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 戰國明月 作者:七月新番(已太監)

 
kelvin12354 2017-3-31 12:31: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7 80408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6-14 19:04
第110章 聲名鵲起


    季夏六月,一年的一半即將結束,等到這個月的末尾,便要舉行一場隆重的年中祭祀,屆時不僅民間會有熱鬧的社廟之會,齊國王室也要舉辦典禮,邀請各國使節參加,屆時及笄的公主和宗女們,也要去明堂起舞助祭。

    所以每逢這時,便是貴族少女最忙碌的時候,公主們有女師耳提面命,宗女也得入宮演練樂舞。

    這一日,臨淄齊王宮內,長公主正帶著眾公主伴著音樂手執竹劍起舞,田葭等跪坐在一邊,打著拍子,以《小雅》和《齊風》伴唱。

    女師在時眾女都正襟危坐,等到嚴厲的女師離開後,這群少女便現出了本性,嘰嘰喳喳地鬧作一團,除了長公主自矜身份外,其他人都擁在田葭身旁,七嘴八舌地問起關於長安君的事跡來……

    自打營丘山狩獵初露崢嶸後,那位趙國質子可成了臨淄城內的風雲人物,他在三伏天裡制出的冰塊,頗受公主宗女們歡迎,自然而然就對他多了幾分關注。

    田葭常穿男裝與長安君會面,此刻眾女偏來問她,頓時有些心虛,連連說道:「我雖在宮外,卻也不是什麼都知曉。」

    「長安君不是安平君府近鄰麼,據說還與你家虎子往來甚密,他的事跡,阿姊就沒聽虎子說起過?」

    都這麼說了,若田葭還推脫不知,反倒是顯得心虛了,只好頷首:「這倒是略有耳聞。」

    三公主田蕤素來天真憨直,直接就道:「阿姊,那長安君真能呼雲喚雨麼?」

    說起這件事田葭就好笑,她倒是知道,長安君在稷下學宮解釋降雨過程,就是為了破除一些稷下先生將降雨視為神跡天意的迷信。經過演示後,學宮內倒正本清源了,可這世上的知識精英畢竟是少數,這件事傳到學宮外以後,口口相傳下,故事情節就起了變化,百姓們紛紛謠傳說長安君最後真降了一場雨,至今下個不停,甚至還有人稱呼他為「趙雨師」,暗地裡偷偷設壇祭祀……

    當今之世,除了官方承認的祭祀外,民間祠眾多,除了河伯、山鬼外,在當地居住過的名人,也常常被賦予了各種各樣的神力。

    比如鄒衍,他在燕國的事跡就被燕人傳得神乎其神,他們說鄒衍當年奉燕昭王之命去過漁陽郡,見此地二月份依然還是冬天,寒氣太盛,草木不長,百姓生活很苦,鄒衍便登上郡城南邊不遠的一座小山,吹起了律管,演奏春之曲,一連吹了三天三夜。在他吹律管之後,這座小山便飄來暖風,陽光明媚,冰消雪化,樹葉綠了、花兒開了。跟著整個漁陽大地變暖,五谷豐收……

    鄒衍被當地人神化,如今長安君的事跡也弄假成真,被臨淄人相信而頂禮膜拜起來。盡管他一再澄清,可傳言卻越傳越離譜,「趙雨師」的名聲是板上釘釘了。

    此刻在齊王宮內,田葭又聽到了新的版本。

    有位宗女小聲說道:「我聽人說,趙氏的祖先是飛廉,以善於行走而為紂王效力,周武王擊敗了紂王,飛廉殉國自殺,天帝為他的忠誠感動,用石棺掩埋他,並使他成為風神,從此飛廉就長著鹿身雀頭,控制東西南北四時風向……」

    「原來長安君是風伯之後,那他是雨師也不足為怪了,不知道他能不能像赤松子一樣化為赤龍……」

    傳言越說越胡扯,田葭都聽不下去了,這或許就是「三人成虎,曾子殺人」吧,不管事實如何,人們總是取信於陳述誇張的版本。她只好站出來為長安君澄清,將那一日在學宮裡發生的事情又講了一遍。

    「原來如此……」

    得知長安君也是個凡人後,公主宗女們難掩失望之色,不過好奇心重的三公主田蕤卻不依不饒,說道:「既然長安君沒有法力,不會方技,那他能使重物和輕物同時落地,又是怎麼回事?」

    那件事比「稷下降雨」影響更大,幾乎驚動了半個臨淄城的人去圍觀,可惜宮內規矩很嚴,公主宗女們只是耳聞而已,此刻聽田蕤提及,頓時心裡癢癢,紛紛要目睹了全程的田葭給她們說說。

    田葭無奈地笑了笑:「事情,還得從三天前說起,那一日,長安君在稷門上,與墨家共同完成了一個實驗……」

    如此說著,田葭卻想到了長安君與她的私下密語。

    ……

    「墨子真的篤信鬼神麼?」

    數日前,降雨一事的風波還未完全平息,田葭再度與長安君在兩家間的小亭裡會面,明月突然問了她這樣一個問題。

    田葭當時白了他一眼:「公子向我討要《明鬼》篇誦讀數日,墨子的想法,你難道還不清楚?」

    「不然。」明月卻道:「我也讀過儒家的經典《齊論語》,看得出來,孔子托法周公時,心裡是虔誠信仰著周公的。但我讀《明鬼》,卻覺得墨子雖然言必稱鬼神,但他自己是不是全心信仰著鬼神,還真難說。」

    田葭顰眉:「此言何意?」

    「墨子既明鬼又非命,實在是矛盾重重,若是虔信鬼神,當不至於此……我有個猜想,或許墨子只是想依鬼神以制義,供的並不是鬼神本身,而是鬼神的賞罰之能,用來讓世人有敬畏。以鬼神作為表皮,可實際上,墨子卻把更多心思,花在了講述兼愛非攻,天下尚同,以及格物之學上……」

    格物,是明月給鑽研物質變化、性質的定義,自從他在稷下聲名鵲起後,格物之術也成為受追捧的新學,很多九流十家的年輕士人都對此產生了濃厚興趣,不過現在僅有物質三態和降雨自然說兩株獨苗,咎待擴充。

    明月當然不滿足於此,他的心很大,大到想將墨家名下的那些力學、光學理論全都納入進格物的範疇裡。

    或者說,他在齊國呆不了幾個月,只打算在稷下浮光掠影,撈一把名聲,傳播一些後世學說就走,並不想將後半身投於學術。既然如此,也不必敝帚自珍,干脆將墨家忽悠進來,幫自己完善那些理論?也省得他們整天抬著鬼神之說跟自己為難,卻遺忘了《墨經》裡那些真正彌足珍貴的東西。

    本著分化敵人的念頭,明月毫不客氣地給先前與自己敵對的墨家人戴了一頂高帽子。

    他在稷下學宮公開宣稱:「小子也是受《墨經》影響,才能靈光乍現,格物之學的創建者,其實是子墨子啊!」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6-14 19:05
第111章 墨子三定律


    明月鼓吹墨子,並不是為了討好墨家的違心之論,而是發自內心佩服這位先賢。

    他依稀記得,就在他穿越前不久,中國發射了世界首顆量子科學實驗衛星,就叫做「墨子號」!之所以命名為「墨子」,是因為在墨子提出了「端」的概念,指不可分割的最小空間單位,這實際上就是粒子論,屬於量子科學範疇。其先驅之功,理應藉此彰顯。

    回到戰國,從與墨家淵源頗深的田葭處得到了數卷《墨經》翻閱幾遍後,明月更是發現,這位先哲對科學做出的貢獻,還不止於此……

    光學方面,墨子在世界上最早以「小孔成像」實驗發現了光是直線傳播的,並闡述了影、平面鏡、凹面鏡、凸面鏡成像,說明了焦距和物體成像的關系,比古希腊歐幾裡德(約公元前330~275)的光學記載早百余年。讓人驚異的是,這些記載在《墨經》上被後人稱之為光學八條的理論,都是在沒有玻璃的情況下,用水面、用銅鑒驗證出來的。

    在數學方面,作為一個常年用規矩畫圖的老工匠,墨子提出了三個定義,即「倍,為二也」、「平,同高也」、「圜,一中同長也」。這三個定義,分別對應了現代數學的「倍」、歐幾裡得幾何學定理之「平行線間的公垂線相等」以及圓的定義,閑暇之余他還總結了十進制。

    在力學方面,墨子更是取得了了不起的成就,他提出:「力,刑之所以奮也。」這即是說:力,是使物體運動的原因,順便連重力、引力、反作用力的概念也出現在《墨經》裡。

    此外,墨子對杠杆原理也做了精確的概括,比阿基米德早了200年。

    墨子不僅是一位善於總結的理論家,還是一位實踐家,他曾花費了三年時間,精心研制出一種能飛行的「木鳥」,並能在不到一天的時間內,造出載重三十石的車,運行迅捷而又省力。他諳熟當時的各種兵器、機械和工程建築等制造技術,並且多有創新。明月在《墨經》裡未能看到的《備城門》等篇,講述的就是各種先進的城防御敵技術。這是墨家內部的不傳之秘。

    由此可見,光從這些成就來看,墨子不僅是戰國牛頓,還是戰國達芬奇啊!再加上《尚賢》裡通過層層推選,選舉賢人為王的暢想,明月差點要以為,墨子也是位穿越者同行了。

    誰說中國古代沒有科學?放在戰國,墨子提出的這些東西,都是領先時代數百年的。

    然而墨子的成就卻十分波折,墨家的繼承者們對《墨經》裡的這部分並不太重視,很少有人去鑽研。等到一把秦火燒來,墨學著作也遭到殃及,剩下不多了。而漢武帝獨尊儒術,罷黜百家後,墨家徹底衰敗,之後這些東西整整被中國人遺忘了兩千年。

    直到近代,炮艦逼門,西學東漸,中國人這才睜眼看世界,打算師夷長技以制夷,拼命翻譯各種科學書籍。在贊嘆牛頓的偉大,對那些西方物理定律著迷之余,他們才猛然發現,原來我們的墨子,早在戰國就提出這些東西了!

    可以想像,當時場面一度十分尷尬,原來不是祖先不聰明,而是後學不爭氣啊!

    那些致使墨子成果毀掉的人,不管是不是帝王將相,有多少贊譽虛名,明月覺得稱之為歷史罪人也不為過!

    而今回到戰國,回到墨家剛從極盛滑落的時代,明月當然要不吝筆墨地對墨子大加贊嘆了,他甚至學著墨家人,尊稱其為「子墨子」,這是把墨子當做啟蒙先師的意思。

    這下,稷下墨家可高興壞了。

    ……

    「長安君如此敬重子墨子,我墨家也不能再貶斥他了。」

    墨家曾經興盛過,與儒家並列顯學,遍布天下。然而隨著墨家四分五裂,他們已經沒落多年,別說天下顯學了,齊國的東方墨者們,連在稷下爭奪一席之地都有些困難。

    若長安君只是一個無名之輩,如此抬舉墨家,墨家也渾然不當回事,反而會與他保持距離。可現下長安君聲名鵲起,在稷下炙手可熱,雖然兩方先前曾敵對過,但墨家曾捏著鼻子,與死敵儒家一起提出過堯舜禪讓,前不久也和儒家、陰陽家一起反對長安君。

    九流十家的爭鬥和戰國七雄合縱連橫一樣,今日你我協力,明日突然反目,從來就沒有隔夜仇。

    故而,如今兩邊和解,實屬正常。

    墨家的首領陳丘與長安君以超出尋常的速度靠近,洽談幾次後,前隙頓消,一拍即合!

