?可有膽量伸出你那雙玉足,讓我腰邊摟,肩上架,背兒擎住手兒拿?”

    陳青牛肚中相關經書的墨水空空,可在青樓廝混,豔詞自然懂得不少,說起來自然一氣嗬成,哪怕放在青樓勾欄,這類言辭調戲,也屬大膽奔放,尤其是那三個動字,更是狎昵到了極點。加上最後那段把玩玉足的猥褻描繪,出自懷中珍藏的那本《品蓮勾玉藻》,現學現用,陳青牛可謂厚顏無恥,令人發指,若他真隻是汝南陳氏的旁支,一旦被涼王府聽見,還不得亂棒打死還不夠泄憤。陳青牛嘴角壞笑,直勾勾盯著妍麗非凡的朱真嬰。

    朱真嬰大才,腹中錦繡,師從大縱橫家龐太師,不擅女紅,是天潢貴胄,更是一位貨真價實的黃花閨女,哪能懂青樓女子的媚惑手段。

    她聽到陳青牛這番下作話語,一臉淒苦,氣得嬌軀顫抖,隻差哭出聲。

    陳青牛哈哈大笑,“石磯,走,逛鷂子撒銀子去。”

    朱真嬰出聲道:“你教我,我可以學。”

    陳青牛停下身形,目瞪口呆了一刹那,罵了一句:“好好郡主不當,要做*。不學好的賤貨。”

    帶著一身黑袍的謝石磯揚長而去。

    朱真嬰聽到那聲侮辱至極的賤貨,湧起一股古怪心思,九分惱怒,還有一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畸形喜悅,嬌軀輕顫,捂住胸口,隻覺得那隻被陳青牛斜眼打量過的纖足一陣發燙,由足底散播到心口,一張臉龐嬌豔欲滴。

    琉璃坊十年前沒了支柱範夫人,頃刻崩塌,各方勢力一陣角逐,最後一位鳳州大人物勝出,將這棵搖錢樹收入囊中,後來傳言那位鳳州人在宮裏頭有曹婦寺撐腰,涼州於是釋然,曹婦寺是朱雀皇宮內十數萬太監最上頭的寥寥數人之一,勢力僅次於一手遮住半座皇宮的韋貂寺,貂寺,婦寺,起初隻是太監的別稱,但經過數百年後,成了少數大太監的專號,那位大豎閹曹婦寺執掌朱雀禦馬監,是手握禦廄兵符的頭子,能調動八千兵甲鮮壯的禁軍,有這名大太監做靠山,涼州對那鳳州人接手琉璃坊就不覺奇怪,輸了才是怪事。誰不知哪怕是十三藩王,偶爾見到這些個太監,也要和和氣氣,小心打點。

    涼州城依舊是那個商賈眾多市井繁華的涼州城,陳青牛和謝石磯出了涼王府,並不騎馬,也不駕車,隻是步行,路上問了一些城內本地人,得知琉璃坊改名為紅樓,除了原先琉璃坊照舊生意,還在商湖上造了四艘雕紅大樓船,分別命名為“怡紅”、“嬋娟”、“翡翠”和“櫻桃”,每艘樓船都有個單人的門檻花費,怡紅是一百兩銀子,嬋娟是三百兩,翡翠是八百兩,櫻桃是一百兩,卻是黃金。價格咂舌,但嫖客依然絡繹不絕,更勝琉璃坊鼎盛時期,多的是江湖豪客在樓船上一夜丟下幾百兩銀子,腰包鼓的文人墨客也高興在上麵撐臉麵,何況紅樓有個規矩,不管誰作出了上佳詩詞,都會免去一切開銷,商湖畔,每隔一段時日,總有窮酸的寒門士子,光憑一首詩詞就登上嬋娟甚至是翡翠,如此一來,更使得朱雀各地出門增長閱曆的士子如潮奔來,再者,還有個規矩,哪位武夫闖出了名聲,例如單槍匹馬剿匪多少,隻需報上名號,哪怕身無分文,紅樓照樣雙手奉上如花似玉的美人兒。一時間,對世人而言,大有不上紅樓便枉到涼州的風氣。

    陳青牛再去當鋪當了一枚玉佩,拿到手五千兩銀票,加上原先三千來兩,光是銀票,就厚厚一疊,他覺得還是不過癮,特意將五百兩銀票換成金子,十之八九裝在包裹裏讓謝石磯背著,自個兒揣著五六顆大金錠,也不嫌重。

    對修士而言,尤其是現今坐上蓮花峰客卿寶座的陳青牛,金銀黃白物,隻是身外之物。

    陳青牛並沒有直奔商湖,先到了琉璃坊舊地,當年高懸的“琉璃坊”牌匾被撤下,換成了“紅樓”,是儒家宗師自詡頭號風流帥荀密的親筆,將北派書法的古拙勁正與南派的疏放妍妙雜糅融彙,不僅絕無非驢非馬,而且大氣磅礴中妙趣橫生,這位經學大師荀老頭有三絕,詩詞是一絕,書法是第二絕,第三絕尤為世人津津樂道,便是調教幼女,經他之手五年以上的女孩,詩詞書畫無所不工,吹拉彈唱無所不精,鳳州貴族,都以豢養一兩位荀老頭調教出的女孩為耀,由他題字“紅樓”,最是恰當,增色萬分。

    一位徐娘半老的老鴇一見到陳青牛,眼睛一亮。好英俊氣派的公子哥,以她的豐富閱曆,以及熬出頭不再需要親自出馬的地位,都想要勾搭一番,不花錢也願意伺候。

    陳青牛抽出一張銀票,動作輕佻,隨手塞進那女人領口豐大胸脯間,笑道:“姐姐胸脯大,瞧著舒服。要是換成小的,本爺一般隻會塞五十兩。”

    那女人低頭輕輕一瞥,好家夥,竟是足足百兩,好大的手筆。她立即知道來了位豪客,愈發諂媚,眼前這位公子哥到了青樓,並無絲毫雛鳥的膽怯或者雀躍,神色老道自然,熟門熟路,是肯花錢也花得起錢的大爺,挽著陳青牛胳膊,心底又是一喜,呦,沒料到這位公子哥見著清瘦修長,身體倒是強健,想必在床上斷然不是那類聲色犬馬多了就不太頂事的膏粱子弟。美婦老鴇兩隻肥鴿愈發夾-緊陳青牛

    手臂,大膽膩聲道:“這位爺太俊俏,奴家見了真著迷。不知喜不喜歡快活時有人在旁伺候著,若不厭,姐姐倒是願意出力,絕不收雙份的錢哩。”

    陳青牛一巴掌拍在她肥-臀上,大笑道:“姐姐想老牛吃嫩草,得看姐姐床上功夫好不好了。”

    她嬌膩微喘道:“好得很呐。不是姐姐自誇,比起尋常清伶,姐姐手腳伶俐百倍。”

    陳青牛不置可否,道:“甭廢話,給爺找兩位十年前在琉璃坊混過的紅牌,年紀稍大點無妨,會伺候人嘛。”

    她一臉為難,當年琉璃坊改換門庭,絕大部分女子都悉數盤下了,可十年過後,還能當紅牌的,所剩無幾,大多是二十六七的歲數,在青樓,年紀算大的了,一旦不再青嫩新鮮,很容易就被喜新厭舊的男人拋棄,除非確實姿色不俗,加上精通一兩種絕活,否則多半生意冷落,比如商湖樓船上那邊,就清一色全是紅樓這十年親自揀選教養出來的女子,不過這邊,倒的確還有兩三位紅了十多年的紅牌,善於清詞歌舞,但再過個幾年,若不能被贖出去,就要跟她一樣,做起老鴇的營生。

    陳青牛掏出一顆紮眼金錠,塞進她被衣物緊繃的肥白胸脯間,故作驚訝道:“姐姐厲害,竟然夾-緊了。”

    她得了驚人的打賞,一咬牙,給身旁小廝使了個眼色,再朝陳青牛媚笑道:“先由小廝帶公子去院子,那位姑娘心高,近幾年不太願意接待陌生客人,但還算賣姐姐幾分麵子。姐姐這就去給公子再喊一位紅牌姑娘。”

