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冠絕新漢朝 作者:戰袍染血 (已完結)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4-8 19:46
第一百三十章 一篇師說演百年

  「古之盛國,教化為先,弘風訓俗,皆賴於此……」

  守府中,郡守徐輝看著手中一份政令,眉頭緊鎖。

  幕僚張集見了,就笑著過來問起來︰「郡守,可是頭疼這興學詔?」

  「可不是麼。」徐輝嘆了一口氣,將政令書放下。這書上所言的,是歲旦之日,今上祭祀天地後所發的一份詔書,核心是要興學勸學。

  「本來一個勸農詔,已經讓人頭疼的了,彭城剛剛經歷了洪旱,諸事紛雜,這還沒布置好,又來了一個興學詔,片刻之間讓我如何施為?這等詔書,可是來年考評重點,必須要看到成效的,但哪來的成效?」

  新漢一朝,皇帝祭祀天地後下發的詔書,一般是未來一兩年內的國策重點,也是吏部考評重點關注的範圍,關係仕途升遷。

  張集笑道︰「郡守的擔憂,在下明白,彭城不比原來,刺史南遷,引得諸多名士同往,隔壁幾個郡縣得益於此,無論是書院還是家族私學都興盛許多,一年過去,只要看多了幾座書院,有幾位名士揚名,就算是成效,相比之下,咱們彭城郡就沒那麼容易了,反要擔心書院南遷,或者名士難往。」

  「不錯,不錯,書院南遷,外人不明就裡,還以為是人文衰退,」徐輝點點頭,面露不滿,「這刺史也是,好好的州治不待,非要南下,唉!」他也知道,南邊靠近舊都建鄴,又少旱澇,沒遭幾場刀兵,比起北界而言確實算是繁華,刺史有如此選擇也不奇怪,若有機會,他徐輝也不想待在這。

  不過說著說著,徐輝又發現不對了,看著一臉笑容的張集,他猛然品味過來,就問︰「任升,看你這樣子,莫非已有妙計?」

  張集笑著搖頭,說著︰「我哪有什麼妙計?不過啊,我彭城人杰地靈,卻有一位人杰,已幫郡守您將這事情解決了,此乃天助郡守也。」

  「哦?」徐輝一聽,眼中一亮,「還有這等人物?難道又有哪位名士要開設書院?莫非是貴族的賢人張侃?」

  「我那族兄閒散慣了,可沒心思教書育人,不過彭城之中卻有一位,寫了一篇名教文章,不知郡守您可知道,彭城縣城中這兩天的傳聞?」

  「這兩天的傳聞?」徐輝想了想,「可是下邳陳華畏懼陳止,連夜奔逃之事?難道這次的事,又和陳止有關?」他這兩日忙於政務,但也不是兩耳不聞天下事,還是知道陳華的事的,不過這事經過以訛傳訛,已有了多個升級版本,郡守所言的還是略微平實的版本,只說陳華連夜奔走。

  張集就點頭道︰「正是那陳守一,您怕是還不知道,他昨日開了個收徒禮,收了一個弟子。」

  「這與興學有何聯繫?陳守一再怎麼收徒,也是陳家的事。」徐輝很是不解,但也知道張集不會無的放矢,等著對方回答。

  張集笑道︰「若只是收徒,自然沒什麼,不過陳守一在禮上,贈給了弟子一篇《師說》,郡守請看……」說著,張集從袖中抽出一篇文章,遞了過去。

  「師說?」

  聽了這個名字,徐輝已然有了一絲想法,等拿過文章一看,很快就哈哈大笑起來︰「好一個陳止,好一個傳道授業解惑!真乃我徐州名士也!有此一文,何愁興學之詔!」說著,看了張集一眼,「任升,看來本官得去拜訪一下陳守一了。」

  張集笑道︰「正該如此。」

  就在這主僚交談之際,整個彭城縣城,也因為陳止拿出的一篇《師說》沸騰起來。

  雖和後世有所不同,結合了當世特點,但此文框架與論點都來自千古人杰,語句更是千錘百煉的文化結晶,綜陳止三世之能,是用來試探絕學定義的文章,目標本就不是當今一世,而是著眼未來,此時拿出來,莫說一個彭城縣城、彭城郡,就是拿到天下間,也是有數的佳文!

  昨日,拜師禮上,眾人本只是抱著隨意之念閱讀,在當時眾人想來,陳止拿給入門學生的文章,估計也就是告誡之文,再說了,也沒聽說他有什麼文章佳作,因此都是去看他的書法的,沒想到書法驚人,可這文章的內涵卻更讓人震撼。

  等拜師禮一結束,這些人回到城中,第一時間就憑著記憶,將這篇《師說》複寫下來,品味之後,越發覺得意義不凡。

  很自然地,不過一天一夜的時間,這篇文章就以瘋狂地速度在彭城擴散,世家士族幾乎人盡皆知,而且還不同於過去,不需要尊者、長者定調,他們就自發地傳贊起來。

  「這篇師說,將師者之位說得通透無比,更是隱隱談及世家根本,當真是一篇濟世佳作啊。」

  「不要只看此文淺意,其實這篇《師說》的主旨之念,與《大學》相通,莫看寫的是師者,其實也在說修身正心,並非單純為師者出言,而是借此喻志。」

  「我看啊,你也沒看出關鍵來,實際上,此文之中有孟荀之爭,不過是個隱線,你看這《師說》開篇就是『古之學者必有師』,然後就議論教化之法,督導牽引,已然觸及了性善、性惡,這後面的幾句,將楊子的善惡混和董子的三品之說雜糅其中,只是並不顯眼,著實寓意深遠啊,這哪是佳作能形容的,這是傳世之文啊!」

  「聽說他和陳華爭論的時候,就說過,詩賦當言志,還道他只是為了反駁陳華,現在來看,這是他的肺腑之言啊。」

  「你說這文章,會不會就是因為這次爭執,陳止才藉口贈書學生寫下來的?」

  「很有可能的,此文深奧,乃是一個入門學童能懂的,估計就是因為那陳華,這就有意思了,那陳華可才剛剛逃跑,陳止就來了這麼一篇文章,這兩陳相爭,高下已分啊。」

  ……

  類似的對話遍布縣城各處,酒樓、茶肆、雅園中,但凡是士族子弟,見面寒暄後,就沒有不說《師說》的,風尚氣息初具規模。

  這個時代,也是有流行追求的,當年左思的《三都賦》能令洛陽紙貴,也有這個原因,旁人不一定真的贊同文章,可旁人都追捧,為了不落後,也會去湊熱鬧。

  當然了,前提是文章本身的價值要撐得起來,只要能撐得起來,那一旦流行,就是堂堂大勢,擋都擋不住。

  這篇《師說》已然有了這樣的趨勢,而且不光小輩士族在談論,就算是那些能品評後輩的尊者長者,也對此文很是驚訝。

  「陳止此文,是要正道統啊!」

  當劉仰聽到老父說出這麼一句話的時候,卻不明其意。

  劉太公見了他的表情,將手中《師說》放下,笑道︰「你也知道,我素來不喜夷術,那外夷之法傳入中土,妖言眾多,迷惑眾生,被人吹捧,更鼓吹所謂法統,正是這個法統,迷惑了眾人之眼,以為我華夏之說無法與之並論,殊不知華夏聖人法先王、尊孔孟,不知道比夷佛高到哪裡去了。」

  這位古板老人滿臉笑容,談性大起,指著文章中的一句,道︰「這篇師說,明著是說師者,其實是在說『道』,此道堯傳舜,舜傳禹,經湯、文王,自周公到孔孟,這才是煌煌大道,可稱道統,豈是外道能比的?那些人尊佛,是要變夏為夷啊,可嘆未見幾人看破,但陳守一此文一出,足以警世!」

  這麼厲害?

  劉仰在旁聽著,不敢打斷,心裡卻驚嘆起來,不過如果讓他聽到了同一時間,那位張太公的評價,估計這思維就要混亂了。

  「好個『人之所以惑其性者,情也!喜、怒、哀、懼、愛、惡、欲,皆情之所為也!』陳止對《中庸》的研讀如此之深!此言分明雜糅了佛家之念,談及性善情惡,這一句『七情因物而發,而不是因心而發』更有妙處,世間紛擾,紅塵迷亂,確實要堅守本心,才能不被迷惑。」

  同一篇文章,在不同的人眼中,竟有這般迥異的評價,原因就在於,他們都截取了文章的一部分加以解析,但究其根本,是陳止此文乃是在原文的基礎上,雜糅了當世風氣,又結合了後世之言,等於將幾百年的精華融入其中。

  本來這麼一結合,難免相互矛盾,彼此衝突,可陳止眼觀幾百年,把握著思想演化的脈絡,邏輯順暢,宛如寫史,將師道和背後思想幾百年的演變過程,用一篇文章寫下來,盡管有的地方,他要考慮當世看法,因而有所遮掩,但起轉承合都經得起推敲,一文涵百年。

  看著看著,張太公還覺得不過癮,吩咐下人去取好酒,跟著贊嘆道︰「這篇《師說》堪稱絕文!彭城有此名士,當浮一大白!」

  旁邊站著的左荊等人一聽就暗暗吃驚,聽這位太公的意思,是認為陳止可稱徐州名士了!

  左荊為左家之人,奉命與陳止拜賀,事後也來了張家府上,畢竟有著姻親.

  幾日以來,他和張府小輩有了交情,聽聞了陳止《師說》一篇,都是驚嘆,就拿來請張太公這位原國子監博士品評,沒想到卻聽到了這麼一個評價!

  要知道,陳止現在都還沒有鄉品在身!

  「怎麼?不信老夫之言?」張太公看著眼前幾人,止住他們的解釋之言,「等著吧,此文一出,區區鄉品,對他陳守一而言如探囊取物,他的鄉品,怕不是小輩能比的了!」

  仿佛是為了印證此言,那位祖中正這時剛剛隨著車隊來到彭城縣,還未入府,就拿到了這篇《師說》。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4-8 19:52
第一百三十一章 鄉品!

  祖中正看了幾眼之後,神色微變,還未進衙門,就吩咐人去將陳遷請來。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陳遷方才過來,他到的時候,正好看到祖中正低頭看文的樣子,也不打擾,站在一旁,靜靜等待。這一邊等,還一邊掃了那文章一眼,不出所料,果然就是《師說》。

  見此情景,陳遷心裡頗為複雜,《師說》一文他也已經親眼看過,甚是驚嘆,更知道此文價值,對文章風靡彭城絲毫也不意外,小小一個彭城,根本就關不住這篇文章。

  不過,他同時聽到了有關陳華的傳聞,身為下邳陳家的一員,這心裡多少有些想法,只是說到底裡,這小輩之間的爭執,並不會影響到他的判斷。

  「恐怕,很快就沒有人再以看小輩的眼光看待陳止了,他的這個名士之稱,因為這篇《師說》,肯定是要做實了,陳華的時候雖然鬧心,但到底無關大局,不過為了防止節外生枝,我該盡快將這篇文章傳給家中,也好讓他們心裡有數。」

  陳遷正想著,祖中正則放下了那篇文章,然後笑道︰「徙南,我就說吧,要等到年後再給陳止定品,果不其然,若非有此決定,今日說不得又要來一次快馬追郵驛了。」

  「中正說笑了,您早有先見之明。」陳遷拱手笑著,輕輕恭維一句。

  祖中正口中的「快馬追郵驛」是最近在留縣流行的一個傳聞,說的就是陳止的品狀書先後幾次變化,逼得中正不得不派人追回的事,不過在這個傳聞中,祖中正並沒有被描述成愚蠢之人,而是給形容為一個品賢之士,不忍賢才被埋沒,讓他頗為自得,連帶著對陳止的觀感也好了許多。

  「你不用給我戴高帽,」祖中正卻微微搖頭,「剛才那鄭管的人也來拜訪了,帶來了朱守的話,說是仰慕陳止的才學,盧訪問也拿來陳止新的品狀書,你先看看……」他一邊說著,一邊拿起身旁桌上的品狀,遞了過去。