    畢竟明月只是說降雨是自然過程,沒有公然否定鬼神存在,尚未觸及到墨家的底線。於是墨家也開始同意長安君的」物質三態「說有幾分道理。

    明月投之以桃報之以李,開始不遺余力地鼓吹墨子的學說。

    他公開表示:「太陽東升西落,春夏秋冬交替來臨,水凝結為冰,冰融化成水,江河東流……這些必然發生的事,叫做公理定律,子墨子就提出了無數公理定律啊!」

    在他的慫恿下,稷下墨者為了讓墨家老樹發芽,開始重新整理《墨經》,將墨子提出的格物理論一條條挑揀出來,分為「光學八條」和「力學十種」,統稱為「墨子格物學」。

    明月也對這些理論加以選擇,對那些與後世概念相近的,冠以「定律」的稱號。

    「小孔成像,可稱之為墨子光學第一定律,即光沿直線傳播。」

    「墨子言,止,以久也,無久之不止,當牛非馬也。意思是物體運動的停止來自於阻力阻抗的作用,如果沒有阻力的話,物體會永遠運動下去。這可稱之為墨子力學第一定律……」

    接著,明月又把公孫龍已在學宮推廣開的邏輯符號用於此處。

    「墨子又言:稱重物時秤杆之所以平衡,原因是本短標長。標為力臂,本為力矩,力×力臂=重×力矩。可稱之為墨子杠杆定理……」

    明月接著提出「實踐是驗證真理的唯一標准」,任何定律都需要實驗的檢驗,墨家也欣然同意,他們本就是一群愛搞實驗的實證派,而且都對墨子盲目信奉到認為他絕不會有錯。

    於是乎,在長安君的協助下,墨家忙活開了,小孔成像試驗,斜坡小車下滑試驗,杠杆試驗,三個試驗陸續在學宮內公開舉行,都獲得了成功,看得其他九流十家一愣一愣的,但大多數人還是滿心疑惑。

    包括儒家在內,眾人並未提出什麼反對觀點,因為大多數學派沉迷於嘴炮而少實證,覺得這些花樣跟倡優耍把戲無甚區別。除了所謂的「墨子杠杆原理」可用來解釋桔槔、投石機等物的操作原理外,沒有任何實際意義可言。

    尤其是儒家滕更一派,都在大聲嘲笑說,長安君和墨家玩弄這些奇巧技,純粹是在嘩眾取寵!

    於是,墨子三大定律甫一面世,受到的不是驚嘆而是漠視。

    對於這種情形,奉墨子遺著為神的墨家自然氣憤不已,而明月也乘機提出,要做一個讓整個臨淄城都為之震驚的實驗,讓對他們不以為然的稷下士和普通人都感受一下「格物學」的魅力。

    「兩個銅球,一個大而重,一個小而輕,在稷門最高的樓台上同時放下,誰會先落地?」

    隨著長安君與墨家提出的問題被拋給臨淄大眾,一場載入史冊的實驗,在臨淄稷門開始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6-14 19:05
第112章 嘩然與讒言



    「今日之事,必將載入史冊,二三子亦能彪炳千秋!」

    眼看稷門被聞訊而來的旁觀者圍得水泄不通,其中有公子貴人,有兩家子弟,有裡閭游俠,有游士販夫,也有扛著農具駐足遙望的齊國農夫。明月笑了笑,撂下這句話後,示意墨家眾人可以開始試驗了。

    與後世的比薩斜塔實驗不同,他和墨家並不需要推翻被奉為真理的亞裡士多德理論,他們只需要挑戰一下眾人自以為是的常識即可。為了讓意外減少到最小,明月特地用了一個空心銅球和一個實心銅球,二者大小相同,但一重一輕,這樣可以最大程度減小空氣阻力對試驗的影響。

    隨著倒計時一般的呼喊,試驗開始了,無數雙眼睛看向稷門之上手持兩球的墨家弟子,有人充滿好奇,也有人心懷惡意。

    滕更也帶著一眾弟子隱在人群裡,他們來參觀這場被長安君命名為「自由落體試驗」的鬧劇,當然不是他們對長安君和墨家的理論感興趣,而是專程來看他們出醜的。

    「重物和輕物怎可能同時落地?」這在儒生門的常識裡是不可理喻的,不言自明的東西,為何還要專程驗證一次?

    然而,當兩個銅球真的不分先後同時落到地面時,群儒那尖酸的嘴臉,立刻化為震驚和難以置信。

    與他們一同在稷門下圍觀的臨淄百姓也將眼睛揉了又揉,向旁邊的人確認方才自己看到的可是真的?不少人紛紛嚷嚷著說剛才沒看清楚,要求再來一遍。

    於是城樓上負責試驗的墨家弟子只好重新再放一遍,這次眾人一眼不眨地盯著兩個銅球看,但見它們以肉眼可見的同樣速度並列落下,同時落入到地面上的水窪裡,濺起一陣水花,這下眾人看得分明,也驚起了一陣嘩然。

    眼見為實耳聽為虛,事實擺在眼前,容不得他們不相信,方才已有人被選上去親手稱量過了,的確是一輕一重,一空心一實心兩個銅球,而今,長安君和墨家再度變不可能為可能,突破了人們的常識……

    明月卻沒興趣跟廣大民眾講解其中原理,說不好聽點,在場九成九的人都是文盲,跟他們講述自由落體概念,純屬白費氣力,再說了,普通大眾感興趣的只是有趣的結果,僅有少數人會思考緣由,戰國時代諸子百家雖然昌盛,但知識依然集中在少數「士」手裡。

    所以他只願意跟墨家小團體探討。

    「忽略空中些許氣體阻力後,物體下落速度與其重量無關,只與下落時間有關,這便是自由落體定律。」

    當下便有人怯怯地說道:「吾等雖證實了此事,但子墨子說過,凡重,上弗挈,下弗收,旁弗卻,則直下。子墨子只說物體下落軌跡豎直向下,並未提及更多。」

    他們深受墨子熏陶,對新鮮事物的接受力比普通人強,尤其是這種新事物與《墨經》產生聯系後。

    可一旦某個結果並沒有被《墨經》記載,他們就會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

    幸好明月已經准備好了說辭:「世上的真理定律,並不是子墨子提出就成了定律,而是自然本有定律,普通人閉目塞聽視而不見,唯獨子墨子注意到了,並書寫在《墨經》上。吾等後學的使命,就是繼承子墨子的事業,不僅要驗證已被子墨子發現的定律,子墨子來不及書寫的其他定律,吾等也要一一記述,先前的三大定律如此,今日之自由落體定律亦如此!唯有一代代墨者後學前赴後繼,人方能以生之有涯,而求知之無涯!小子一些粗陋之見,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長安君此言有理!」

    一席話畢,讓墨家眾人吃了一顆定心丸,他的確是找到了墨家的軟肋,只要凡事都抬出墨子來,只要不違背《墨經》裡的核心理念,他們便能接受。

    更別說,今日稷門試驗讓墨者們食髓知味,他們墨家很久沒有得到如此大的關注度了。

    「或許如長安君所說,將精力放到專攻格物之學,發揚墨子遺訓,更有利於墨家的復興?」齊國墨者的領袖陳丘陷入了思索……

    ……

    稷門上的探討,百姓們並不關心,他們只是覺得此事新鮮,後來的人還在嚷嚷著再來一遍。最後,這個實驗最後一共重復了五六遍,眼見夜色將至,眾人才心滿意足地散去。他們就像看了一場有趣的戲法一般議論紛紛,覺得今天沒有白來,回去以後可以跟妻妾鄰居好好吹噓一番了。

    事情告一段落,費勁口舌說服墨者們開始探索墨子尚未來得及涉及的領域,繼續尋找更多自然定律後,明月回到質子府內,才發現自己袖口衣襟已被汗水浸濕。

    為了今日之事,這些天裡,他可是絞盡腦汁,才將中學那點可憐巴巴的物理知識通過回憶的方式復述出來,並挑選可以被世人接受的幾條小心提出……

    這個過程裡他冒著巨大的風險,那些後世概念雖然包裝上了」墨子之學「的外衣,但想要受人理解依然相當困難,這些天裡,他和墨家受盡了白眼,所做的試驗還被人說成是奇巧技,妖言妄談。

    好在這個時代諸子百家依然相信實證主義,試驗結果打了許多人的臉,民間反應也一片大好,不僅能讓他長安君的聲名更上一層樓,也順便把稷下墨家引上了一條康莊大道。

    不管今後會發生什麼,至少墨子的那些物理學經典發現,不會因為後學忽視而被遺忘。

    還不等明月欣喜,他就收到了一份荀子讓其弟子李斯轉交的手書。

    今日荀祭酒也參觀了稷門試驗,但事後卻一言不發,明月倒是很好奇,這位在先秦諸子裡最為唯物的大學者,又會如何評價他呢?

    然而打開手牘,卻發現上面只有兩句話。

    「直木先伐,甘井先竭……」

    ……

    作為長安君和墨家的反對者,老儒滕更卻沒有看完全程,在結果已經注定後,他便帶著准備起哄喝倒彩的眾弟子黯然退走了。

    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忍氣吞聲,一次又一次,自從營丘山狩獵後,滕更就被長安君反復嘲弄,他感覺自己受到了巨大的侮辱,心有不甘之下,次日一早,便以太子傅的身份,進入齊王宮,請求謁見齊王。

    齊王的病是越來越重了,滕更白發蒼蒼地在宮門站了好一會,謁者後勝才傳喚他入內。

    每次傳喚這些齊魯之儒,都是後勝最不耐煩的時候,因為這群人極重禮儀,比如滕更,放著好好的快路不走,非要緩緩整理衣襟:站,他不站在門的中間;走,也不踩門坎,顯得小心翼翼,也走得極慢。然後,還要學著當年孔子見君的模樣,三步一拜,九步一叩,鞠躬如是也,一副謹慎而恭敬的樣子,好像此處沒有他的容身之地似的。

    等到了殿上,遠遠見到齊王,滕更更是恭敬謹慎得不行,他臉色立刻莊重起來,腳步也加快了,走完了台階,向前迅速趨行了幾步,俯首下拜,姿態像鳥兒展翅一樣。

    看著面色蠟黃,要依靠君王後攙扶才能出來見人一面的齊王,甚至連眼眶也恰到好處地發紅,一副為君悲切的模樣,只差以頭搶地,嚎嚎大哭了,這老儒的演技,讓後勝也不由肅然起敬。

    卻聽他在關切了一番齊王田法章的病情後,憂慮地說道:「良醫方士診斷多時,大王卻久病未愈,老臣一直不明白這是為何?」他捶胸頓足地嘆息道:「讓仁德之君受此痛苦,彼蒼天者,曷其有極?」

    齊王似是已經放棄了抵抗,虛弱地說道:「死生有命,福貴在天。」

    又道:「寡人不德,未能復興齊國,以至於獲罪於祖先,無可禱也!」

    滕更乘機進言道:「在老臣看來,並非是上天不吊,而是因為國有妖異,導致上天不滿,大王為其受咎啊!」

    齊王田法章沉下了臉:「老太傅此言何意?所謂的國中妖異,指的是誰?」

    滕更心裡一喜,大聲說道:「自然是那趙國質子長安君!」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6-14 19:06
第113章 農家來訪


    明月尚不知齊王宮內正在發生的事,這兩天裡,他一直在琢磨荀子給他的那句提示。

    「直木先伐,甘井先竭……」

    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莊子的話。

    「長得很直的樹木成了材,有用,所以總是先被伐取;甘井的水甜,人們爭先汲取,所以先干枯。」

    才能外現,而遭世俗之忌,最後反受其害,在這世道再常見不過了。莊子認為,想要不被「先伐」,不致「先竭」,那就要不成為直」,不成為甘井,也就是虛己、無為。

    荀子引用這句話來提醒明月,意思再明白不過,近兩個月來,他的確太過高調了……

    明月也猛然驚醒,自己太過沉迷這種做「先知」的感覺,熱衷於向諸子百家輸送後世知識,許多地方已經越了界,回頭想想不由冷汗直冒,他畢竟只是一個寄人籬下的質子,千萬別太不把自己當外人。