    由一位乖巧小廝著陳青牛到主樓後頭的一棟幽靜院子,謝石磯守在門口。

    院子的主人是十年前還是位琉璃坊的清伶舞姬,擅長西涼舞曲,長袖飄搖,當年便頗富盛名,陳青牛認得她,她當然認不得陳青牛。她隻是如釋重負,做了老鴇的好姐妹沒有給她介紹肥頭大耳的惡心客人,眼前公子哥是難得一見的俏郎君,為他春宵一刻輕解羅裳,她並不厭惡,她見他並不急色,不像一些道貌岸然的士族弟子,瞅著風度清雅,一到了房中就毛手毛腳,她更加歡喜,殷勤煮茶,遞給他一杯茶後,主動叫房內小清倌兒撫琴,她去內室換了一身彩裳,翩翩起舞,宛若一隻炫目彩蝶。

    隨後老鴇引來另一位隻能在紅樓屈居二線的紅牌,也是琉璃坊的舊人。陳青牛卻不認識她,估計是近十年才冒頭。經過老鴇解釋,發現她竟是當年玉徽皇朝的一名淑容,這才猛然記起。十年滄桑,這位淑容的容顏氣質變化太多,陳青牛無法想象當年那位淑容陣容中最為倨傲的她,這會兒正依偎在自己身邊,神態嬌媚,陳青牛應付著,將滿眼期待的老鴇給支了出去,喝著茶,看著西涼曼妙舞,享受著那位昔日玉徽淑容的揉捏肩膀,眼神平靜,他想起那位混雜在淑容隊伍中,卻是眼神麻木的小薛後,當年一別,便是十年,不知她在玲瓏洞天過得如何,既然被譽為小觀音,與謫仙王蕉和劍胚黃東來齊名,肯定不差。

    一曲畢。

    那位紅牌香汗淋漓,春色愈濃。

    她嬌聲道:“公子,奴家除了這西涼霓裳舞,還新學了敦煌飛仙。”

    陳青牛搖頭打斷道:“我隻看這長袖舞,什麼勞什子的敦煌飛仙,不愛看。”

    她神態如同初破-瓜的小雛,怯生生道:“那奴家再跳一曲?”

    陳青牛笑了笑,善解人意道:“不必了,姐姐也歇息一會兒,我先出去走走,兩位姐姐去洗浴一下,稍後等我回來,三人一起魚水歡娛。”

    陳青牛說完起身,兩位紅牌微微蹙眉,以她們的身姿地位,是不太情願與別的女子一起侍候客人的,陳青牛也不做聲,從懷中抽出一疊銀票,四千兩整,分成兩份,一左一右放在桌上。

    兩位紅牌眼神頓變。

    離開院子,陳青牛眼神黯然。

    嘴上說是稍後回來與兩位紅牌魚水之歡,事實卻是不會再來,四千兩,隻是買一曲《西涼霓裳曲》而已。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1 17:56
第五十五章 母女


  行走於琉璃坊,改變不大,可是當年住了十來年的柴房馬廄,卻沒了,換成了一座新院落。

    院內鶯鶯燕燕歡聲笑語。

    站在院子門口,陳青牛呆立許久,一名教頭模樣的壯年男子走出來,臉色不悅道:“何人?”

    想必是院中正有好事,這位護院的教頭出來攆蒼蠅了。

    陳青牛望著他,笑道:“王瓊王教頭?”

    他一臉驚訝,收起那份其實很是心虛的傲氣,道:“公子是?”

    因為這位俊雅公子身後的黑袍人物,身高九尺,雄魁如山,過於霸氣。

    陳青牛嘿嘿一笑,“隻是聽聞你拳打吊睛白虎的事跡,故而前來一看。”

    王瓊愣了一下,嘀咕一聲:“啥?”

    他哪裏記得,當年與陳青牛劉七一夥下人喝劣酒,吹噓過曾經單手搏殺一頭猛虎,他早就拋在腦後,可在當年一些稚嫩小廝心中,卻是神往已久的英雄氣概。

    陳青牛拋出一顆金錠,淡笑道:“賞你了。”

    王瓊接過沉甸甸的金錠,等陳青牛轉身後,悄悄咬了一口,心中狂喜,真是金子!

    十年,玉徽皇朝的淑容低下了頭顱,做起了主動獻媚的皮肉勾當。

    十年,在仆役心中本是一等一高手的教頭,依然隻是那個在下人那邊吹牛時不時會被客人打罵的低品武夫。

    而一些原先最不起眼的人,卻在浩浩大道上,一騎絕塵了,立於眾生之巔,九天之上,還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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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青牛砸下四千多銀子卻僅是一無所得出了紅樓,天大的冤大頭了,這家夥悠然自得將涼州城走了一個遍,謝石磯就一聲不吭跟在後頭,毫無怨言,開了心神三竅的她給人一眼看去,除了雄壯如熊羆的體格,不再純粹是癡傻,城內一些浪蕩街頭的痞子扒手,都不敢靠近有謝石磯護衛的肥羊陳青牛。

    買了一大壺最好的花雕,出了城,緩緩來到商湖畔,花幾兩銀子雇了一艘小渡船,跟那名中年漢子說去狀元墓。

    十年前的狀元墓便一片荒涼,現在更是雜草叢生,無人問津,怪不得婊子無情,將近二十年過後,誰還顧得上那位隻會填詞作詩化作一抷黃土枯骨的狀元郎呢。若非陳青牛記憶力超群,就尋不到被雜草掩蓋的孤墳,親手將荒草都去掉。陳青牛重新恭敬站在墓碑前,讓謝石磯遞來一隻酒杯,倒了一杯花雕,倒在墳頭,輕聲笑道:“狀元郎,這壺比起當年那壺兌水的劣質花雕好了太多,可總覺得你還是更喜歡當年那壺。本想去涼王府上弄點埋了幾十年的老窖,可不管是蓮花師李白禪,還是江左第一李牧,肯定都更加不中意,就作罷了。”

    再倒一杯,“如你所願,我接了你的班,成為蓮花峰客卿,當年你亡命一搏,是為了救納蘭長生,不管這位峰主是否仍然囚禁在龍虎山,也不管你有沒有讓我去那勞什子伏魔台的初衷,我都不會去救人的,不是今日沒這個本事才說這話,而是有了那等通天手段,也不會,沒有峰主的蓮花峰,我才能活得久一些。這點,陳青牛不敢瞞你。”

    第三杯,“不欠誰什麼,卻讓很多女人都欠著你,我想這才是狀元郎最大的本事。”

    將壺中剩餘花雕就倒盡。

    春寒料峭,暮色淒淒。

    緩慢走回渡口,陳青牛柔聲道:“石磯,知道你想問我當初在東陰山上,我為何不肯朝王蕉或者黃東來稍稍低一低頭顱,非要傻乎乎拚著耗費掉一棵紫金氣運寶蓮,也不願她們施舍出手。”

    謝石磯輕聲道:“主子做事,都是對的。”

    陳青牛自嘲一笑,繼續道:“我是小廝出身不假,對誰都要卑躬屈膝,甚至做了蓮花峰客卿,在蓮花宮也不敢對裴青虎裴青羊姐妹頤指氣使,就跟今日那紅樓老鴇一個德性,不管嫖客有錢沒錢,都得乖乖把笑臉端著。可端著笑臉,隻是為了討口飯吃,並不是真心喜歡,賤骨頭才樂意。在猿洞,師姐去而複還後,我就告訴自己,再不要欠女人半點,我還不起的。我寧肯與別人做一些不虧不賠的買賣,例如這次帶著黃東來和王蕉下山,怎會不知她們一個要去龍虎山,一個想去北唐皇城。她們要去,卻又臉皮薄,我就順著她們心意好了。可要我求她們施恩,別想了。這世上,我背後能站著的,暫時隻有你這個不開竅的傻子,一人而已。”

    魁梧女人身形微微一頓,輕輕道:“謝石磯此生,隻求能一直站在主子身後。”

    陳青牛突然笑道:“當然,東陰山上,若沒有那朵紫蓮,咱還是會恬著臉屁顛屁顛,去求兩位仙子大人出手仗義相助的。”

    謝石磯會心一笑,沒有言語。

    陳青牛到了渡口,道:“對了,以後你學一學記賬,時時刻刻提醒我,在山下過日子,得精打細算才行,再不能像今日揮霍,狗日的太敗家了,老子這會兒都想抽自己大嘴巴子。”

    謝石磯點頭道:“省的。”

    上了小舟,那搖櫓的漢子木訥,不善言辭,陳青牛用一口涼州腔問道:“船公兄弟,獅子街上十年前破敗的董府,這些年可有變化?”

