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 戰國明月 作者:七月新番(已太監)

 
kelvin12354 2017-3-31 12:31:5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7 80406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6-14 19:09
第120章 破局之計


    「長安君請求歸國?」

    齊王田法章剛捏著鼻子喝下一碗黑乎乎藥,還來不及擦去嘴角的藥汁,乍聞此事,便抬起頭,有些驚訝地看著謁者後勝。

    「不錯,這是長安君親口對臣所說!」

    後勝有些驚喜,他也沒想到,長安君那邊會這麼快就心生退意。

    此時距離長安君在齊王宮大殿上罵死滕更,已經過去了數日,隨著秦使王稽的日夜游說,齊王親秦之心愈發堅定。但以他凡事都留一手的性格,又不願意徹底得罪趙國,於是便假借滕更之事發怒,把這件事上升為外交時間,要求趙國把長安君接回去,兩國好聚好散,但也不至於結仇。

    但長安君性情倔強,似乎還沒死心,雖被禁錮在質子府內不得外出半步,卻屢次求後勝為他傳話,說是還想覲見齊王。

    「趙光聰慧,恐怕是猜到秦使來臨淄了,這是想再度游說寡人,讓寡人回心轉意啊……」

    「但他只是區區一質子,身在齊國,決定不了趙國政事,寡人就算要與趙國和談,也該找平原君、藺相如等執政之人,聽他一孺子空口胡談作甚?」

    齊王田法章已對長安君心有忌憚,又聽貂勃說他能言善辯,生怕自己再受欺瞞,於是齊王想都不想,便拒絕了他的求見,只等將此事告知趙國後,強行遣送走。

    誰料,此子試過幾次後,竟放棄了,主動往身上攬罪,說是自己的莽撞讓舅父為難,無顏再留在臨淄,請求離開齊國……

    「畢竟只是一十六歲的孺子啊……」

    君王後知道後,對這可憐的孩子萌生憐意,問齊王要不要將長安君招入宮來再招待他一番,甚至可以讓他挑一位齊國公主,齊趙聯盟不成,但可以通過姻親消彌恨意啊。與齊王不同,君王後倒是對容貌、才干都不錯的長安君印像極好,心生招婿的念頭,齊國的庶公主嫁給趙國公子,也不算委屈。

    齊王卻冷哼一聲:「此子狡黠,誰知他是不是以退為進,借歸國為由,騙寡人再見他一次,好用花言巧語來說服我……至於姻親之事,長公主我打算許給魏國太子,好達成齊、魏與秦連橫,其余公主年紀尚小,往後再說不遲!」

    君王後又苦口婆心地勸丈夫道:「就算不嫁公主,賞賜的錢帛珍器也不能少,不可讓趙人覺得長安君是被逐出齊國,視之為侮辱……長安君就沒別的要求?」

    齊王想了想道:「倒是有一樣。」

    「他說想要在臨淄留到七月,好看一看聞名天下的臨淄秋社……」

    齊王說完欣慰一笑:「果然,不管再多智近妖,他依然只是個少年,改不了玩樂看熱鬧的本性。」

    ……

    「七月份就將那趙國質子趕出齊國,當真?」

    城西,被齊國宮衛看守得嚴嚴實實的館舍內,秦使王稽從貂勃處得知此事後,不僅大喜,立刻起來,敬了貂勃幾盞酒。

    「齊王終於下定決心,為此事,當浮一大白,哈哈哈哈!」

    貂勃也含笑道:「大夫這下相信齊國的誠意了罷?」

    「這是自然。」不過王稽心裡依然有遺憾,可惜以他的才略,只能復述丞相教過的話,若是能有張儀之能,說服齊王殺長安君就好了,那樣的話,齊趙關系將徹底破裂,對秦國而言好處多多。

    不過單是讓齊國趕走長安君,結束與趙國的友好關系,就算是完成使命了,只等他回到秦國稟明秦王,將過程說得曲折些,把自己的功勞誇大些,丞相再美言幾句,外放做一個大郡太守,就是板上釘釘的事!

    他已經開始想著,自己要挑哪個郡為官了,巴郡氣候不好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蜀郡隔著連綿群山太遠,蠻夷又難治,上郡、北地、隴西太過寒冷貧窮,都不是上上之選。秦國最好的外郡,非河東莫屬!

    「河東太守王稽?嘿……」

    得意之下,王稽已經心有所動,想著自己要不要離開這狹小枯燥的館舍,去臨淄城莊岳之間的花花世界走走瞧瞧,再體驗一下傳說中徹骨的齊國女閭,慶祝一番……

    還有齊國的秋社也快到了,這臨淄秋社從春秋時代起就很出名,魯莊公還曾微服跨越國境來看過熱鬧,王稽也想看看,究竟有何稀奇。

    但他沒得意多久,丞相在他臨走前冷冰冰的告誡,讓王稽清醒過來。

    「此番出使,汝當記住這句詩,不敢暴虎,不敢馮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王稽連忙暗罵自己道:「事情還未落定,我決不可大意,須小心躲在這安全的館舍內,決不可出去冒險!」

    也罷也罷,再忍上十天半個月吧!

    想到這裡,他提起酒樽,滿上後敬了貂勃一杯:「為兩國大王祝壽,為秦齊之盟祝壽!」

    貂勃也舉酒笑道:「齊王萬年,秦王萬年,秦齊之盟萬年!」

    ……

    館舍內王稽等秦人額手稱慶,質子府這邊就有些愁雲慘淡了。隨著長安君請求歸國,手下人紛紛開始准備收拾行囊,愚昧的人想的是終於能回到故鄉,暗暗心喜,明白人卻知道這次歸國,公子恐怕不妙。

    但也有好處,為了獎勵長安君的識趣,齊王解除了對他的禁足令,監視他們的齊卒陸續散去,府外的人可以隨意出入質子府,大多是來跟公子告別的,尤其是稷下墨家,很舍不得長安君離開。

    這裡面,唯獨公孫龍是帶著憤怒來的……

    「長安君,如此重大的事倉促決定,為何不找我商量商量!」

    公孫龍看上去十分憤懣,他名義上是平原君的家臣,平原君回去時,對他千叮嚀萬囑咐,讓他代為照看長安君,把他當成自己的小主君,為其出謀劃策,排憂解難。

    一開始公孫龍覺得是平原君多想了,長安君妙計百出,不但結交了許多齊國權貴,還在稷下學宮混得風生水起,何須他人指點?

    誰料,此子畢竟年輕,猖狂過頭,招致了不少小人仇視,更在大殿上氣死了滕更,遂被齊王禁足,陷入不妙境地。

    對此,公孫龍有些猝不及防,在慚愧自己沒能照看好他之余,開始積極奔走,想要發動稷下諸子,為長安君說情。

    但他萬萬料不到,只遇到了這麼點挫折,長安君就請求歸國了……

    公孫龍對此滿是不解。

    「公子難道不知,如此貿然歸國,會讓公子被趙人視為破壞了齊趙之盟的罪魁禍首,先前為國赴難的功勞蕩然無存麼?」

    一旦那樣,長安君在趙國的政治生涯,還沒開始就宣告結束了,虧他還對此子寄予厚望,希望他能超越平原君。

    明月卻不急,等他說完了,才道:「先生難道不知道,秦使已至臨淄麼?」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幾日,齊王欲絕趙親秦,接見秦使的消息已經傳開了。

    「這……」

    公孫龍也犯了難,若真有秦使入齊,之前長安君借齊王不知秦相範雎態度,對他進行的恐嚇就沒了作用。一旦齊王被秦使說動,除非邯鄲那邊立刻給一個更高的價,否則的話,齊國滑向秦國一邊,幾乎是不可避免的,畢竟從地緣上來說,齊秦才是天然的盟主。更別說齊國如今的外交策略,就是尋找一個靠得住的大國結盟,保證四境和平……

    所以這就是長安君要歸國的原因?是他察覺到趙國已不可能做出更多讓步,才黯然放棄的?

    但公孫龍瞧向面前坐立自如的長安君,眉宇間的自信一點未少,哪裡有一點受挫敗逃的模樣?

    公孫龍心中一動,醒悟了什麼,請長安君屏退左右後,對他輕聲說道:「莫非是公子有了破局的妙計?」

    「先生說笑了,我哪有什麼妙計……」明月斷然否認。

    公孫龍頓時做出被羞辱的姿態:「原來是長安君信不過我,不把我當做趙人!既然如此,那我便不敢妨礙長安君做大事,告辭了!」

    說完他拂袖便走,腳步飛快。

    「先生,先生,是小子得罪了……」明月連忙將公孫龍拉住,他方才已經計較了一下利害,經過幾個月的相處,公孫龍雖然在辯論時口若懸河,但一些事關機密的事,卻能咽到肚子裡,加上他趙國名士、平原君家臣的身份,在這件事上無疑是信得過的。

    而且明月身邊還真沒有智謀之事,那個計劃,還需要公孫龍幫忙合計合計,看看是否真的有可行性……

    「請先生隨我去一趟後院……」

    ……

    公孫龍雖然經常出入質子府,但卻沒來過後院,這裡看上去十分復雜,小徑曲折,池塘假山環繞,從外面根本不知道裡面情形,只見每個路口都有穿甲持刃的兵卒守護,顯得神秘兮兮。

    走了一段後,公孫龍發現裡面豁然開朗,隱藏在假山後,是一座不起眼的建築,門外又有十余名持劍兵卒排成兩個縱列看守,見到長安君,便下拜頓首。

    明月讓他們起身,推開門又往裡面走了幾步,又推開一道門,才聽到了叮叮當當的兵器碰撞聲……

    「這府邸本是孟嘗君的宅院,田文素有不臣之心,還策劃了田甲劫持齊閔王之叛,故而興建了兩個秘密武庫,私藏兵器,訓練死士,這就是其中之一,原本已被搬得空空如也,我帶著兵卒家臣住進來後,正好派上了用場。」

    順著長安君的手指,公孫龍看見,這座建築的空地上擺滿了蘭锜,上面放置著長短兵器,長安君的親信衛士舒祺、魯句踐等數人全身勁裝,正手持兵器相互搏擊。

    更讓公孫龍吃驚的是,還有人舉著臨淄城內嚴禁收藏的弩機,瞄准靶子不斷試射!

    他不由面色一變:「公子,你讓死士日夜訓練,還設法弄來了城內嚴禁攜帶的長兵器和弩機,打算作甚!?」

    明月面色不變,看著舒祺、魯句踐等人練習搏殺時騰躍的身影:「若我說要去刺殺秦國使節,破壞秦齊之盟,先生覺得如何?」

    公孫龍的反應和那一日的趙括、舒祺一樣,面色大變道:「萬萬不可!」

    他甚至急得直跺腳:「此計,是哪個莽夫想出來的!公子決不可聽之,否則,不但要給自己惹來殺身之禍,也會害了趙國!」

    「先生真知灼見,小子方才只是說笑……」

    明月哈哈一笑,隨即卻嚴肅了下來,盯著公孫龍,認真地說道:「但若是小子在所有人都以為此事不再會有變數時,使人冒充秦人刺殺我自己呢?先生以為,能破此死局否?」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6-14 19:11
第121章 苦肉


    「好叫先生知曉,我來齊國之前,曾聽說過張儀使楚絕齊的事跡……」

    質子府後院武庫一間屋子內,只有長安君和公孫龍相對而坐,二人都面色嚴肅,顯然是在談論什麼機密大事。

    長安君說的那件事公孫龍也知道,發生在五十年前,秦欲伐齊,但齊楚結盟,於是秦惠文王便派張儀前往楚國,游說楚懷王。

    當是時,蘇秦名聲未顯,張儀與公孫衍一個主持連橫,一個支持合縱,他們的一言一行,都能主導天下七雄時局變化,堪稱「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熄「。

    於是楚懷王便恭恭敬敬地招待了張儀,虛上等客舍以待,親自去迎接張儀,還謙卑地說什麼「楚乃僻陋之國,子何以教寡人?」

    後面發生的事,世人耳熟能詳,張儀靠他的三寸不爛之舌,成功取得楚懷王信任,楚國立刻閉關絕約,斷絕了與齊國的外交關系,然後急衝衝地去向秦國報喜,索要商於六百裡地。

    結果張儀裝作跌下車受傷,三個月沒有上朝,楚懷王也是個極品,都這樣了還不疑有他,還以為是秦國覺得他絕齊之心不誠,於是再度派人借道宋國北上臨淄,去把齊宣王大罵一通……

    這下子,齊宣王就把楚國恨上了,反而與秦國互派使節,兩國瞞著楚國開始結盟。

    呆蠢的楚懷王仍然蒙在鼓裡,心想這下秦國該滿意了吧?再派人去要地,結果張儀瘸著腿出來,故作驚異地對楚人說,我答應的明明是六裡地,什麼時候變成了六百裡?