    於是他便稱病在府邸內,不再沒事就往稷下學宮跑,反正初中物理那點知識也掏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得靠墨家自己去琢磨了……

    然而樹欲寧而風不止,他不去學宮,卻偏偏有不少人慕名找上門來,都是九流十家的門生子弟,要麼是不服他的理論,想要與之辯論,蹭一蹭名氣;亦或是對「格物」產生了濃厚興趣,想要與他探討一番。

    對於前者,明月一概閉門謝客,至於後者,也要視對方身份,才決定是否要見上一面,稷下學宮的大咖明月基本都打過照面,能讓他頂風接待的人還真不多。

    但這一日,質子府舍人遞來的名帖,卻讓明月無從拒絕。

    那人自稱許友,乃農家弟子,途徑臨淄,聽聞長安君之名,便前來拜謁……

    ……

    來臨淄數月,明月也見慣了稷下士的做派,雖然這些人中沒有大富大貴者,但打扮起來卻不含糊,無不戴冠佩劍,儀表整潔,只為了讓王侯見了他們不要皺起眉來,也就信奉苦行的一部分墨家弟子穿短襟褐衣,我行我素。

    但今日來拜見他的這位農家弟子,卻格外特殊,但見他穿著粗麻短衣,腳下是齊楚農夫常見的草履,三十余歲年紀,卻好似四十,已經有不少抬頭紋,手上也老繭縱橫,看得出來是真正下過地,揮舞過農具的。

    甫一看,就是一個尋常老農,他這身打扮前來登門拜訪,差點被看門的魯句踐等人給轟出去了……

    雖然此人打扮粗陋,但明月卻未怠慢,對農家這個學派,他也心存好奇。他聽說過一種說法,墨家是小手工業者的思想代表,楊朱學派代表小土地私有者的利益,而以許行為代表的農家,則是下層農民的代言人。

    農者,天下之本也,而王政所由起也。不管稷下諸子的理論超出了世界多少年,又引領了後世多少年,他們能站在辯壇上高談闊論的基礎,依然是鐵工具普及開後急劇發展的農業。

    但奇怪的是,在這個本該重農的時代,農家混得卻一直不怎麼好,從他們難以躋身於稷下學宮,就能看得出來……

    請許友就坐後,明月便道:「我聽聞,農家祖述神農氏,繼承後稷事業,講究播百谷,勸耕桑,以足百姓衣食,今日見君一面,才知道農家子弟果然是在身體力行啊……」

    或許是常年與民同耕,許友笑容裡帶著幾分農夫的質樸:「我農家之首領稱之為野老,如今正耕於齊楚之間。野老言,想要勸人耕作,首先要自己帶頭耕作。鄉野農人,不相信嘴裡說出的話,只認可地裡長出來的糧,吾等若不精通耕桑之藝,誰肯信服於農家?」

    這種樸實無華的態度是明月很欣賞的,當即詢問起許友的來意來,許友也是直爽,直言道:「我途徑稷下時,聽人說起長安君講述的降雨自然說,深感震撼,這才冒昧前來拜訪,還望長安君賜教一二!」

    瞧著許友雖然年紀大自己許多,卻不恥下問的態度,明月也不藏著掖著,便將早就在稷下說過無數遍的東西,又重復了一遍。

    許友聽後十分激動,農家是以發展耕作為主要目的的學派,而「天時」是好收成的必備條件,春播、夏耕、秋收、冬藏,這一切都是由天體運行所顯現出的時間節律決定的,農家早在許多年前就宣揚,只有把握「天時」,才可能把握住「農時」,具體來說,首先要通過觀測和研究,掌握四季更替的節律,了解風霜雨雪發生的規律,通過制定歷法等手段,做到「知時」……

    農家是務實而唯物的,他們很明白,自己對於「知時」的渴望,是不可能依靠陰陽家、方士、巫祝的祈雨完成的,卻恰巧和明月提出的「降雨自然說」一拍即合了。

    見長安君沒有敝帚自珍,許友也投桃報李,立刻獻上了農家對氣候降雨的一些心得總結。

    明月接過簡牘一瞧,卻見上面寫的是兩篇文章的節選,分別是《審時》和《十二紀》。

    《審時》系統地論述了氣候與農業的關系,將農業氣像條件分成得時、先時和後時三類,能不能趕上雨水是得時的重中之重。而《十二紀》則總結了一年十二個月裡的常見氣候。

    許友道:「過去吾等只知何時可能降雨,卻不知為何會降雨,如今與長安君一番交談,這難題便迎刃而解了!」

    他滿懷期待地說道:「若能將兩者結合,總結出降雨的規律來,百姓就可以知道何時有雨何時將晴,不必再受失時之苦了!」

    想法倒是不錯,明月也琢磨開了,要不要再接再厲,做一套戰國版的《看雲識天氣》出來?

    不過那工程量太浩大了,以他這點初中生的物理地理水平是絕對辦不到的,他需要一群對星像了如指掌的天文官協助,還需要像許友這樣有知識的野老幫忙才行……

    或許日後正式開府就封,可以招攬一些專業人士,完成這個想法?

    暫且將這個念頭按下,明月反過來問許友,這《審時》和《十二紀》是誰寫的?

    許友言語裡透著幾分驕傲:「乃是先祖父所作,祖父乃楚人,諱行。」

    明月來到齊國數月,已知道了不少九流十家的過往,就算再孤陋寡聞,也知道那許行正是農家的代表人物,不免換上了敬語:「原來是許子之後,失敬失敬……」

    他聽人說,許行與孟子是同時代人,他將農家從鄉野帶入稷下學宮,發揚光大,成為九流十家之一,有弟子幾十人。

    農家是諸子百家裡的異類,他們與墨者有點像,生活極為簡樸,穿著普通的粗布衣服,雖然倡導耕桑,卻沒有屬於自己的一寸土地,過著周游列國的生活,也不像儒家一樣追求高官厚祿,只希望得到千畝土地、數畝房宅,好定居下來,帶領當地百姓發展耕作。

    五谷足,則百姓足,百姓足,則天下足,這是他們始終如一的理念……

    有專業人士來幫自己的國家領地發展生產,本應是大王封君們拍手稱快的事情,然而農家卻一直苦於沒有立足之地,歸咎起原因,大概是兩點。

    其一,他們的領袖許行,當年狠狠得罪了學閥孟軻,之後農家就遭到了齊魯儒家的排擠打壓……

    原來,當年許行效仿神農言行,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甚至有兩兄弟名為陳相、陳辛者,本來是從儒家學習的,卻突然改換門庭去投靠了許行。陳相還反過來幫許行游說孟子,希望孟子能認同農家的理念,在齊魯等國助農家一臂之力。

    誰料,孟老先生的門戶之見和地域觀念極重,他嘴炮了得,不僅將農家的觀點逐一批駁了一遍,痛罵許行這個楚國人是」南蠻鳩舌之人「,能有什麼本事?跟著他學習,簡直是以夷變夏!

    孟子也沒放過陳相,認為他背叛師道乃不義之舉,將陳相趕走,再也不見他。

    於是農家試圖向齊魯發展的第一次嘗試,就這樣失敗了。

    所以到頭來,農家也只在泗上的小國滕國有一席之地,搞了一段時間不溫不火的生產。

    許友回憶道:「滕文公時,祖父帶著眾弟子在滕國開地,與當地百姓共同耕作,其樂融融,但滕國被桀宋滅亡後,吾等就只能離開那裡了……」

    那幾年的東方混亂不堪,宋國滅了滕國,隨後被齊所亡,齊國又遭到五國伐齊,差點衰亡,到處都是戰火紛飛,的確不是農家發展生產力的好時候。

    等到戰爭消彌,許行也去世了,他的弟子陳辛做了農家的領袖「野老」。陳辛與農家眾人一合計,覺得現在齊國百廢待興,正是他們大顯身手的時機,於是再度想通過上層門路進入齊國……

    「野老帶著我,找到了時任齊太子傅的滕更。」

    明月對那老儒再了解不過,頓時大笑起來:「汝等卻是找錯人了,那滕更的門戶之見地域之見,比起孟子而言,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6-14 19:06
第114章  國有妖異(上)

    齊王宮內,門戶之見地域之見比孟子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滕更,正在齊王面前大放厥詞……

    他一改先前的恭謹模樣,口若懸河:「大王,我齊國向趙國索要長安君為質,本是將其作為交還城邑的籌碼,身為質子,本應恭謹小心,好好待在質子府內,不惹是生非才對。然而長安君仗著他是大王之甥,極為猖狂,公然穿著異邦胡服在街頭行走,帶壞了臨淄的風氣。據說不少良家子認為胡服便捷,已爭相效仿,賽馬場上舉目望去,盡是大布羊衣,鮮纓皮帶,此其一也。」

    「《書言》,我民用大亂喪德,亦罔非酒惟行;越小大邦用喪,亦罔非酒惟辜……聖賢一向不提倡飲酒,然而長安君卻釀烈酒迷醉公子卿大夫,臨淄貴人競相向長安君求購烈酒,長安君不知出於何種目的,也予取予求。公子卿大夫終日舉酒高會,恐非國家之福。」

    滕更似乎忘了長安君初來乍到時間,是誰幫助太子、匡梁逼迫他喝酒的,接著,他又提及長安君在三伏天裡不顧天地規律,讓方術士強行制出冰塊來,此等奇巧技,實在是有傷天和,此其二也……

    「這也就罷了,如今,此子再度口出妖言,說什麼降雨只是自然而成,沒有天意作用。前日他更在稷門上運用妖術,使得輕重之物同時落地。以上種種,都足以迷惑百姓,擾亂齊國秩序,也導致天地動怒,讓大王受到連累,此其三也……」

    齊王的臉色看不出喜怒,他淡淡地問道:「你說長安君妖言惑眾惹怒了神靈,可有何依據?」

    滕更指著外面稀稀疏疏下著的雨道:「大王有所不知,六月初以來,小雨已下了半月,臨淄街頭百姓紛紛以訛傳訛,說長安君乃雨師赤松子化身,可以呼風喚雨,這場雨就是他召來的。更有愚民還書寫長安君之名,刻於桑木之上,悄悄設置祠來供奉,愚民不知真聖在宮內,卻偏信一個趙國孺子,令人痛心之余,也不能不感到心驚啊……」

    齊王似是動了怒,咳嗽了幾下,嘿然道:「未曾想,寡人抱病不朝這兩個月裡,吾甥突然名聲大噪啊,都高過太子了……」

    聽他這麼一說,滕更心中大喜,再揖道:「然也,長此以往,他必然蠱惑人心,釀成大禍。萬萬不可再留此子在臨淄,或殺之,或逐之,還望大王決斷!」

    ……

    質子府內,二人也在說起往事。

    「長安君說的沒錯,當時吾等以為,滕更雖是孟子之徒,但也是滕國公子,當年滕國尚未滅亡時,與我農家也有幾分交情。誰料,他原本答應得好好的,但去面見齊王時,卻突然變了說法,向齊王進讒言,說吾等是想要悖上下之序的瘋子,於齊國有弊無利,請求齊王將吾等驅逐,永不接納!」

    想起往事,許友就氣不打一處來,於是農家試圖進入齊國的第二次努力再次夭折了。

    其實明月倒是覺得,農家之所以會屢屢受挫,和他們宣揚的理念不無關系。

    從創建到如今,農家從始至終是站在自耕小農這邊的,他們希望恢復古代的原始,提倡人人平等,覺得要讓一國之君和他的臣民一起耕作,一道親自做飯,才能理解農民的難處。他們還在農夫的立場上,抵制奸詐的商賈,甚至宣揚物物等價交換的思想,抵制各國發行的貨幣……