    漢子想了想,道:“隻聽說董府出了位了不得的小姐,每年清明節都要回城外上墳,起先還好,後頭一年比一年人多,去年還驚動了好幾位將軍護駕,數百鐵甲騎兵跟著,好大的場麵。”

    陳青牛哦了一聲,若有所思。

    陳青牛撿了個低俗話題,笑問道:“那四艘雕花大樓船,想上去得花好多銀子吧?”

    漢子瞥了瞥陳青牛,憨憨笑道:“可不是,想著都嚇人。最便宜的那艘‘怡紅’,光是一隻腳踏上船板,就得掏出一百兩銀子,這都抵得上咱們這些人一家幾口好些年的開銷了。更別提後頭幾艘更大更氣派的嬋娟,翡翠,櫻桃。不過公子想去應該不難。”

    商湖紅樓興起後,涼州城破例夜夜不閉城門,一些清流言官專門為此鬧上金鑾殿,後來幾位喊得最凶的禦史台大人家裏悄悄多了幾位俏佳麗,立即閉口不提,裝聾作啞,長安侯曾戲言一句:想來是這些大人晚上在床上被榨幹了力氣。

    涼王府安陽郡主躡手躡腳進了一間私密書房,這棟湖心小樓是府內禁地,一直沒有安排下人清理打掃,都是王妃親自動手,涼王都勸不過來,三層小樓,一樓擺放一些比人還要嬌嫩的珍貴花草,二樓藏書,三樓是王妃的佛堂。

    朱真嬰駕輕就熟在一架書櫃前抽出一本古籍,她從小遍覽萬卷書,熟讀經史子集,十一歲便發現了這本《大密無上瑜伽》,隻是當年隨手翻開第一頁,見到一幅男女相纏的精美彩圖,便燙手一般合上,再不敢偷窺半眼,每次經過書櫃,都忍不住多瞥兩眼,隻是一直沒勇氣翻閱。後來逐漸知道無上瑜伽是密宗一種修習法門,看見的圖畫更不是春-宮圖,而是描繪密教明王明妃的另類修行,曼荼羅諸部,事部彼此相視而悅,行部握手,瑜伽部相擁,無上瑜伽部則兩身相交。朱真嬰要強,白日裏被陳青牛一番言辭激將,猶豫了整個下午,終於下定決心來小樓翻看這無上瑜伽,其實涼王府上春-宮圖冊不少,不說朱真治朱真豐這對色中餓鬼,連朱真虎這位儒雅文人也從不掩飾他喜好收藏各個版本的《閻王行幸小薛後圖》,可朱真嬰總不能張嘴說要研究男女之事,借我幾幅春-宮圖,於是隻好來小樓書房。

    朱真嬰真下定決心後,便不再羞澀,打開一頁頁書籍,大量密教術語,中間夾雜圖畫,圖文並茂,其實這無上瑜伽是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未經人事的朱真嬰還真看不出太多花頭,隻是覺得這被裏麵密教一句“即身成佛”可吸引住。

    朱真嬰看得出神,身後傳來一陣笑聲。

    “女兒終於長大了。”

    朱真嬰倉皇轉身,將《無上瑜伽》藏在身後。

    王妃身穿一件大紅色曲裾深衣,續衽鉤邊,繡百鳥朝鳳圖,穿在身材苗條的王妃身上,竟有要母儀天下的氣勢。王妃有一點尤為被世人稱讚,她眉心有一顆豆蔻紅痣,如同觀音,她誕生時傳聞也有諸多異象,庭院一株千年枯桐一夜間枝繁葉茂,更有甚者有老人煞有其事說王妃呱呱墜地後啼哭不止,直到一隻青鸞棲於梧桐,她才破涕為笑。隻不過這些軼事,都無法考證,隨著王妃的家族逐漸式微衰落,就更加雲淡風輕,無人提起。

    王妃無疑是一位貌美女子,陳青牛暗中做過比較,他所見到的少婦美婦並不多,範夫人眼神如雪,最為高挑,身材勻稱,並不是那類蜂腰女子;白蓮師伯翟芳,相貌中上,勝在仙氣最盛,不愧是精通百種佛道秘法的練氣士;老驥城內小蟈蟈的娘親,凡間女子中的極品了,身段妖嬈,眼神勾人,不如範夫人脫俗,不比翟芳不出塵,但如同一顆院中桃樹上的熟桃,誰都上去咬一口;而涼王王妃,則是身子腴柔,卻眉眼清淡,久居高位,移養體,靜養氣,一身不可侵犯的氣勢竟可媲美範夫人,故而朱真嬰與她雖親昵無間,卻還是有幾分敬畏,比較外冷內熱的涼王更甚。

    王妃不揭穿女兒藏書的小動作,婉約笑道:“回了家,娘等了你整個下午,就想聽一聽你靈州之行的妙聞趣事,你這妮子倒好,偷偷跑來碧螺樓。怎的,給那位汝南子弟找書?這還沒嫁出去,就成潑出去的水啦?”

    朱真嬰臉色恢複如常,肩膀靠著書架,擋住視線,一隻手偷偷將《無上瑜伽》隨手塞進兩本古籍之間,再抽出一本,憑借出眾記憶,揚起手乖巧笑道:“隻是一本《宮殿疏總誌》,陳公子行南走北,對地理感興趣。”

    王妃笑道:“去吧,你那位陳公子剛回府,你正好將《宮殿疏》送去。隻是若想讓他帶出咱涼王府,得將鳳州皇城那幅圖撕去才行,否則被有心人抓住把柄,會惹來不小麻煩。”

    朱真嬰脫口而出道:“省的。”

    王妃吃驚,朱真嬰俏臉一紅,一溜煙跑出碧螺小樓書房,曼妙背影清絕無雙。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1 17:57
第五十六章 崔大家


  等女兒出了小樓,王妃準確無誤抽出那本左道密教的《無上瑜伽》,莞爾一笑,輕輕將被朱真嬰放錯位置的它放回原處,但猶豫了一下,又抽出來,翻開一頁,華美彩圖繪有勝樂金剛與明妃金剛亥母行無上瑜伽,這位三眼明妃麵呈紅色,戴骷髏冠,右手持月牙刀,左手拿人頭骨碗,碗內盛放鮮血,獻給法尊勝樂金剛,明妃雙腿姿勢奇異,左腿伸,與主尊右腿並齊,右腿盤在主尊腰間,若是被陳青牛這類俗人窺見,一定大讚一聲好一個老樹盤根。

    一直以端莊淡泊高雅形象示人的王妃手捧古籍,盯著圖畫,麵紅耳赤,一隻手輕輕放在多年無人問津的乳-峰上,隔著衣裳,細致揉捏起來,嬌-喘籲籲。片刻後,纖手滑入領口,握住那隻被一位權勢滔天男子覬覦了二十多年的玉膩乳鴿,一根手指彎曲,按在那粒依然粉嫩鮮豔的櫻桃上,情動的王妃眼波流傳,春意盎然,比較世人眼中淡泊明誌的王妃,更加誘人,簡直能將得道仙人勾引成餓鬼。一陣嫻熟靈巧的揉撚,如同彈箏,嬌軀微顫,柔若無骨,王妃不得不斜靠著古檀書架,如泣如訴,嗓音天籟,一炷香後,手中秘籍墜落於地,她咬緊嘴唇,卻抑不住喉嚨一聲嬌呼。終於滿足,兩抹紅腮豔媚,眼神隨即幽怨起來,歎息一聲,將書籍撿起來,放回被朱真嬰放錯的那個位置。