    楚懷王這才知道自己被張儀當成了傻子,大怒之下發兵攻秦,結果秦齊共攻楚軍,丹陽之戰,秦軍斬首八萬,楚國主帥屈匄、裨將逢侯醜以下七十多名貴族被俘,漢中之地也丟得一干二淨……

    那是楚國由盛轉衰的標志件,楚懷王也成了笨蛋的代名詞,明月今日舊事重提,卻是為何?

    「當今之世,辯士說客大行其道,陰謀長短之術並出,而諸侯也邦無定交,今日合縱明日連橫,但兩國之交,仍然離不開一個字。」

    明月豎起一根手指:「那就是信!在我看來,這兩國結交,與男女婚配相似,維系這關系的,除了國力強弱,利益攸關,還有信任。這是兩國能結盟的關鍵,若雙方沒了信任,所謂盟誓就成了空文。如今想要破除齊秦之盟,也要從此處入手。」

    「公子真是道明了當世伐交的真諦。」公孫龍捋著胡須頷首道:「所以公子想要讓齊王對秦國的目的產生懷疑?但齊王已對公子有了忌憚,空口白話,他也絕不會相信。」

    「然也!」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舒服,明月拊掌道:「齊國畏懼秦國的強大,貪婪秦王答應的好處,但考慮到秦國外交口碑一向極差,張儀騙楚懷王之事在先,秦王稷武關劫盟,將楚懷王囚禁至死在後。齊王素來多疑,絕不會不加保留地信任秦國。故而齊王的打算,是既能聯合秦國,又不至於將趙國得罪太狠,所以才優待於我,想要送我平安歸國。是故,任何與齊王心思為難的舉動,都會招致他的敵意。」

    「先生之前也說了,刺殺秦使會讓我處境更糟,反過來,若秦國來刺殺我,同樣會讓秦國陷入被動!」

    他笑道:「人不自害,受害必真;假真真假,間以得行!」

    眼見面前少年笑著說出要自殘的話,公孫龍不由凜然,現在,他完全明白長安君的計策了。

    趙國質子已主動請求歸國,但在歸國前夕,卻突然遭到刺殺,僥幸受傷未死。

    這必然會成為引爆齊、趙關系的大事件,和趙國好聚好散的打算落空了,齊王也得急得跳腳。

    那麼問題來了,誰會做這種事?

    按照常理,人不會傷害自己,要是受到某種傷害,一定是某種自己無法抗爭的力量導致的。所以齊王不會懷疑到長安君頭上,而會對唯一能「獲利」的秦使生疑……他會覺得秦國並非真心想要與齊結盟,只是要不擇手段破壞齊趙關系,就如當初張儀騙楚懷王絕齊一般,等到齊趙因為此事徹底絕交,秦國也就利用完齊國,要違背盟誓了……

    說不定,秦使在此之前已經勸齊王殺長安君了,那樣的話,一旦事發,秦使將百口莫辯!

    妙,真是妙啊!

    公孫龍看向長安君的目光,又多了一絲敬佩,這個十六歲的弱冠少年,當真有幾分急智,遭到滕更等人誹謗,能立刻整理思路在朝堂上反殺,陷入秦齊聯合的死局,也能想到通過自刺誣陷秦國來脫困。

    「先生以為,此計如何?」明月心懷忐忑地求問公孫龍,這出「苦肉計」雖想出來了,但都是他單個人的想像,事情究竟能不能按照劇本發展,他也沒有十足把握……

    卻見公孫龍沉默良久後,緩緩說道:「長安君盡管放心去做,事發之後,我自會在稷下鼓噪,以喉舌為君聲援,痛斥秦國不義之舉!」

    「先生也以為此策可行!」明月大喜。

    公孫龍露出了笑:「可以一試,但是公子,你還需切記一件事……」

    明月頓首:「先生何以教我?」

    公孫龍肅穆起來,畢恭畢敬地朝明月還禮:「龍希望公子安平,切勿為了取信於齊王,而將自己傷得太重!」

    ……

    公孫龍離開時,只見管雜務的老寺人寧致遠在命令隨從人員收拾行囊,將金銀錢帛禮器裝到車上。而內院裡,長安君的貼身侍婢女綺也在組織侍女們洗淨被褥,騰空屋子,一副即將離齊遠行的架勢。

    混亂之中,守在外面的齊國眼線根本不知道在後院武庫內,一場行刺計劃正在逐漸完成。

    公孫龍走後,明月依然留在武庫,他讓幾名知道計劃的親信在此集合,自己則手持木劍與舒祺比劃起來,只兩個回合,就被打落木劍,敗下陣來……

    舒祺請罪,明月則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問道:「舒祺,你的劍術能高到何種程度?」

    他比劃著自己的背部道:「能做到持劍刺來,避開要害,只傷皮肉,但看傷口上去卻很嚴重麼?」

    舒祺當然知道公子要自己做什麼,不由兩眼通紅起來:「非要如此?若那樣的話,公子怕是要受苦了……」

    明月看似不以為然:「我來齊國之前就說過,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早就做好准備了,一點皮肉傷算什麼?」

    舒祺深受感動,重重點頭道:「君子能忍,我便能刺!」

    「善。」明月欣慰地笑道:「那秦國刺客,便交由你來扮演了,到時候別心軟下不了手,讓人看出破綻來。完事後還要裝作挨了我親衛一箭,潛行至城西館舍附近,扔下血衣和凶器……」

    「我……臣一定不負公子!」

    這是舒祺第一次在他面前稱臣,明月心中又多了一份寬慰,但依然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等趙括也來到後,負手站於他們面前,宣布了行動的時間。

    「三日後的秋社,便是發難之期,吾等數月以來的成敗,在此一舉!」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6-14 19:11
第122章 窈窕淑女


    ps:咳,前文寫錯了,在安平君府內第一次相見,田葭穿的是男裝,現在重新設定下,作者君吃設定什麼的,習以為常就好……

    ……

    」長安君,你當真要走?「

    化名」田嘉「,自稱安平君之侄的少女依然裝著一身男裝,說一口與普通變音期少年沒太大差別的沙啞口音,每次出來見面,她都是這樣,明月都替她累得慌。

    不過,聲音和裝扮雖然是假的,但她面上透露出的關切和惋惜,卻怎麼也掩蓋不住。

    見少女心有不舍,他不由心裡一樂,故作遺憾地頷首道:」不是我想走,而是齊王要趕我走。齊王已經不再見我,根本不給我分說的余地。情勢如此,我再留在齊國也沒有意義。」

    田葭嘆息一聲,撫著腰間垂下的玉璋黃穗道:」長安君離開臨淄,往後還會再來麼?「

    「齊王不歡迎我,齊太子不喜歡我,齊國儒生也將視我為殺師仇人……」明月笑了笑:「大概是不會再來了。」

    聽他這麼一說,田葭心裡不免一陣難受,二人也相處兩個多月,時常一起出入稷下,近來在兩家中間這小草亭的會面也越來越頻繁,稱之為「朋友」也不為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有朋自身邊離開,則不免黯然神傷。

    明月卻似是自我安慰地說道:「君切勿為我感到可惜,其實想一想,在齊國,我其實也不是什麼客人,而是刀劍架在脖子上的質子,就此離開臨淄,也算脫離險境了,君若以我為友,當為我欣喜才對。」

    話雖如此,但不知為何,田葭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明月卻在那自顧自地說道:「歸去之後,雖然免不了會被王兄責備,罵我破壞了齊趙關系,但好在母後寵愛,封我以膏腴之地,而多賜重金寶器,我不能在朝堂一展所長,但做一個安樂公子,醉生夢死,卻可以做到……」

    此言一出,田葭大眼睛裡滿是不可思議的失望,頓時出口斥道:「長安君此言謬矣!「

    看著長安君頹廢的模樣,她痛心疾首地說道:」公子入齊不過數月,便名動稷下,與九流十家交游,發前人未發之秘,辟前人未辟之境,幾至引領學宮風潮而動。有如此之才,豈能因小小挫折而自暴自棄?「

    她欣賞長安君的,就是他的才氣和敢為天下先的膽量。

    」君說的對。「明月倒是挺喜歡看這姑娘顰眉的模樣,連忙改口道:」是我糊塗了,即便回了邯鄲,當不至於如此墮落。「

    見田葭怒意稍熄,他又笑道:」孔子曰,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君不但耿直,誠信,且知識廣博多聞,真是益友,有君敦促,我方能見賢思齊焉……「

    這一席話卻是讓田葭喜上眉梢,雖然心裡還有一點離別的憂愁,但被長安君稱之為」益友「,實在讓她很高興,也十分榮幸,只是回頭想想,這種只能女扮男裝才能維系下去的」友誼「,又脆弱得讓人哀傷。

    卻不料,長安君又嘆息起來:」我不日便要離開臨淄,但一直有件事放不下。「

    田葭便問道:」是何事?或許我能為公子排憂。「

    明月大笑:「正要君為我分憂,其實我在臨淄數月,一直愛慕一位淑女,卻苦苦不能相見……「

    田葭不知為何竟心裡一陣抽搐,但仍然面不改色地問道:」不知是哪家淑女,能得到長安君垂愛。「

    」君博學多聞,應當知道這詩是何意罷?「

    說完明月就拿出了一張帛,上面寫著」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這一看不要緊,田葭的心跳得更快了,她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既期待長安君說下去,又害怕得想要飛快逃離!