    這種想法,當然得不到主政者的認同,在主張「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並且把自己視為勞心者,鄙視老農老圃的儒生眼裡,農家就是大逆不道,有悖綱常。孟子和滕更能幫農家發展才有鬼,農家也太過質樸天真,把希望寄托在死對頭處,真是南轅北轍。

    如此想著,明月也不免對農家的遭遇生出幾分同情,雖然他們的一些主張在戰國亂世是注定實現不了的,但那顆腳踏實地的質樸之心難能可貴。歷史上,戰國農家對發展農業生產的貢獻,是其他學派無法否定的,漢朝能養活五千萬人口,和農家奠定的農業改革息息相關。

    明月便問道:「不知現下農家居於何地?」

    許友無奈苦笑:「野老帶著眾弟子、家眷,居於齊楚之間。」

    那裡原本是淮夷之地,位置偏僻,沼澤又多,百姓喜好漁獵而對種地不積極,農家在當地的活動舉步維艱。這次許友來臨淄,就是想碰碰運氣,找找看是否有某位貴人封君能接納農家,不然,他們就得困死在那了。

    明月聽罷,不由心裡一動,據說歷史上的農家在東方郁郁不得志,最後去秦國投靠了呂不韋,還參與了《呂氏春秋》的創作,農家入秦,讓秦國本就強大的農業生產力更上一層樓,徹底甩開六國,加速了橫掃天下的步伐。

    本著削弱敵人就是壯大自己的想法,明月立刻出言招攬道:

    「先生有所不知,我再過不久便要離齊歸趙,或能從母後和大王處得到一鄉一邑之地,封地雖小,卻能完全聽我號令。若農家不嫌棄的話,到時我一定遣人去迎野老及農家眾人,劃千畝好地給農家試耕,先生意下如何?」

    ……

    「等我回去稟明野老,一定給長安君一個滿意的答復!」

    府邸門前,許友心滿意足的與長安君道別,這次臨淄之行出乎他的意料,不但聽到了讓農家眼前一亮的理論,更受到了長安君的邀請。

    他也聽說,這位公子深受趙國攝政太後偏愛,每年都會賞賜許多良田美宅,如果說從前的長安君守不住這些東西,可如今,他已在臨淄獲得了與地位、財富相應的名聲,立下為國赴難的大功,趙國人會牢牢記住這一點,回去以後得到實封,成為真正的主君也不足為奇。

    農家現在走投無路,齊魯有儒家打壓不接納他們,楚國偏安一隅,朝政混亂,大臣皆是愚昧短視之人,不願意讓農家入境,秦國雖然重農,可惜太遠,當年穰侯也接見過農家,但一聽他們要求君主與百姓同勞動的理論,便冷笑著讓人送客……

    或許去長安君的領地上耕作,也是農家的一個選擇?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趙人重工商而輕農。

    其實,明月現在除了些許名望錢帛,什麼都沒有,連封地都是虛授的,但不妨礙他空手套白狼!他對農家人志在必得,再三起誓保證自己回國後一定會提倡重農,讓農家在趙國有發揮的余地,希望早日聽到農家的答復。

    目送許友遠去後,正要回府繼續過低調的生活,然而這時候,卻又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長安君,大王有召!」

    謁者後勝的面色不像過去一樣和藹,而是陰著臉,欲言又止。

    明月知道這位貪官的愛好,立刻又給他袖子裡塞了一小袋金子。

    後勝面色稍霽,讓明月過來,湊在他耳旁壓低了聲音道:「長安君,做好離開齊國的准備罷,你惹上大事了!」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6-14 19:07
第115章 國有妖異(下)


    在後勝引導下,明月再次進入齊王宮,卻見殿堂之右,相邦王孫賈、大夫貂勃等實權大臣赫然在列,看向明月的目光是同情和惋惜。

    殿堂之左,則是老儒滕更、方術士宋毋忌,以及齊國天官等十余人,皆峨冠博帶,整衣端坐,見明月來了,便交頭接耳,對他指指點點。

    瞧這架勢,明月已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彼輩來勢不妙啊……」

    如此想著,還不等明月與齊國大臣們逐一相見,施禮告畢,坐於君榻上的齊王田法章便直截了當地說道:

    「吾甥,你來臨淄也有三月了,期間質疑之聲不絕於耳,寡人本不當回事,可近日來,卻有許多賢良大夫再度進言,說你有妖術、妖言、妖心三大罪狀,寡人聞之大怖,今日召你前來,便是要將此事分說明白!」

    在單方面宣布了明月的「罪行」後,齊王也不聽他解釋,一揮手,放任躍躍欲試許久的儒生、方術士、天官爭相對長安君發難。

    頗受齊王信任的方術士宋毋忌第一個站出來作證,他認為長安君能釀造比尋常酒漿甘冽數倍的燒酒,又能在三伏天裡化水成冰。以上種種,都是違背天地規律的妖異,必是利用了邪術而成。

    宋毋忌自詡為天下第一方術士,可以點石成金,煉制不死藥,但質子府內能做出冰塊,他卻不能,頓時大窘。他暗地裡派人去向長安君討要秘方,明月哪能告訴他?結果吃了個閉門羹,加上得知質子府的方術士正是自己競爭對手的弟子,宋毋忌一時因妒生恨,便被滕更說動,一起誹謗長安君。

    他氣憤地控訴道:」質子府中方術士徐平,乃藥死了燕昭王的方術士正伯僑之徒,長安君將他用妖術所制之物進獻給大王、王後、太子,其心可誅!「

    宋毋忌將長安君一通數落後,心滿意足地回到座位上,按照事先商量,如同接力一般,早就等待多時的天官甘德也迫不及待地站了出來。

    天官,是世代掌握天文時令,制定歷法預測災異的職位,早在庖犧氏時代便有,唐虞時代以羲和氏為天官,夏朝以昆吾氏為天官,之後殷之巫鹹,周之史佚,將這個古老的職業一代代延續下來,並與普通巫祝分離,專攻天文星占之事。

    到了春秋戰國,精通天文星占者不甚枚舉,魯有梓慎,晉有蔔偃,鄭有裨灶,宋有子韋,楚有唐昧,趙有尹皋,魏有石申夫,石申夫還以一部《石氏星經》聞名於世。他們涉獵的天文知識,除恆星外,還有行星、分野、日月占候、奇異天像、雲氣、歲星紀年、天像記錄和占驗等。

    這時候的齊國,也有大夫甘德習星像之學,觀天像之異,堪稱大家。他們甘氏一族世代擔任齊國天官,甘德從小時候能辨認星宿起,未曾有一日停止過對天像的觀察。天上銀河雖然無比遼闊,那繁星在別人眼中如沙粒般不可勝數,但對他而言,卻如他手掌的掌紋一樣熟悉。

    然而,雖然天文知識豐富,但這位甘德的心胸卻並不寬廣,他視天像占星,乃至於氣候歷法為自家禁臠,絕不容許別人插足。長安君不經他允許,妄圖對降雨進行解釋,已經觸碰了甘德的逆鱗,自然要與滕更聯合,一起駁斥此子!

    甘德氣呼呼地說道:」《易》曰,天垂像,見吉凶,聖人像之。過去在庖犧氏時,設置天官,觀像察法,以通神明之德,以類天地之情,故解讀天像,須懷恭敬之心,不可不慎。」

    「然長安君弱冠孺子,不學無術,不通天文星占,卻妄圖對天上之事加以解釋,說什麼水化氣而氣成雲,降雨乃是自然而成,與天意無關,真是荒謬!政教兆於人理,祥變應乎天文,得失雖微,罔不昭著,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不是妖言還是什麼?請大王允許老臣痛斥此子,撥亂反正,否則,恐怕天地震怒,日月將有薄蝕之變,星辰亦有靡亂之妖!「

    齊王田法章頷首,他並未給長安君反駁的機會,而是將目光看向了此事的始作俑者,滕更。

    邁著優雅的步伐,老儒滕更以勝利者的姿態站了出來,他今日的話題,直指」人心「。

    」先師孟子曾言,仁義禮智根於心。側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今長安君入齊,卻不修仁義禮智,而偏愛奇技巧之術,不顧施展妖術有傷天和,歸根結底,是因為他有一顆妖異之心,妄圖對齊國不利!」

    滕更儒冠高高,一口標准的雅言於揚頓挫,語調逐次增高,到了最後,幾乎是指著明月的鼻尖痛罵了。

    」汝獻冰塊入宮,是要謀害大王、太子;汝贈公卿大夫烈酒,是欲使齊國上下終日沉醉,喪失鬥志。汝便可以結交朋黨,為趙國牟利。至於散播妖言蠱惑百姓,則是為了使齊國君民離心,年紀輕輕便有如此妖心,真是駭人聽聞!「

    一時間,殿上態度中立的齊國大臣們,都為長安君捏了一把汗,因為滕更的每一句話,都是誅心之言!

    滕更對齊王再拜道:「大王,臨淄亂像不可不正,如此妖異不可不除,還望大王將長安君驅逐,正本清源,還齊國朗朗乾坤!」

    」請大王將長安君驅逐!「宋毋忌、甘德等人也鼓噪起來。

    回頭看向長安君,滕更撫著胡須,露出了得意的笑,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勝券在握了。

    然而從始至終,長安君都一言不發,只是嘴角帶著一絲無辜的苦笑,時不時搖頭嘆息……

    ……

    齊王田法章瘦削蠟黃的手指敲打著君榻的扶手,似是在思考。

    可實際上,他心中已有定論!

    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按照計劃,由滕更伙同方術士、天官一起責難長安君,將他的罪名坐實。然後齊王便可以此為借口,將他趕出齊國。

    那樣的話,齊王不但可以向秘密抵達臨淄的秦國使節交待,表明齊國的立場。對趙國方面,也可以把過錯統統推到長安君身上,說是他的不恰舉動,才導致兩國關系斷絕……

    如此一來,齊國便可以斷絕齊趙之盟,與秦國重修舊好,還能兩面不得罪。

    至於小外甥回趙國後如何自處?這就不是齊王需要考慮的事了!

    身為質子,不就是為兩國外交背鍋的麼?

    如今,只需要將罪名坐實,便能下達逐令了。

    但麻煩的是,長安君在臨淄聲勢已成,在學宮諸子眼裡,他已是能與他們並列交游的博學之士,甚至還有人請求齊王,賜予長安君稷下大夫名號,齊王若是貿然將他驅逐,只怕會在學宮內引發不滿,輿情沸騰起來,他也吃不消。

    再說了,這樣一位聲名漸隆的君子,哪怕今日在臨淄受挫,日後也必定會天下皆知,就算在趙國無法立足,到了別國,也會被迎為上賓,甚至成為權臣。

    這就是聲名對人的保護作用了,就算要趕他走,也要注意手段。

    做事不做絕,這是齊王田法章的一貫做派,他能懷疑田單功高蓋主,卻能忍住不做兔死狗烹之事……

    齊王很聰明地把壞人交給滕更來當,而他則要扮演一位痛心卻無奈的好舅父……

    如此想著,齊王便換上了一副悲憫表情,說道:」二三子之言,寡人真是不忍再聽,吾甥絕不可能做出謀害寡人之事!「

    在侍從攙扶下站起身來,走到長安君面前,齊王溫言細語地寬慰道:」此事一定有什麼誤會,寡人一定會細細查明。但你再在臨淄待下去,恐怕會再起爭執,對齊趙兩國不利,不如先回邯鄲去,何如?「

    在他想來,這是一場突如其來的伏擊戰,長安君縱使再急智,也會手足無措,齊王只要稍加引導,流幾滴眼淚,讓他灰溜溜滾回國就行了。

    誰料,沉默許久的長安君卻抬起頭來,盯著齊王的眼睛道:」舅父,小子懇求自辯!「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6-14 19:07
第116章 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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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自辯?」齊王似乎有些為難。

    明月心知,這場伏擊記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他沉迷於傳播後世知識,卻忘了一直有人死死盯著自己。敵人並不愚蠢,他們看准了他身為質子,狼狽被逐就相當於使命失敗的七寸,打出了致命一擊。

    若他真就這麼灰溜溜地離開,這趟齊國之行,非但撈不到功勞,反而要受過,之前打的如意算盤,就全落空了。

    不管如何,今日他都得爭一爭!