  陳遷上前,雙手結果,拿過來直接翻到最後幾頁,越看這眼睛瞪得越大。

  「青州左家、掌軍中郎將,這等人物單獨去給陳止拜賀?」

  說完,他抬頭看向祖中正,顯然被這個消息驚到了。

  實際上,按照正常的渠道,這個消息早就該傳到陳遷手上了,偏偏陳華牽扯其中,有意堵塞消息,反倒讓同為陳家人的陳遷沒能立刻得知。

  「你還不知道?」祖中正也有些意外,但跟著點頭道,「八成是因為陳華的緣故吧。」他也知道了陳華在彭城的傳聞。

  陳倩的臉色頓時有些難堪,這種事情在外姓人看來,就屬於家丑了。

  祖中正也不糾纏於此,只是笑道︰「你也別想這個了,看看這品狀書的最後一行吧。」

  「最後一行?」陳遷一聽,心頭一跳,「中正您已經給了評斷?」他邊說邊看,目光落到那最後一行字上,這眼皮子頓時跳了跳,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然後一抬頭,看向祖中正,「中正,您這……」

  祖中正微微一笑,道︰「我也著實未料到短短時間,陳止竟有這等事跡,這才不得不多寫幾個字。」

  陳遷卻搖搖頭道︰「不是這個,而是這個鄉品,未免……不太合適了吧。」

  就見那品狀書的最後一行寫著︰素有賢名,書法精湛,長於名教,議定五品。

  賢名,這可不是一個普通的形容,乃賢良之名之意,同時兼顧才能和德行,被郡縣認可,能被稱「賢」的,至少也得有名士之稱,一般都是改評的時候才能加上,可陳止這一定品,就直接稱賢,縱然不是首例,可也堪稱罕見!

  書法精湛,這個就不必多言了,已然隱隱點出陳止的書法可以稱之為大家了。

  至於那長於名教,同樣讓陳遷意外,這就是指的教化之名。

  名教,也就是名分教化之意,可以追溯到孔子的「正名」之說,是通過說服教育的引導之法,維持社會秩序,為師教學自然是其中一環。

  這名教與自然之說的爭論,正在整個新漢朝的範圍內興起,陳遷自然知曉,一旦給某個人的鄉品品評中加入這兩個字,會帶來多大的影響!

  只是想到那篇《師說》,陳遷又明白過來,知道只要有那篇文章在,陳止就堪稱立於不敗之地。

  真正讓他意外的,甚至難以置信的,是最後那五個字。

  議定五品!

  中品,五品!

  這是什麼概念?

  陳遷自己都只是六品鄉品。

  等品就是中品,定五品,莫說彭城士族,就是頂尖的北方士族,其中生代也沒有幾人,也就是瑯琊王氏之類的可能看到。

  而陳止呢?

  本來因為行狀的關係,家中甚至都沒有給他遞交品狀書,而最初的時候,還只能按照俗定約定,給陳止定個九品、八品,後來有了眾多事情,才堪堪決定是七品。

  就這樣,考慮到彭城士族的意見,祖中正都不敢突破下品的界限,為了穩妥起見,拖到了歲旦之後,結果現在一拿出來,就是要定五品了,直接調了兩品,更是從下品範疇,一躍進入到了中品,還是中中位格。

  「這……中正,縱然有拜賀之事,又有師說一文,可陳止畢竟是第一次定品,總歸要留有餘地,如此行事彭城世家萬一有人不服,難免就是隱患,不如先給個七品平定,等風頭過去,再提升也不遲。」陳遷驚訝過後,就擔心起來,這麼一口氣提升,難免給人一種行將捧殺的感覺,他也顧不上上下之別了,直接出言建議。

  祖中正卻笑了起來︰「彭城世家哪裡還會不同意,若是不同意,只需要找個人,寫一篇比《師說》還要好的文章過來,我自然也給他定個中品。」

  他見陳遷還要再說,又擺擺手,說了一句不相干的話︰「我兄長祖逖,如今已經接受濟陰太守之職,不日就要上任了。」

  他這話一說,陳遷先是一愣,跟著心思電轉,隱隱明白了。

  濟陰雖然位於兗州,可是卻與青州相近,因為旱澇災情,流民、賊軍不少,多有倚仗青徐都督東平侯苟晞,再聯想到祖中正剛才提到的,那東平侯帳下的朱守讓人過來遞話。

  莫非是要為其兄攢個人情?聯絡人脈?

  正當陳遷思索之際,祖中正卻又說道︰「你也知道,那朱守的背景,這樣的人會無緣無故過來給陳止造勢?」

  這話提醒了陳遷,讓他一下明白過來︰「中正的意思是?」

  祖中正正色道︰「陳止肯定是做了什麼我等不知道的事情,但他朱守卻知道,這件事甚至重要到,能讓他派出心腹幕僚過來給陳止活動、造勢,你說這樣的事,會是什麼事?」

  「朱守乃是掌軍中郎將,他知道,而別人不知道,還不能聲張的,那豈非……兵事?」陳遷面色終於變了。

  兵者,國之大事,一旦涉及,非同小可。

  「你總算是看出來了,」祖中正撫須點頭,「本來就追回幾次了,要是再來一次,本官也受不了了,自然要留一點空間,到時候就算消息傳來,想來一個五品也足夠抵擋了。」

  「中正英明。」陳遷點點頭,也看出祖中正心意已定,但還有一絲擔憂,「可此事畢竟世人不知,你貿然將一個彭城世家子定為五品鄉品,要是京城那邊有意見,怎麼辦?」這也是一個現實的問題,盡管幾經延邊,郡中正的品評就是終案,已然是俗定,可架不住這次事情太過特殊,過去也有中正徇私,結果被京中駁回的例子,對中正官的權威,是一個重大打擊。

  祖中正似乎早有定計,不慌不忙地道︰「不用擔心,只要把這篇師說,連同品狀書遞交京城,我只怕我這五品都不能滿足那邊。」

  「一統遞交過去,還不能滿足京城方面?難不成他們還覺得五品低了?」陳遷是越來越聽不懂了。

  祖中正卻眯起眼睛,伸手指在師說的一句上面,小聲說道︰「徙南,你看文不仔細啊,你再看看這一句。」

  「這一句?」陳遷聞言一愣,等他順著祖中正的手指看過去,先是皺眉不解,跟著眼睛猛然瞪大,「這……這一句,這一句豈不是可以幫聖上開脫?」他猛地看向祖中正。

  祖中正卻笑了起來。

  就見他所指的那一句寫著︰「聖人之道,不窮異以為神,不引天以為高,利於人,備於事,如斯而已。」這句話,連同後面的幾句,都出自柳宗元的思想,經過陳止的修掩,附和了此時認知。

  這一句,連同後面的兩三句,簡單來說,就是再說,聖賢認為,天地異變並不能代表失德,而是有著自己規律,可以被人理解,加以學習,配合前後文,其實也是勸學的,可單獨提出來,味道就有些變了。

  這話在如今,無疑會被很多人攻訐,可是……

  祖中正眼中閃過一道精芒,低語問道︰「推崇感應說的那群人,最近常言,洪澇兵災都是今上失德,你說如果聖上看到了這一句,會怎麼看?」

  陳遷愣了半晌,跟著拱拱手,不再言語,很快就拜別了中正。

  他這一出來,卻沒有回府,而是先吩咐下人,將《師說》一篇送去下邳,跟著又朝著陳府而去。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4-8 19:55
第一百三十二章 此小事爾,無須掛礙

  「三哥,快請進。」陳遷抵達陳府時,正好踫上了往外走的陳迅,這位陳家五爺笑呵呵的,一見陳遷,立刻行禮,「你這次過來,是因為我家小七吧?」

  陳遷點點頭,目光一掃,就見到陳府之中來往之人著實不少,很是熱鬧。

  陳迅注意到他的神色,咧嘴一笑道︰「這不是小七寫了一篇佳文,引得人人追捧,不少人都心有感悟,想要拜訪我那七佷子,不乏不少宗學的西賓,都是感念小七提倡的尊師重道之意,也不好阻擋,只好都讓人先進來。」

  「原來是這樣,這也不奇怪。」陳遷一聽,就明白過來。

  不管士族和祖中正這樣的人物,對陳止那篇文章是如何解析的,至少在表面看來,這就是一篇宣揚師道,提倡讀書為學、尊師重道的議論文。

  這篇文章的影響力越大,越受到認可,文章中提倡的精神,自然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推崇和遵從,直接的受益人,當然就是為師之人了,他們過來致謝,是自然而然的事。

  想著想著,陳遷便又明白了這篇的另外意義,感嘆道︰「陳止的文章確實寫到點子上,如今還只是彭城的為師之人致謝,等傳揚的更廣,說不定以後談及師道,就會提到此文,這是流芳千古的美談啊。」

  陳迅一聽,笑得更開懷了,卻還是一副謙虛的樣子,趕緊搖頭道︰「言重了,言重了,能彭城聞名就已經足夠了,我家小七能有這麼多贊譽,也是家鄉父老看在同鄉的份上,才會這般推崇,離開了彭城縣城,知道他的人就不多了。」

  「這是早晚的事,」陳遷笑了笑,未將這話當真,話鋒一轉,「我今日過來,就是告知陳止鄉品的事。」

  「哦?進去說,進去說。」陳迅一聽,也不走了,在前引路,將陳遷引入府中,兩人一路交談,都默契地沒有提到陳華的事。

  等見了陳遲、陳邊,幾人立刻找了間廂房,詳細交談起來,他們也都意識到,能讓陳遷親自上門,那這鄉品肯定是有了一個不錯的結果。

  「詳細的情況,我還不能透露,畢竟品狀書要去京城走一圈,說不定還有變化,不過諸位兄弟可以放心,陳止的鄉品必然有個讓諸位滿意,乃至意外的結果。」

  隨著陳遷一番暗示,陳遲、陳邊等人都露出了喜色。

  陳迅更是忍不住說道︰「難道是七品?能讓我們滿意,甚至以外的,就是這個品階了。」

  「你倒是敢想,不過也不是不可能。」陳邊微微一笑,也覺得七品之位,是個比較合適的位格了,畢竟彭城陳家整體的位格擺在那,又是北方世界,還位於多難之地,難免會有壓制,加上陳止是頭一次定品,按理說是要壓一壓的,「對了,我聽說先前中正曾讓人追回品狀書,不知裡面有何內情?」

  這幾位陳老爺看似隨意說話,其實還是想旁敲側擊,從陳遷嘴裡得到點提示。

  可陳遷此來,只是為做個人情,同時修補一下因為陳華造成的裂痕,並沒打算違反官場潛規,因此沒有透露詳情。

  眾老陳無奈,東拉西扯幾句後,陳遷又問起來︰「陳止如今何在?我看外面有不少人來拜訪他,怎麼不見他的人。」

  陳遲就道︰「他剛剛搬入那座宅院,這幾天都是住在那裡,畢竟那邊較為清淨,因此沒有公開,拜訪的人多數不知,這也方便他為學,又離著族學比較近。」

  「這麼說來,陳止還會前往族學?」陳遷有些意外,雖說陳止因族學有了感悟,寫下《師說》一篇,可那說到底,族學還是族學,是開蒙與築基之地,不能留住陳止這等才學之人。

  陳迅就笑道︰「他不是剛收了一個弟子了,因而親自去講學了,倒也不是每天都去,只不過,那邊離貴靜書院也近,這不是馬上就要去做奉書人了麼,住在那裡也方便。」

  「也對。」陳遷笑著點頭,「只是可惜了,本還想見見咱們陳家的這位大才,這下子又要延後了。」

  「總有機會的。」陳遲笑著說著。

  眾人又說了幾句,陳遷也就告辭了,留下了滿心興奮的陳家眾老爺,想著陳止會拿到什麼樣的鄉品位格,能否再給陳家的名聲推上一把。

  而那被眾人念叨著的陳止,卻是踏入了陳侯廟中。

  這次,他沒帶書童,孤身一人,一進廟中,就有陣風吹過,而後飄渺話語自心底升騰——

  「收徒一人,繼道統之說,繼三教合流,延後兩年又十天。」

  話音落下,再無動靜,陳止則眯起眼睛,也不多留,看了神台上的泥塑雕像一眼,轉身就走。

  他這走著,心裡念頭卻如電急轉。

  「果然如此,真正的絕學,不是文章,而是背後的東西,所以一篇文章可以蘊含兩項絕學。道統之說、三教合流,應該只是開端,兩者還承載著諸多支流絕學,不過這是用來試驗的兩項,不用將未來框死其中,再者說來,收徒也罷、開闢絕學也好,都是為了收集情報,如果廟中條件約束,以後只能漸漸淪為傀儡,不復自我。」