    但她忍住了,故作鎮定:「此乃秦風蒹葭。」

    明月背著手道:「我聽聞安平君有一女名葭,螓首蛾眉,巧笑倩兮,有毛嬙西施之容;博聞識廣,知文善墨,有許穆公夫人之才;於是便心存仰慕,想要見上一面,但你也知道,我初入安平君府,就惹到了鄒子,之後陷入連綿論戰,不知不覺就要離開齊國,卻不能見美人一面,傾訴思慕之情,真是遺憾……」

    田葭一個閨中少女,雖然見識比較廣,詩三百裡的情愛之詩也讀過些,但哪裡親自經歷過這種事?長安君在那當著面說起對自己的「愛慕」,她的臉頓時從白變粉,又從粉變得通紅,手緊緊捏在一起,心裡則亂作一團,不知如何是好。

    而長安君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竟對她的表情變化熟視無睹,自顧自第說道:「君乃安平君之侄,田氏淑女之堂兄,可否為我傳遞帛書,以敘慕然之思?這便是我在臨淄唯一的遺憾,還望君助我一臂之力!」

    說完明月便一鞠到底,讓田葭看不見他的嘴在暗地裡竊笑。

    「他到底是知道故意如此說的,還說不知道無意說的?」田葭心髒狂跳,也不敢答話了,顫抖著手就要去接那張「蒹葭蒼蒼」的帛。

    「並非此帛。」在她要觸到帛書時,長安君卻收回了手,指尖觸到了她的手背,這一碰不要緊,竟將田葭怔住了,一時竟不曉得如何反應。

    片刻之後,敏感的少女才反應過來,感受著男子指尖的溫度,她寒毛直豎,差點跳將起來,連連後退數步。

    長安君收回了手,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看得田葭心虛,又想到方才他所說對」她「的愛慕之情,感覺自己的臉燙得能燒開水了,也顧不上其他,拂袖就往後走去。

    遠遠的,後方的長安君仍像一個什麼都不明白的魯男子般,衝她的背影喊道:「半個時辰後,我會送信過牆,還望君收到後,代我傳遞給田氏淑女!「

    聽到這句話,田葭走得更快了,幾乎是跑回安平君府的……

    ……

    」他怕是已經知道我身份了……定是故意為之!「

    逃回安平君府,迅速換上正常裝束,田葭將房門緊緊關閉,躲在裡面,抱著自己的膝蓋,身體依然顫抖不已。

    有激動,有害怕,也有忐忑。

    」也是,以他的聰慧,這小小伎倆,又怎瞞得過他的眼?「

    想到自己每次見面都穿上男裝,花上許多時間梳成男式的總發,故意壓低聲音模仿變音期少年,還要想方設法瞞過父親,真像一個愚人一樣。

    」所謂的愛慕之情,一定是在故意嘲弄於我,不理他便是!「

    又羞又怒之下,她對長安君也有了幾分怨氣,便要賭氣不去打理他。但心裡那個聲音卻又在不停地鼓噪:」萬一是真的,萬一是真的呢!「

    齊國民風開放,不忌歡愛,所以女閭才大行其道,女子未嫁就生了幾個兒子的事情,司空見慣。

    貴族這邊,雖然隨著儒家在齊國的風靡,對女子家教日益嚴厲起來,但禁不住風氣如此,淑女們有許多機會接觸到外面無拘無束的男女關系,自然也會像孟子所說的那樣,「知好色而慕少艾「了。

    孟老夫子雖然有很強的地域歧視和門戶之見,可在男女關系上,卻看得很開。

    每年狩獵、秋社,就是齊國貴族男女們相親的聚會,鬧出的奔野合不在少數,齊人也不覺得奇怪,頂多事後補上個婚配程序而已。

    但作為首次經歷這種事的田葭,卻有些想不開了,她極為糾結地躲在門戶內,不敢出去,也不敢去想這件事。

    但時間並不因為她的畏懼而走得慢一些,半個時辰過去了,就在田葭忐忑不知所措時,她的侍女進來告訴她,隔壁質子府裡,升起了一只竹鳶……

    ……

    竹鳶是從質子府裡升起來的,被風牽引著,飄到了安平君府的上空。

    那邊卻不依不饒般,一只帛做成的風箏隨風緩緩飄起,飄過高牆,落到了她的面前。

    所謂竹鳶,是公輸班發明的東西,傳說他以木、麻為材料做出的木鳶,可以載著人迎風飄上天空,三天三夜不落地……

    但眼前的竹鳶,體型就小多了,以輕便的竹料代替木材,輕柔的絲絹代替麻布,田葭還不知道,後世這種東西叫做」風箏「?

    這種竹鳶升空,不是為了如公輸班那樣偵察宋城軍情,而是為了傳情……

    」這便是他說,半個時辰後傳信的方式?「

    田葭長這麼大,還沒見識過如此浪漫的事,一雙明眸痴痴地望著天空,看那如雲般逍遙的竹鳶,它帶著長安君要傳達的心意乘風而上,越飛越高,引來這邊的女婢議論紛紛。

    田葭的臉又紅了,她感覺整個安平君府,不,是整個臨淄的人都能看到了!也知道了她和他的事!

    好在那竹鳶似乎知曉了她的想法,終於開始朝這邊落下,但隨著它愈來愈近,田葭能感覺到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等到竹鳶最終落到安平君府牆內時,她更是大驚,差點跑了過去!

    因為她知道,裡面有長安君要傳達東西,萬萬不能讓別人看到!

    但她依然保持了安平君府淑女的形像,鎮定自若,指揮女婢去取來竹鳶,又面不改色地帶著它,回到了自己的閨房。

    等房門合上時,田葭感覺自己快虛脫了,拍著胸口,不由怨起讓自己陷入如此境地的長安君來。

    那麼,這明顯寫了字的竹鳶裡,究竟有怎樣的字句呢?

    「怕不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罷?」

    稍微冷靜下來,恢復往日聰慧後,田葭便有些猜到了,以詩表情,簡直是當時士人必用的招數,每每遇上有士人向她身邊貴女好友們示好時,都引用《關雎》。

    一次兩次還好,十次百次,田葭都見得煩了,若長安君也用這一套來糊弄她,她可是會嫌其庸俗,將其撕碎的。

    但當她輕輕展開竹鳶,看到那輕帛上的字句後,卻再也挪不開眼睛了……

    輕輕撫上帶著用趙國篆字寫成的詩,田葭眼中閃過羞澀和驚喜。

    她輕輕念道: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

    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七月新番說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6-14 19:12
第123章 鳳求凰


    之後兩天時間裡,田葭都過得心神不寧。

    平日裡能全神貫注投入進去的女紅紡織,她做起來沒有精神,少女閨房裡,再也聽不到唧唧復唧唧的機杼聲,只能聽到時不時的長吁短嘆,也不知她在思憶什麼?

    平日裡讓她感到津津有味的書籍簡牘,也讀不進去了,那些密密麻麻的枯燥篆字與以前沒有區別,但看在她眼裡,卻不知不覺幻化成了那一日載在竹鳶上,飛過牆頭的浪漫帛信……

    田葭聽過許多讓人動容的情詩,遠的有詩三百。這時代雖然已有許多為詩三百作注的儒生曲解其中含義,但《關雎》《蒹葭》《漢廣》《靜女》《野有蔓草》這些篇章都是情愛詩,這是毋庸置疑的。

    近的則有屈原大夫的《湘君》《湘夫人》《山鬼》,裡面的辭藻意境,無不華美浪漫到了極致。

    小時候母親教她這些詩篇時,田葭也曾暗暗期盼,以後會不會也有多才的君子為自己寫一篇聽上去很美的詩呢?

    誰料今日終於實現了,她卻又心生忐忑。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

    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將那帛信上名為《鳳求凰》的詩翻來覆去看了不知多少遍,安平君之女依然有些懷疑。

    」這帛上說的,當真是我?「

    這詩明顯不同於詩三百和楚辭,是原創的,至少田葭從未聽聞過。全詩言淺意深,音節流亮,感情熱烈奔放而又深摯纏綿,頗有屈辭那旖旎綿邈的意味,夾雜北方民歌的清新明快……

    而裡面情深意切的吐訴,和最後似乎求之不得的遺憾,都讓田葭為之動容。

    她沒想到,長安君不但學識過人,還頗有文采,這點是之前他從未顯露過的,但更難想像的是,這麼美的一首詩,竟是送給自己的?

    一時間,田葭卻是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了……

    一來,自己一直以男裝出現在他面前,不料早已被看穿,往後再碰面,豈不尷尬?

    二來,她也沒准備好如何去面對這種男女之情。

    田葭沒時間考慮太久,事發次日,她便再度梳妝打扮,進入齊王宮。

    每逢年中祭祀,宮裡也要舉辦一些祭奠,作為宗女,便要入宮與公主們相伴准備,這群十五六歲的少女出身都很高,富貴驕奢養育了一副好容貌,在家都被長輩嬌寵著,放到一起後,自然少不了掐尖要強、鬥靚比美的戲份。數十名宗女,各自以幾位公主為首分成幾派,群雌粥粥,勾心鬥角,顯得熱鬧非凡。

    獨獨田葭跳出這種爭執,置身事外,一來是她天性聰慧,對這些小女兒的鬥爭沒有興趣。二來,別忘了她父親是誰,安平君!齊國的再造之臣,就算是齊王田法章,在齊國的威信也不如田單高。

    所以眾宗女也對田葭畢恭畢敬,就算不考慮出身,只看著她那雙似看透一切的眼睛,便不敢再招惹她。

    不過這一日,凡事都能做得不錯的田葭,卻在跟著女師跳舞擊節時,卻連續錯了兩處,用饗的時候也草草吃了一點,就放下了匕箸。

    她這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很快就被與她相善的三公主田蕤給發覺了,天真少女一張口,把田葭給嚇了一大跳。

    」阿姊在想什麼,莫非是春心動矣?」

    田葭一愣,眼見旁人的目光朝她看過來了,連忙解釋道:「只是昨夜沒睡好,公主勿要亂猜!」

    田蕤卻是看得很開:「知好色而慕少艾,男女皆有,就算阿姊有了心上人,又有什麼好羞恥的。」

    「知好色則慕少艾」語出孟子,全句為」人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意思是人在小的時候,心裡是傾慕父母的;到了長大後,知道男女之情了,則會戀慕年輕美貌的人。這也是齊國人看待少男少女相互產生好感的態度,並不會刻意鼓勵,也不會極力阻止,貴族圈子裡也如此,每逢春夏踏青狩獵,齊國的貴族男女一同邀約出游實屬平常。

    田葭不動聲色地否定了,她強作鎮定,不過心裡卻撲通亂跳,因為她覺得,或許是被三公主猜對了,自己正被那首情詩和長安君的心意弄得六神無主。

    田蕤沒察覺她的驚慌,自顧自地向她說著自己發現的小秘密:」這幾日,可有不少宗女在為一位中意的君子制作香囊呢,為此還爭鬥不休,廝打起來!「

    屈原《山鬼》裡有言,折芳馨兮遺所思,在他的楚辭中,可以看到了一個個神秘的身影,湘君、山鬼……都曾經懷抱香花,等待情人。

    用芳香的花草作為禮物送給戀人,是戰國之世最固定的傳情方式,不過因為新鮮的香草不容易保存,大多數情況下,人們是把陰干的香草盛在以精美的綺做成,繡著雅麗的花紋的絲袋裡,做成香囊,送給心上人。讓他們系在衣帶上,或放在胸前、懷中。作為貼身之物,藏在衣裳的內裡,用香氣親近著愛人的肌膚。

    把這樣一個帶著自己體溫的芳香飾物送給心中人,世上難道還有比這更深情的舉動嗎?

    田葭曾經對這事毫無興趣,認為是幼稚少女才會做的事,現在則不由思慮亂飛,眼前浮現出長安君的笑著讓她將心意轉交給」安平君「之女時的模樣,頓時臉頰緋紅,連忙掩飾地問道:」不知是哪位君子,能得到宗女們的一致喜愛?「

    」當然是那據說馬上要歸國的長安君了!「田蕤笑容嫣然,殊不知卻刺到了田葭的心。

    」宗女們仰慕長安君?「田葭努力讓自己聲音不要沙啞,故意道:」不過是一不通武藝的外國孺子,體格弱質,比他好的人,放眼臨淄能找到許多,為何宗女們偏偏喜愛他?「

    」阿姊太過苛刻了。「田蕤掰著指頭,慢慢數起長安君的好處來……

    」出身高貴,乃趙國公子,又受趙國太後寵愛,賞賜錢帛領地無數,出手闊綽大方。「

    」博學多聞,來到臨淄數月,名動稷下學宮,連荀子、鄒子這些的德高望重的先生都對他側目。「

    」長安君的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宗女們既見佳君子,雲胡不喜?故而乍聞長安君要離開齊國,宗女們都很不舍,紛紛做了香囊,要去送給長安君,想要得到與他話別一訴衷腸的機會。「

    田葭不知為何,別人在這誇長安君時,她竟有些得意,又有點生氣,不由問道:」寤寐求之,求之得否?「

    田蕤搖了搖頭,湊到她耳邊說道:「這幾日有好幾位宗女派人去質子府送信物香囊,卻都被長安君拒絕,阿姊猜長安君怎麼答復她們?」

    「如何答復?」田葭的好奇心被勾起來了這是她頭一次主動傾聽少女八卦。

    「長安君說,女亦如雲,匪我思存……眾宗女這才無功而返,神色黯然,還有不死心的連送三次,但都被長安君禮貌回絕。」

    這時候那些失敗的人氣不過,反而相互敵對起來,都說長安君中意的是自己。

    田蕤皺起了眉,在那猜測道:「能讓長安君思存者,究竟是誰呢?