    而這的關鍵,還是齊王,他的首鼠兩端是讓明月久留齊國,難以完成結盟的麻煩,可如今,卻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明月語氣恭敬和緩,垂首道:「主人逐客,乃主人之權,客人是沒有理由強留的。舅父只需要擺擺手,我便能收拾行囊,立刻離開臨淄,不敢有片刻耽擱。但心有不甘的是,我問心無愧,卻要被小人構陷驅逐……」

    他抬起頭,露出了十六歲少年的姿態,眼裡似有一點淚花:「小子擔心,此事傳出去,恐傷舅父英名,也會讓天下君子對齊國寒心!」

    「這……」齊王本就是個難以下決斷的人,所以才在外交上有牆頭草般的做派,也難以成為一代明主。被明月這麼一說,他又猶豫了,便看向了滕更。

    滕更立刻會意,又輪到他出來唱黑臉了,今天無論如何,一定要在眾目睽睽之下,讓長安君落敗才行。

    於是這老儒便甩了甩袖子,冷笑道:「證據確鑿,長安君還想狡辯?」

    明月卻搖頭道:「冠冕堂皇,蛇蛇碩言,也掩不住汝等的見識連鄉野民夫都不如,我三言二語便能戳破汝等謊言,何須狡辯?」

    「孺子狂妄!」

    滕更等人大怒,他忘了自己的年紀是對方的四倍,開始捋起袖子,要與此子好好再戰一番。在他想來,那次在營丘山,是他孤身一人,熬不過年輕人,今日卻朋黨眾多,可以輪番上陣,就算說不過,也要耍賴皮將他耗死!

    明月卻一拱手,自顧自地說了起來:「舅父、列位卿相大夫,小子曾聽說過一件事,江南無馬,故而越人早年不知馬為何物,偶有中原人船載以入,越人見此牲畜龐然大物,健步如飛,極為驚異,以馬為妖怪,不騎不吃,供奉在水草豐美之處。」

    時間緊迫,他大腦飛快思索,也不管什麼典故不典故了,干脆隨口胡編,聽起來像那麼回事就行。他語速也極快,說完一條,甚至來不及整理語言,立刻進入下一句。

    「其二,北方有胡人行國,逐水草而居,不知稻谷農稼之事。有胡人入中原,見到中國之人將糞肥施加到地裡,秋天時從地裡收獲莊稼食用,也以為是妖術,畏懼不已。」

    「其三,孔子周游列國時,宋國司馬桓魋仇視孔子,便讓人砍伐了孔子講學的大樹,還欲殺孔子,讓人宣揚,孔子之言乃妖言,不可聽之,於是宋人見孔子身長九尺,皆以為妖,避之不及。當是時,不論是齊國的晏子,還是楚國的令尹,都覺得孔子乃禍國之人,有妖異之心,墨子更覺得,孔子與楚國叛臣白公勝並無區別。孔子困頓陳蔡,迫不得已時,甚至打算帶著子路,去九夷之地避難。不過時至今日,儒為顯學,卻是很少有人再以孔子為妖……」

    本來前兩個故事,滕更是抓住每個字來打斷反駁的,可第三個他卻默然不語。

    長安君在學宮裡廝混了這麼久,除了編故事外,也學到了不少真材實料,孔子不受諸侯待見,甚至被視為不祥妖人,這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滕更只能罵道:「狂悖小子,竟敢與孔子相提並論!」

    明月卻不理他,三個故事講完,他提高了聲調:「越人以馬為妖,胡人以農稼為妖,天下人以孔子為妖。由此可知,所謂的妖,不過是世人對超出自己見識之外事物的誤解,今日彼輩以我為妖,更是庸人食古不化的粗鄙之見!」

    「汝等口口聲聲說我宣揚妖術、妖言,對於這一點,鄒子,墨家恐怕最有資格評價。但幾次實驗下來,稷下諸子卻無人挑得出毛病,至多心存疑慮而已。唯獨滕先生念念不忘,想要將那些定律徹底推翻,卻又拿不出什麼憑證,只能將古人的話翻來覆去說,其技窮矣,我已是習慣了。」

    「不然……」滕更語塞,他的幫手甘德立刻迎了上來,開始大談天像星占之術。

    明月直接用荀子《天論》裡的話回應他:「日,月,星,辰,瑞兆,歷數,是大禹,夏桀共同面對的。大禹時,天下太平,夏桀時,天下大亂。可見治或亂,乃是人治之過,並不是天造成的。」

    他直面甘德,面露微笑:「若是大夫想要質疑降雨自然說,三言兩語怎能說得清楚,不如去學宮辯壇上分說個明白,何如?」

    這是在向甘德下戰書了,然而甘德卻色厲內荏,退縮了,去稷下跟長安君辯論?開什麼玩笑,此子的口頭禪是「實踐是驗證真理的唯一標准」,他最擅長的事就是做實驗,讓人眼見為實,加上有公孫龍、墨家相幫,一個詭辯大師,一群古板的實證派,和他鬥,必落下風,何必自取其辱,壞了自己名聲?「

    眼見甘德退開,方術士宋毋忌大急,大聲說道:「長安君,你說再多也無用,光就你敢以徐平所制的冰凌、烈酒獻予大王,便是犯下了弒君之罪!」

    明月仿佛聽到了笑話一般,哈哈大笑起來,笑聲響徹殿堂:「有件事不知先生聽沒聽說過?當年楚威王求長生不死之藥,有齊方術士獻之,楚王侍衛見之,便問,‘可食否?’,方術士曰可,於是侍衛奪不死藥而食之。」

    「楚威王聽聞大怒,欲殺侍衛,侍衛卻道,方士獻長生不死藥,臣食而受刑而死,可見此乃死藥,非長生之藥,方士欺王!」

    講完此事後,明月踱步到宋毋忌面前,陰森森地笑道:「獻給宮內的冰凌,我都要小心翼翼地先切下來嘗一點,先生獻給大王的藥丸,先生也要先試吃麼?」

    宋毋忌頓時有些心虛:「自有隸臣小犬試食……」

    「你瞧!」

    明月攤開手,大聲說道:「在這點上,宋先生待大王之心還不如我誠,卻反過來想污蔑於我!」

    他回頭冷笑道:「我看大王身體久久不愈,興許就是先生的藥丸有毒!這欺君弒君之罪,還是先生來承擔合適一些!」

    「大王……老臣,老臣絕不敢……」

    宋毋忌滿頭大汗,撲倒在齊王腳下,戰栗不已,他煉制的那些藥丸,吃少許能發汗壯陽,可吃多了,卻是削髓的毒藥。隨著齊王身體越來越差,那些丹丸已經沒了先前的功效,齊王近來已對他生疑,如今長安君直接說破此事,怎能讓宋毋忌不怕?

    朝堂之上的齊相、貂勃等人本就對這些受齊王抬愛,把宮廷搞得烏煙瘴氣的方術士不滿,見狀頓時一樂,只是礙於場面,不敢發笑。

    齊王厭煩地擺了擺手,讓他滾下去,如今甘德、宋毋忌皆被長安君所黜,只剩下始作俑者滕更一人了,齊王也不知道,這老朽是不是靠得住。

    滕更這時候硬著頭皮也得上了,他整理好措辭,打算繼續攻擊長安君的「妖心」,強行將他說成趙國派來謀齊的間諜。

    誰料長安君卻似乎料到他的套路,搶先一步問道:「我聽聞先生乃是孟子高徒?」

    ……

    滕更被打斷了,只得摸著胡須,十分傲然:「然也,孔子傳曾子,曾子傳子思,子思傳孟子,孟子傳於老朽,這便是儒家道統!」

    道統之說,最早濫觴於孟子,其言曰︰「由堯舜至於湯,由湯至於文王,由文王至於孔子,各五百有余歲,由孔子而來至於今,百有余歲,去聖人之世,若此其未遠也,近聖人之居,若此其甚也。」孟子隱然以繼承孔子自任,如今滕更又以孟子繼承人自居。

    明月笑道:「但我為何聽聞,先生在孟子門下時,問問題彬彬有禮,然而孟子卻不答,何也?」

    此言引發了一陣議論,這件事是一件舊聞,知道的人不多,明月也是從墨家處聽來的,墨家人對於儒家的黑歷史可很用心收集……

    方才以儒家道統自居的滕更厚著臉皮道:「那不過是夫子對我的考驗罷了……」

    「是麼?但我怎麼聽說,當時孟子的原話是,挾貴而問,挾賢而問,挾長而問,挾有勛勞而問,挾故而問,皆所不答也,此五者,滕更有二焉!」

    滕更面不改色:「長安君今日說起往事,莫非是想顧左右而言他?」

    明明是他在回避問題,明月道:「非也,只是小子覺得孟子此言有理,弟子求教於師,是為了學習知識。因此,不能摻雜貴、賢、長、勛勞、故舊等外物,一旦摻雜,就會心不誠,求學心不誠,怎能有所成就?我看先生求學之心不誠,也沒能學到孟子的精髓,否則為何孟子歸鄒國著述,卻沒有帶上先生?」

    長安君這是不依不饒了,事關自己的「道統」,滕更只好回應:「夫子鼓勵吾等入仕,更何況我乃滕國公子,理應歸國為兄長效勞……」

    「是啊,當時滕國恰逢國難之際,先生作為滕國公子,又有何作為?」

    明月啞然失笑:「宋軍兵臨城下,先生做的第一件事,竟是嚇破了膽,勸滕君放棄抵抗。滕君不願拋棄八百年社稷,戰敗後帶著禮器沉於泗水。先生匡君輔國不成,為國赴難也行啊,但卻苟且偷生,竟為宋王偃指點沉鼎位置,親自下水去撈,靠著這個功勞,還做了宋國的博士。呵,亡國殺兄之仇不報,反而事仇敵如君父,說好的威武不能屈呢?先生真是孟子的好弟子啊!」

    「一……一派胡言!」

    黑歷史被扒了出來,滕更面色稍變,卻依然在搪塞,拒絕承認。

    「這些事都是農家之人告知我的,滕國滅亡時,農家眾人在滕,當日先生的嘴臉,他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今天許友出於義憤,可跟明月說了不少滕更當年在滕國做的事,正巧用上了。

    當年滕更拼命阻止農家入齊,也是因為害怕他們在齊國宣揚此事,誰料還是被長安君捅了出來。

    於是他硬著頭皮道:「宋偃革囊盛血,懸而仰射,以示威武,與天爭衡,又霸占臣妻,倒行逆施,我豈能從他?只不過是虛與委蛇罷了!」

    他不要臉地說道:「長安君乃趙人,豈不聞豫讓為了報知伯知遇之恩,用漆塗身,吞炭使啞,刺殺趙襄子之事?我見故國覆滅,兄長沉水,但僅憑三尺劍,無法復國復仇,只能忍辱負重,效仿豫讓,假意服從桀宋……」