    一座書房芬芳撲鼻。

    碧螺小樓窗戶外停滿了蜂蝶。

    王妃來到臨窗位置,推開窗戶,驅散蜂蝶,望著暮色湖景,怔怔出神,眼神淒然,身形如同一尊下凡的玉觀音。

    哀怨過後,王妃忍不住想起剛才腦海中假想的男子,竟又想去翻開《無上瑜伽》,這對她來說是破天荒的事情,她一般用手荒唐一回,便能清心寡欲幾個月的。小腹處的溫熱被她強行忍住,卻是不敢帶著這股情-欲去佛堂念經,匆匆離開碧螺小樓,躲在內宅,用粗紫羊毫筆臨《九成宮醴泉銘》,涼王正妃是當世當之無愧的書法大家,連龐太師都要由衷讚譽“崔子筆下有神鬼”。“子”,“大家”,都是頂天的尊稱了,絕非常人能夠擔當,王妃本姓崔,是清河崔氏的旁支,故名“崔子”或者“崔大家”,她精絕大楷和狂草,女兒身,卻筆走龍蛇,大楷雄壯有魂,狂草如驟雨掃芭蕉,聲明僅比南虞北褚略輸一線,是完全能夠和題寫“紅樓”二字的荀密比肩而立的。

    王妃十六歲,曾以巨幅宣紙鋪地,雙手持掃帚大毫,書《大庚掛角序》,汪洋恣意,蔚為壯觀,技驚天下。

    嫁為人婦後,一入帝王侯門,安心相夫教子,這才威名漸弱。

    這邊王妃終於心如止水,在宣紙上鐵畫銀鉤,那邊女兒朱真嬰拿著《宮殿疏總誌》卻不敢去找陳青牛了,躲在閨房,焚香操琴。

    陳青牛站在魚池畔,哪裏知道那對母女的心思,他這趟涼州行,去了改做紅樓的琉璃坊,看了西涼霓裳舞,還遇上王瓊,去了破敗狀元墓,敬了一壺酒,了去很多小執念,加上身邊沒有武胎王蕉和劍胚黃東來兩尊女菩薩壓著,一身輕鬆,至於那謫仙是否去龍虎山,又是否被囚禁,跟納蘭長生一般淒涼下場,他不關心,真要去救,也得等他有了那個實力再說,以卵擊石這種行徑,英雄氣概是有了,可陳青牛天生不愛花哨名頭,至於小師叔,那位北唐綠珠公主,東陰山一別,陳青牛覺得以後再難是一路人,失望肯定有,畢竟她是陸地劍仙,哪怕是下品,在南瞻部洲還是能扯虎皮做大旗的。

    拋開這些不大不小的怨念,陳青牛更多心思放在三處,第一是怎麼將近在眼前的兩三千尾天池錦鯉跟修煉掛鉤,可惜他不精通丹鼎,也不擅長陣法,更不懂通靈馭獸術,頭疼。第二是如何將手上的夜明珠發揮出作用,這顆碩大如嬰兒拳頭的珠子絕不僅僅是簡單的普通夜明珠,根性為土,如果陳青牛沒有猜錯,綠蓮獻出來的赤紅驪珠便屬離火一脈,世間五行,看似玄奧難測,其實皆有寄托,五行中金托形兩物,金液玉髓,故有金玉鏗鏘一說,土為玄黃,土龍孕育的夜明珠便是最佳的一種,萬年古木可生青色木精,每一萬年僅有一寸,火為驪珠,可蘊含儲藏業火,至於水,大神通法力修士,可吸水為幽漿,散布全身氣府經脈,那《黑鯨吞水術》中提起隻字片語,隻是陳青牛不得詳細法門而入。

    最後一點,陳青牛想要通過朱真嬰在朱雀謀求一個涼州校尉當當,將軍不敢妄想,本來他打算順著黃東來這條繩子去北唐紮根,隻是意外斷了,失之桑榆收之東隅,來了位安陽郡主,陳青牛在宰相宗府邸慘烈一役,無意中接觸到《白帝陰符經》的一鱗半爪,愈發堅定屠城成雄屠國成霸的道路,否則一路上也不會刻意請教精通縱橫韜略的朱真嬰。與朱真嬰相處,陳青牛一直把她當丫鬟使喚,唯有傳道解惑的一小段時間裏,安陽郡主才能扳回丁點兒劣勢。

    陳青牛心中大致有個定數,決定暫時不去西域孔雀王朝自找晦氣,那上古凶獸饕餮,是九條龍子之一,雖是龍子,但那是仙界龍王的遺腹子,比一般蛟龍蟄龍要來得凶悍百倍。

    抬頭仰望天際最後一抹火燒雲,滿眼絢爛。

    驀然間。

    紫氣東來。

    一條紫線劃破長空。

    頃刻間,整座涼州城都顯得殺機四伏。

    陳青牛悚然一驚,身後謝石磯也是黑袍舞動,拿出短矛,舒展成一杆破仙槍。

    紫氣在涼州城上空略微一頓,然後劃出一道璀璨紫色弧線,直插涼王府,轟入魚池。

    轟隆一聲,一池水被這道紫色炸開,數千尾錦鯉悉數被濺射出魚池,一座恢弘涼王府震了一震,唯有修士才能屹立不倒,一般人物都搖搖欲墜,孱弱的,更是跌撞在地上。

    陳青牛負手而立,眼神詫異。

    詫異的不僅僅是這道紫氣的主人站立在魚池中的巨劍劍柄之上,還有他身前護著一位青衫文士,替他抵擋去了這東來一劍的全部威勢。

    庭院建築被潑了大雨一般濕淋淋,還有無數錦鯉在各處蹦跳,魚池已經滴水不存。一柄古樸長劍插在水池中央,女子如仙,一襲宮裝黃衫,長袂飄蕩,青絲飛舞,神情肅殺。

    不來則已,一來就都來了。

    陳青牛苦笑,朝池中立於巨劍上的女子,拱手恭敬道:“青牛見過師叔。”

    劍氣駭人的女子沉聲問道:“陳青牛,為何不在東陰山上等候本座?”

    陳青牛閉口不言,依舊彎腰拱手。

    她怒極道:“你莫不是以為當上客卿,本座就不敢殺你?!”

    陳青牛抬頭,眼中再無蓮花峰上的諂媚,不帶感情輕輕道:“青不要以為師叔已經前往北唐。”

    黃東來連說三個好字,沉聲道:“從今往後,不要再讓本座見到你。”

    她禦起大聖遺音,紫氣北去。

    陳青牛眼神陰沉,望著那道浩然紫氣在天空一閃而逝。

    等黃東來離去,陳青牛向前踏出幾步,與那青衫客站在一排,望著空落落的水池,微笑道:“謫仙,怎麼沒去東盛嵊洲那龍虎山?”

    王蕉轉頭看了他一眼,歎息道:“黃東來一人一劍,屠盡了宰相宗餘孽,到最後,連觀音座胭脂山的一批弟子也給一並殺了。”

    陳青牛哦了一聲,看不出神色變化。

    王蕉清淡道:“如此一來,天下盡知黃劍胚。將來隻要她不在蓮花峰上,都要麵對萬千大修士,尤其是各路劍仙的搏殺。”

    陳青牛笑道:“謫仙何時開始喜歡掛念起身外事?”

    王蕉輕歎一聲“好自為之”,淩空而去。涼王府幾位修士想要阻攔,彈指間被她轟回地麵,生死不明,再無人敢冒頭阻攔。

    王妃和朱真嬰不約而同在幾位隱秘修士護送下,來到院門口,恰巧看到陳青牛運用《黑鯨吞水術》將積水和數千尾錦鯉收回水池,景觀壯麗。府上那幾位原先察覺到陳青牛並非簡單遊俠的世外高人麵麵相覷,震驚於這名年輕男子的充沛氣機。

    王妃眼神深邃,對朱真嬰說道:“你先回去。”

    朱真嬰不敢抗拒,加上老驥城內發生的貓膩,心虛忐忑,乖乖離去。王妃將身後兩位大練氣士和那名一品金剛境的老管家也支開,單獨走入小院,陳青牛吩咐謝石磯去院門口守著,恭迎王妃,作揖道:“汝南陳青牛拜見王妃。”

    王妃並未出聲,眼神冷冽如刀鋒。

    陳青牛怡然不懼,站在池畔,腰挎當國古劍,相貌清奇,神采超然。

    王妃冷笑道:“汝南?不是涼州琉璃坊裏的陳阿蠻嗎?”