    田葭卻早已知曉了答案,不知為何,在得知長安君回絕了其他宗女的香囊和情意時,竟有種如釋重負之感,心裡甜蜜蜜的……

    在經過這件事後,她的態度也發生了一些改變,是夜,當田葭從宮裡回到安平君府後,便屏退下人,再度翻出那竹鳶所傳帛書。

    在那首《鳳求凰》後面,還附著一個請求。

    「秋社日,淑女可願同游於臨淄莊岳之間否?」

    窗扉上的光映照出她那搖墜的影子,時而抬頭,時而垂首,時而起身踱步,時而躺倒榻上輾轉反側,最後終於捏了捏拳頭,獨自一人磨好墨,咬著唇,紅著臉,在自己的手巾上寫下了考慮許久的回答。

    「如君之言,秋以為期……」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6-14 19:12
第124章 秋以為期(上)



    收到回信後,明月舒了一口氣。

    「成了。」

    他畢竟也是混跡情場,分分合合數次的老手,前世的泡妞技巧,回到戰國後好歹是派上了用場。盡管田葭天生聰慧,但16歲的小姑娘在情事上卻稚嫩得很,一個高中女生,怎麼跟心理年齡已是20多歲「大叔」鬥?明月花了心思設計,幾個回合下來,果不其然,那邊便有了動靜。

    但隨即而來的,並不是得意,而是愧疚。

    捫心自問,明月這次以竹鳶載信向田葭告白,並約她在自己離開前,去同游臨淄秋社,目的不僅僅是對她產生了好感,是單純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而是混雜了政治目的。

    他的苦肉計萬事俱備,地點、時間、後手都已經計劃好了,但還欠缺一場東風。

    雖然秋社之上,眾目睽睽下突遭刺殺已足以擺脫嫌疑,但自說自話終究不好,還需要一個目睹全過程,並在齊國王室面前說得上話的證人,思來想去,還是田葭最合適,最不引人懷疑……

    首先,她是安平君之女,出身高貴,可以隨時出入齊王宮,還深受君王後喜愛,據說有意賜她公主名號。

    其次,對於遇刺時她與自己呆在一塊,齊王或會感到驚異,但少男少女相處久了,暗生情悸,臨別前攜手同游是解釋得過去的。

    第三,將安平君之女牽連進來,這件事引發的震動便可翻上幾番,到時候田單也會遷怒於秦使,反對齊秦聯合。

    「等到城西館舍附近再發現刺客染血的衣衫,秦使就百口莫辯了……」

    不過如此算計著,明月卻也心生慚愧,暗道:「她待我以誠,見我離齊,面上滿是不舍。我卻滿心機關算盡,利用她的心思來完成陰謀,真是卑鄙無恥啊。但我也是沒辦法,日後若有機會,我必當以真心待之……」

    對田葭,他還是有不少好感的。

    但談情說愛的前提,是他順利度過此次危機。

    將那封回信輕輕地折疊起來,小心翼翼地收好後,明月暗下決心道:「秋以為期……明天便是秋社日,一切自見分曉!「

    ……

    雖然有許多人在這一夜輾轉反側,久久無法入眠,但隨著雄雞一唱天下白,七月一,秋已至。

    嚴格來說,齊國在季夏六月與孟秋七月中間的這場全國性的祭祀,並不能稱之為秋祭,而應該叫做」中霤( liu)之祭「。它屬於殷周流傳下來的「五祀」之一,分別是春季祀戶,夏季祀灶,中央祀中霤,秋季祀門,冬季祀行。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雖然戰國時代的人對待鬼神祖先,早已沒有春秋時期那麼虔誠篤信,而是多了幾分功利色彩,但傳統儀式卻絲毫沒有被怠慢減免。

    明月在主動請求歸國後,被齊王認為他」識趣「,遂解除了他長達十天的禁足令,讓他入宮覲見,不過卻不給他單獨進言的機會,只作為齊國的貴賓,旁觀這場年中之祭。

    因為主持儀式的老儒滕更已經死了,所以繼任者是另一個儒生,依然是寬達的儒袍,高高的儒冠,這些滕更的後學弟子抱著禮器,以稷和牛祭祀天地,有人發現長安君也來了,便紛紛回頭對他怒目而視!

    殺師之仇,他們可沒忘記,氣氛一度十分尷尬,好在齊王來解圍了。

    齊王一身寬大沉重的禮服,出現在眾人面前,因為按照鄒衍推算的五德之說,這個月屬土,相配的顏色是黃色,於是齊王的服色是黃的,佩戴著黃色的佩玉,乘坐木質大車,車前駕著黃色的馬,車上插著黃色的繪有龍紋的旗幟……總之看上去黃燦燦的,配上他那張蠟黃色的病容,略顯滑稽,明月連忙低頭,讓自己別失態笑出聲來。

    不過掃了一圈,明月依然沒有找到神秘的秦國使節,看來那人極為小心,不肯在塵埃未定之前貿然出現,想要派人去刺殺他,的確是難度極大。

    刺殺自己就不一樣了,隨時可以動手,而且成功率百分之百……

    整個中午,在烈日烘烤下,祭祀中規中矩地進行著,過程枯燥到明月想打哈欠,臨淄城裡百姓的歡愉社祭,和宮廷裡古板的儀式形成了鮮明對比,他只求這煎熬趕緊結束,好快些去今晚最熱鬧的莊街岳市赴會。

    整個祭祀裡,唯一讓明月眼前一亮的,便是公主宗女們親自登場,捧著牛心登上祭壇獻祭,然後跳了一段齊地舞蹈。

    」那些都是齊國各貴人家的長女。「

    後勝以為明月不知道,告訴他說,之所以每逢祭祀,都會請各貴族家的長女入宮助祭,是因為齊國在春秋時有一種風俗,自家的長女不嫁,留在家裡做家巫,主持祠堂祭祀,稱之為」巫兒「。

    明月咋舌,這應該是骨科聖手齊襄王鼓搗出來的惡俗吧,真是搞不懂那些人,怎麼會喜歡自家的親姐姐親妹妹呢?

    」姜齊時不禁家中子弟與姑姊妹,此俗風靡,等到田氏取而代之後,革除陋習,這才漸漸少了些,不過按照古時風俗,家中長女依然會修習一些祭祀禮儀,每逢大祭,都會從各宗族中找她們來助祭。「

    明月頷首,看著高處祭壇上,群女之中,有美一人,他能一眼認出來那是安平君之女田葭,卻見她不同於往常的男子打扮,而是穿著祭服,著荷衣、系蕙帶、戴蘭冠、佩陸離,隨著擊磬為號,她扭著纖細的腰,鼓掌起舞,長袖揮卷,取樂諸神……

    有那麼一剎那,明月與田葭抬起的眼睛四目相交,衝她露出了一笑,但還還不及得到回應,她就被其他公主宗女掩蓋在人群中,不見蹤跡。

    舞蹈沒有持續多長時間就宣告結束,眾女退去,明月再也找不到她了,想來她們任務結束,也會離開王宮吧。

    接下來就是宴饗,吃著剛才剩下的祭品,在群臣面前,齊王微笑著,正式宣布了長安君很快便要歸國的事,雖然齊趙關系在齊王改變心意那一刻已經破裂,但看上去依然親密得不行。

    齊王想給趙國台階下,保持兩國表面上的和平,明月也畢恭畢敬,給足了齊王面子,大家一副其樂融融。期間不斷有人起身,來向明月告別,有的是收了他的好處依依不舍,有的則依舊恨著他,忍不住冷嘲熱諷,笑話他要被趕走了。

    所有人都覺得,這是長安君失敗的標志,搞砸了齊趙之盟,等回國後,看趙王怎麼找借口收拾他!

    明月心裡裝著大事,也不想理會他們,甚至還借口身體不適,連酒都不沾一滴,滕更都死了,自然沒人再敢來逼他酒。

    等到日暮時分,宴饗結束,眾人酒酣而散,明月也離開了齊王宮,回到了質子府,但沒待多會,便再度駕車出行,也沒人來阻攔——他的禁足已經被取消,此時恢復自由身,想去哪就去哪。

    不過沒人注意到,今日長安君車上站著的人,並不是往日寸步不離的舒祺,而是與他共同策劃了此次計劃的趙括,隨行人員也全副武裝。

    在車駛出大門時,卻有一平原君的家臣,與明月派去趙國報信的人一起,神色匆匆地進府,恰巧在大門遇上了他們,連忙將一份平原君的親筆信獻給長安君!

    明月展開看了幾眼,隨即合上,面色陰晴不定。

    「發生了何事?」趙括小聲問道,畢竟事關重大,今夜之事,他也有幾分緊張,最怕出什麼意外。

    「趙國發生了一些變數。」

    明月似乎並不想此事人盡皆知,沒有明言,將帛書塞進袖子後,目視前方,斬釘截鐵地說道:「今夜計劃,一切照舊!」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6-14 19:13
第125章 秋以為期(下)


    七月一,這是臨淄城內最為熱鬧的夜晚,王侯有王侯的莊嚴祭祀,百姓有百姓的自我娛樂,因為社日沒有宵禁,許多臨淄百姓都開心地走到大街上。尤其莊岳之間的街巷,更是被擠得嚴嚴實實的,當年蘇秦就形容過臨淄的情形,說這裡車轂擊,人肩摩,連衽成帷,舉袂成幕,揮汗成雨,果然名不虛傳。

    明月衣著普通,像一個尋常人家的少年,站在約定好的莊街井字路口大桑樹下,他在周圍的噪雜聲裡等了一刻鐘,一駕不起眼的馬車才姍姍來遲。

    馬車停下許久,一直不見人下來,仿佛上面的人還在猶豫,終於,千呼萬喚始出來,車上慢悠悠走下一位綠衣黃裳的少女,她的發式用心地梳理過,比黝黑的夜更黑,白皙的臉上蒙著面紗,目光有些心虛緊張。

    因為是私會,她衣著像一位士人之女,但縱然是普通的葛麻,卻掩不住她的優雅,一看就是大家閨秀。

    見到明月後,少女更羞澀了,襝衽一禮。明月也還之以禮:「我生怕淑女不來。」將她上下打量一番後笑道:「淑女在宮中的舞姿我已見到了,早知淑女如此明麗動人,真該早些道明我心意才對。」

    田葭嗯了一聲,手絞在一起,心裡撲通亂跳,往日以男裝相見時很容易聊起來,可今日以真容相見,卻莫名緊張。

    就在二人像那些頭一次約會的少男少女般不知該從何說起時,他們周圍的街道上爆發了一陣喝彩,還有歡笑,一時間,行人嘈雜的聲音交織在一起,讓人感覺這本來十分寬廣的街道積蓄著一股熱氣、俗氣,人心也不由躁動起來。

    明月發現,優雅雍容的少女站在這擁擠的街道上,真有一種白璧蒙塵的感覺,連忙道:「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淑女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塵埃乎?是我沒有考慮周到,你我不如離開這莊岳之間,換一處僻靜的地方何如?」