    如此說著,滕更仿佛信以為真了,差點被自己感動得熱血沸騰。號稱「五千乘巨宋」的宋王偃沒得意幾年,就被齊國滅亡,滕更自然再度改換門亭,抱著宋王讓他看管的殷商古編鐘,投靠齊軍,事後還美其名曰為滕國報了仇。

    那幾年正制定稷下先生們對齊閔王不滿,紛紛出走,滕更卻反過來抱緊齊閔王,做了齊國的博士官,洋洋得意。誰料好日子沒過兩年,燕軍樂毅殺來,齊國大敗。

    因為形勢變化太快,這次滕更沒來得及再換主人,就跟著難民跑到了莒城,後來成了第一批投靠齊王田法章的儒生,博得了一個忠名,位置日益尊崇,當年他做的事情,就沒多少人敢提了。

    此刻,滕更冠冕堂皇的外衣被徹底剝下,只能不斷找借口,明月見他左支右拙,心中好笑:「世人常說,魯穆公用儒者而地削,中山國因好儒而社稷亡,我原本還不信。如今見先生侍奉滕、宋、齊,而三君皆敗,不知是儒家真會使國家衰敗呢?還是先生有某種妖異之能,可以禍國呢?」

    滕更已經有點撐不住了,只能咬著牙道:「形勢使然,非吾輩之過也!」

    明月語氣徒然加重,厲聲道:「非汝輩之過?說得輕巧!先生無真才實學也就算了,世上無能之輩不勝枚舉,也不缺先生一人。但更換君主如家常便飯就不對了,儒家提倡的忠君哪去了?孟子言,人不可以無恥,無恥之恥,無恥矣,先生如此作為,事後還反以為榮,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滕更急了,開始向齊王求助:「良禽擇木而棲,臣只是在等待一位真王而已……」

    齊王縱然不願,還是拉了老儒一把:「先生乃是東方名士,寡人老臣,對寡人一片赤誠,吾甥休得妄言。」

    明月頷首,卻不打算就此放過,至此,他已經完全控制了主動權。

    「前事且不提,吾等說說今事。後來齊國百廢待興,先生身為太傅,卻堵塞君聽。齊國傳統一向是舉賢立功,但農家請求入齊,卻被你進讒言趕走,十多年來除了自己的弟子,可推薦過幾個賢才?」

    「由此可見,你既無過人學識,又無忠貞之心,只是做一個諂諛之臣,潛身縮首,苟圖衣食,卻不甘寂寞,還敢來誹謗於我,說我是妖異之輩,會禍害齊國?呵,齊國有妖是不假,但那妖不是我!」

    就像之前被滕更進逼一般,明月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指著滕更,唾沫星子都噴到了他臉頰上:「你,才是盤踞齊國朝堂十余年,嫉賢妒能的大妖!」

    此言一出,滕更大驚:「豎子敢爾!休要血口噴人……」

    「住口,無恥老賊!」

    明月深知打蛇要打死,絲毫不見好就收,步步緊逼,將滕更逼到了柱子邊上,痛斥道:「蒼髯鼠輩,安敢在此與我饒舌!今日之後,天下之人,都將看清你的真面目!」

    「你枉活七十有余,一生未立寸功,只會搖唇舞舌,背棄舊主,一條斷脊之犬,還敢在大殿之上狺狺狂吠!可悲啊,儒家有你這樣人妄稱道統,離衰敗恐怕不遠了,你即將命歸於黃泉之下,屆時,有何面目見滕國列祖列宗,面對孟子?」

    滕更的陋行被人扒了個干淨,七旬老朽有些撐不住了,扶著柱子不已,這下更是戳中了他的痛處,聽罷,氣滿胸膛,大叫一聲,便緩緩癱倒,如同一堆軟泥般倒地不起。

    眾人見狀大驚,後勝連忙過去扶住一瞧,查探一二後,嘆了口氣,起來對齊王、眾人說道:「滕先生他……氣絕了!」

    「死了!?」

    齊王面露驚駭,齊相、貂勃等也紛紛起身朝殿內的屍體望去。

    一片嘩然混亂下,滕更高高的儒冠不知被誰踢了一腳,在光滑的地板上滾了幾滾,最後停在長安君的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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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秦使王稽


    「滕更竟被活活氣死了!」

    寢宮內,卸妝卸到一半的君夫人面露驚愕。

    「可不是……」齊王也有些驚魂未定,大殿上死人,這是十幾年沒碰上的事。

    今日在齊王授意下,滕更約合方術士、天官一同向長安君發難,誰料卻被長安君反殺,說得無地自容。類似的情形,營丘山狩獵時也發生過一次,滕更的肺腑一向不好,受不得氣,那次僥幸轉醒,今日卻運氣不好,當眾死於殿上。

    這是極其罕見的事情,齊王甚至感覺殿上都沾了一些晦氣,讓後勝處理後事,冷冷瞪了長安君一眼後,便皺著眉匆匆下朝。

    「大王要如何處置此事?」君夫人也知道那滕更沒有什麼真才實學,可畢竟是齊國老臣,還是太子傅,應當以重禮葬之,排場要大,棺槨要厚,那些儒家人,對生後事看得比生前還重要。

    除此之外,滕更的一些弟子聚集在齊王宮闕外嚎嚎大哭,要求嚴懲「凶手」長安君。

    齊王搖了搖頭:「除非齊國想徹底與趙國反目成仇,否則,長安君動不得。當然,寡人也不能當作無事發生,暫且將他禁足於質子府中,派兵卒看守,不得外出。」

    君王後心中一動:「大王之前不是想要驅逐長安君麼?這不就是個好機會?口不擇言,逼死齊國大夫,將他轟走也不過分。」

    齊王田法章卻搖頭道:「不然,我另有打算。」

    齊王之前的計劃,是既能趕走長安君,又不至於和趙國交惡,可如今長安君將滕更等人駁得大敗,罪名也就扣不到他頭上了。更麻煩的是,因為滕更風評一向不佳,除了一些儒家弟子為滕更之死兔死狐悲外,稷下諸子皆是叫好之聲,墨家更是聲稱長安君為齊國除了一害。

    以現在的情勢,若是驅逐長安君,保不准會有一些稷下士會為他打抱不平……田法章不想重蹈他父親失士的覆轍,也不想在臨死之前,還得個壞名聲。

    君王後心中了然,齊王又猶豫了,他考慮的才不是長安君,而是對於秦、趙同時伸過來的手,到底要接納誰,回絕誰。

    優柔寡斷,這就是她的丈夫,當年在莒城時,王孫賈殺死楚將淖齒,四處尋找閔王之後,為了要不要站出去承認身份,成為齊國的新王,田法章猶豫了許久。

    回到臨淄後,對於到底是廢田單,還是繼續倚重田單,他一樣糾結許久,最後奪了田單相位,收了田單兵權,卻又不停指派他職務。

    齊王對君王後說起了他的難處。

    一方面,秦的強大,讓齊王十分心動,只要齊放下與秦爭強的心思,齊秦儼然是天然的盟友!更別說秦相範雎已派使節來齊,遞交了正式的國書。

    範雎向齊王釋放了這樣的信號:「我還是當年的受大王恩惠的範雎,心懷感激,知恩圖報!如今,曾主持進攻齊國的穰侯已然失勢,秦齊交好的契機將至,秦王也很願意與齊王為友!」

    當然,秦國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那就是徹底與趙國絕交!而首先,就是把趙國的質子趕走或者殺死!

    這是齊王不願意邁出的一步。

    「對齊國而言,趙為近憂,秦為遠患,按照我的國策,齊國絕不輕易樹敵,而是要交好除燕國的所有邦國。燕乃齊之死敵,而能對燕國產生最大威脅的,莫過於趙,更何況趙國如今還占著高唐,扼著齊國北方門戶咽喉。天下能助齊者莫過於趙,能害齊者也莫過於趙,所以對趙國的決策,一定要謹慎,當年父王若不是與趙交惡,也不至一敗再敗,連都城都丟了。「

    若秦齊聯盟後,無法保證齊的四境安全,那這個聯盟的意義便不大,齊王可不想他死後,齊國每年都要面臨趙、燕的戰爭威脅。

    更主要的是,秦趙的外交信譽都很差,齊王誰也信不過,所以他心裡的天平,在兩國直接偏來倒去。

    看著丈夫拖著病體思索的模樣,君王後不禁一陣心疼,便握著他冰冷的手道:

    「既然大王無法抉擇,那便先軟禁著長安君,讓貂大夫應付著秦使,繼續往下拖,以待時變罷……」

    齊王點了點頭:「再拖一拖也好,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或許滕更之死不是壞事。拘著長安君讓他不得動彈,逼他與趙國書信溝通,給予齊國更大好處以換取齊趙友善。另一方面,又讓秦使覺得我態度曖昧不明,讓他心生不安,逼他提出對齊國更有利的盟約……到時候就看誰出價高!」

    說難聽點,齊國現在就像一個女閭舞妓,化了妝,裝作無辜地掩著袖子,賣弄風騷,看兩名爭奪她的士人願不願意為此付出更多代價,當然,也得小心翼翼,以免二人大打出手,不小心揍了她。

    弱國的外交就是這樣,跟做婊子無甚區別,古往今來,莫不如此。

    但君夫人卻隱隱覺得,事情不會就這樣平靜地拖下去,總有什麼事情,會突然打亂他們的計劃……

    隨著時間流逝,齊王的策略似乎起效了,故意讓人將今日消息透露給住在館舍裡的秦使王稽,王稽立刻嚷嚷著要覲見齊王。

    齊王這時候顯示出十余年為君的耐心,假稱身體不適,讓貂勃代他去招待王稽……

    貂勃這些日子成了館舍的常客,他拎著酒壺禮物,笑眯眯地來見王稽,向他表達歉意,誰料還沒來得及行禮,王稽便風風火火地拉住他,打照面後的第一句話卻是:「敢問大夫,齊王何時殺長安君!?」

    ……

    王稽輕車簡從,四月底離開鹹陽,六月初抵達臨淄,來齊國好幾日了,卻無人知曉他的到來。因為丞相說了,邦交如同黑暗裡刺客過招,暗中往來,突然發難,比起大張旗鼓的公然覲見要好得多。比方說現在,趙長安君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眼裡,對方卻遲遲不知曉他的存在。

    不過事情也沒想像中的順利,他已遞交國書,表明來意,但齊王只是悄悄見了他一面,承諾會盡早趕走長安君,之後就再無下文。

    王稽耐著性子足不出戶數日,等齊王的好消息,卻得知宮中發生的鬧劇,頓時動怒了。

    「齊國的大夫在自家朝堂上被一弱冠孺子活活罵死,齊王卻殺又不殺,逐又不逐,我實在是為齊國感到奇怪,貂大夫,這就是齊國的行事之道麼?」

    貂勃是個外交老手,打著哈哈,每日陪王稽飲酒,套他口風,不過王稽做謁者行人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二人可謂棋逢對手,相互試探幾日,試圖摸清對方打算,都沒有太大成效。

    眼下王稽發難,他便笑道:「大夫說笑了,大王已將長安君禁足於質子府中,是為了向趙國討一個說法,並無他意。」

    他飲了口酒,似有所指地說道:「再說,長安君畢竟是大王外甥,何必喊打喊殺,秦使身為外人,還是不要再過問此事的好!」

    貂勃按照齊王的吩咐,不急不緩,就一個拖字。王稽則一心想要完成使命,好回去靠丞相的關系加官進爵,所以最終,還是王稽先耐不住性子,這一日,他對貂勃攤了牌,說自己有一番話,必須親見齊王,若齊王再拒絕,他便要把這當做是齊國毫無誠意的體現,要提前歸國了。

    「時機到了,秦使應當能再做些讓步!」

    齊王心中一喜,立刻同意召見王稽。

    王稽一步步走向齊王,他深知,每往前一步,他就與他為秦立功,得到封疆大吏的位置更進一步!