  想到這裡,他搖頭一笑。

  「我當摸清根底,然後一勞永逸,什麼七年、九年,難道我收了千百弟子、繼了千萬絕學,身死之後,就可萬事無憂了?還是得弄清裡面的關聯,然後奠定基礎,說不定這所謂危機,也能如簽筒的副作用一樣,為我所用!」

  這樣想著,陳止緩緩前行,沿途有不少農夫見到了他,都是恭敬行禮,口呼老爺。

  這些土地,都隨著那座宅院被轉到了陳止名下,當然了,裡面有不少人,是為了讓陳家幫著避稅,單純掛靠過來的,但面對名聲在外的陳止,這些人也敬畏不已。

  陳止則點頭回應。

  走著走著,他看著廣袤良田,以及在其中巡視、勞作的眾人,漸漸升起了一個念頭,只是不等他將這念頭完善,一回到宅院,就看到了佔得筆直的陸映。

  「陳兄,你可算是回來了。」陸映走了過來,「你那篇師說我也看了,正有地方要請教。」

  看著對方一臉嚴肅認真的神色,陳止嘆了口氣,拱手回應。

  「陸兄請說。」

  ………………

  與此同時。

  廣陵城外,有一書院,名為「冥內別院」,周遭村寨的人,都知道這裡是位名士的別院,此人學貫儒佛,是廣陵和江左的大家,常有文人墨客過來求學、拜訪,意境清虛。

  可突然之間,一輛馬車疾馳而來,打破了這股寧靜,也讓沿途的農夫、文士錯愕,順勢看去,等馬車停下來後,就見陳華從中走下。

  「這不是下邳陳華麼?」

  「看他的樣子,似是頗為急切,所為何來?」

  「聽說此人北去彭城了,這麼快就回來了?」

  不少人一見是陳華,就議論起來。

  很快,有相熟的文士過來行禮,問道︰「陳兄,我看你行色匆匆,莫非是遇到了什麼急事,要請教先生?」

  陳華沉穩回禮,點頭道︰「此去彭城,中了小人的奸詐之計,此次來見恩師,就是求教的。」

  那人一聽,就關心起來,說道︰「還有這等事,若需要幫助,盡管開口,我陸家自當相助。」

  「多謝陸兄了,不過那人只有點虛名,並無見解存世,不需要麻煩陸兄,但這番心意陳某記在心中,等我見過老師,你我再談。」陳華感激的拱拱手,跟著踏入書院,穿庭過院,來到一處僻靜屋捨外。

  有裊裊青煙自房中飄出。

  透過敞開的房門,陳華看到了坐於席上、捧書默讀的男子,趕緊走上前去,在門前垂首而立,低語道︰「老師,學生來看你了。」

  那人放下書,笑道︰「你向來無事不來,而且算算時間,理應在彭城與那邊的陳氏親善,為何回來?說吧,有什麼事。」

  「什麼都瞞不過老師。」陳華低著頭走進屋中,行禮落座,將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沒有半點隱藏,最後懇求道︰「若是任由那陳止施為,真將名聲壞了,如何出仕?而且此人狂妄無狀,竟想讓改投他門,無視老師,實是不道之徒,還望老師能夠救我,不讓此人陰謀得逞。」

  「你啊,還是行事不夠穩重,你也無需用這些話來激將,」那人先是斥責兩句,跟著話鋒一轉,「不過這個陳止也有過錯,他無鄉品,卻行教化之事,名教何等莊嚴,不該如此輕忽,你的做法是錯的,但出發點是對的,我既然是你的老師,不會不管,你說陳止只會書法之道,並無言論存世,這樣的人名聲虛浮,根基不穩,你想扭轉名聲,也不算難,只需略作準備,就可如願。」

  陳華一聽,頓時大喜,在他看來,只要這個老師願意出手,一切都不是問題,趕緊就道︰「還請老師明言。」

  那人撫須笑道︰「三個月前,我也曾講名教的名分教化,談及自然之理,你回憶回憶,寫篇與名教有關的文章,待得文成,我當為你傳揚,令江左皆知,到時誰還能拿教化之事來攻訐你?陳止之禍,此小事爾,無須掛礙。」

  名陳華一聽就明白過來了,滿臉狂喜的伏首致謝︰「學生謝老師!」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4-8 19:58
第一百三十三章 以農固名?

  「今日獲益頗多,明日再來請教。」

  傍晚時分,在陳止家吃過午飯、午後果點的陸映拜別之後,就上了牛車,順勢離開。

  最好別來這麼勤了。

  看著這位較真的才子離開,陳止在心裡默默嘀咕了一句,然後回了宅院。

  這陸映一來,就拉著他探討師說一文,說是探討,其實大部分時間是在辯論,陸映對師說很是推崇,可對部分論點卻有意見,因此很多時候,都是他在試圖扭轉陳止的看法。

  如此一來,可是苦了陳止,他又不好直接哄人,只好陪著,一天時間就這麼過去了,讓他很是無奈。

  「不過,陸映的看法不是全無用處,而且與他交談,銅錢匯聚的光暈,也比開蒙學童要多一些,如果以後不常去族學,不妨考慮找陸映多說說話,指不定能作為穩定的光暈來源。」

  不過,陳止也就是隨念一想,陸映畢竟是外出游學的,不可能久留於此,但這個思路是可以借鑒的,沒有陸映,還有劉侃、張詠,再不濟也還有貴靜書院的諸多學子。

  「有這麼多人,銅錢光暈是不愁的。」

  這麼想著,陳止就計劃著前往貴靜書院看看了,只是第二天,又被一件事影響了計劃,卻是來了三位過來拜訪的長者。

  「這三位都是左寨村的長者,這次是過來跟少爺您求情的。」

  聽著陳輔的介紹,看著面前三位衣著樸素、滿面皺紋溝壑的老人,陳止趕緊令人搬來座椅,讓老人落座,又使人奉茶——

  隨著宅院所有權的轉移,一部分僕從也被劃歸其中,雖然人數不多,但總歸能維持府宅運轉,除此之外,更有幾位護院被劃分過來,領頭的正是幫陳止辦過事的孔力。

  這麼一座宅院,內部的構成已經頗為完善。

  所以,三位老人進來的時候,就顯得小心翼翼的,面對陳止的禮遇,更是誠惶誠恐,等椅子搬過來,他們只敢半挨著,然後小心的說明了來意。

  原來,三位老人所在的左寨村,位於北邊不遠,和陳止名下的一片良田緊挨,村中一大半的人,都是陳止的佃農。

  左寨村的村民,最初就是流民,背井離鄉,來到徐州地界安頓,沒有立錐之地,只有勞動力,自然而然的淪為佃農,被稱為「客耕」,本是沒有合法身份的,也就是俗稱的「徒附」,新漢統一北方後,出於種種考慮,給了這些人合法地位,於是他們就變成了「佃客」。

  似左寨村這樣,一個村子,大半人口都是一個地主老爺的佃農,其實就是土地兼並的一個表現,也是世家宗族強大的標誌,代表著這些宗族有錢有地有糧,還有人!

  換句話來說,此時的陳止,也就掌握著這個村寨的枯榮,如果他將名下佃農盡數辭退,那整個村子就失去了經濟來源,陷入困頓。

  當然了,真要發生了這種情況,官府肯定會介入的,但眼前三位老人可不敢這般托大,恭恭敬敬的喊著老爺,又將來意說了清楚。

  原來他們三人此來,是希望能減免一部分田租,多給村中人留些口糧。

  「老爺明鑒,並非我等有心拖欠,而是之前幾年年景不好,今冬更是嚴寒,收成必然不比從前,還望老爺能夠開恩啊。」

  「老爺開恩啊,不然不知道要有幾家遭難。」

  「老爺您是大賢名士,我等都知道名號,希望能體諒我等,並非有意耍奸,實在是沒辦法了啊。」

  三位老人說著作勢下跪,陳止趕緊讓人攔住。

  別看陳止如今名聲很大,面前只是平常佃農老人,可真要是讓他們三人跪下去了,那可就是不得了的事了,違反了尊老的價值觀,被口誅筆伐都是輕的,剛建立的名聲也要付之東流。

  「幾位老丈的來意,我已經清楚了,待我去田中巡視一番,了解清楚,自會給諸位一個答覆。」對方求上門來,陳止不可能都不實際了解一下,就心軟答應下來,總要了解一番的。

  不過,他也知道三人所言大致不虛。

  漢朝官方,很早就提倡種植冬小麥,西漢的董仲舒就曾上書漢武,農學著作《汜勝之書》中也有記載,因此並不罕見。但這幾年徐州歷經旱澇之災,加上冷凍到來,氣候變遷,自然影響收成,三位老人並非造謠。

  陳止這麼說著,三個老人略微放下心來,不過他們也知道,面前這位老爺過去名聲不好,難免擔心。

  陳止看出幾人擔憂,也不安撫,而是收拾了一下,就帶著眾人去了田中探查,詢問沿途農夫。

  那些人一見陳止,聽得詢問,又看到三位老人,都猜出了緣由,紛紛訴苦,訴說了耕田之苦,又說了收成光景不妙等等,陳止都一一聽取,然後親自下田探查。

  他的這番舉動,當然被看做是故作姿態,沒有誰認為陳止會懂農田之事,殊不知陳止前世就曾推行屯田,雖未親自下過田,卻也得過農家簽,多少有些了解,此時親自探查,很快就肯定了三位老人的說法。

  「確實不容樂觀,幾位放心,田租必然要減免的,具體如何,我回去就會讓人進行探討,總歸會給幾位一個答覆的。」

  隨著陳止的話音落下,幾位老人,連同被問詢的農夫,都是一臉感激的模樣,對陳止自是千恩萬謝。

  「等事情落實下來,再說這些也不遲。」

  安撫了眾人,陳止就帶著人回到宅院,很快又叫來陳輔,讓他去城中募集幾位工匠過來。

  隨著陳輔入城,今日的事也在城中流傳,聽到的人都是會心一笑。

  「陳止也到了養望的時候了,知道在民間鑄就賢良之名了。」

  「他得了不少產業,米糧之店、張皮走行、茶肆酒館不知凡幾,家中人口又少,又有陳家宗族作為後盾,和諸多世家交情不錯,減免一點田租,根本沒有影響,反而是個積名的好手段。」

  「這樣也好,陳止如今已是徐州名士,等鄉品定下來,就是彭城人杰了,總不能老是另闢蹊徑的積攢名望,未來咱們彭城的門面,說不定就是此人,這積攢名聲,還是穩妥一點好。」

  「可不是麼?我最近去武原走貨,那裡也有陳止的名聲傳播了,還有人找我詢問了一二,我就說了《師說》之事,讓他們大為驚訝,不過陳七少的名聲根基不夠深厚,那邊的人不會像咱們這樣推崇。」

  「嗯,北邊的情況是這樣,不過南邊又有不同,《師說》南傳,下邳郡已經有人提及了,也在稱贊,大傳之日不遠,陳止現在以愛農之事養望,是很正確的選擇,到時給外郡之人介紹的時候,也有話說。」