    田葭似乎有些警惕,沒有答應,見明月引用屈子《漁父》裡的話,也以同一篇文章裡的話回應道:「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臨淄有數萬戶生民百姓,到哪都是如此,公子若是嫌臨淄嘈雜紛亂,那還不如早些離開此城為好,要知道,這才是臨淄最吸引人之處。」

    「我怎麼舍得離開臨淄呢?」明月笑了笑,似真似假地感慨道:「這裡是天下最富庶的大城,再加上人傑地靈,還有淑女這般如同仙界下凡的人物……」

    他滿口討好之辭,田葭卻沒有輕易上當,而是走近明月數步,輕聲道:「我今日之所以來,是看在公子與我有幾分舊誼的份上,既然我的身份已被公子道破,這朋友便做不成了!」

    「男女之間不可為友?」明月似是為難,隨即壞笑道:「那另一種關系如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田葭也不遲吃這一套,後退了一步,認真地說道:「還望公子放莊重些,小女有言在先,若公子接近我,只是為了讓家父替公子說情,讓齊國勿要背棄兩國之盟,那大可不必!」

    她果然是位極有主見的少女,不能以尋常女子度之,甚至猜到了明月可能會利用她……

    為了打消她的猜疑,明月搖頭道:「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送子涉淇,至於頓丘。匪我愆期,子無良媒。將子無怒,秋以為期……我縱然愚笨,也知道這是《衛風.氓》。淑女用‘秋以為期’來答復,難道是害怕我做了詩裡的負心人,才故意用這一句來提醒我?」

    田葭的確有這意思,面對突如其來的示好,她難免會有顧慮,便抿嘴道:「士之耽兮,猶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公子乃聰慧之人,花言巧語使人迷糊,不可不防。」雖然初次見面時以為長安君跟平原君去女閭過夜的誤會已經解開了,但田葭見慣了士人為了結交她父親安平君而向自己示好,所以依然十分謹慎。

    「那這首《鳳求凰》的下半闕,能否讓淑女知曉我的心意?」

    明月從袖中抽出帛,親手交給田葭。

    田葭沒忍住,瞧了一眼,但見上面寫道:

    「將鳶代語兮,聊寫衷腸。

    何時見許兮,慰我彷徨。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如果說《鳳求凰》的上半闕還只是心懷好感的思念,那麼下半闕的」配德」「攜手」,求偶之意更加明顯了。田葭頓時臉色一紅,故作生氣地將帛捏成一團,卻舍不得扔出去:「公子對誰都如此輕薄隨意麼?」

    明月收起了笑,認真的說道:「只有遇上淑女,我才敢厚著臉寫下這些話。匪我愆期,子無良媒。雖然我不日便要歸國,但回去後,我會請母後做主,找一位良媒來向安平君提親。」

    此言一出,不僅田葭大驚失色,連二人的隨從也目瞪口呆……

    說好的約會呢?怎麼突然變成求婚了!

    ……

    雖然明月說了不少假話,也有利用田葭的實質,但這句卻是他深思熟慮過的。

    明月知道,這個時代的各國王室,卿相大夫之家之所以流行「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而不是和民間一樣十六七歲就娶嫁,主要是想等一個門當戶對的家族聯姻,所以成婚才如此之晚。

    他身為趙國公子封君,也擺脫不了這種政治聯姻,比如趙太後便有意讓他娶個齊國庶公主、宗女。他猜測,這次若是空著手回趙國,趙太後想看兒子成婚心切,少不得要給他安排幾次相親了……

    明月前世有幾次噩夢般的相親經歷,都是家裡長輩安排的,對這種「包辦婚姻」他是極度抗拒的。

    好在戰國之時,男女之防較松弛,依然存在自由戀愛的土壤,桑間濮上之事層出不窮,奔野合是家常便飯。比如前幾日,聽聞他要離齊,那些對他有意的齊國宗女便派人尋上門來遞送香囊,一旦接手,接下來就是暗暗會面,私定終身帶回趙國也不是不可能。

    但面對鶯鶯燕燕香噴噴的香囊,明月卻一一謝絕了,因為他不知道那些香囊的主人是怎樣的人,是否美艷倒是其次,主要是跟他能不能過到一塊去?要知道,一旦結發,後面可有幾十年的共處時間呢,決不能隨意。

    在齊國期間,唯一讓他心生好感的女子,便是時常女扮男裝在他面前晃蕩,與他談天說地的田葭了。

    「今夜事發之後,我與她的關系必被公諸於世,短時間內,她將陷入輿情的漩渦裡,遭人議論!」

    在想出這個計策,利用田葭的同時,明月也得做好對她負責的心理准備。

    「安平君之女,趙長安君,也算門當戶對了,而田葭的為人見識,也堪當封君正妻,是我的良配……」

    這姑娘,他志在必得!

    在吐露心意後,他當即指天保證道:「淑女放心,士也罔極,二三其德,這種事,我絕不會做!」

    雖然借了司馬相如的《鳳求凰》來表達自己的心意,但他不會做始亂終棄之人。

    他是個成熟的人,更看中的,還是她的聰慧和對他的善意,而不是隨著年紀越來越大,逐漸失去的容顏。

    殊不知,這一切卻將田葭給嚇壞了。

    本來只是一場尋常會面,卻猛地變成了求婚,田葭隔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臉色漲紅,淬他道:「誰要嫁你!」

    明月一本正經地說道:「淑女不是早就答應了麼?」

    田葭大急:「誰答應你了!?」

    明月狡黠地笑道:「秋社之日,奔者不禁,這不是齊國的傳統麼?據說當年齊王和君夫人就是如此結發的,淑女在這一天來見我,心意不是早已明了?」

    說罷,他便不由田葭分辨,當著自己隨從,和田葭侍女的面,一把牽住她的手!

    「公子要做什麼!」田葭大驚失色,她的小手被明月的手掌緊緊捏著,仿佛不是她自己的了,本來作為將門之女,也有幾分武藝,此刻卻使不上力氣掙脫。

    明月回頭,哈哈大笑道:「快些罷,再晚,秋社最熱鬧的時候便要過了!」

    言罷,便不由分說,拉著她,擠入越聚越多的觀社人群裡!

    夜幕垂垂降下,臨淄秋社漸入,但真正的好戲,才剛剛開始……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6-14 19:13
第126章 觀社


    莊岳之間可容六輛駟馬大車通行的道路,今夜被擠得嚴嚴實實的,人群中,一對年輕男女正在努力向前穿行。

    冰涼涼的小手被熱乎乎的手掌牽著,田葭感覺十分恍惚,緊張之情溢於言表,但在幾次試圖掙脫都因為自己渾身無力而失敗後,她又不想聲張引人注目,也似認命似的,垂下頭,任由長安君牽著她走。

    於是在旁人看起來,這無疑是一對在秋社日約會的戀人。

    春秋之世,奔野合之風盛行,男女自行婚配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百年前,墨子來齊國時就曾感慨過,「燕之有祖,當齊之社稷,宋之有桑林,楚之有雲夢也,此男女之所屬而觀也。」意思是這些地方,都是各國年輕男女私會的好地方,對於士與女攜手同行,臨淄人已經習以為常,就算他們濃情蜜意時,尋一處草叢鑽進去野合,也見慣不慣。

    秋社日,人們比平常多了幾分寬容,這是一年中禮制最松弛的時候,也是最容易懷上私生子的日子。

    身旁有侍衛親從撥開湧來的人潮,所以滿身是汗的百姓擠不到他們,明月一邊緊緊拉著少女的手,一邊偏頭不住與她說話。

    「我現在明白,當年那魯莊公為何非得微服如齊觀社了,邯鄲雖是北方大城,但春秋兩社,都不如臨淄熱鬧。」

    「已經大不如前了,父親說,他在莊岳之市做市掾官時,社日還要更喧鬧幾分。」

    說起父親,田葭似乎不那麼緊張了,畢竟眼前一切都是她熟悉的場景,小時候每逢社日,父親母親也會微服帶她和弟弟來這裡看熱鬧,畢竟這是田單生於斯長於斯的地方,也算田葭的老家。從小大大,她幾乎嘗遍了秋社上販賣的各種食物,與齊王所賜淡然無味的社酒、社肉不同,喜愛享受的臨淄人制作了許多名義上奉獻給神,實際上也滿足人口腹之欲的糕點,魯班發明的磨已經在齊國普及,催生了食物上的創意和革新。

    一邊與田葭在路邊攤販處停留,品嘗著秋社日的各種食物,明月也在觀察這展現民間百態的古老活動。

    他記得中學時,學過魯迅一篇名叫《社戲》的文章,說的就是社日聚會的情形。這社日歷史悠久,至少在春秋時就在中原十分普遍了。這種民間聚會,是祭祀演變而來的,一般來說,春社祭祀土地,祈求土地賜予糧食,祈求來年五谷豐登。秋社是收獲的季節,也要狂歡。

    在趙國,秋社當在立秋之後,但在齊國,卻把它提前到了夏收和秋收之間的七月一日。

    百姓不但通過作社活動表達他們對獲得豐收的期盼,同時也借以開展娛樂,集會競技,作社表演。放眼望去,但見眾人吹竽、鼓瑟、擊築、彈琴、鬥雞、走犬、六博、蹋鞠,殷富的臨淄市民在街上舉行各種各樣的娛樂活動,惹來更多的人觀看。

    各個攤販商賈也乘機做起了小生意,他們火爐中升騰起來的熱氣,讓人會以為自己身處仲夏夜,整條大街都是熱火朝天的感覺,貫穿城池的溝渠附近有風吹來,但是刮不走這座城市的火熱和激情。

    不過歸根結底,社日名義上依然是獻給神明的娛樂,隨著人潮,明月和田葭來到了一個長達數裡的龐大隊伍邊上。走在最前面的是扛迎神旗幡的壯漢,旗幟上畫著社神的模樣,後面還跟著一群鼓瑟吹笙的民間樂手,再後面才是拈香敬神的人,一般都是老者在前,又排成長長的隊列。

    看著那群人五花八門的衣著,明月不由咋舌,這簡直是狂歡節游行啊。

    田葭對明月說,這一長列要在城中巡行,經過每個裡閭門前,每家每戶都會擺好香案來接神,這個隊伍便是這次秋社的核心,臨淄人潮就是隨著他們而動。

    明月和田葭對視一眼,也跟著一起走,迎神的隊伍巡行過後,就固定在某個空闊的地方,便於敬神及演出節目,無非還是角抵、鬥雞等。

    不過也有不知哪裡鬧出來的倡優侏儒扮著鬼臉,表演雜技,但見他們雖然身材短小,卻眉飛色舞,身板俱活,時不時說著粗俗一動的俚語,做著滑稽動作引百姓發笑。

    明月看到,他的對面,同樣是一對年輕的男女,被這群倡優逗得腰都要笑彎下來了,不由暗道有那麼好笑麼?難道是自己笑點太高?不過看著旁邊田葭也掩口忍俊不禁,他頓時醒悟,在這娛樂活動貧乏的古代,這已經足以讓人開懷了。

    祭社就是古代的狂歡節,為人們提供了娛神的場合,而娛神的場合又被百姓們營造成娛人的歌舞宴飲。對普通百姓而言,這樣的日子一年沒幾次,人們借著娛神的機會,擊鼓喧鬧,縱酒高歌。咚咚的鼓樂猶如春雷陣陣,喚醒大地,催生萬物,令群情激奮,酒精則刺激了他們的大膽,做出一些平日不敢做的事來,放聲的大笑,緩解了耕作奔走的勞累。

    受氣氛影響,田葭的手握得也沒那麼緊張了,只是汗津津的,她不由偏頭,想看看長安君的表情,卻發現他正抬頭看著漸漸升起的月亮,似乎是在計算著時間,又似乎是在等待著什麼……

    田葭還沒來得及張口問他,這時候又是一聲大鼓敲響,笙簫並作,倡優侏儒們紛紛退散,接下來,就輪到了社日的重頭戲……

    被人群圍觀的娛神隊伍裡,走出了一群頭戴猙獰面具的男人,那模樣似熊非熊,似虎而近鬼,看上去神秘可畏,一個個手持戈、盾等物,伴隨著鑼鼓聲,又唱又舞,跳起了大神。

    裡面有的人注重舞,有的注重唱。舞姿笨拙而簡陋,讓人想到遠古,由於頭戴面具,唱出的聲音低啞不清,也像幾百年前傳來。

    「是儺戲。」田葭向明月解釋道。

    「他們頭上戴著的是儺面,蒙熊皮,黃金四目,玄衣末裳,執戈揚盾,模仿殷商時的大祭方相氏,以驅鬼逐疫、消災納吉……」

    明月了然,儺戲,這也是商周之時就流傳下來,一直延續到兩千年後的傳統,它的普通意義,是指在特定季節驅逐疫鬼的祭儀。人們埋頭勞作了大半年,要抬起頭來與神對對話,要扭動一下身子,自己樂一樂,也讓神樂一樂了,要把討厭的鬼疫,狠狠地趕一趕了。

    齊魯之地對儺戲尤其看重,據說孔子有一次遇到鄉人行儺,就穿著朝服恭敬地站在廟之阼階觀看。

    不過普通百姓可沒有儒家聖賢那樣古板,他們在儺戲進行的同時,也一齊舉臂高呼,氣氛山呼海動,震撼了明月,也震撼了全城!