    陳青牛微微一笑,直視風範古雅的王妃,道:“青牛正大光明去了紅樓,喊了兩位琉璃坊舊人,自然就是不怕涼王府無孔不入的密探,之所以弄個汝南陳氏子弟的無趣身份,無非是照顧郡主的麵子,總不能傳出一些郡主被一名青樓小廝出身男子所救的流言蜚語,這豈不是打了涼王和王妃的臉麵嗎?”

    王妃聲色俱厲道:“好一番油滑的說辭!”

    她這一怒,威嚴大熾。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1 17:58
第五十七章 交鋒



    陳青牛若是琉璃坊的小廝,或者是尋常的達官顯貴,恐怕都要魂飛魄散,隻是胸腹心神間的戾氣,被一位劍胚一位武胎牽動,正在四百零九氣府橫衝直撞,興風作浪,不驚不懼,反而灑然一笑,那一雙蟄龍精魄化作的眸子,愈發流彩飛揚,膽大包天直勾勾欣賞王妃難得一見的動人怒容,言辭自負道:“油滑又如何,王妃難道想要依律處置小的不成?哈哈,想必王妃也見識過剛才那兩位青牛故人的氣派,這涼王府是說來便來,如入無人之境,說走便走,瀟灑得很呐,王妃覺得你留不住她們,便留得住我了?”

    這其實是陳青牛吹牛皮了,涼王府之所以留不住黃東來和王蕉,是因為過於倉促,一些類似誅神弩和劍陣都來不及啟動,而且涼王府也沒有傾巢出動一些隱藏實力的念頭,真要撕破臉,留下虛張聲勢的陳青牛不是難事,這也是陳青牛故意耍一手黑鯨吞水的根本原因。

    王妃黛眉微皺,似乎在權衡利弊得失。

    陳青牛放低聲音道:“況且,王妃你離我不過三步距離,狗急還會跳牆,陳青牛可不敢保證會不會做出過激行徑。”

    王妃不怒反笑,神色古怪道:“哦?”

    陳青牛在賭,賭這位王妃也是知大勢曉大局的女人,他自信不管自己是何種出身,何種目的,終究將安陽郡主朱真嬰完璧無損地送回了涼州,形神若觀音的王妃應該不至於吃飽了撐著,來跟一位年輕修士玩魚死網破的無聊戲碼。有謝石磯一夫當關守在門口,涼王府能人異士手段再跋扈厲害,陳青牛也可以將王妃擒獲,大不了拉上她一起死翹翹,搞一出端莊王妃與不明男子雙雙殉情的滑稽狀況,對她,對涼王,都是萬萬不可接受的結果。

    可陳青牛這一次卻賭輸了,這位他在琉璃坊便聽聞種種美譽的王妃竟真要張嘴喊人。陳青牛去他娘的男女授受不親,去他狗屎的地位尊卑,一手黑鯨吞水術將她吸入懷中,環住纖腰,捂住那張微涼小嘴,惱火道:“王妃,你瘋了?”

    王妃眼神晦暗難明,神情倒是很理所當然的驚恐慌張,夾雜一位王妃該有的震怒,身軀掙紮。

    陳青牛無奈,隻能摟緊她柔弱無骨如一尾豔媚錦鯉的嬌軀,加重力道捂住那張淒豔嘴巴,凝視那雙秋水長眸,他根本來不及感受王妃的美妙身段,腦中急轉,朱雀風氣不如玉徽和北唐那般開放,光看這王妃典雅保守的曲裾深衣裝束就一葉知秋,別說摟摟抱抱,觸碰了她的嘴唇,就是無意間拉了一下手,就要被拉出去斬首,說不定還有先閹割再淩遲之類的酷刑,陳青牛可不奢望王妃能夠大度地當做什麼都未發生,一時間竟有了將她滅口的衝動,心隨意動,眼神暴戾,就要將這涼州最尊貴的豐韻女子當場扼殺,然後能逃多遠是多遠,逃不了,也要再多拉幾個墊背的去黃泉路上作伴。

    陳青牛剛要痛下殺手,突然如遭雷擊一般,呆若木雞。

    這位仿若站在雲端之上的王妃,不知為何,伸出舌頭,添了一下陳青牛的掌心,輕柔滑過,如同情人間的另類愛撫。

    十六歲躺在柴房木板床上,就信誓旦旦要去給褲襠裏兄弟找姑娘瀉火去的陳青牛頓時漲紅了臉,在蓮花峰上憋了整整十年,有裴青虎坐鎮蓮花宮,可憐客卿連裴青羊都不敢偷吃,陳青牛總不能去找比男人還魁梧健壯的謝石磯,隻能扛著熬著,所幸一直勤於《尉繚子》引氣,加上與謝石磯血戰,鍛煉體魄,偶爾去摘星閣調戲一下王蕉,就覺得足夠。這一刻,懷中是一位身段挑剔不出一絲不足容顏沒有一毫瑕疵的王妃,可惡的是她不知吃錯了什麼藥,竟做了那麼勾動天雷地火個小動作,殺伐果決的陳青牛一時間不知所措。

    王妃眼神清明。

    陳青牛掩飾內心緊張焦躁,平靜問道:“王妃,可有回旋餘地?如果有,眨一下眼睛,如果沒有,青牛這就殺了你,然後逃離涼王府。”

    她眨了眨眸子。

    “我隻信你一次。”陳青牛緩緩鬆手,隻是環住王妃的那隻手卻沒有鬆懈。

    王妃果真沒有露出玉石俱焚的跡象,嬌柔喘了口氣,一呼一吸間,依稀可見粉紅小舌的小嘴誘人至極。

    她恢複雍容華貴的王妃氣質,輕輕道:“可以鬆手了嗎?”

    陳青牛輕聲道:“再等會兒,怕王妃站不穩。”

    王妃顯然被陳青牛的輕佻給震住,眼神複雜,隻是不知為何,卻沒有情理之中的鳳顏大怒。

    陳青牛得寸進尺,悄悄將她身軀與自己更加緊貼,男女身軀構造微妙,契合陰陽大道,環抱之下,沒有絲毫間隙,王妃的體香,清幽怡人,幾個隱私飽滿處傳來陣陣銷魂溫熱,陳青牛並未流露浪蕩子的輕浮,隻是微笑道:“王妃,不知有沒有人跟你說起過,你身具密宗明妃七相之首的具鳳相,是世人俗稱的觀音相。如果青帝沒有料錯,王妃口與息有麝香,上身乳堅實,臍有右旋螺紋,下身豐腴緊密,蓮無須,出汗時那一處體味極馥,有龍腦花香,聰慧寡欲,每逢春夏,蜂蝶常飛旋纏繞你身。”

    口有麝香,以陳青牛此時與王妃的親密身姿,並不難知道,但所謂“蓮無須”卻是指女子下體私-處一片光潔,再加上出汗時的香味,這都是最隱私的事情,但見到王妃一臉酡紅訝異的恍惚神情,陳青牛就知道古人古書誠不欺我,這位王妃果真是密宗百年難見的“具鳳相”,她幸虧在南瞻部洲,若是在密教是第一大教的西闔牛洲,別說是一個藩王的王妃,就是白虎王朝的皇後,興許都要被蜂擁而至的密宗上師搶奪回去雙修。

    某種程度可言,這位養在侯門深處的王妃資質,並不比劍胚武胎差。

    陳青牛也是同時嗅到異常的體香,這才猛然驚覺。

    王妃以不可抗拒的語氣生硬道:“鬆手。”

    陳青牛輕輕放開王妃,不等他開口,王妃冷聲道:“陳青牛,我可以容忍你的放肆,但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陳青牛幹脆利落道:“說。”

    他最喜歡也最擅長的的便是做生意,公平買賣,合理交易,才沒負擔。

    王妃堅定道:“你去將府上教習規矩的一位老嬤嬤殺掉。”

    陳青牛雖然好奇她不是讓自己去殺爭寵的幾位側妃庶妃,而是一名老婦,但還是答應下來,與一人為敵,總好過與整座涼王府為敵,緩緩道:“是青牛初到涼王府,那個站在王妃身後的老婆婆?”

    王妃點頭,道:“我給你一月時間,讓你作充足準備。記得下手要幹淨,別留下尾巴。”

    陳青牛半真半假笑道:“王妃是不是存了讓陳青牛與那棘手心腹大患同歸於盡的念頭?”