  類似的談話聲,在士族和商賈的圈子裡流傳,眾人都覺得陳止入田、減租,是為了進一步的鞏固名聲,這也符合一般的揚名之路。

  過往的不少名士,靠著一鳴驚人的方法走上前台,但如果後續不鞏固根基,那就有如空中樓閣一樣並不穩固,比如那左思,得了洛陽紙貴之名,但根基不穩,不得不攀附權貴,以此來穩固名望鄉品,結果權貴一倒,其人也因此遭災,受到聯繫,否則左家如今會氣象更重,不會只局限於青州文壇。

  這個消息,同樣傳入了郡守府中,郡守徐輝正計劃著拜訪陳止,一聽這個傳言,又生一念,就招來幕僚張集,說了想法︰「任升,你說我拜訪的時候,順便提及勸農詔,是不是也可以助陳止養望?」

  張集一聽,猜到了上官的想法,反問道︰「郡守,您是想以此交好陳止,同時借助他新晉名士的名頭,得到勸農的美名?」

  「不錯,」徐輝點點頭,撫須笑道,「《師說》一出,不光陳止從此定名,我的勸學考評也不用擔心了,治下出了這等名教文章,就算未來兩年什麼都不做,也足以得個教化之功了,此皆賴陳止之助,他眼下正是風頭正盛之時,還能定下心鞏固名聲,是個可以看重的人,我相助於他,也是借他東風,等《師說》聞名徐州,我和他談及的勸農之事,自然也隨之流傳了,有助於考評。」

  張集則點頭道︰「郡守,您的想法不錯,不過要拜訪陳止,也要準備一下,他現在名聲在外,要讓這個名聲助您考評,就得幫助陳止撐勢,才能成為您的臂膀,助您扶搖直上。」

  「是這個理。」徐輝笑著點頭,「我聽說有人將《師說》傳到南邊了,估計再有十天半個月,就該流傳開了,我挺好奇那幾位看了此文後的表情,想必他們根本想不到,在興學詔上先行一步的會是我!嘿,若刺史知曉了,不知又會作何感想,這彭城可是被他棄之不顧之地。」

  話中隱隱有怨氣,刺史南遷,可不是單純是人走了,還代表著政策等等南遷,讓彭城少了很多便利。當然,這也讓徐輝少了掣肘,只是人在想事的時候,總會在意對自己不利的部分,忽略好處。

  ………………

  與此同時,在與彭城隔著兩個郡的廣陵郡,那冥內別院的客房中,陳華則放下筆,看了一眼桌上剛剛書就的文章,露出了一抹笑容,手腕一動,落下四個字來——

  《師之道賦》。

  在他身邊、身後,十幾名侍從正在整理典籍,更有幾人正在旁邊校對典故。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7-4-8 20:30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4-8 20:03
第一百三十四章 以佛貶夏!

  看著自己筆下的這篇文章,陳華心中充滿了自豪與欣喜。

  若是按照他原來的學識水平,是決計無法寫出來的,可有了老師郭展的默認,又有許多別院僕從的幫助,情況就截然不同了。

  「外內上下,尊卑貴賤,自有其位,行教化之道,使之安於其位,則乾坤禮成,世間安定,此謂之師之道也!我這一篇文,以玄為身,以佛為骨,遠超過去的文章!」

  看著最後一句總結之言,陳華默默點頭,然後喚來一人,讓他通知老師。

  「陳兄,那明法僧來了,老師正在招待。」

  「明法大師來了?正好,讓大師品評一下我這篇文章,這裡面也加入了佛家感悟,必然能得大師賞識。」陳華微微一笑,並不顯得狂傲,和在外面的形象大相徑庭。

  郭展門下非富即貴,論身份背景,比陳華高的人也有不少,光是有名士名頭的就不下七人,在這裡,就算是陳華也知道要收斂,這也是他受繼承自郭展的學說影響,知道自己的位格,在什麼時候要安守本分。

  等陳華抵達郭展的論道廳時,隔著門就聽到裡面有高談弘論的聲音,而且不止兩人。

  先前那人進去通報了一聲,陳華就跪坐在門邊,靜靜等候,聽到郭展的呼叫聲,他才推開門,躬身叫著︰「老師」抬頭一看,見屋裡還坐著三人,除了一個明顯和尚打扮的人之外,還有一人卻是枚顯。

  枚顯,是淮陰枚家之人,也是徐州世族,辭賦傳家,並修經學,陳華在留縣遇過的枚衍,就是這枚顯的族弟,而枚顯本人更是經學大家、廣陵名士,聲名遠揚,比起郭展也不逞多讓。

  「見過明法大師,見過枚先生,還有這位......」陳華一一問候,目光落到最後一人身上,見此人神態優雅,但衣著樸素,有種沉穩之態,見陳華進來,也沒多少回應,只是微微掃了一眼。

  郭展微微一笑,就道︰「我來給你介紹,這位是干寶干令升,乃是刺史別駕,如今回家守孝,正好與我有舊,路過此處,過來相見。」

  「原來是干別駕,失敬,失敬!」陳華一聽,眼中一亮。

  刺史別駕,也就是刺史的佐官,為親近之人,具有結交的價值,不過聽到此人是回家守孝的,這陳華的興趣倒是低了許多。

  郭展看出一點,就繼續道︰「干賢弟家學淵源,本身也是辭賦大家,更在史家上有頗多建樹,聽聞朝廷有意征召他擔任史家編修官。」

  將要擔任史官?

  陳華一聽這話,頓時就留心起來,看向干寶的目光也有了變化,這個時代的人,對青史不心熱的人太少。

  干寶搖頭道︰「都是傳聞,莫當真,今日過來就是與哥哥敘舊,其他休談。」

  郭展笑著點頭道︰「也好,既然如此,諸位不妨看看我這個弟子的新文,也好品味一番。」他看到了陳華手中拿著的那篇文章,所有有此一說。

  陳華也不矯情,順勢過去。

  郭展將文章接過來,就展示給眾人。

  「師之道賦?看來是名教文章啊。」干寶掃了一眼,若有所思。

  而那僧人,也就是明法僧看了幾眼,笑指此文道︰「此文頗有精妙,暗合佛義,我去年曾於洛陽聽高僧竺佛圖澄說法,印象深刻,如今見了此文,卻覺其中有所相似,乃是以事數而覺悟。」

  郭展點頭附和道︰「正是五陰、四諦、十二入之妙,為師之人,就是以外力開悟弟子,我如今研讀佛法,便覺佛家法統悠遠,論為師之道,或許還在我華夏孔孟之上,實乃天下間一大妙音,吾當一力弘揚,令佛光普照華夏。」

  陳華也在一旁點頭,指著自己的文章道︰「我觀中土各家,唯老莊可與佛家相提並論,但精妙之處還有不足,為師者若不能理解心、性、色、空之妙,又如何能讓弟子沐浴佛光?這為師之道,其實就在於開悟,以此內生佛光。」

  「大善!」明法僧一聽,開懷而笑。

  但在旁傾聽的枚顯卻眉頭大皺,神色越發不快。

  郭展也在歡笑,目光一轉,看到了枚顯的表情,明白幾分,笑道︰「枚兄怕是也有見解,不妨說出來,我徒的這篇文章正好為引,我等共論,也好辨明。」

  陳華聽得這話,心頭暗喜。

  他也明白過來,枚顯為經學傳人,聽到幾人大肆推崇外傳佛學,自然不喜,簡單來說,就是三觀不和。

  換成了其他時候,被一位經學大家不喜,陳華免不了忐忑,可現在他為了挽回名聲,彌補在彭城的失誤,需要借這篇文章,先在廣陵、江左得到有關教化的名聲,才好立於不敗之地,只要能讓名聲傳揚,那就是好的,其他的暫時顧不上了。

  還有什麼比獲得名士爭論,更容易傳名的?辯論之後,文章的熱度立刻就會提升,他這篇師之道賦想不聞名都不行。

  果然,就聽枚顯道︰「我也知道佛家精妙,只是中土之學源遠流長,兩家各有千秋,然佛教自西而來,不拜先祖拜外神,自古以來夷夏有別,豈能用先賢和胡神相比?」他一說話,就將事情上升到了夷夏之辯,倒不是刻意為之,而是因為郭展乃是他的好友,他也知道郭展最近幾年精研佛學,不好掃興,又不願直接辯論,才用迂回之法提醒。

  沒想到郭展卻搖頭道︰「枚兄此言差矣,你也曾讀佛經,見過高寺大院,應當知道佛家法統最擅啟蒙,幼童也能有悟,這是般若智慧之功,相比之下,中土師道較為閉塞,以一家一姓為主,各有說法,不喜外傳,這就落於下乘了,兄台何必因為佛家外來,就加以排斥,何不兼容並包?當海納百川啊。」

  郭展所說的一家一姓,這裡的家,指的是百家而不是世家,代表著學術派別,代指書院私學,而一姓才說的是世家,指代世家族學,意思就是說漢家之學頑固不變,還敝帚自珍,各自為政。

  同時,郭展還用勸誡的口氣,讓枚顯不要太民族主義,因為文化血脈否定外來之說,按理說,他這也是堂堂正正的言語,不過扭曲了部分現實,為了揚佛,刻意貶低中學,無視有教無類之實,有失偏頗,當然不會讓枚顯服氣。

  枚顯也不客氣了,直接就道︰「魚豢、王浮早就說過老子化胡,此乃中土師道傳承於西方,正是師道傳承,怎麼就比不得佛家了?」他的眼神銳利起來,在心裡組織語言,準備用典籍進行反擊了。

  果然,接下來明法僧就發表了不同看法,兩人針鋒相對,很快,郭展也加入進去,以一對二,枚顯漸漸不敵,尤其是對方兩人常以佛家法統為根本,洋洋灑灑的訴說傳承之道,頃刻之間,枚顯準備不足,漸漸敗下陣來。

  到了最後,枚顯甚至連說話的機會都不多了,變成了郭展與明法僧辯論佛理看法,見此情景,枚顯更加惱怒,一揮衣袖,就道︰「佛家慈悲於蟲蟻,不敬父母祖先,減發曠衣,火焚水沉,虛偽無禮,不足為信!」說完,連告辭都不願說出口來,直接拂袖離開了!

  見此情景,郭展也不擔憂,好友論道,惱怒而去,也是常有的事,割席斷交的事畢竟是少數,也顯得心胸狹窄,一般的名士哪怕虛與委蛇,也不會輕易為之,除非是大是大非的問題。

  因此,見枚顯離開,郭展反而失笑搖頭,嘆道︰「枚兄理窮了,只好用東西有別之禮來反駁了。」

  明法僧則道︰「這不是枚兄的問題,是他所學之法無容人之量,今日能與枚兄論佛,也是有緣,也說明枚兄與佛有緣,或許將來也能開悟。」

  「是極,是極!」郭展點點頭,又轉頭對陳華道,「你這篇文章,得了明法大師的贊賞,但不可自滿,況且枚兄因此惱怒,也是你的過錯,事後記得上門賠禮。」

  陳華趕緊點頭稱是,這心裡跟明鏡一樣,知道自己這篇文章即將傳揚廣陵、江左!

  穩了!

  先不說文章內容如何,單是讓枚顯、明法僧、郭展激辯,最後逼得枚顯拂袖而去,就足夠讓傳名!