    子曰,敬鬼神而遠之。

    對神,百姓們既有點謙恭畏懼,又不想失去自尊,表情頗為難做,干脆戴上面具,把人、神、巫、鬼攪成一氣,在渾渾沌沌中歌舞呼號,簡直分不清是對上天的祈求,還是對上天的強迫。反正,肅穆的朝拜氣氛是不存在的,湧現出來的是一股蠻赫的精神狂潮:鬼,去你的吧!神,你看著辦吧!

    如此來回折騰一番,演出舞台已延伸為整個莊岳之間,包括明月他們在內,所有的圍觀者都已裹卷其間,仿佛整個城市都在齊心協力地集體驅妖。松木點亮的火光在月色下閃動,高舉的旗幡一次次舉向夜空,倒也氣勢奪人。

    人潮洶湧,明月同樣被卷入其中,甚至連幾名侍衛也被衝散了,計劃趕不上變化,這是之前未曾想到的。他只能緊緊攢住田葭的手,要是她也失散了,今夜的計劃就要打折扣了。

    努力擠開人群,他與她並肩站到了路旁一口井的沿上,這時候再看秋社儺戲,在這漆黑的深夜,火把翻滾,看著舉火把的百姓們臉上滿是亮閃閃的汗珠,努力向四面八方散去,似乎要靠著自己的人多勢眾,驅趕著鬼魂離開,那火把,那儺戲,全都迤邐而去。

    明月再度抬頭看了看月亮,算算時間,與舒祺約定好的時間就快到了……

    不過就在這時,他卻發現,有一名頭戴木制儺面的扮演者似乎喝醉了酒,走迷了路,正離開朝城池四面八方湧去的人群,朝他這邊靠了過來……

    明月皺了皺眉,他的侍衛被人潮擠散,不知蹤跡,於是他猶豫了一下後,摸了摸腰間的劍,擋在了田葭面前。

    為了讓儺戲更火熱,扮演者事先都是喝過酒的,明月以為那是個醉漢,亮出劍嚇唬一番就足夠了。

    誰還不等他開口,那人走了幾步後,卻突然抽出了藏在懷裡的一把短劍,大步流星地朝他衝了過來,口中還大聲喊道:「趙國小兒受死!」

    明晃晃的劍刃距離明月只有數步之遙,他不會認錯,雖然戴著面具,但那人的身形比舒祺高,步伐比舒祺慢,握劍的姿勢也大不相同……

    他不是舒祺!

    這是他們計劃之外的,一場真正的刺殺!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6-14 19:14
第127章 這是一場真正的刺殺!


    黑夜裡,火光下,面具駭人,劍光刺目。

    那頭戴儺面的刺客奔走飛快,等明月反應過來時,他已大吼著將劍刺了過來!

    生死之際,每一刻遲疑都是致命的。

    明月這幾個月裡痛感自己身體羸弱,可沒少跟趙括學騎馬開弓,跟舒祺學劍擊之術,平日出門也帶柄劍,不過他天生就不是習武的料,技藝差強人意,佩劍看似華貴,其實不過是裝飾品。好在數月訓練也增加了他的反應速度,堪堪趕在劍刺入他胸膛前,拔出了劍,往上一揚,擋住了致命的一擊!

    然而隨著金鐵交加的清脆響聲後,明月的劍脫手而出,虎口也被震出了血,酸痛無比!

    「不好!」明月大驚,刺客的劍術顯然比他高了好幾個段位,同樣是輕輕一挑,也不知用了什麼技巧,竟直接將明月的佩劍挑飛出去,這一下,他沒了武器防身,面門大開,渾身上下都是破綻,可以讓刺客戳好幾個血窟窿……

    明月有些絕望地睜大眼睛,看著刺客的面具上仿佛要噬人的猙獰獸口,透露著詭異輕蔑的笑,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滿腔壯志,機關算盡,竟會死於一次刺殺,死於無名之輩手中。

    那一刻,劍刃距離他胸口只有三尺之遙!

    「我會是最短命的穿越者麼?」

    念頭閃過,身體已經躲不開刺來的劍了,明月已做好了赴死了准備,至少他沒有害怕到閉眼,而是想看看劍刃透胸而過的場面,不知自己這次死去,還能不能重活一次?

    說時遲那時快,一把匕首從身旁破空而來,直接釘在自以為得手,沒有防備的刺客脖頸上,他頓時一個踉蹌,劍也歪了,明月抓住機會往邊上一撲,堪堪躲開了那一刺!

    但劍刃還是從他肩膀掠過,火辣辣的疼,不過刺客更慘,他被飛來的匕首破了喉嚨,血流如注,翻滾在地,捂著傷口不住慘叫喘息,自身難保,也顧不上來殺明月了。

    明月詫異地向旁邊看去,想知道是何處來的救兵,卻發現方才默不作聲的田葭依然保持著投擲的姿勢,原來是她投出了這致命一擊!

    看上去文靜的少女此刻眉毛緊顰,滿眼認真,瞪了明月一眼道:

    「愣著做甚,快走!」

    說完她的手便伸了過來,明月立刻抓住起身,跟著田葭,在見到血後驚呼不已的人群裡穿行。

    他們在月光火光下狂奔,不斷有人撞了過來,刺客應當不止一個人,明月聽到,四面八方都是「殺趙光」的呼喊,他也看到,有不少頭戴儺面的人抽出身上武器,開始搜尋他的蹤跡,一時間,在臨淄大街上的數百儺面似乎都要殺他,杯弓蛇影。

    好在田葭對這一帶十分熟悉,在追殺下不慌不亂,左橈右拐,帶著明月走進了一個巷子裡,這時候明月越跑越慢,田葭索性停了下來,皺眉看了看明月的肩膀。

    「你受傷了。」

    明月這時候也發現自己肩頭越來越疼,方才只顧著逃命,此刻低頭一看,原來衣服被劃破了一個大口,鮮血淋漓,他甚至能看到上面綻開的白肉……

    田葭立刻扶他坐下,從腳上又拿出了一把匕首……

    「你竟帶了武器,兩把。」明月喘息著道。「不會是用來防我的罷?」

    田葭見他沒有因為突如其來的刺殺而驚恐,心裡放心不少,晃了晃匕首,笑容嫣然:「長安君猜對了,防人之心不可無。」

    少女的手觸碰傷口檢查傷勢,有些疼,明月咧了咧嘴:「只是沒料到你竟會武藝。」

    田葭有些驕傲:「我可是安平君之女,父親弟弟在府邸內習武,耳渲目染,怎會一點武藝都不會?」

    明月拱手:「多虧淑女,我才撿回一條命,大恩難報,只能以身相許了。」

    這時候了還不忘貧嘴,田葭白了他一眼:「長安君先活下來再說其他。」

    說完,提起匕首,一把將礙腳的深衣角截去一半,然後將布蒙在明月肩頭,打了個結,好歹為他止住血。

    看著她這果斷干練的手段,明月頓時刮目相看,在田葭為他包扎的時候,也尋思開了。

    來到戰國後,明月聽說過許多關於此刻的故事。比如專諸之刺王僚,彗星襲月;要離刺慶忌,倉鷹擊於殿上;豫讓刺趙襄子,漆身吞炭,三晉之士為之流涕……

    不過距離他嘴角的,還是聶政刺殺韓相韓傀,據說他一人仗劍入陽翟,以白虹貫日之勢,刺殺俠累於階上,繼而格殺俠累侍衛數十人,最後為了不連累家人,以劍自毀其面,挖眼、剖腹自殺……

    氣勢如虹這成語,便是這麼來的。

    這是一個刺客的時代,明月作為質子,是政治敏感人物,對此也小心翼翼,每次出行,都有不少侍從跟隨,不過防狼千日,終究有失策的時候,今日跟隨他的人雖也不少,但都是為了那場假刺殺准備的,誰料約定的時候還未到,真刺客就來了,還乘著社日狂歡的混亂擠散明月親隨之際,對他發起了刺殺……

    萬幸,對手不是那種能以一敵百的大刺客,雖然被他們抓住了機會,但明月的親衛們應當不遠……

    如此想著,田葭已幫他草草處理完傷口,又將腳上礙事的木屐一踢,只著足衣,這樣一來也能跑得快些。

    但當兩人重新站起,准備繼續跑路時,卻赫然發現,四名頭戴儺面的人已擋在了巷子口,遮住了外面的火光!而他們身後,也有數人悄無聲息地摸了過來。

    前狼後虎,二人被堵了個正著!

    「這下糟了。」就算淡定的田葭,臉色也頓時煞白。

    ……

    帶頭的刺客戴著一個長角的虎面,手裡是一把三尺劍,他一邊緩緩靠近,陰森森地說道:」長安君,可叫吾等好找,若不是順著血跡尋過來,差點跟丟了。「

    地上星星點點的血跡,竟成了破綻?這群狼不是生手,還知道覓著血尋過來。

    明月苦笑,田葭則緊握匕首,准備再上去奮力一搏,但明月看前後有**人包夾,知道恐怕是敵不過了,便伸手攔住了她,上前一步道:「汝等是何人?為何要殺我?若為錢財,我有的是金帛玩好,可讓汝等下半生衣食無憂……」

    他的話激怒了帶頭者,卻見那人仿佛受侮辱般淬了一口,罵道:「你當吾等是剪徑小賊!」

    「既然不是為財,那是為了利益?我想想,誰殺我有利,秦人?」

    對方依然默然不言,明月語速飛快:「不是為政,那是為了復仇?」明月捏了捏田葭的手,讓她不要輕舉妄動,笑道:「但我的仇人實在太多,匡將軍、稷下士、還有滕夫子……究竟是誰呢?」

    一個一個猜過去,說到最後一個時,明月發現那人的腳步遲疑了一下,隨即罵道:「廢話少說,納命來!」

    「我死可以!」明月知道拖不下去了,立刻大聲喊道:「但請放過我身後淑女!」

    「我乃安平君之女,誰敢傷我!」田葭大急,搶著將明月往身後一拉,擋在他面前。

    「安平君之女!」那些人卻是沒料到還有這一出,頓時面面相覷,有些不知道怎麼辦了……

    帶頭的人也有些慌張,但隨即一咬牙一跺腳,鼓動道:」一國公子都殺了,何況一封君之女哉!今日誰都不能放過……」

    話音剛末,一群人正要一擁而上,亂劍將一男一女捅死,孰料他們身後卻響起了喊殺聲!