    王妃嫣然一笑,道:“當然。”

    陳青牛一臉為難道:“若是鷸蚌相爭正酣,王妃再對我落井下石,青牛豈不是虧大了。”

    王妃搖頭傲然道:“不會,隻要你殺掉她,今日你的無恥冒犯,一筆勾銷,我這一生還不曾失信於人。”

    陳青牛嘿嘿道:“若是一旬內靜悄悄殺了她,可有額外獎賞?”

    王妃冷笑道:“可以,這三千尾天池錦鯉,都歸你。”

    陳青牛追問道:“若是三日內神不知鬼不覺殺了她?”

    王妃搖頭道:“陳青牛,沒一個萬全之策,引她入甕,你殺不掉她的。”

    陳青牛卻不理會,依然問道:“若是今日便讓老嬤嬤因病而逝?”

    王妃修養再佳也有了一絲惱怒,道:“絕無可能。”

    陳青牛蹲在池邊,伸出一隻手,引來錦鯉無數,攪皺一池春水,抬頭笑道:“如果今日這事成了,王妃送我一本密宗《無上瑜伽》,如何?”

    每逢大事有靜氣的王妃神情半惱半媚,奪路而走。

    陳青牛起身後,自嘲著勞碌命啊勞碌命,緩慢走向院門,輕笑一聲“石磯妹子,走,陪哥哥殺人放火去,在涼王府幹這勾當,刺激”。謝石磯自然而然尾隨其後,強忍著笑意,一張黑炭堅毅大臉,詭譎萬分。

    涼王府有青庭湖,湖上有碧螺小樓,宛如一枚青瓷盤內放碧螺,這是膾炙人口的美景,幾十年來有幸進入涼王的騷客士子,在附近閣樓登高遙望而去,留下詩歌百篇,廣為流傳,但青庭湖東北角上一棟茅屋,因為過於渺小簡陋,被視而不見。茅屋內坐著一位老婦,老態龍鍾,桌上一盞青燈,一卷陳舊《黃庭經》,一隻白瓷碟子盛放一堆魚鰾,尋常魚鰾都是乳白色,碟中卻是刺目猩紅,一隻鴿子正在啄著古怪魚鰾,一嘴一個,咽下腹中,不知是不是吃食多了紅色魚鰾,體型如鷹隼大小的鴿子通體豔紅,雙目有神。老婦眼神慈祥,伸出一隻枯黃瘦手,撫摸鴿子腦袋,等它吃飽,將一段錦帛塞入它嘴中,柔聲道:“紅雪,又要勞煩你去一趟鳳州了。”

    紅鴿撲騰翅膀,飛出窗欄。

    噗。

    鴿子被一道淩厲劍氣刺死,摔落茅屋門口,被兩位不速之客中的一位魁梧女子一腳踩爛。

    老嬤嬤無動於衷,依然安詳坐在茅屋小木凳上,輕聲道:“老婦老眼昏花,就不出門迎客了。”

    魁梧女人先入茅屋,發出劍氣射落血鴿的男子才緩慢踱進。

    老嬤嬤感歎道:“沒有想到陳公子竟是位劍子,老婦多年沒見到如此狠辣的劍氣了。今天一口氣見識了一位劍子兩位劍仙,偏偏如此年輕。唉,這世道,當真是後浪推前浪,代代有雄才,各領風騷數百年。”

    陳青牛站在門口位置,輕輕掩上柴門,笑道:“陳青牛冒昧造訪,老嬤嬤莫要見怪。”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1 17:58
第五十八章 值了


老嬤嬤盯著陳青牛雙眼,喟歎一聲,“怪不得怪不得。”

    陳青牛指了指自己雙目,疑惑道:“老嬤嬤能瞧出我眼中古怪?”

    老嬤嬤神情古板道:“老婦再眼花,可一輩子與人間帝皇王侯打交道,這龍氣還是識得的。你本來瞎了,卻被種植下兩顆蟄龍精魄,充當雙眼,老婦可有說錯?”

    陳青牛點頭笑道:“老嬤嬤好眼力。”

    老婦點頭,露出一抹讚賞,道:“若非大毅力,絕受不了填目之苦。觀你骨骼,不過二十六歲,便有劍子修為,體內引氣有成,龍氣、仙氣、戾氣,各類氣機充盈四百餘氣府,非但不亂,反而井然有序,加上修煉那《黑鯨吞日術》,臻於化境,隻要不走錯,一步一步踏實走下去,百年內必能找到通天大道。再百年,仙道飛升也好,兵家成祖也罷,都是有望的,絕非短視凡人俗子所鄙棄的屠龍術。陳公子,越是如此前途無量,可就越要步步為營啊。”

    按住腰間當國劍的陳青牛,手持短矛的謝石磯,與巋然不動的老婦,成掎角之勢。

    陳青牛哪會聽不出老婦言語的警告,既然進了茅屋,就沒打算無功而返,見她不似玩弄陰謀的角色,便開門見山道:“老嬤嬤無需猜測陳青牛身份了,不是你所想那般由王妃重金聘請,來涼王府前,我與王妃並無半分交集,更不了解老嬤嬤與王妃的恩怨,大道飛升之類的,太遠了,對一個實在是餓怕了的小人物來說,遠不如眼前的實惠來得心動。唉。”

    當陳青牛唉一聲。

    謝石磯短矛成槍,十二道品紅蓮業火破體而出,十二朵紅蓮懸在茅房各處,形成一個牢籠,力爭造就一個與老婦困獸鬥的場景,這是陳青牛的命令,最好是在茅屋內解決一切,最糟也是不要波及青庭湖,鬧大了,有太多不可掌控的未知因素。陳青牛對事事反常的王妃懷有很深戒心,這才剛出了蓮花峰,在東陰山都挺過來,更不能在涼王府這條陰溝裏翻船。老婦麵對謝石磯那凶悍一槍,看似緩慢其實閃電地起身,左手捏訣,她一身腐朽氣態蕩然無存,左腳一踏地麵,蕩漾起一陣冰藍色波紋,鋪散開去,茅屋內光芒四射,過於跌宕,透窗而出,茅屋如同大海中一葉孤舟,飄搖晃動,牆壁上浮現不下百道符籙,將陳青牛和謝石磯籠罩其中,逃脫不得。

    陳青牛視野中,謝石磯原本勢如破竹的一槍如槍身凝滯千鈞,變得極為緩慢,全無威力。

    道法一門,委實玄奧難測。

    謝石磯怒喊一聲,佛門獅子吼一般,震得那些光彩流華的符籙一陣晃蕩,那一槍速度暴增數倍,直刺老嫗。

    老嬤嬤一半譏笑一半感慨道:“一力降十會,蠻橫證道,不過是俗世間生硬搬來的一套捷徑,自古以來,又有幾人得逞,順利飛升?”

    話語落下,符籙漸次炸開,轟在破仙槍上,謝石磯臉色由黝黑,轉紅,泛紫,再轉黑,持槍的手臂卻是一點不抖,槍身艱難遞進。

    老嫗冷笑一聲:“小娃兒何苦來哉。”

    陳青牛還在等,在等最危險的一瞬間,那才是他唯一的機會。賭贏了,謝石磯可能重傷,王妃除之後快的老嬤嬤身死,賭輸了,他和謝石磯都不用活著走出茅屋,孰重孰輕,陳青牛絕對省的。

    幾瞬間的功夫,對三人來說卻俱是度日如年。

    陳青牛瞧出了這位老婦若非還無祭出法器,便是不擅長進攻,而他和謝石磯最擅長的恰好便是近身搏殺本事。以謝石磯的體魄和他的氣機,不怕打一場持久戰。

    “罷了。”

    老嫗霎時間麵如金紙,苦笑道:“本就時日不多,小崔兒可見是恨極了我,才不願意給我一個老死床榻的機會啊!”