  有了話題,又有郭展炒作,想不火都難。

  「等這篇文章名聲起來,內容如何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噱頭足了,我在名教之事上就有發言權了,到時以教化之道反駁彭城傳聞,再貶低陳止的學識,堂堂正正,誰能指責?」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沉默不語、仿佛只是個旁觀者的干寶卻出聲了︰「兩位,不知你們聽沒聽說,最近幾天,北邊也有篇文章流傳,寫的也是師道。」

  郭展一聽,生出興趣,笑道︰「哦?北方也有人寫師道文章,這倒是有趣了。」

  明法僧也笑了起來,說道︰「可惜了,貴徒這篇師之道賦一出,其他師道文章可就是生不逢時了,不知道是哪位的文章?」

  陳華也留心起來,雖說有老師撐腰,有明法僧推崇,可如果踫上了哪位大家寫了師道文,他還是居於劣勢的,會影響造勢的成效。

  干寶也不繞圈子,說道︰「那篇文章名為師說,倒也不是哪個成名已久的名士所作,而是個叫陳止的,我在廣陵,未曾聞名。」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4-8 20:08
第一百三十五章 論辯風浪起

  「師說?」

  「陳止?」

  「非名士所作?」

  干寶話音一落,對面三人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反應.

  那郭展注重的是文章之名,而陳華注意的是陳止的名字,至於關注非名士的,則是那明法僧。

  幾人出聲,對視幾眼,又都恢復平靜。

  明法僧當先開口道︰「聽陳施主的口氣,對這寫文之人頗為熟悉。」

  陳華本還有些驚異,不過很快就鎮定下來,然後淡然一笑,說道︰「此人與我有些嫌隙,他在北方彭城妄行教化之事,我指出來,讓他很是惱怒,想來就是因此才有了做文章的心思,只是此人過去根本沒有什麼文章傳世,這次因為不忿我的話,才臨時起意,書就一篇,這樣的慪氣之作,能有什麼作用?」

  「哦?原來還有這麼一番故事,」明法僧馬上就明白過來了,看了一眼那篇《師之道賦》,隱隱有了猜測,只是嘴上卻笑道︰「如此說來,施主的這篇文章也是因此而寫?」

  「我不是因為慪氣,」陳華微微搖頭,正色道,「我對名教本就有一番感悟,這次北行歸來,見了分家族學的亂象,這才有感而發,寫下這篇文章,是希望能驚醒世人。」

  「此番拳拳之心,貧僧已自文中感覺到了。」明法僧說著,看向郭展,「郭居士有此佳徒,真是羨煞旁人。」

  郭展謙虛道︰「哪裡,比不上大師的幾名弟子。」接著,三人自然而然的略過了《師說》一文,他們並不認為一個小輩所寫的文章,能造成多大的風波。

  就連陳華也有些不以為然,並且理所當然的認為,陳止是因為自己,才寫出的文章。

  「可惜啊,陳止你不知道,我同樣也寫了一篇名教文章,而且我的這個文章,得到了老師的全力相助,更有名士推崇、佛家加持,更不要說,《師之道賦》的內容能引起玄佛爭論,到時整個廣陵、建鄴,都有可能爆發論戰,這是多大的影響力?和我這篇文章一比,你的文章能否傳出彭城都還兩說,只能是自取其辱。」

  陳華自覺佔了這麼多的優勢,如果還比不上陳止的話,那就說不過去了,而且在心底,他還隱隱竊喜,認為陳止也寫了名教文章,更方便批駁、反擊,只要將那篇文章貶得一文不值,那到時候自己在彭城的行為,還有誰能指責?

  「你這是自亂陣腳啊。」

  心中感慨,陳華的思路反而通暢起來,和明法僧交流佛學,連連被對方誇贊,三人言談歡笑,而干寶只是冷眼旁觀,自從提及《師說》,就不再多說一句。

  接下來的幾天,果然如陳華所料,在郭展的推動下,他那篇《師之道賦》迅速傳播開來,在廣陵郡、連同周邊郡縣造成了不小的波瀾,並且在故都建鄴也開始有人提及。

  他這篇文章的內涵,隱隱有抬佛貶夏的意思,推崇的是佛家法統的那一套,讓許多精研法家學說的名士很是興奮,研讀探討,與郭展呼應。

  可就像那日的枚顯一樣,有人支持就有人反對,此時畢竟不是後世,佛學在當前的歷史階段,有著鮮明的外來氣息,天生就會被一些人抵制。

  於是,不需要郭展去刻意推動,隨著《師之道賦》的傳播,爭論和辯論不可避免的爆發了。

  弘法之士與守道之士,借著這篇文章為契機,爆發了激烈的爭辯,甚至朝著夷夏之爭的問題蔓延過去。

  好在郭展也知道厲害,沒有真朝這個方面推動,經過聯絡人脈,很快就將討論和辯論,局限在佛家法統和名分教化上,要從這個地方,給自己的弟子造勢,同時弘揚佛法。

  陳華倒也爭氣,在文章流傳的同時,還呼朋引伴,四處論道,將《師之道賦》中提倡的幾個觀點,都一一敘述出來,漸漸就有人傳他的教化之能了。

  啪!

  「豈有此理!」

  枚氏別院,聽著僕從的回報,枚顯很是惱怒。

  「郭展學佛,是不是學得心智錯亂了,連自家學說都要反了?郭宗師何等人物,一篇莊子注,足可流芳百世,怎麼到了郭展這裡,這個弟子反倒就糊塗了?」

  枚顯提到的郭宗師,乃是玄學宗師郭象,名滿天下,他也是聞名心折,才會和郭展結交,可最近兩年,郭展接觸了佛學之後,有心融合兩教,現在看來,似乎過於偏於佛教了。

  旁邊的一名僕從,見老爺發泄完了,才敢上前詢問道︰「老爺,那這份請帖,您還去不去?」原來,他除了帶來消息之外,還有一份請帖,乃是廣陵成觀夜樓的文會邀請,時間就是今夜。

  枚顯一甩袖子,滿臉厭惡地道︰「觀夜樓乃文人匯聚之地,現在給我送請帖,目的不問可知,就是因為那篇《師之道賦》!那陳華可是不得了了,都有名教名士的稱呼了,那日我在冥內別院的事,也傳出來了,為他做了墊腳石,如此還邀請我做什麼?繼續做他陪襯?不去!給我回絕了!」

  僕從一聽,有些猶豫,最後還是點頭道︰「小的知道了,這就去回話。」

  名士匯聚之時,枚顯卻不過去,肯定有損名望的,可話說回來,就看這幾天的局面,他就是去了,也要落入對《師之道賦》的辯論中。

  「好個郭展,這麼一辯論下來,越是辯論,佛學之名越顯,他那弟子的名聲都是次要的,關鍵還是彰顯佛法啊,他可真是胡神的乖子孫,這等背祖棄典之徒,下次再見,我當與割袍斷交!」

  枚顯越想越氣,就讓人備酒,想要一醉解千愁,沒想到剛才那個僕從又回來了。

  「怎麼了?」看著僕從手上拿著的一封信,枚顯以是請帖沒有退回去,眉頭一皺,「我可有什麼沒有說清楚?」

  「不是的老爺,」那僕從趕緊躬身,雙手奉上書信,「剛才干別家府上的家丁,送來了這一封信,請您過目。」

  「干寶讓人送來的信?」枚顯一聽這個名字,就露出不快之色,「他干寶也是讀聖賢書的,那日郭展和明法污蔑聖人之道,他就在旁聽著,不發一語,現在要給郭展做說客了?」

  說是這麼說,可枚顯還是接過了那信,展開之後,隨意掃了一眼,接著就輕咦一聲。

  「嗯?是一篇文章,這是誰寫的?師說?」

  枚顯嘀咕兩聲,目光一掃,看著信上的語句,起先還漫不經心,有怒氣未消之態,未料幾息之後,忽然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來!

  他的這個變化,將僕從嚇了一跳,可不等僕從做出反應,枚顯就喊道︰「將送信的人請進來,我要問話!」

  「諾!」僕從見老爺並未失常,雖然滿心疑惑,還是領命而去,很快就帶著一個家丁模樣的男子過來。

  枚顯一見此人,就開門見山的問道︰「你家老爺,有話讓你帶過來吧。」

  「枚君英明,我家老爺讓我跟您說,這篇《師說》,乃彭城陳家的陳止所作,此人與陳華不和,曾被陳華侮辱,遂寫此文,已經傳遍彭城。」

  「彭城陳家?」枚顯先是一愣,跟著又哈哈大笑起來,「有趣,太有趣了,湖海之士的後代果然非同凡響,我明白了,也懂了,難怪陳華要挑在這個時候,寫一篇《師之道賦》,他倒是打的好主意,郭展更是好算計,可惜啊可惜,這對師徒卻不知道,我華夏傳承,道統淵源,超過胡神百倍千倍!關鍵之時,就有非凡之士挺身而出,這篇文章乃是應運而生,去,給我備車!」

  他的僕從愣了愣,不解的問道︰「老爺,這時候備車,去哪?」

  「還能去哪?」枚顯一揚手中文章,「觀夜樓,論文!」

  ………………

  「喲,枚兄,沒想到你也來了,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待枚顯來到觀夜樓前,下了牛車,就有個聲音從前方傳來,卻是個文士打扮的男子,面如白玉,正朝他拱手輕笑,語氣調笑。

  「你周老鬼都來了,我又怎麼能不來?」枚顯絲毫也不惱怒,笑著迎了上去,他口中的周老鬼,名為周盎,是江東周家的子弟,和枚顯乃是同窗,兩人相交莫逆。

  「以你的性子,今天不該來啊。」周盎和枚顯聯袂而行,邊走邊說,「聽說你在郭展那受了氣,我早跟你說過了,郭展學了一點郭公的皮毛,不知道潛心揣摩,就急著出來揚名,與他相交,你得多點心眼,如今吃虧了吧,本來我以為你不來,就由我與他論道,沒想到你竟來了,怎麼,是不是有什麼倚仗?」

  以周盎對枚顯的了解,知道這位老友,理應看破了郭展的企圖,不會過來,但既然來了,那必然有所依仗。

  枚顯微微一笑,只是道︰「先看那郭展如何施展,今天來的人可真不少,名士如雲,除了你們周家,陸家、張家、朱家、呂家等都有人來,是一次盛會啊。」

  「還跟我這保密?」周盎咧嘴一笑,不再追問,也是游目四望,繼而笑道,「實不相瞞,我也有個壓箱手段,等會讓你見識一下,沒有這東西,我也不會過來,那佛家之士最善舌辯,沒有一點倚仗,如何能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4-8 20:10
第一百三十六章 我這也有一篇文章

  枚顯、周盎走入觀夜樓,一路上踫上了不少熟人,二人一一作禮,對方也是回禮,只是看向枚顯的目光,多少帶有一點異樣。

  隨著《師之道賦》的傳播,枚顯拂袖而去的事也隨之擴散,在這個故事中,枚顯當然是作為墊腳石,體現的是陳華的能耐,正因如此,他才會那般惱怒。

  注意到沿途之人的目光,枚顯心裡是越發難受,可臉上還保持著笑容,只是表情越來越僵硬。

  周盎忍不住提醒道︰「老枚,你可得忍住,只要能駁倒那郭展等人,就足以一舉扭轉名聲。」

  枚顯卻搖搖頭。

  這個動作讓周盎心中微動,生怕這老友做出不理智的事來,沒想到枚顯卻壓低聲音,一臉正色道︰「我一人之名事小,華夏道統事大,此來,是為華夏師道正名,不能讓胡神在中土逍遙。」說著,他還加快了腳步。

  周盎一怔,然後失笑道︰「這老小子,倒是會給找名頭,不過這華夏道統的稱謂,有點意思。」想著想著,他也加快步伐跟了過去。

  觀夜樓分為幾層,是名士吟詩作樂的地方,裡面有舞女、名家,一路輕歌曼舞、妖嬈靡靡,有白玉臂、渾圓股,枚顯、周盎穿紅過綠,來到三層,豁然開朗。

  此層開闊,雅間環繞中有一大堂,名士匯聚,有老有少,坐於席間,談笑風生。

  見了枚、周二人,眾人都與兩人招呼,不過看得出來,他們對枚顯的出現也是頗感意外的。枚顯、周盎不管其他,自顧自地找個地方坐下來。

  此時人還未來齊,正主更未到場,因而氣氛融洽,看不出什麼爭鋒相對的味道。

  枚顯觀察著眾人,心裡盤算著,什麼時候將《師說》拿出。

  他還想著,氣氛陡然一變,就看到郭展、明法僧等人進來,除了明法僧外,還有兩位高僧模樣的,張華則走在最後。

  幾位高僧與沿途之人致意,到了幾個蒲團邊上,轉身就坐了上去。

  郭展則來到中央,衝眾人拱拱手,說道︰「感謝諸位前來,我這弟子寫了篇文章,想必各位都看過了,為了不讓各位傷了和氣,在下斗膽,召開這次論道之會,望諸位能各抒己見,共襄盛舉!」