    「誰敢傷我家公子!」一個哇哇大叫的高個游俠兒手提長劍,如同砍瓜切菜般從後方殺將過來,正是魯句踐,雖然孤身一人,卻氣勢如虹,以一敵四,將堵在後面的四人殺得連連敗退!

    而前方,隨著一聲戛然而止的驚呼,也有一道矮小的黑影從牆壁上撲下,一劍將貼牆的一名刺客割喉,隨即身形一躍,與剩下三名刺客戰了起來,沒幾下就又傷了一人,往他肚子上捅了一劍,頓時肚破腸流……明月看得分明,那人正是依舊穿了一身夜行衣的舒祺,他靈巧機敏得像只蝙蝠!

    「舒祺小心!」眼見那虎面的帶頭刺客要舉劍刺舒祺的背部,明月連忙大喊。

    舒祺卻臨危不亂,在干掉面前那人後,身子猛地一蹲,刺客的劍從他頭頂掠過,只將發髻削掉小半。刺客這一劍落空,還來不及收手,便被舒祺反身一腿掃倒,一劍廢了他握劍的手,膝蓋頂在其脖頸處,制住了他。

    還剩下一人見勢不妙,正要掉頭逃跑,卻在巷子口遇到了一名騎馬的騎士,被他催馬衝來,持矛刺了個對穿,然後猛地將矛一甩,將屍體摔到牆上,火光照來,映出他的面龐,正是趙括!

    趙括身後跟著十余名長安君私屬湧入巷子,幫舒祺將兩名未死的刺客按住,而他們身後,魯句踐和幾名游俠兒也將四名刺客盡數殺死,過來下拜,詢問明月傷情。

    「臣等來遲,死罪!」

    「我無礙,多虧二三子及時趕到,否則必為賊人所害。」明月笑著表示自己不要緊,方才他料想自己的親隨雖然被洶湧人潮擠散,但想來隔著不遠,也在尋找自己,便故意拖了下時間,又高聲呼喊,終於沒有白費,引來眾人救駕。

    他走到巷子口,關切地問了一句:「留下活口了麼?」

    舒祺抬頭道:「還有兩人活著!」他的發髻被削了一半,亂發紛飛,形像大減,正氣惱地給那罪魁禍首反捆雙手,縛得很緊,疼得刺客痛呼。

    「撬開他們的嘴,問出來是誰主使的。」這話是明月對魯句踐等游俠兒說的,這些游俠兒會江湖手段,是嚴刑逼供的好手。既然真刺客都來了,那場假刺殺也就不了了之,但明月在栽贓秦人前,還是得問出來,究竟是誰想要自己死?

    言罷,明月便看了已將匕首收起,恢復淑女形像的田葭道:「還要派人護送淑女回府,此事不一會便要滿城皆知,安平君定然擔心。」

    田葭卻想此事傳開後,她今夜出來與長安君私會的事就瞞不住了,頓時有些懊惱,但也無可奈何,只得點了點頭,這時候快些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要緊,畢竟發生了刺殺案,那些在街頭執勤的齊國宮衛兵卒,很快就會聞訊而來,開始宵禁,到時候更麻煩。

    馬車就停在外面,明月送著田葭走出巷子口,看著不遠處將這個巷子口圍得嚴絲合縫,不住指指點點的齊國百姓,皺了皺眉,對趙括吩咐道:「括子,還要請你親自護送。」

    趙括應諾,明月發現他手依然有點抖,和剛才立馬持矛,毫不猶豫將落單刺客捅死的場面大相徑庭,不由笑道:「這已不是括子第一次殺人了吧?」

    「第一次殺敵人。」趙括露出了靦腆的笑。

    「往後殺的更多,想要成為大將軍,括子腳下可要趟過屍山血海。」明月拍了拍他以示勉勵,卻抽動傷口,不免咧了咧嘴,二人相視大笑起來。

    讓眾人善後,明月一直送田葭到馬車旁,對她道:「淑女放心,明日我便會登門拜訪安平君,說明今日之事,是淑女逛秋社時偶遇救我,是這樣吧?」

    他還算知趣,田葭松了口氣,心裡不舍,嘴上則想要反唇相譏一番,但話來未說出口,卻猛地面色大變!

    因為她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那是她父親、弟弟在靶場試射弩箭時,扣動懸刀時,發出的清脆響聲!

    「錚!」聲波入耳,弩箭本身也不遠了。

    人群中,仍有刺客存在,而且乘著明月在車旁與田葭話別之際的空檔,射出了弩箭,直往明月背後而來!

    「公子小心!」田葭只來得及出言提醒,伸出了手,卻來不及拉開明月,下一刻,利器入體,血光突兀地綻放而起!

    但明月卻毫發無損,只是驚異地回首。

    一個人影已經搶著擋在他面前!

    是趙括!

    趙括胸口正正地挨了這一箭,隨即仰倒在地!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6-14 19:14
第128章 我欠你一命


    趙括仰面倒下,眼前一片漆黑,腦海中閃過走馬燈一般的回憶……

    四個月前,就在趙括准備備馬離開紫山,護送長安君去齊國前,他父親趙奢叫住了他,面容嚴肅。

    「括兒,你須得記住,此番你帥短兵衛士護送長安君去臨淄,是公事、國事,可不是少年人游玩嬉鬧!」

    趙括有些不以為然,母親剛絮絮叨叨地囑咐了許多,誰料父親這邊也不放過他,便隨口道:「孩兒自然知曉……」

    趙奢卻看著他的眼睛,搖頭道:「你並不知曉,趙莽,褪去你的甲衣,給君子看看。」

    趙莽是馬服君親衛,十多年來,每逢作戰,都是他追隨趙奢身邊,雖然長得人高馬大,卻對趙奢服服帖帖,便單膝跪下,解下外面的甲衣和裡裳。

    展現在趙括面前的,是一具傷痕累累的身軀,一道道傷疤,如同扭曲的蚯蚓,遍布全身,讓人觸目驚心!

    「括兒,看到了麼?這便是為父的短兵親衛。」

    趙奢指著趙莽的傷疤對他道:「兵者,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也,戰場上飛矢亂竄,為將者雖身處後陣,但也難免會被波及。秦國的律法有規定,五百主,短兵五十人;二五百主,短兵百人;國封尉,短兵千人;大將,短兵四千人。若將吏戰死,短兵衛士便要受刑罰。故而作為短兵之衛,須拼死保衛將吏安全。秦國如此,我趙國亦然,短兵的職責,便是保護將吏。你的職責,也是保護長安君周全,若有不測,寧可你挨箭,也不能讓長安君受傷!你記住,這些傷疤,便是短兵之衛的爵章!」

    那日的對話,深深印刻在趙括腦海裡,讓他清楚地記得自己的職責。

    所以當箭矢瞄准長安君射去時,他顧不上格擋,便只能用自己的身軀硬生生地擋在長安君身前!

    劇痛襲來,在失去意識前,他只記得周圍滿是驚呼!

    趙括不由想道:「我擋下那一箭了麼?」

    這是毋庸置疑的,受傷眩暈後失去的感覺正慢慢地回到身體,隨之而來的還有胸口處的疼痛,雖然還是沒法睜開眼睛,但他感覺得到,自己正被人從移動的馬車上抬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放置到地上。身下靠著的也許是案幾,也許是床榻,然後便是一陣略顯慌亂的詢問聲,有人在試他呼吸,有人在翻他眼皮……

    「還有氣!」有人驚喜地歡呼,趙括依稀能辨認出來,這是魯句踐的聲音,這廝有一個大嗓門,震得趙括耳朵疼。

    又一人道:「傷口似是不深,剪開他衣物,拔出箭矢,我隨身帶著瘡藥!」

    這是舒祺,舒祺從小練劍,來到齊國後也日夜不息,刀劍無眼,難免受傷,所以一直帶著瘡藥,趙括感覺自己的衣物被剪開了,不過卻有人制止道:「別急,等醫者來,切勿因失血過多害了括子!」

    這則是長安君的聲音,看似鎮定,實則也有幾分焦急。

    趙括的意識時有時無,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口有人大喊:「醫者來了,醫者來了!」伴隨沉重的腳步,還有掙扎抗議聲,還是魯句踐,竟是他嫌醫者來的慢,跑到外面將其扛來的!

    「按住他的手腳!」這則是醫者在命令,趙括只感覺自己四肢都被人壓住……

    「等等!」又是長安君,他對那醫者說道:「先用酒精處理。」

    「酒精?」醫者似乎對有人對他指手畫腳不太滿意,但沒有說什麼,由著長安君來。

    「先喝一口!」

    趙括聞到了一股濃濃的燒酒味,接著火辣辣的液體灌入他的喉嚨,味道直衝腦門,讓他更暈了。而後,滾燙的酒精一點點澆到他的傷口處,如同焰苗舔噬血管,又像是千萬條蠕蟲在啄咬皮肉!

    刻骨銘心的疼,難以言表的癢!趙括哇哇大叫起來!

    然後,有滾燙的刀削在他的傷口裡劃來劃去,每一下都像是割在他的靈魂裡,這是在查探箭矢的倒鉤,趙括試圖掙扎,但四肢都被人按著,隨後他聽到那醫者說道:「我要拔箭了!」

    有只手摸上了箭杆,握緊後輕輕嘗試,趙括閉著眼睛嘶嚎,但嘴裡立刻被塞了一根木棍……

    接下來,那只手猛地用力,箭矢從趙括兩條肋骨間被拔了出來,頓時鮮血四濺。即便有酒精處理,依然劇痛無比,趙括睜開眼死命掙扎起來,四個大漢都差點壓不住他!他的咬勁是如此的大,竟將嘴裡的木棍咬斷,發出了巨大的慘叫!