    符籙悉數消失。

    一杆槍就要洞穿老婦身體。

    陳青牛猛喝道:“石磯,住手。”

    謝石磯強製收槍,吐出一口黑血。

    陳白熊來青庭湖茅屋,甚至做好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最壞打算,如何都料想不到這位老嬤嬤出手炸雷,後續卻小風細雨,一時間不知所措,望著回光返照的老婦,苦笑道:“老嬤嬤,這是何故?”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老嫗重新坐下,點燃那盞陪伴將近二十年的青燈,燭火黯淡,一人一等,應了風燭殘年一詞,她似乎陷入無盡追思中去,喃喃道:“我本就是油枯燈滅的歲數了。即便陳公子不出手,也活不了兩年。早死,晚死,都逃不過被怨恨的命,何苦要拉上你,去承受一位人間帝王的暴怒。老嫗我與主子第一次見到小崔兒,是在鳳州大庚掛角寺外。小崔兒自小信佛,受主持邀請,要留下一卷墨寶,小崔兒初生鳳雛誰也不怕,正是最青春活潑的年齡,尤其當她提著掃帚大小的巨毫筆和一大桶墨汁,鋪開那五丈長幅,旁觀者無一人不驚歎這美麗女娃的心胸,嘖嘖,要知道當時在場的可有虞世北這樣首屈一指的書法大家,莫說是一個女孩,便是荀密這樣浸淫書法幾十年的桀驁老頭,也絕不敢輕易下筆,鬥大巨楷,已是難如登天,小崔兒卻是大毫潑灑,作了一幅狂草《大庚掛角序》,掛角寺鍾聲長鳴一百零八下,她便寫了一百零八字,絕無半點柔媚清秀,端的奔蛇走虺勢八座,觀之可畏呐,主子當時便驚為天人,道出一句此女一出,宮內三百書姬盡可驅散。可惜天不遂人願,主子得知此女竟然與涼王定親,引以為人生四大憾事之一。”

    老嫗眼神恍惚,全是善意,嘴角噙笑,柔聲道:“主子怕她嫁入王府後,過不慣與人爭寵的日子,自怨自艾,一朵奇葩就要凋零,便命令我跟著進了涼王府,一眨眼,這一呆就是十九年了,親眼見著小崔兒由及笄少女長成了一位雍容王妃,依然一心向佛,不去勾心鬥角,不去爭風吃醋,依然是當年那位為鼠常留飯憐蛾不點燈的好女人,老婦一直認為那些個飛天的仙子,大多無非手段是比武夫高超些,也是比不得小崔兒有仙氣的。隻是可憐小崔兒,小時候生活在清河崔氏那牢籠裏,嫁了人,隻是換了一座籠子,我這扮惡人的老婆婆瞧著辛酸。”

    老婦絮絮叨叨,興許是難得找到一個能說上話的人,很健談,說了許多本該帶到棺材裏的秘聞,最後她問道:“為何不讓你仆人殺了我?”

    陳青牛坐在老婦對麵,望著那盞油燈,輕輕道:“隻是不想罷了。”

    當年,小阿蠻不是沒年少殺人,可每一次都殺得心安理得,直到董府那一次,手不曾顫抖絲毫,麵對董家幼女最後一劍,心中卻有了不安。

    登上蓮花峰,再殺湯紅鬃。陳青牛可以無畏無悔。

    但出觀音座,無緣無故一口氣連屠數百修士。

    陳青牛當真一點都不反省?

    那其中雖說宰相宗為惡者肯定占絕大多數,但是否存有心善之輩,他們是否有自己的父母妻兒?這些,陳青牛都不敢去想,怕稍稍深思,便沒了起初的決心。

    修道一途,尤為講求入世修行,重在修心,本就是一個不斷磨礪的過程。

    是仙是佛,是妖是魔,一念之間。

    老人最後一句話是:“我一死,公子還是早日離開涼州為好,能離開朱雀就離開。”

    老婦說完,了無牽掛,安詳合眼,就此逝世。

    一條青玉石徑通往青庭湖心島,任意散發氣機的陳青牛行走其上,身側湖水翻湧,如同兩條白龍水蛇,如影隨形,步入碧螺小樓直上二樓,殺向書房,王妃捧著一本泛黃古籍,站在窗口,亭亭玉立,風華絕代。她望見殺氣騰騰的陳白熊,不驚不懼,麵帶桃花,嬌美容顏更勝以往三分,如同一尾在岸上喘氣掙紮多時的錦鯉,終於躍進了青庭湖,悠然自得,再無拘束。陳青牛陰沉道:“崔幼微,下一步,是不是就謀劃著讓老子替你謀殺親夫,或者直接去鳳州皇宮殺你那皇帝情人了?”

    王妃靠著窗欄,慵懶道:“別老子老子的,你才多大歲數。再者,你可殺不了涼王,至於那位朱雀皇帝,你哪怕一身玄通奧法,也未必能在宮城內閑庭信步,連見上一麵都難,何談殺人?聽說那可是十步一錦衣卒,百步一架誅神弩,況且幾位大太監,也是半仙一般的人物。陳青牛,別以為殺了一位皇宮裏來的老嬤嬤,你就天下無敵了,涼王不殺她,不是不能,而是不敢。今日你殺她,不是你手腕如何,隻是莽撞狠辣有餘,心智城府不足罷了。”

    涼州最大的采藥寺鍾聲響起。

    王妃凝視著陳青牛陰晴不定的臉龐,微笑道:“你聽,每次涼王入城,采藥寺就會鳴鍾祈福。陳公子,有信心麵對涼王身後氣壯如猛虎的二十萬涼州甲士嗎?”

    陳青牛盯著王妃那張半出世超拔清絕半入世雍容華貴的容顏,不愧是王妃,不管王府外整個涼州如何傳頌,終究是見識過數不清爾虞我詐的上位者,哪來的赤子丹心,聯想到老嬤嬤所說十六歲崔幼微在大庚掛角寺揮毫潑墨狂草的畫麵,如何都無法掛鉤,陳青牛瞬間怒容斂去,輕淡冷笑道:“老嬤嬤說崔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及笄傾城又傾國,巨毫狂草一百零八字,作鴻篇《大庚掛角》,想來那時候的崔幼微,才是最燦爛如花的女子,到後來,不過是空有一副皮囊的行屍走肉罷了。”

    王妃終於不再笑顏嫣嫣,閃過一抹隱藏不深的殺意。

    陳青牛冷然道:“我這就去瞧一瞧有二十萬悍卒如臂指使的堂堂涼王,那位名動朱雀的美髯公,與燕王一同被譽為一梟一英的奇男子,是何等的孬種,被皇帝老兒戴了二十多年綠帽,也不敢放個屁。”

    說完陳青牛便轉身離去。

    王妃一怒之下,顧不得保持了半輩子的賢淑風儀,嬌斥一聲混賬,將手中書籍砸向陳青牛後背,陳青牛接住那本書,再度轉身,走向她,用書一左一右甩了她兩耳光,力道不小,王妃臉頰緋紅,丹鳳眸子中布滿匪夷所思,陳青牛還不過癮,再扇了兩下,平靜道:“皇帝老兒願意將你當金絲雀養著,涼王心甘情願不吭聲戴綠帽,老子沒那麼好脾氣,惹惱了我,將你剝光了,掛在采藥寺鍾樓上,讓涼州,讓天下人飽覽一番誘人美色。”

    王妃笑了,卻不是嫵媚,而是愈發森冷,也不去撫摸臉頰,沉聲道:“你會後悔的。”

    陳青牛灑然離開書房,丟下兩個字:“值了。”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3-21 17:59
第五十九章 涼王

  涼王府外青石板寬闊街道,一騎當先,一位男子白馬白衣白甲,一縷漆黑美髯垂胸,手提一杆梨花銀槍,頭戴明珠王冠,相貌清奇,身後三百驍勇鐵騎,馬健如龍,人悍如虎,氣勢如虹。

    美髯公朱鴻嬴,與同父異母的貌醜燕王不同,儒雅無雙,是朱雀王朝僅次於長安侯的儒將,少年時代,便引得鳳州無數淑女名媛暗戀相思,至今仍有為他不肯婚嫁的女子苦苦相候。

    一名九尺女子,身著夔甲,持漆黑長槍,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夫當關,攔住白袍涼王和三百重甲驍騎。

    女子身後一名年輕男子,錦袍挎劍,麵沉如水。

    涼王朱鴻嬴微微皺眉,涵養極好,沒有動怒,懸馬停下,身後鐵騎動作一致,沒有絲毫雜音。馬上朱鴻嬴一捋美髯,笑道:“何人?”