  話音落下,就有不少議論,郭展渾不在意,身子一轉,就要到自己的位上坐下,正好看到了枚顯,當即露出笑容,遙遙示意。

  枚顯眯起眼睛,禮貌性地回禮。

  「郭展這次,是真的交好佛門了。」周盎在旁嘿嘿冷笑,「他也是好算計,借弟子的一篇文章成事,此事其實凶險,稍有不慎,激起華夷之辨,那就不是小事了,不知要牽扯多少人進來,但郭展用的是弟子的名義,那弟子背後還有下邳陳家,萬一出事,往弟子身上一推,自然撇的乾乾淨淨,何樂而不為呢?」

  往日周盎這麼說,枚顯總要說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今天枚顯也不說了,摒心靜氣,默默等待。

  周盎一看他這個模樣,也不多再多言,轉而關注起當前局面——

  郭展等人一來,論道就算是開始了,這不是考舉,沒人宣布開始,在場的又都是名士,也沒人敢隨意命令他們。

  論道說起來莊嚴,其實開始的時候,就和平時的聊天一樣,就是郭展拉著弟子陳華,指著眾人介紹兩句,又將那篇《師之道賦》拿出來,將論點拋出來,大肆贊揚了一番。

  跟著,就是許多兼學佛家的名士附和,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

  在場的人都知道這所謂的文會,其實就是過來論道的,說難聽一點,就是來吵架的,因此落座的時候,也有意劃分陣營,支持文章的一方,都坐在離郭展等人近的地方,反對的,當然就在另一邊,所以這眼前的景象,就是眾多支持者圍繞在郭展、劉華周圍,說著文章裡的字句,品味佛學。

  他們說的,都是這幾天反復談及的,聽起來無甚特殊,對面的反對陣營則摩拳擦掌,準備要大幹一場了。

  就在此時,卻有一人從樓梯口走來,一邊走,一邊說︰「郭賢弟,對不住了,府中出了點事,誤了時辰,罪過,罪過。」

  此人大腹便便,身著便裝,跟著兩個魁梧男子,所到之處,眾多名士都起身問候,口稱「刺史」。

  這人正是如今的徐州刺史,江東張家嫡系子弟,張初。

  「諸位,我今日過此,不是以刺史的身份,純粹是仰慕諸位的才學,過來聆聽論道,不必在意我。」

  張初坐於席間,神色灑脫,頗有名士風采。

  他背後的張家,在新漢初期有很大權勢,連皇家都敬上三分,在諸葛丞相去世後,更是一度達到巔峰,但很快盛極而衰,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直到今日,張家都是頂級世家,勢力極大,張初這位嫡系來到徐州任刺史,想讓治所南遷,都不過是幾句話的事。

  現在他來了這論道之處,眾人可不敢等閒視之,都在猜測背後原因。

  連陳華都有些舉棋不定,這次事可說是因他而起,萬一出個什麼查錯,惹怒了刺史,那問題可就嚴重了,他有些擔心的看了自己的老師一眼。

  沒想到郭展微微一笑,低語道︰「刺史能來,是我托了人幫忙,你大概還不知道,歲旦之後,聖上發出了興學詔書,無論是郡守還是刺史,來年考評都要參考教化人文,咱們這位刺史,同樣困於此事,你的這篇文章,如果能夠被刺史看重,好處之多,難以形容!」

  「原來如此,老師費心了。」陳華頓時滿臉驚喜,連聲感謝,郭展點點頭,然後去問候張初。

  隨著刺史一來,又耽誤了些功夫,氣氛凝重了許多,在場的不少人都知道興學詔書,一看這情景,哪還看不出緣由。

  於是,接下來立刻就有反對者出言,對那篇《師之道賦》批駁,言語尖銳。

  經過幾日準備,這些人對這篇文章研究了很久,逐字逐句的分析,準備了諸多反駁語句,此時辯論起來,當真有排山倒海之勢,讓人不得不懷疑,這文章從根子上就站不住腳。

  張初聽得津津有味,他本就喜好這名士之時,不然也不會從彭城來到廣陵,就因為此地距離建鄴較近,靠近江左。

  不過,聽了一會,張初眉頭卻漸漸皺起。

  他這次來,本打算看看這篇文章,能否作為政績引子,在下次考評時用上,現在看這情況,似乎此文根本無法用上。

  「《師之道賦》我也看了,本來還覺不錯,但聽這些人這麼一說,似乎過於偏向佛家了,朝中當權的幾位對佛家態度不明,用這樣的文章還有風險,可惜了,人文教化之道,本就是名士所為,我雖不懼考評,可若能得一文相助,也是美談,可惜了……」

  他還在想著,卻聽郭展忽地長笑一聲,站起身來,昂首直對眾人,淡然道︰「諸位果然都是談玄論道的高手,深諳典籍,說的都有道理,不過難免為了反駁而反駁,為了打擊而打擊,逐字逐句的反駁,誰人做不到?但難的,是提出一個整體的思路,我徒兒的這一篇《師之道賦》從法統根源講起,說了師道變遷,又言及教化之法,暢想教化之妙……」

  眾人本來雄辯滔滔,見尊佛一派難以抵擋,還在洋洋自得,可一聽郭展此言,卻暗道不妙,知道落入了圈套。

  「這郭展剛才隱忍不發,還以為他是詞窮,現在看來,是刻意讓我等逐句反駁,然後反將一軍啊!」

  「是啊,未料此人是這般心思,難怪刺史也來了,肯定也是郭展在背後推動,為的就是多個見證人,讓他這學生的文章扶搖直上!」

  「莫慌,郭展定然要以《師之道賦》論述完整作為藉口,讓我等拿出對策,倉促之間,或許我等拿不出完善之文,但集思廣益,說個大概還是可行的,足以應對刺史。」

  眾人低語交談,而郭展卻一轉身,衝張初拱手道︰「正好刺史在此,郭某舉賢不避親,願為我徒兒求一個教化之名,他年紀雖青,但這篇《師之道賦》已將自己的教化之道訴說清楚,思路清晰,經得起推敲!誰若不服,就請當場作文一篇,和我這弟子的比比,咱們不要大概,就逐字逐句的對比,看看哪個優劣!」

  他這一說,起了心思的名士也不得不偃旗息鼓了,空口說,誰都不怕,可當場做一篇文章,不說難度,首先就留下了字據,不好分辨了,真要是深究起來,他們臨時所寫,哪比得了陳華這準備妥當的,到最後平白損失了名聲,給他做了嫁衣。

  郭展見狀,露出笑容,而陳華更是歡欣鼓舞。

  刺史張初聽到這裡,也是眼中一亮,意識到這篇文章的價值所在了。

  那就是完整性。

  反駁誰都會,任何一句話說出來,都能找到反駁的話,可反對容易,提出可行建議就不容易了,這就是《師之道賦》的意義所在,通過結合經學和佛學,構建了完整的師道論述體系。

  「若是如此,倒也是教化之能,或許我可以……」想著想著,張初就要說話,卻聽一個聲音從人群中傳來——

  「我這也有篇師道文章,不如郭兄品鑒一下,比之貴徒的如何。」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4-8 20:15
第一百三十七章 你可有道統?可分善惡?

  「這個時候,還有人出聲?」

  眾人循聲看去,滿臉疑惑。

  眼前的局面已經清晰,背後的算計也都浮出水面。

  眾名士剛才批判的時候火力全開,卻被郭展拿住了要害,這時都有了退避之意,突然有人頂風而上,不得不讓他們疑惑。

  「枚顯?沒想到是他。」

  「他不就是《師之道賦》揚名之序麼?聽說幾日閉門不出,剛才見他進來,我還意外呢。」

  「如果是枚顯,那就不奇怪,陳華這篇文章就是踩著他起來的,他出面反駁,也說得通,只是此時要拿出文章,這是要和《師之道賦》打擂?此文雖然立意有偏,但不失佳文之稱,不知枚顯要拿出的是誰家文章。」

  「要說以我等才學,費心思寫一篇,未必就比不過,可短時間內難以做到,再說了,此文說是出自陳華之手,可背後有何貓膩,我等心知肚明,沒郭展之助,他陳華寫得出來?」

  「不知枚顯要拿出什麼文章,難道是他閉門幾天,冥思苦想而作?」

  郭展幫他們問出了疑惑︰「枚兄,難道是你的大作?也好,拿出來我等共賞,與我這學生的文章對比一番,說不定更能加深師道認知。」

  「你不用拿言語擠兌了,這篇文章不是我寫的,」面對挑釁,枚顯露出了笑容,「說起來,我這篇文章和陳華那篇還有淵源。」

  「嗯?」

  眾人一聽,頓時來了興趣。

  倒是陳華神色微變,而郭展則眯起眼睛。

  「諸位,恐怕你們還不知道,為何陳華要寫一篇名教文章,」枚顯揚聲對著在場眾人說著,「諸位可知,這陳華日前往彭城,親善彭城陳氏,踫到了一人,也是他的同族,名為陳止,陳華寫《師之道賦》,就是因為這個陳止。」

  「陳止?這人是誰?」

  「沒聽過這個名字啊。」

  「彭城陳氏?那和下邳陳氏乃是一脈,和名教文章有何關係?」

  眾人疑惑,也有人直接問道︰「枚兄,也別繞圈子了,直接說明緣由吧。」

  枚顯一笑,就把裡面的關係說了通透,只是在他口中,陳華成了個無事生非的角色,雖說事實也是如此,可枚顯描述得更為可恨,而陳止則成了個溫良恭謙的好學之人,因擔心族學衰敗,主動開蒙,卻被陳華嘲諷,二人爭執,這才有了兩篇文章的誕生。

  「二陳相爭,各作名教文章?這事還挺有趣的。」

  「未料這《師之道賦》背後,還有這麼一個故事,有意思,有意思。」

  「這麼一說,我倒是對那篇《師說》生出一點興趣了,有心一觀。」

  在場的都是名士,喜好風趣之事,對這麼一個故事當然很有興趣,而且有些人更是借機打擊陳華。

  陳華已是聽得臉色陰沉,但礙於場合不便發作,只能死死地盯著枚顯,那目光仿佛能將人吞下去!

  與之相對的,是郭展露出思索之色,他有些不解看向枚顯,猜測那篇文章,到底有什麼內容,足以讓對方在這時候出頭。

  「原來是這麼回事,有意思,陳止、陳華,這一姓兩人因為族學起了爭執,一個回來求助老師,寫了《師之道賦》,另一個也寫了文章,」張初聽了一會,感到有點意思,不由詢問起來︰「不知道那個叫陳止的寫的文章,有叫什麼?」

  枚顯拱拱手,正色道︰「此文,名為《師說》,以我之能觀之,此文足以明道、傳世!」

  千古文章,匯聚各家,這般文章,本來就是為了傳世,是為了繼絕學!

  但此話一說,眾皆嘩然。

  明道,傳世?

  這是文留青史的高評價啊,但作者之名,他們卻沒有聽說過,名不高而文絕世,哪有這樣的道理?