    這一下,他是徹底醒了,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為自己的怕疼感到羞愧,仿佛整個臨淄都能聽到這聲慘呼。

    趙括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挺直的身體也躺會到床榻上,頭頂是狹小的屋舍,身旁是面無表情的中年醫者,還有一臉關切的舒祺,都被他的血濺了一身,此刻在為他處理傷口。

    他面前,則是長拜及地的長安君:「括子,我欠你一條命!」

    「長安君無恙否?」趙括艱難地問道。

    「我無恙!」長安君頷首。

    「這便好,這便好……」

    父親,我總算沒有失職……趙括似是放下心來,露出了笑,虛弱地垂頭睡去,失去意識前最後的印像是,魯句踐的大嗓門又在他耳邊大笑:「馬服子方才叫得像個女人,我都不敢相信為公子擋劍的是你!」

    ……

    「醫者,他沒事罷?」

    眼看趙括再度失去意識,明月有些焦慮地詢問醫生,這醫者叫陳無咎,是質子府的醫生,今天明月「正巧」給他放假,又恰巧讓人載著他在這附近游玩,本來是為自己准備的,不料卻在趙括這派上了大用場。

    「好叫公子知曉,已無性命之憂。」陳無咎說完看了看明月的傷:「倒是公子傷口又流血了。」

    明月肩膀的傷不重,只是破皮而已,接下來繼續用滾燙的酒精處理一次,便不用擔心感染。這些酒精,還是這幾個月來他讓徐平、盧生師徒不斷蒸餾提純出來的,大概達到了75%醫用酒精的濃度,在戰國時代,這東西對於經常死於感染的傷者而言,簡直是救命良藥……

    一邊讓陳無咎幫自己包扎,一邊看著抹好瘡藥後,躺在床榻上酣睡的趙括,明月感慨良多。

    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竟會被趙括所救,若是這一箭射在他身上,小命估計已去半條。

    就像他剛才對趙括長拜所說的一樣,明月此刻心裡暗暗重復道:「馬服子啊馬服子,這樣一來,我可是欠你一條命了。」

    如果說此事之前,他將趙括帶在身邊耳提面命,只是順手拉一把的話,從現在起,明月卻是真真正正地下定決心,一定要扭轉趙括長平敗亡的命運!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就在這時候,公仲寅,董方,郵無信,肥平等人也推門而入,凶神惡煞,滿手是血。

    這裡是明月在莊岳之市提前置辦的一處小宅邸,屋內他們在搶救趙括,院子裡,黑衣們也在審訊兩名還活著的刺客那躲在人群放矢傷了趙括的刺客,已被憤怒的舒祺追上一劍刺死。

    現在隨著趙括已脫離危險,院子外的慘叫告一段落,黑衣們也來彙報說,刺客已經審訊完畢……

    明月走出屋子,讓四名黑衣私下彙報自己:「是誰人主使?」

    公仲寅湊到他耳邊說道:「據帶頭的刺客交待,他是滕更弟子!」

小雲雲530929 發表於 2017-6-14 19:14
第129章 公羊


    當明月走進柴房,就著閃爍的蠟燭再度看到那刺客時,他已經完全沒了先前頭戴儺面,手持利刃時的囂張跋扈,腳軟得像一灘爛泥,被反捆的雙手上血肉模糊,嘴巴裡鮮血淋漓,這是公仲寅等人對他施刑的痕跡。

    明月踱步到他面前,氣定神閑地在一個木墩上坐了下來,緩緩問道:「你是滕更弟子?」

    刺客聽到明月的聲音抬起頭來,看到了今夜要刺殺的目標,頓時瞳孔收縮,掙扎了一番,但黑衣侍衛立刻拎起皮鞭,朝他光溜溜的脊背上狠狠來了一下子,讓他老實下來,刺客這才勉強點了點頭,承認了。

    「氏甚名甚?「明月淡淡地問道。

    刺客閉口不答,明月朝肥平點了點頭,肥平會意,獰笑著走過去,捏住刺客手腕,兩聲脆響後,他再度傳出了慘叫,又被掰斷了兩根手指……

    「快說吧,你那同伙就在隔壁,已經交待了,不信你聽,慘叫聲都停了,此刻我正讓醫者為他療傷。」其實隔壁那人沒有交代,而是昏了過去,明月只是在誆騙此人。

    聽說同伙已將自己全盤托出,刺客首領一時失神,明月乘機誘導道:「你若是說了,我便會停止用刑,否則,你的指頭將一根接一根被掰斷,十指連心,鑽心地疼,何苦呢?」

    刺客雖然有幾分膽氣,但意志力卻沒有想像中的強,頓時像一個泄氣的皮球,為了不再受酷刑,為了不受痛苦,便低頭顫抖地說道:「公羊……遲。」

    「公羊?」明月揚起了眉毛:「你與公羊家是什麼關系。」

    公羊派,是齊魯儒家的一個分支,其創始人為公羊高,此人為孔子之徒子夏的弟子,專門寫了一篇解讀孔子《春秋》的書,稱之為《春秋公羊傳》。其釋史十分簡略,而著重闡釋《春秋》所謂的「微言大義」,用問答的方式解經,在儒家內部有不小的影響。

    公羊高死後,他的兒孫將《公羊春秋》當做絕學世代在家族內傳承,也收一部分外姓弟子,逐漸形成了公羊派。如今已傳到公羊高的玄孫公羊敢處,據明月所知,這公羊派再傳一百年後,將出現一個叫董安於的繼承者,漢武帝獨尊儒術後,公羊派幾乎一統學術思想界……

    現如今,公羊派還是翅膀沒長硬的鳥,遠不如漢代昌盛,但放在齊國也不容小覷,在滕更死去,孟氏之儒式微後,公羊派就是齊國最大的儒家派別了……

    不過這公羊遲似乎並不其核心人物,果然,他垂首道:「我只是小宗旁室子弟……此事,此事與宗族無關。」

    「所以才沒有受傳公羊氏家學,而是拜了滕更為師?這麼說來,你來殺我,是為師復仇?「

    明月嘴角露出了一絲譏誚,這似乎刺激到了刺客,惹得他再度抬起頭來,大聲說道:」當年子夏子問孔子,居父母之仇,當如何?

    孔子回答說:‘作為兒子的,若是父母被冤殺,便要睡在草墊子上,拿盾牌當枕頭,還不能去做官,日夜不忘此仇,一旦在街頭遇到仇人,就要拿出隨身攜帶的兵器立刻殺掉仇人!如此,才不枉為人子!」」我公羊氏之祖,在為《春秋》作注時也說,九世猶可以復仇乎?雖百世可也!」

    「趙光,你害死吾師,大王能寬恕之,吾輩卻不能,有師如父,師仇豈可不報?你我不共戴天!」說完便吐出了一口帶血的唾沫,落到了明月腳邊。

    幾名黑衣侍衛大怒,便再度鞭撻公羊遲,明月也未阻止。

    公羊遲才二十余歲,硬氣歸硬氣,畢竟不是專業的刺客,在嚴刑面前依然會慘叫,會服軟。很快,在被打落滿口好牙後,將這次刺殺的前因後果一一道出。

    原來,見滕更被明月當堂氣死後,滕更的一眾弟子為其不平,在齊國雍門兩闕前叩首,懇求齊王嚴懲長安君,卻被亂棍驅散。他們為滕更發喪,葬禮上產生了分歧,大部分人忍氣吞聲,但公羊遲卻決定用手裡的劍,為滕更找回在朝堂上找不到的「公道」。

    於是他便糾集了數人,又用為師復仇的「大義」說服了一些血氣方剛的臨淄游俠兒相助,十余人秘密謀劃刺長安君之事,總算在社日上逮到了機會,誰料最終還是功敗垂成……

    公羊遲軟歸軟,最後卻擔下了一切罪責:「此事皆是我一人所為,與諸師兄弟無關,與公羊氏亦無關……」

    聽完之後,明月的氣憤差不多消散完了,面上不由動容。

    他印像裡軟綿綿只會嘴炮的儒生竟然會為了師仇,親自提劍上場想要格殺刺客?:看來自己還是小看了他們啊。戰國時代的部分儒生,與游俠兒一樣仗劍而行,倒是有幾分「匹夫一怒,血濺五步」的血性,加上公羊氏一族本就是推崇復仇的,公羊遲會做出此事也不足為奇。

    三代之時,血親復仇曾是禮儀,規範著世人的生活,它也是一種道德律令,引導著當時人們的選擇。到了春秋戰國,雖然官方開始限制這種行為,但畢竟去古未遠,民風彪悍,在廣闊的民間,這種古老的習俗得以保留,不管是哪一國,對於復仇都十分稱譽,尤其是子為父復仇,弟子為師復仇,更是全民異口同聲地贊同。

    之後到了漢代,隨著儒家公羊派的興盛,復仇更是被鼓吹到了極致,復仇不但不會被懲罰,反而會得到褒獎,三國時著名的獨眼龍夏侯惇,就是因為為師復仇而出名的。

    明月也不由出了點冷汗,若他就這麼死在今夜的行刺裡,說不定齊國的輿情裡,反倒會更同情公羊遲一些,難說還會成全他千古流芳的美名……

    但動容歸動容,並不意味著他會放過公羊遲。

    「你可知此行一旦失敗則必死?「」不成功,便成仁。「

    口中鮮血淋漓,指頭也不剩幾根完好,公羊遲知道此次沒有活命的希望,鼻青臉腫地說出了他的遺言。

    「我雖復仇失敗,但我的劍至少曾離公子三尺,也不負師恩了,若公子真的如世人所言,是一位賢公子的話,還望不要牽連師門,勿要牽連我宗族……」」好,我成全你。「明月沒了戲謔這刺客的打算,反而朝他一拜,而後對黑衣們說道:」給他一個痛快。「隨即便出了門,負手仰望天上彎彎的月亮。

    過了一會,一聲悶哼後,黑衣們完事出來了,四人靜靜地站在明月身後,等待他的吩咐。

    他們手上血跡未干,明月不用問,便知道結果了,他嘆了口氣,下令道:「將公羊遲的同伙也殺了,然後用劍毀去所有屍體的容貌,使其難以辨認!」

    ……」長安君,長安君無恙否?「

    匆匆忙忙,齊宮謁者後勝撥開門口的衛士,擠入院子裡,見到長安君正坐在這處莊岳之市的小庭院裡,對月獨飲,不由大喜,撲到面前,笑著說道:」萬幸,長安君無事!「」這叫無事?「

    明月卻滿臉怒氣,不買他的帳,指著自己扎著葛布的肩膀,還有屋內依然昏睡的趙括,大聲對後勝道:」本公子肩膀被刺客開了一個洞,馬服君之子趙括中了刺客一箭,至今生死未蔔,謁者卻把這叫做無事?說的也太過輕巧了罷!「

    他一掀小案,發怒起來,揪著後勝的衣襟就要討個說法。」長安君息怒,長安君息怒……「後勝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本來結束宮中的宴饗祭祀後,他也送齊王和君王後回宮,可以松閑一下,享用新納的妾了,誰料才剛脫去衣服,就有人來報,說長安君在鬧市遇刺了!

    後勝差點被嚇得半身不遂,長安君是什麼人,趙國太後的寵兒,維系齊趙和平的質子啊!雖然齊王現在決定倒向秦國,但又不想和趙國交惡,將長安君平平安安送回去是最基本的,誰料在歸國前夕,長安君卻突遭行刺,這可讓齊國上下大驚失色。

    齊王得知有人偏要與他的計劃為難,差點氣死,急令五都之兵大索全城,恢復宵禁,而後勝也奉命來探望傳聞裡」受了重傷「的長安君……

    長安君倒是沒有大礙,但遭到行刺後,儼然成了驚弓之鳥,一個勁地要求後勝加強保護他的兵力,同時還要求宮裡派醫者來為趙括看病。

    「馬服君曾兩次大敗齊國,攻城略地無數,若是他的兒子死在了齊國,謁者覺得,馬服君會不會再度請求太後、大王,起兵伐齊,為子復仇呢?」

    長安君甚至搬出了戰爭的威脅,後勝連呼冤枉:「長安君,我一定速速通知宮中醫者來照看馬服子,這是一場誤會,事情遠沒有到齊趙刀兵相向的地步啊……要我說,還是要先查明刺客身份!據說刺客皆被長安君所獲,不知可有活口?」

    明月松開了後勝,頗為遺憾地說道:「刺客皆是死士,見刺殺不成,就效仿聶政,用劍毀去容貌死了。被抓的兩人,一個寧死不從尋機自殺,另一個也在嚴刑拷打下失血而死,不過……「

    後勝大急,既然長安君未死,齊王和他現在最關心的是,究竟是派出了這些刺客?

    明月露出了一絲笑:「在他咽氣之前,終於忍不了劇痛,說出了他們的身份。」

    後勝湊過來:「是誰所為?」」謁者先看看我從他們身上搜出的東西罷。「明月卻不答,先掏出了懷裡一物,交到了後勝手中。

    後勝定睛一看,卻見那竟是一枚沾著血的刀幣,區別於齊國刀幣,它色澤暗淡,有窄窄的刀身,方折背,上面鑄著一個模糊的「明」字。

    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燕……燕明刀!?「」不錯!「明月面色凝重:」據那刺客交待,他們是受燕國收買,前來刺殺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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