    丞相深蘊縱橫之術玄妙,王稽雖然沒有張儀、蘇秦、公孫衍之才,但只要按著丞相吩咐去說去做,這次出使應該能成功。

    於是王稽隔著十步下拜覲見齊王,一張口,便說起了範雎教他的說辭……

    這一刻,他不再是被秦王稷評價為「其才不顯,其能庸碌」的王稽,仿佛成了智計百出的範雎。

    「外臣近日聽聞大王仍猶豫不決,不逐長安君出齊,外臣竊為大王不取也,有一番肺腑之言,當告知大王……」

    齊王面不改色,比手道:「秦使請說。」

    王稽再拜道:「秦之土地,北至上郡、北地,南至黔中、南郡,西有巴蜀,東有陶丘河內,占了天下泰半,被險帶河,四塞以為固。虎賁之士百餘萬,車千乘,騎萬匹,積粟如丘山,兵敵四國。國內法令既明,士卒不避危難,樂於為國效死,加上國君賢明威嚴,武安君等將帥智謀勇武,雖不出一兵一甲,秦國之勢,已席卷常山之險,必折天下之脊!試問六國,誰能當否?當此之時,天下後先臣服者必將受惠,後臣服者首先滅亡,此形勢使然也。」

    「如今仍有區區趙國,妄圖與秦國相較,派遣質子使節溝通諸侯,接納流亡……」

    王稽輕蔑一笑:「這類合縱之術看似熱鬧,呵呵,可在外臣看來,無異於驅群羊以攻猛虎,群羊當然不敵猛虎。但如今,大王卻不親附猛虎而去親附群羊,外臣私下認為大王的打算,大錯特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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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貴使說趙國是羊,秦國是虎,那為何秦虎還在趙羊手中連敗兩陣?閼與之戰,幾之戰,貴使口中無敵的秦軍不敵馬服、廉頗,這又如何解釋?」

    當世大國外交,與市肆買賣差別不大,秦使王稽是賣家,拼命向齊國營造秦國極為強大的印像,力圖讓齊王心生畏懼,偏向秦國。但作為買家,齊國這邊也不能任由對方自說自話,他們得討價還價,稍稍貶低一下對方,抬高自己的身價。

    這個討價還價的工作,齊王是不方便親自下場的,自然就交給能言善辯的貂勃了。

    範雎機關算盡,早就料到齊人肯定會拿閼與之戰來說事,已經囑咐過王稽要如何應對,早有准備的王稽便笑道:「再弱小的羊,若是運氣足夠好,也能將頭頂的角頂進虎豹的軟肋裡,但這並不意味著羊能勝過虎豹。」

    「我聽說,春秋之時,齊國和魯國打了三次仗,魯國三勝,齊國三敗,然而魯國作為勝者,卻反被敗者日益逼壓,國土削減,如今僅剩數縣之地。魯國雖有戰勝之名,而有破亡之實。這是為何?齊國強大而魯國弱小也。「

    」秦國與趙國比較,就如同齊國和魯國一樣,趙國戶口、郡縣、兵卒,都只有秦國的一半,趙奢雖然僥幸在閼與之戰勝秦,然兵卒死亡不比秦軍少,土地也無尺寸之增。如此看來,秦國的形勢利便絕不是一兩次作戰能改變的,趙國縱然百戰百勝,日漸破亡也是遲早的事,大王何必抱著一具枯骨,寄希望於趙國在西面為齊國守西境?」

    齊王在思索王稽的話,這時候貂勃說道:「我齊國又不是非秦既趙,非趙既秦,在秦趙間恪守中立又何妨?」

    王稽整理著自己的衣襟,淡淡地威脅到:「當今天下最強之國莫過於秦,其次為趙。兩國相互爭戰,從形勢上看,不可能共存,最終秦必勝趙。若現下齊國不親附秦國,等秦打敗趙國,我王第一個要收拾的便是齊!」

    面對這裸的威脅,貂勃渾然不懼:」齊乃負海之國,地廣民眾,兵強士勇,雖有百秦,越境千裡,能奈齊如何?」

    王稽大笑起來:「大夫的說法聽上去很高明,卻沒能考慮到實際的情況。」

    他掰著指頭算到:「如今秦、楚兩國嫁女娶婦,結成盟國,楚太子也到了鹹陽為質。韓國猶如秦的關內侯,說東不敢西,說西不敢東。魏國已獻出河內數城,魏王聽聞大秦丞相一句話,就要急忙割了魏相魏齊的頭來獻給秦國做禮物。至於燕國,也願意為秦王秦相設置湯沐邑。「

    」假如大王不臣事秦國,秦國就會驅使韓國、魏國進攻齊國的西方;燕國的軍隊全部出動,渡過清河,直指千乘、臨菑;楚國襲擾齊國東方,城陽不再為大王所有。五國伐齊之景再現,到時候,即使是大王想要臣事秦國,也來不及了,外臣一番肺腑之言,還望大王思之!「

    此言一盡,齊王和貂勃面面相覷,這秦使王稽和剛入齊時的長安君說辭如出一轍,都是齊國不幫助自己,就會招致四面入侵。

    你不幫我,我就打你!簡單明了的邏輯,也是天下兩個唯二強國的自信,唯一的區別,就是趙國希望與齊締結一個地位平等的同盟,而秦則高高在上,要齊國低下頭。

    」我齊國何時變得如此弱小,對四鄰畏之如虎了?「齊王田法章心酸不已,當年齊威王、齊宣王治下的齊國,可是唯一能和秦對峙的強國啊,可現在,都淪落成什麼樣了?

    但沒辦法,弱國無外交,齊國不復當年,只能選擇依附一強,威懾四境。

    於是齊王請王稽回避,他開始與貂勃商議對策。

    」秦使之言似有道理啊……「齊王的心像是被風吹拂的草,秦趙哪邊風大,他就偏向哪邊,從年初到現在,不知已經變過多少次了。

    貂勃吃一塹長一智,勸誡道:」不然,大王不可輕信這些行人使者的長短之言,彼輩最擅長的事,莫過於粉飾言辭,空發議論,抬高自己,貶低對手,只說對齊國的好處,不說對齊國的危害。而且方才秦使看似高談闊論,可實際上,半點實際的利害都沒有讓出。大王不如再召使者上來,細細盤問他,趙國願意付出三座城池得到齊國的友誼,秦國又能付出什麼?「

    齊王按照貂勃的話再度召見王稽,如上問了他,王稽行禮道:「假如秦國出動軍隊攻占趙國太原,塞羊腸、上黨,趙國必將全力調兵西防。屆時,秦國拖住趙軍主力,大王則悉起齊兵攻趙。不出數月,齊國則可以重新奪回被趙國所占的高唐、平原,清河以東,將盡為大王所有!「

    貂勃冷笑:」說到最後,秦國依然不打算付出一絲一毫,只有一句空話,還要齊國自己去取?「

    王稽默然,再度記起丞相囑咐他的話。

    」你要記住,之前的一切不管多精彩,都是長短空話,真假參半,不足為信。要說得齊王心動,必須有實實際際,能打動他的好處……「

    於是王稽便突然道:」外臣卻是忘了一件事,齊王與貂大夫恐怕還不知曉,寡君在六月初時,立了新太子!「

    」秦國立太子了?「

    齊王和貂勃一驚,這件事還沒傳到臨淄,王稽應該是出發之前就知道的吧?

    」不知秦國新太子是哪位公子?」

    「是安國君。」

    王稽微笑著,觀察一君一臣的表情,齊王有些茫然,他已經不記得安國君是誰的封號了。貂勃則皺了皺眉,隨即舒展開來道:「恭賀秦國,安國君乃秦王次子,按照長幼次序,理應繼承秦王之業。」

    」多謝大夫,但寡君春秋鼎盛,長命百歲,太子想要繼業,尚早,尚早。「

    貂勃眼珠一轉:「莫非貴使的意思是,秦國願意以安國君入齊為質?」

    王稽搖頭道:「自從悼太子死於魏後,秦國就再也不會以太子出質了。」

    眼看貂勃略顯失望,他話音一轉:「但安國君有不少兒子,有幾個快成年的,可以入齊為質。」

    比如,那個叫「異人」的公孫,他的年紀應該和趙長安君差不多大。

    之後,王稽還誘惑說,秦國願意出嫁秦王公主,作為箕帚之妾來侍奉齊王……

    但想起齊王這時日無多的身體,王稽連忙改口成獻給齊太子。

    「寡君還說,等齊秦嫁娶結好後,還可商議陶丘附近剛、壽一些爭議地界的劃分,秦齊為昆弟之國,永不相互攻伐!「

    ……

    「在齊國是走是留,吾等使命是成是敗,已到關鍵時刻。」

    質子府內,明月掃視圍在自己周圍的眾人,整日穿著皮甲的趙括嘴裡叼著根草,依然玩世不恭,帶劍少年舒祺正襟危坐,機靈善言的李談左顧右盼,突髻垂纓的游俠兒們則坐沒個坐相,沒一會就抓耳撓腮起來。

    對於這群人而言,在齊國的日子真讓他們猝不及防,原本是悠閑的生活,公子終日去學宮與諸子百家交游辯駁,他們的護衛工作也不重,趙括讀兵書練兵,游俠兒與安平君府的私屬角抵戲耍,偶爾去臨淄的花花世界玩耍一番,日子過得優哉游哉。

    可自從公子在殿堂上氣殺滕更老兒後,生活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外面多了許多齊卒,他們被勒令不許出府,一行人從客人變成了囚犯,這才感悟到,原來公子真的只是一個「質子」啊。

    不過,明月這些時日在臨淄的博名沒有白費,他依然有門路得知外面的消息,派李談和游俠兒混跡在臨淄市肆打探情報,公孫龍給他帶來學宮近況,隔壁的安平君府時不時扔過來一份字體娟秀的帛書……

    奉齊王之命時不時來探望的後勝,也因為明月的賄賂,給了他許多秘密情報。

    比如,秦國使者已秘密抵達臨淄,被齊王奉為上賓這件事……

    這下子,齊王對自己突然改變態度,從籠絡變為驅趕的原因便找到了。

    於是六月下旬的這一日,明月派人回趙國遞送消息之余,也將這個質齊小團體的核心人物都召集了起來,開了一個短會。

    「李談,將你查訪到的事,說與二三子聽聽。」

    李談是明月的御者,這幾日明月讓他扮作拉肉類蔬菜的庖廚,出門采購食物,離開齊國兵卒的監視後,便悄悄下車躲起來,開始利用他學得九成像的臨淄方言,四處打探消息。

    功夫不負有心人,還真讓他找到了一些異樣。

    「秦使應當就在城西一館舍內,緊鄰齊王宮,我在那附近尋訪時,好幾次看到貂勃大夫的車駕出入,每次去時車上有人,離開時車上無人……」

    這件事結合後勝吐露的只言片語,幾乎可以得出結論,秦國使節就在那館舍內,每日接受齊王接見,與這邊的冷清形成了鮮明對比!

    明月並未後悔那日之事,滕更之死是意外,也是他活該,誰能想到這個厚臉皮的老儒心血管如此脆弱?

    秦國這次手段很高明,並沒有大張旗鼓地派使者來跟他打擂台,而是悄然入齊,一切都在暗中交易,等明月發覺時為時已晚,這才陷入了如今的被動狀態。

    「但歸根結底,還是秦趙兩國國際地位的差距啊,秦國一個使者動動嘴皮子,可比我趙國質子身在臨淄強多了……」

    更別說明月根本無法代替趙國做任何決定,每次都得派人去邯鄲跑一趟,來回二十天,黃花菜都涼了。

    戰國之世,士無定主,邦無定交,齊國本就是牆頭草,隨時可能搖擺,現在感慨也沒用了。

    明月讓李談詳細說完查探到的情況後,嚴肅地說道:「齊王態度已變,恐怕已經被秦使說動,欲棄趙投秦,加上滕更一事讓他有了借口,想來下定決心,逐我出境,也就是近幾日的事了。」

    他深刻地感受到,留給自己在臨淄的時間,不多了!