  「難道又是一個左思?」

  左思做三都賦,引得洛陽紙貴,但事前卻被人輕視,一朝名揚,算是一步登天,可這樣的事情並不常見。

  「枚顯不是衝動的人,他能站出來,就說明對那篇《師說》有信心,我倒是好奇起來了。」也有人起著這樣的心思。

  張初更是躍躍欲試,彭城也是在他的治下,如果有出色的名教文章,加上《師之道賦》,這人文教化之名,豈非完成了大半?念及此處,他不由欣喜,就道︰「枚兄,可否將那文章給我一觀?」

  「正要讓刺史您品評!」在眾人矚目中,枚顯從袖中抽出一篇文章,走上前來,呈給張初。

  郭展聽著卻不對味了,剛才還說是讓我品評,轉臉就給刺史了,這是個什麼意思?

  刺史張初接過就看,他本就心存期待,這一看,沒過多久就連連點頭,露出了笑容。

  陳華見狀,心裡咯噔一聲,而郭展也是面色不快,他早就聽了這《師說》之名,可並沒有放在心上,現在看張初的表現,不似作偽。

  難道此文真的非同尋常?

  不行,不能放任!

  郭展當機立斷,決定將威脅掐滅!

  無論此文如何,他這時候都不能退了,必須強調《師之道賦》的優勢,他也相信,《師之道賦》立意全面,哪怕《師說》真是佳文,但只要在全面、整體性上有欠缺,那就可以利用輿論打壓下去!

  有的時候,不是你的文章好,就一定能強過一頭的!

  「除非真是足以名傳千古的文章,否則終究要受到世人之言的影響!」

  郭展有這個自信,足以引領一時的輿論,於是也不再囉嗦,直接就對枚顯道:「枚兄,你也看過《師之道賦》,當知道此文脈絡清晰,有佛家法統之傳,此法……」

  「我華夏之道,起自堯舜禹,有商湯、文王傳承,有周公、孔孟發揚,道統深邃,比不上胡神法統?」枚顯根本不等郭展說完,就正色厲聲直言,「就是郭象宗師也承莊子之道,先賢法統自古以來,你郭展敢說自己學的沒有道統?」

  這話一說,人群中就有不少人暗暗點頭。

  這華夏道統之言,其實並不算什麼隱秘的事,先前也有人提出來,不過這只是一個方面,那《師之道賦》涉及甚廣,法統只是開端,後面越辯越深,而且邏輯自洽,能自圓其說,因此旁人不願意在這個方面多做糾纏。

  郭展被打斷了話,於是眉頭皺起,正要分說,沒想到枚顯輕點刺史手上的文章,笑道︰「這些《師說》開篇就有談及,諸位等會可以觀之,我倒是要問你郭展一句,你滿腹經文,可有道統?」

  這話一說,眾人側目,都對那《師說》一文抱以好奇目光。

  「枚兄,這道統之說……」郭展暗道不對,他的老師是天下宗師,縱然自己如今向佛,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詆毀師道,只想著一筆帶過,將話題從傳承,拉到更深入的地步。

  枚顯卻不管其他,只是問道︰「我只問你,你有沒有師傳道統?」

  郭展一愣,最後一咬牙,點頭道︰「我自然有師道傳承,但是這個道統……」

  枚顯還是不讓他說完,又道︰「這就行了,那我再問你,你既然有師承道統,為何又要詆毀華夏之學?」

  郭展心中不快,可聽了這話,總算平靜下來,覺得後面有把握了,就道︰「我並非詆毀,而是華夏也有不足,就說這開蒙之道,有心、性、色、空,這四個字體現著一種精神,一種法統之道,在《師之道賦》中……」

  他嘴上說著,心裡卻打定主意,要把話題朝更深層的地步延伸,那師說一文就算言語精妙,可終究出自一人之手,必然存在漏洞,說的越多,約有破綻。

  可讓他出乎意料的是,枚顯竟然絲毫不懼!

  「笑話!」枚顯又是不等郭展說完,直接針鋒相對,「這《師說》一文說的很清楚,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怎麼就沒有自己的道?你豈不知孟子性本善之說?不之荀子性本惡之言?不知揚子善惡混同?不知道董子性三品之分?這莫非不是精神之道?這莫非不是華夏之學?這不是你郭展開蒙時就知道的?你可分善惡?」

  「我……」郭展被一連串的反問,聞得心頭震顫,念頭電閃,隱隱有不妙之感。

  那《師說》一文中,真涉獵了這些?

  那陳止不過彭城世家子,寫的文章,可以駕馭這許多觀點?

  「你什麼?你就明白的告訴我,華夏先賢的這些話,到底有沒有道理,說得是不是在理,你所拜胡神的學說,可有超出善惡之觀,而開蒙啟示的?」枚顯根本不顧及二人交情了,毫不留情地質問著。

  郭展之前用枚顯的名聲,給學生做墊腳石,早就激怒了這位枚家名士,可能最初郭展並無此意,可隨著文章流傳,為了防止事情蛻變成華夷之辨,他不得退而求其次,顧不得許多了。

  面對枚顯的質問,郭展卻是冥思苦想,剛才眾多名士所考慮的那樣,頃刻之間,讓他拿出話來反駁,不是不行,可總歸會有漏洞,越是說,約有可能被抓住漏洞,而看枚顯的樣子,那篇文章似乎也有體系,他貿然反駁,說不定就會落入陷阱。

  頓時,郭展有一種搬起石頭砸到自己的腳的感覺

  「那個陳止背後說不定也有人指點,不過他雖然能提到所謂道統,又涉及性善性惡,那他的這篇文章,還真不能小視!」

  越想,這心裡越急,額頭浮現冷汗。

  就在這時,一個柔和的聲音,自郭展身邊響起——

  「般若如海,枚施主,若如你所言,那這篇《師說》確實是佳文,但卻也困於眼界,以至於自困樊籠了。」

  說話的,赫然是那明法僧,這僧人面帶微笑,雙手合十,一副寶相莊嚴的模樣。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4-8 20:20
第一百三十八章 豎子,爾敢!

  明法僧一出面,場面頓時一靜。

  誰都看得出來,枚顯一連串的責問,讓郭展有些難以招架了,這不是郭展學問不如枚顯,而是因為今天實際上是兩篇文章的較量

  《師說》與《師之道賦》。

  文章就在那,有什麼內容,拿到一讀、細細思量就能明白,而今日的辯論,只能從各自推崇的文章中摘選語句,在不違逆文章整體精神的前提下,進行辯論,這就局限了兩邊的學識施展。

  「這是要注解文章啊,唯有包羅萬象之文,方可應對萬變之問!」

  很多人看出了關鍵,聯想剛才枚顯回答時句句在理,都說《師說》中有提及,他們不由心嚮往之。

  「此文,莫非涉獵如此之廣?那可真是佳文了!」

  只是,他們縱然心急,可張初沒看完,也不好拿過來看,只好先將注意力集中在枚顯等人身上,他們也好奇這明法僧出面後,枚顯要如何應對。

  「大師,我一直敬重你,但你這話有失偏頗,」枚顯一看是明法僧,頓時興奮起來,他這次被人當墊腳石,可歸根結底是不喜崇佛抑夏,碰上明法這個正主,當然更有興致,「有道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大師還未曾看文,怎麼知道此文有局限?我勸您不妨先去觀文,其意自明!」

  你什麼都不說,跳出來就說人家眼界有限,沒這個道理!

  不過明法僧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這次陳華文章快速流傳,也有佛門推動,有心借此弘法,今日論辯,本以為是抵定大勢,沒想到枚顯異軍突起,就剛才那局面,他明法僧不站出來,一旦郭展動搖,前功盡棄!

  這種情況下,又怎麼去看文章?

  騎虎難下之中,明法僧只能故作輕笑,言道:「枚兄所言確實有理,只是天下學問,各有千秋,豈能困守一隅,聽你所言,這篇《師說》過於偏重善惡之說,華夏發展至今,曆經百家,各有千秋,互有參考,兼容並蓄……」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枚顯也不讓明法僧說完,就再出言打斷,「不就是借鑒、吸納之意麼?」

  這郭展在旁邊聽著,都有些發怒了。

  你就不能讓我等把話說完?

  那明法僧也是笑容尷尬,但旋即一愣。

  他本想另辟蹊徑,從文化包容的宏觀角度,來壓低這篇《師說》的眼界位格,可現在聽枚顯的意思,連這個文中也提及了?這未免也太全面了吧!

  屋中眾人也是一般意外,他們當然不會想到,陳止從立文之初,想的就是絕學千古,自然是分析了各種情況,然後雜糅各家,融彙一體。

  枚顯則不理其他,就道:「《師說》中也有借鑒之言,不乏胡佛之語,可文章卻說得很清楚,要有立足根本,然後海納百川,要先有一個根,這就是華夏道統,然後效法先王之舉,擇他物之優而用之,可不是讓你數典忘祖!」

  他越說越是興奮,直接來到明法僧和郭展跟前,話聲漸漸提高:「師說乃言,師者承聖人之道,不分有無,不分老幼,有教無類,句句皆是錘煉之語,有先賢言傳身教,而你沙門卻離間骨肉,使民棄業!可存善惡?」

  明法僧神色微變。

  「大起佛寺,百姓勞弊!可有師道?」

  郭展身子晃了晃。

  「占山圈地,不納賦役!可尊王法?」

  陳華面沉如水,雙手顫抖。

  「師說言,尊師重道,明道製法,此為華夏正道,而你陳華所書之文,恰恰背道而馳,如此行徑,來此妄談教化,惹天下笑爾,我從未見過有……」

  「先消消氣!」

  關鍵時刻,周盎上來拉住枚顯,按住了後面的話。

  他已經聽出來,這位老友說得興起,加上那篇《師說》勾起了共鳴,以至於一發不可收拾,再讓他說下去,那都不是華夷之辨了,是要引發佛寺弊端了,朝堂諸公都沒能解決的問題,不便當眾明言。

  眾人也都鬆了一口氣,又見明法僧等三名僧人神色不善,似惱似羞,坐立不安,再也沒有先前的淡然之意。

  周盎安撫了老友,見了三僧模樣,當即笑道:「這真是一文催得枚君斥,高僧佛心坐不寧了!哈哈!」

  明法僧等人一聽,表情像吃了蒼蠅一樣。

  旁人都暗道這周盎勸撫枚顯,自己卻毫不拘束,真個讓人無奈。不過,他們也不願多說,心思都轉到了《師說》一篇上。

  枚顯這番雄辯,令郭展等人有口難言,而按著他的說法,所說話語都能在《師說》中找到根據!

  一個彭城士子的文章,真能讓枚顯有如此底氣?

  郭展輕輕抿嘴,冷冷地看了陳華一眼,低問:「你不是說那陳止狂妄無狀、沒有文章存世麼?他的學識到底如何?怎麼能寫出這等文章?」

  「這……」陳華心中忐忑,口乾舌燥,趕緊辯解起來,「他確實沒什麼出色文章,最多有首韻律不佳的市井詩,也沒聽說他過去寫過什麼宏文,不該有如此筆力,老師你要信我啊,陳止決計沒這個本事,他就是字寫得好一點,枚顯應該是假托其文,胡說八道……」

  正好這時候,刺史張初正好看完《師說》,拍腿讚道:「好文章!好文章!足以流傳後世!這才是名教之法啊!」

  剛才兩方辯論,這位刺史不發一語,宛如局外人,只是看文,沉溺其中,時而微笑,現在評論了一番後,他深深地看了郭展一眼,竟將《師說》遞了過去。

  「郭賢弟,不是說要兼容並蓄麼?你也來看看。」

  見此情景,在場眾人不由嘩然,他們如何還看不出來,這刺史似是被《師說》給說服了。

  陳華更是面色慘白。

  幾天前,《師之道賦》剛剛寫成,就被送到刺史府中,想求個評語,方便造勢,結果只得了「佳作」兩字,結果今天這位一看《師說》,開口就是「傳世」,配合剛才的一番論道,更顯刺心。

  郭展伸手接過,神色連連變化,看了明法僧一眼,見後者也是神色愕然,眼露震驚。

  堂中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覷。

  「聽刺史之言,難道《師說》技高一籌?可那陳華的文章,得郭展之助,準備充分,又有佛門加持,占了個起轉承合的完整之說,反駁一句兩句容易,要整體反駁卻難,可枚顯就拿出了一篇文章,以傳承對傳承,以精神對精神,鼓對鼓、鑼對鑼,硬是逼著郭展、明法僧有話難說,難不成這篇《師說》也是篇完整論述之文?什麼時候,這需要積累眾多、涉獵廣泛的概論之文,這麼容易寫了?」

  眾人想到枚顯開頭就說「明道、傳世」,本以為是故作驚人之語,現在看來,莫非是真的?這真是篇傳世之文?