    陳青牛聚音成線,不見動嘴,聲音清晰傳入朱鴻嬴耳中,“青峨山觀音座,客卿陳青牛。”

    涼王眼神複雜,下馬,一抬手,三百鐵騎一齊翻身下馬,這位白馬儒將牽馬走向自稱觀音座客卿的王府客人,十步外,遙遙拱手道:“朱鴻嬴見過陳仙師。”

    王府外恭候的眾人不約而同震驚咂舌,本以為王爺臨時緊急回城,是要針對這位引來兩名禦劍修士的關中士子,不曾想才見麵,就自降身份,難道王爺並非回府興師問罪?王妃崔幼微最後來到府外,這些年涼王伴著鍾聲入城,她架子極大,一次也沒有出門迎接過,幾位爭寵不過的側王妃都怨氣不小,氣憤她的侍寵而驕裝模作樣,一些床幃雲雨時分,一個個不是沒給王爺吹枕頭風,隻是王爺卻都不置一詞,久而久之,她們也就認命,隻是心中憤懣嗔怒與日俱增,隨著各自生下兒子,比較隻生了個女兒的崔幼微腰板更硬,一位位更是怨氣滔天。

    王妃崔幼微眼神奕奕,隻是比起尋常淡泊,多了一分晦澀難明。

    涼王沉聲道:“開中門。”

    涼王府中門已經多年不開,上一次中門洞開,還是迎接一位帝師鴻儒。

    朱漆獸首大門緩緩開啟,陳青牛也不客氣,第一個邁過門檻,涼王朱鴻嬴拉開半個身形,崔幼微和魁梧謝石磯在各自身後步入,其餘人等,都不敢尾隨其後。安陽郡主朱真嬰見到這番排場,更是暗中自得,原本偶爾還會幽怨一下當初被陳青牛踹下馬車歸途一路上被當小丫鬟使喚,現在煙消雲散。

    朱真治朱真豐兩兄弟心中驚懼嫉妒各半,怕的是這位令他們眼紅的關中破落遊俠竟能讓父王大開中門,他們眼力可不差,哪看不出骨子裏倨傲至極的父王刻意放低了太多身段,甚至都不願並排前行。

    嫉妒的是如此一來,那姓陳的汝南陳氏小士子就更有理由接近王妃和姐姐這對母女花。朱真治對凝脂牡丹一般的王妃是勢在必得,哪怕不能一親芳澤共赴巫山,也要做一個除父王之外唯一能夠接近這位風儀不輸皇後的美婦的男子,遠觀,然後心中褻玩,或者偷養幾個四五分形似她的婢女,最近他兩年之所以願意在翡翠樓船上出手闊綽,正是因為那艘紅雕大船上有位幾分神似王妃的紅牌,每當他與她歡娛,都要扯開嗓子喊崔幼微三個字,夾雜一些汙言穢語,才叫痛快。

    至於朱真豐,則做夢都在策劃如何將朱真嬰霸王硬上弓,去年偶然撞破弟弟朱真燁對著一幅朱真嬰畫像褻瀆後,原本不對眼的兩兄弟立即狼狽為奸,達成共識,定要玩一玩雙龍戲鳳的好戲,一人明目張膽不惜自毀名聲,一人暗度陳倉假裝稚嫩,博得美人好印象,哥倆分工明確,果真如陳青牛所料,儒將涼王的種,都不簡單。

    涼王沒有大肆宴客,他摸準了一般仙家的命脈,一般不喜歡俗世的鍾鳴鼎食沸沸揚揚,朱鴻嬴是不惜耗費大量人力物力去絞殺商湖蛟龍的巨梟,府上圈養了大批能人異士,他見自稱觀音座客卿的陳青牛相貌清逸,風度超然,就特地勞動王妃在後院竹林中的清心亭煮了一壺美人舌,此茶千金難求一兩,原先是玉徽皇朝的貢品,總共十幾株老茶樹,一年所產不過一斤多,由二八處子嬌-娘用舌頭采摘,摘下後小心吐入溫熱在雙乳間小竹籠,隻是陳青牛是個半點風雅不諳的莽夫,喝茶如飲酒,看得涼王一陣愕然,唯有王妃崔幼微,見怪不怪,低頭的時候嘴角噙笑。

    陳青牛問道:“王爺不疑陳青牛的身份?”

    涼亭內僅三人,涼王並無顧忌,笑道:“除了觀音座,朱鴻嬴實在想不出還有哪座仙府能有兩名那般年輕的女子劍仙。”

    陳青牛點頭道:“兩人俱是我蓮花峰一脈,其中一位是轉生九世的謫仙,劍道隻是她的雜項,一位是先天劍胚,十有八九是要開創嶄新劍道的,不說南瞻部洲,整個九洲四海,她們都是最年輕的陸地劍仙。”

    涼王終於流露出一絲震撼,陸地劍仙,那可就是真金白銀的仙人了。以涼王的眼界胸襟和實力底蘊,即便是劍子,都未必會忌憚,但劍子劍仙,照道理說隻差了一個境界,卻是相距天壤,如同他的三百親衛鐵騎與他這位皇貴藩王的差距,涼王府上有劍子兩員,偶爾品嚐談道,說起劍仙大境,都坦言此生無望。天下九洲四海,縱橫何止百萬裏,劍道浩瀚,除去塵世間不入流的劍客,修劍依舊數百萬眾,陸地劍仙卻不到百位。尤其是“嶄新劍道”四字,更讓對仙道並非一知半解的朱鴻嬴心中驚駭。

    涼王不愧是蓋世儒將,臉色如常,起身作揖道:“謝過仙師救小女朱真嬰一命,朱鴻嬴隻是一名俗人,實在不知如何回報。”

    陳青牛見多了拿腔捏調的青樓楚館嫖客,有樣學樣,一揮袖故作清高道:“仙家重緣,其餘不值一提。”

    朱鴻嬴坐下後,身體微微傾斜,顯得靠近了些素手煮茶的王妃,她卻輕輕皺眉,並無相敬如賓的夫妻恩愛默契,陳青牛看在眼中,眯起眼睛讚賞道:“王爺王妃將軍美人,是朱雀王朝屈指可數的無雙良配,安陽郡主更是身兼王爺智勇和王妃風範,難怪皇帝陛下要說一句她若是男兒身,可為第十四王。”

    朱鴻嬴臉色平靜,笑而不語。

    王妃低眉順眼,望著火候,瞧不清表情。

    竹林鬆影下,鎖心猿,擒意馬,明月清風隻說長生話,這才是雅致。朱鴻嬴雖不是修士,卻自有一股出塵風度,隻是與陳青牛閑聊了一下養生之道,涼王瀟灑起身告辭,王妃卻說要再坐一會兒,朱鴻嬴應諾了,毫無異樣地離開竹林清心亭。等朱鴻嬴儒雅身影遠去,王妃抬頭道:“你才殺了老嬤嬤,這就要在府外擺出仙師架子,這會兒更是用言語去刺一刺朱鴻嬴,你是真半點不畏世俗權勢?那當初為何願意答應我的要求,兵行險招?”

    陳青牛淡然道:“與瘋了的女人談生意,跟和講道理的男人做買賣,是不一樣的。我先擺明身份,一座青峨山,就足夠讓被親哥哥羞辱了二十來年還能隱忍不發的涼王心生忌憚,不敢放開手腳對付我這根底不明的仙師。你吃齋念佛,卻喪心病狂,無人與你親近,自然不知觀音座在南瞻部洲的地位,小世子朱真燁今日教了我匹夫之怒和天子之怒的分別,我倒是可以教他一下仙家一怒是怎樣的屠城滅國,比起千裏流血,隻多不少。涼王想來生性謹慎,城府絕非我這等莽夫可以揣度,可聰明人有聰明人的不好,就是顧首顧尾,指不定就要顧頭不顧腚了,這不疑心掂量著我的身份,卻不知我已經扇了王妃四耳光,聽老嬤嬤說他這些年不僅不敢去碧螺小樓,生下朱真嬰後,也不敢碰你,我搬出皇帝老兒刺他兩句又何妨,要不刺他,他說不定得知老嬤嬤命喪黃泉後,就懷疑我是否你的姘頭了,那才叫得不償失。”

    王妃嗤笑道:“沒想到陳仙師還有些小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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