    明月目光掃視眾人:「二三子有何見解,都說說罷!」

    性子急躁的游俠兒魯句踐早就忍不住了,立刻跳將起來,將他的佩劍一把拍在案幾上,發出了一聲巨響。

    他跪了下來,甕聲甕氣地說道:「公子,我是粗人,不懂什麼兩國之交,合縱連橫。要我說,既然已知秦使所在,不如盡發府中兵卒衛士,殺到城西去,將秦使殺了,割了他的人頭放到齊王面前。秦使都死了,齊國和秦國就沒辦法結盟交好,公子使命定能完成!」

    此言大膽,眾人驚愕,還不等明月表態,就有兩人站起來,異口同聲地說道:「此事萬萬不可!」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6-14 19:09
第119章 置之於死地而後生


    「盡發府中兵卒衛士,攻館舍,殺秦使,以絕齊秦之交,何如?」

    當魯句踐拍案而起,提出這個頗似漢代班超「不入虎穴不得虎子」的主意後,明月壯其膽氣,但還不及表態,便有二人異口同聲地說道:「此事萬萬不可!」

    那二人,卻是舒祺和趙括,他們有些驚訝地對視一眼,而後同時抱拳,請求明月勿行此計……

    魯句踐與趙括關系一般,見其反對不足為怪,但舒祺也來阻止,卻讓他頗為不解。

    他們十名游俠兒追隨長安君後,按照武藝高低排序,由劍術最精,勇氣最盛的魯句踐做了首領,但就算是魯句踐,在舒祺的劍下,卻過不了十招,就會被他制服。

    好勇鬥狠的裡閭游俠功夫,遇上劍術大家司馬蒯聵親手教出來的弟子,根本占不到什麼上風。

    游俠兒生平最佩服的就是有本事的人,在輪番上陣都被舒祺擊敗後,魯句踐等人也對這位弱冠少年生出了敬佩。他雖然年紀輕輕,卻武藝高超,還繼承了其父觸龍的穩重謹慎,有他守護在長安君身邊,是最讓人放心的。

    閑暇的時候,魯句踐也會向舒祺請教劍術,舒祺知無不言,二人私下關系很是要好。

    但如今舒祺卻出言反對他的計劃,魯句踐頓時不快,大聲質問道:「黑衣,你這是害怕了麼?」

    「我並非害怕。」

    舒祺抬頭與魯句踐牛鈴般的大眼睛對視:「若公子命我去殺秦使,我當仗劍先行,絕不回首!」

    「但有些話,我必須說在前頭!」

    舒祺看了看明月,得到他同意,這才道:「我憑借父蔭,僥幸成為黑衣衛士,並被太後選中,護衛於公子左右。在離開邯鄲前,父親曾對我耳提面命,說此番入齊,最重要的事,莫過於保護長安君,公子在哪,我的劍就要在哪,若有箭矢射來,當由我來替公子擋下!」

    他單膝跪地,誠懇地說道:「作為黑衣,沒有什麼比公子安全更緊要的事了。如今齊王雖將公子軟禁於府中,但吃穿用度從未怠慢,也不太可能會加害公子,過些時日,邯鄲便能派人迎公子平安歸趙。」

    「但若公子發府內私屬攻擊館舍,殺秦使者,這便是觸犯齊國律法。齊人連吾等所持兵刃,帶來的馬匹都要嚴加管制,何況公然在臨淄城內行兵?到時候齊王震怒,發兵來剿,戈矛箭矢無眼,公子危矣。此計將置公子於險地,吾等草芥之命死了也沒什麼,但公子千金之身,豈能斷送於此?」

    一番話說得誠懇,作為黑衣的職責所在,他視明月的安全,遠勝於所謂的使命。

    明月理解舒祺的選擇,又看向了一直在低頭思索,還在案幾上用酒水畫著圖的趙括:「括子,你也認為此策不可行,又是為何?」

    「我並非膽怯。」趙括指著案幾上他畫出來的圖畫道:「而是站在用兵的角度考慮,此計有九死而無一生!」

    ……

    通過經常在外走動的李談敘述,趙括能將質子府周圍,乃至於去往館舍的路途畫出七七八八來。

    「孫子曰,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不知彼,不知己,每戰必殆。」

    「首先來說說己方,質子府內有兵卒一百,日夜訓練堪稱精兵,外加游俠兒十名,驍勇而不畏死。但吾等入城時,齊人收繳了大部分長戟長矛,弓弩及戰馬,吾等僅半數人有短劍可用,其余人只能以農具木棍為兵器,靠這些去與甲胄器械齊全的齊兵相鬥,難!」

    「而彼方,質子府外有齊卒三四百人,裝逼強弓勁弩,分別堵在府邸前後兩座門外看守,想要潛行出去絕無可能,就算出其不意突破一門殺出去,至少要折損十余人。」

    「殺出質子府,還要再走一裡半,才能抵達齊王宮旁的迎賓館舍。一路上每條街巷,都有巡夜的齊國五都之兵查哨,一旦發現有人持兵刃違宵禁,齊人點火吶喊為號,一刻之內,便會有數百齊兵過來抓捕吾等。」

    「就算吾等破了巡夜齊卒,也必然損失大半,館舍之外,依然有齊王派遣的宮衛重重把守,人數不下五百。到這時,吾等已驚動全城,齊王盡發宮衛、五都之兵、技擊之士數千人殺過來,縱使士卒游俠能以一敵十,也難以抵擋……」

    所以在趙括看來,這出「反客為主」的計策,也就魯句踐這些腦袋裡缺根弦的莽夫想得出來。

    他總結道:」縱然盡數戰死,吾等都不一定能衝入館舍,擒殺秦使,到那時,他或許早就得到消息,跑到齊王宮裡避難去了!當年齊國雖有田甲劫王之叛,但那田甲是有兵權的,還有孟嘗君暗中支持,吾等卻是異國之客,不熟地理,又無人和,更缺機遇天時。在我看來,此計與將刀刃遞給對方,請對方殺死自己無甚區別!」

    趙括說著還狠狠瞪了魯句踐一眼,責怪他魯莽行事。

    魯句踐這時候也清醒了不少,滿頭大汗起來,對啊,他們死了事小,要是被敏感的齊王認為這是趙國伐齊的前奏,趙人裡應外合,要發難害他,那該如何是好?長安君還不得被他害死了。

    他連忙下拜告罪,明月卻不以為忤,讓他起來,又讓趙括、舒祺過來,拍著他們的肩膀道:

    「句踐一時心切,余勇可賈,是敢死之士。舒祺盡忠職守,將我的安危放在第一位,是忠謹之士。括子站在用兵角度,分析敵我,判斷可行與否,乃將略之士……汝三人是我在齊國的左膀右臂,值此非常時刻,萬萬不可相互懷疑責怪!」

    三人應諾,這才重歸於好。

    魯句踐被明月重視,將他與趙括、舒祺並列,心中感動之余,也生出了效死之心,便請命道:「既然發兵明著去攻打不容易成功,且會連累公子,那便讓我孤身前往,潛入館舍,刺殺秦使!」

    他暗暗想著,自己不成則死,死前毀容,絕不會牽連公子!

    明月卻搖了搖頭:「勿要急躁,吾等境地雖然凶險,但事情遠沒有到刀兵見血的程度……再說了,就算僥幸殺了秦使,也不一定能破壞秦齊關系。」

    ……

    來齊國幾個月了,明月除了和稷下諸子交游外,與齊國的政治人物也逐一會面,對他們有了粗略的了解。

    齊王、君王後、安平君田單、齊相王孫賈、大夫貂勃,這裡面沒有誰是愚笨之人,若秦使突然被刺殺,豈會猜不出是誰干的?

    班定遠殺了匈奴使節可以大搖大擺地威脅鄯善王,因為鄯善與漢朝實力差距太大。如今趙國雖然比齊國強,卻遠沒到後世漢朝對西域小國絕對壓制的程度。

    到時候陰謀敗露,就不是軟禁了事了,齊王本來就對他十分忌憚,試問,誰會喜歡一個在自己家裡拔刀的客人?也顧不得得罪趙國了,恐怕會直接將他投入囚車,送去秦國作為賠罪禮物……

    至於秦國方面,指望殺一個使節來觸怒他們,使秦國認為齊欲絕秦,從而歇斯底裡地恨上齊國,也沒那麼容易。

    因為秦相範雎,乃天下間最老謀深算之人,他能在做了秦相後隱忍數月不報仇,一出手就逼得魏齊狼狽逃竄,投石問路,讓秦國秦相之威傳遍天下,又豈會因為死了一個使節就失了智?

    而秦王稷,這位已經做了四十二年君主的老秦王,在那些傳言的只言片語裡,明月對他的印像,就是兩個字……

    冷酷!

    明月聽說過一件事,閼與之戰後,秦國因為初敗於趙,在國際上形勢不利,秦王為了拉攏魏國,就把他的太子送去大梁做人質,換取秦魏之盟。

    然而,在兩年前,也就是秦王稷四十年,秦國太子卻在大梁生病去世,魏國誠惶誠恐地將太子屍體送回,葬於芷陽。

    秦國國內輿情喧嘩,認為這是魏國照顧不周的緣故,死了長孫後悲切不已的羋太後也大怒,她一拍板,秦國當即斷絕與魏國的關系,秦王稷四十一年夏,秦兵東出,打著為太子報仇的名義,奪取了魏國河內的邢丘。

    這時候,齊、楚覬覦魏國占領的宋地和亢父之險,便聯合起來伐魏,想要乘著魏國被秦打得抱頭鼠竄之際,奪取那片地域。

    魏王眼見東邊西邊一齊失火,大驚之下,派人到秦國求和,使臣絡繹不絕。

    當是時,秦王稷已經扳倒了魏冉,遷羋太後於甘泉宮,終於成了大權獨攬的君王。

    面對魏國這「殺子仇人」,他出人意料地采取了與羋太後、魏冉不同的策略。不但答應魏國求和稱藩,還做出了支援魏國的姿態,齊、楚連忙退兵,之後這兩年,魏國儼然成了秦國在函谷關以東的看門狗,成為連橫的堅定支持者……

    「秦王稷能放下喪子之恨,而以秦國利益為先,又豈會因為一個區區使者之死,而遷怒於齊?」

    殺秦使迫使齊秦反目,成功的可能性太低,明月可不敢冒如此大的風險行事。

    以範雎的手段,所謂的使者不過是他布局天下的棋子,死了一個兩個是什麼大事?隨便換一位,秦國的遠交近攻之策照舊。明月貿然行事,反而會被範雎施展手段,給趙國扣上一個不義的帽子,加速齊秦同盟,到時候反倒是為自己,為趙國惹禍上身……

    「那該如何是好?」被他這麼一分析,本來就不以智謀見長的趙括、舒祺、魯句踐等人再度陷入了一籌莫展中。

    明月在他們密謀事情的小院子裡踱步,面色陰晴不定,從秦國使者抵達臨淄開始,他就陷入了極其不利的境地,有九死而無一生……

    等等,死地?

    明月突然眼前一亮,脫口道:「既然刺殺秦使無法使齊秦反目,反其道而行之呢?」

    眾親信一愣,不明所以:「公子此言何意?」

    明月卻不答,而是抬起頭,看著頭頂那輪幾乎被烏雲完全遮蔽的圓月,仿佛看到了自己,笑道:

    「我欲置己於死地,而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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