  因為陳家子弟的一次爭執,出了一篇引得廣陵論道、差點華夷相爭的文章,這還不夠,還出了一篇傳世佳作?

  此時,《師說》已被郭展拿在手裡,明法僧等人在旁同觀,很快,幾人的額頭上冷汗連連,神色變化不定,越是看,越知此文精妙。

  「這文章看來真不一般!」

  注意著郭展的表情,眾人哪裡還不知道問題。

  看到後面,郭展的手都抖起來了,這根本不是自己能壓製得了的文章!

  本為千古名文,今又彙聚各家,根本不是一時輿論能改變得了的,天下間的悠悠眾口,哪是郭展能堵住的?

  只是一看,他就知道大勢已去,自己一番算計不光是成一場空了,而是要淪為墊腳石,助這《師說》登壇!

  辛苦到頭一場空!

  「今日方知我等定性不足,不可看,不可看!」明法等僧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起身嘀咕幾句,然後匆匆行禮,就告辭離去了。

  卻是他們料到了後面場景,不願多待了,說到底,《師之道賦》又不是他們寫的,何必在此坐蠟?

  跑了?

  看著三僧背影,眾人瞠目結舌。

  這什麼文章,把三個和尚給嚇跑了?

  可走得了和尚,走不了郭展,這位名士看著手中文章,默然無語,良久,仰頭閉目。

  「老師,老師,你快說此文如何啊。」

  陳華就在邊上,近在咫尺,發現了郭展異狀,心中倉惶,急切詢問,得不到答覆,也顧不得其他了,直接將那文章拿了過來。

  這般行徑,讓不少人看得搖頭。

  由於枚顯的氣勢,以及刺史的暗示,眾人的心思有了變化,看陳華的時候,多了絲審視味道。

  不告而取,陳華這根本沒將老師放在眼裡,就這樣還寫名教師道文章?

  不過,他這麼一拿,其他人就都圍了過來,在陳華左右同看一文,陳華又不是刺史,輩分也不高,旁人少了些顧忌。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師道當如此,此乃道統!」

  「難怪枚顯能有那般底氣,這才是名教文章,能不能傳世我不敢說,可比之《師之道賦》,實在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可笑那明法僧,還說此文作者困於眼界,我看他才是拘泥於門戶之見,如果這篇《師說》都是拘泥於眼界,那《師之道賦》根本只能說是一家之言!」

  「好文章,不光寓意深遠,駢儷對仗也格外精妙,尤其是這最後一段,更是文采斐然,真不相信此人過去竟籍籍無名!」

  「彭城陳止,我記住此人了。」

  「此文立意深遠,有師道之言,有聖人之行,包羅師道前後,演化名教變遷,主旨清晰,更難得的是有小賦之神髓,有論議之風韻,又有駢儷之華美,如此文章,讓人歎為觀止!」

  種種讚譽,自眾人口中說出。

  賞文如品酒,心曠神怡。

  枚顯話尚縈耳,僧人步聲未絕,配合文章深意、文筆精妙,渲染的眾人心情激蕩,這讚美的話,是一個比一個高絕,他們的表情更是一片沉浸。

  郭展聽聞,脊背微彎,歎息不言。

  而陳華更被讚美之聲包圍,讓他難以忍受的,是這些人稱讚《師說》也就罷了,一邊稱讚,還得拿他的《師之道賦》出來陪襯,讚一句陳止,損一句陳華,就像一個個巴掌甩到了他的臉上!

  加上他觀《師說》,也看出了高下,知道自己那篇文章確實遠不如《師說》。

  「陳止!陳止!你在彭城辱我,壞我名聲!如今更壞了我的事!連文章都寫得比我好!天道何其不公!何其不公!」

  心中正自絞痛,偏偏耳中又是一片對陳止和《師說》的讚揚,這就好像是一把火,點燃了陳華的瘋狂。

  怒由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狂怒之中,他竟是控制不住,兩手一用力。

  茲啦!

  竟將那篇《師說》給撕了!

  「豎子,爾敢!」

  周遭名士正沉浸在文章深意、語句華美之中,好似品味美酒佳肴,結果還沒吃飽,就被人掀翻了餐桌,哪裡還能平靜,一個個頓時勃然大怒,離得近幾個,情急之下,抬手就往陳華臉上招呼!

  啪啪啪!

  這下可就不是像是了,而是一個個真正的巴掌打在陳華臉上!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4-8 20:24
第一百三十九章 速速買紙

  響亮的耳光聲中,陳華瞬間就被接連的巴掌打懵了,等郭展一邊呼喊一邊推開眾人,護住陳華的時候,他的臉已經滿是紅痕,嘴角帶血。

  忍著滿臉的疼痛,陳華看著自己的老師,張嘴想說話,一開口這嘴裡有血流出,更掉出兩顆牙齒來。

  這淒慘模樣,看得動手的幾人一陣驚訝,他們也是盛怒之下,含怒出手,控制不住力度。關鍵動手的還不是一個人,所有的巴掌加在一起,可是不小的打擊。

  「諸位都是名士,豈能如此作為?」郭展推開眾人,趕緊說著,先用話框住他們,防止眾人再動手,以當前這個距離,要是再動手,他郭展也逃不出去。

  這時候,人群中有個聲音傳出來——

  「郭展,你說得好聽,可你看看你這弟子,哪有他這麼做事的?自己拿了文章看,發現不如別人,就把文章撕了,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要是看到比自己寫得好的文章就撕,那以後陳華什麼也不用做了,見一本書就撕一本啊!看看他能不能撕完!」

  這人一說,其他人紛紛附和起來。

  「是這個理,我等本著先後順序,想等他陳華看完再拿來一觀,他倒好,給撕了!」

  「我看到那《師說》上的兩個句子,正有心得,被他這麼一撕,什麼都沒了。」

  「是啊,這事著實不怪我們,是他陳華做得太過了!」

  ……

  眾人七嘴八舌的,順著第一個人的話指責起來。

  那第一個出聲的人這時又發話了——

  「諸位兄台是心急所致,但歸根結底,乃是陳華行事不周,有了失態狂行,那篇文章乃眾人矚目,連刺史都誇贊,讓他給撕了,他算什麼東西?以為人家寫了名教師道的文章,他也寫了,就能相提並論了?哪有這樣的道理,他若是不給我等賠禮認錯,打他都是輕的!」

  這誰啊,說話這般不饒人!

  眾人這次品味出一點不對了,循聲看了過去,就見周盎在人群中慷慨陳詞。

  原來是他!

  一見是周盎,眾人也明白過來,先不說周盎和枚顯的交情,就說他這人平時就唯恐天下不亂,行事頗為任性,能說出這些話並不奇怪,而且嚴格算起來,他說的也在理。

  於是,人群裡就又有人附和了。

  卻聽得陳華眼睛一瞪,濁氣直衝腦門,身子晃了晃。

  自己挨了揍,還得給他們賠禮道歉?

  可看著這氣勢洶洶的架勢,陳華也不敢反駁,躲在老師身後,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郭展嘆了口氣,他知道,在場的都是有名有姓的名士,剛才盛怒出手還能說是情不自禁,現在冷靜下來了,不至於再出手,否則性質就不同了,但陳華行事不妥,不給個交代,今日想離開都不容易,還得連累自己得個教徒不嚴的評價。

  不說別的,就在場眾人出去,每人傳出點風聲,輿論浪潮就形成了,郭展多年名聲折損過半不是夢。

  一念至此,他也不得不有所表示,側頭對陳華道︰「陳華,那師說確是佳文,何必將之撕毀?你擾了諸位的雅興,做岔了,給……給諸位賠個禮吧。」雖說清楚厲害關係,可在眾目睽睽之下,被逼著說出這番話,郭展心裡如何能夠舒暢,也憋著一口氣,臉色沉了下來。

  說的人不好受,可聽的人更是驚懼。

  挨了打,真要道歉,連老師都護不住我了?

  陳華臉上火辣辣的,心裡卻一片淒涼,看著周圍眾人,只覺悲從中來,但也知道形勢比人強,最終還是低頭服軟,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說了聲︰「此我之罪。」

  然後他就好像身體被掏空,癱軟在坐席上,整個人失魂落魄地低頭垂首,知道自己名聲盡毀,莫說提升鄉品,保住現有鄉品都不太可能了,至於出仕的起家官……

  「也不知道家中會如何處置。」

  一念至此,陳華這心氣頓時泄了,老師護不住自己,名聲盡毀,彭城的事蓋不住,今天的事擋不住,家族必然不會像過去那樣看重自己,陳家乃是大族,莫說諸多子弟,就是嫡系子孫也不止他陳華一人,捧誰不是捧?

  至於陳止?

  一想到這個名字,陳華就是一陣心驚肉跳,心裡還有痛恨,但知道自己怕是沒機會報復了,若這次造勢能成,或許還有機會,可現在連文章都不如人家,自己在彭城的言行,連同《師之道賦》全都要為陳止做嫁衣!

  一抬頭,看著眾人滿臉可惜的看著被撕毀的文章,陳華只覺臉上越發疼痛,偏偏還不能離去——

  這次論辯會,是他的老師召開的,明法僧等人是客人,走就走了,他們師徒卻去哪裡?人一走,名聲就徹底完了!

  另一邊。

  「可惜了這篇文章,今日不好品鑒,只能托人去南邊詢問,看能否抄來一篇。」

  在陳華認錯之後,眾人也不好追究,而且自重身份,不好拿著被撕的文章再看,而師說還未傳到廣陵,他們想再看,只能派人北上搜尋,不由遺憾。

  沒想到周昂這時嘿嘿一笑,從懷中取出一幅畫軸,說道︰「諸位不用著惱,若說《師說》,我這裡也有一篇,來來來,一統品鑒!」

  說完,他展開畫軸,果然又是篇《師說》,看得眾人嘖嘖稱奇。

  「沒想到你這老小子也有一篇。」

  想到周盎與枚顯的關係,眾人自認有了解答。

  殊不知枚顯都是滿臉驚異,不知道周盎這篇文章是從哪得來的。

  周盎看了枚顯一眼,笑道︰「是有人送到了我那府上,我一看就知道不簡單,拿了過來,可還記得入樓之前,我曾和你說過,這次來是想幫你出氣,也是有倚仗的,就是此文,卻沒想到,你也有一篇《師說》,倒是省了我出面。」

  枚顯還想追問,不過周盎已被眾人圍了起來,眾人本來品味入境,正要抒發情感,結果被陳華掃興,如今又有目標,哪裡還會放過。

  不過,有了陳華的例子,他們也是心有餘悸,一見周盎還有《師說》,不少人一邊圍過去品鑒,一邊招了僕從,吩咐起來︰「去,到樓邊書齋買紙過來,我現在就要抄錄,以防又生事端!」

  本來自然無須如此,就算再好的文章,也不必這麼急切,可偏偏陳華剛才的行為,讓不少人情緒波動,難免生出戒備心思,才有這個吩咐。

  這幾人吩咐過後,也給旁人提了個醒,不少人抱著有備無患的想法,也是如法炮制,讓自家僕從、子弟下樓,下樓買紙。

  很快,在從眾心理、羊群效應下,哪怕沒有這個想法的,也不得不追上這個風尚,一時之間,在眾多名士命令下,一群人從樓上衝出,直奔樓外書齋而去!

  這動靜何等巨大,不說那書齋被突然到來之人驚住了,就連觀夜樓二樓、一樓的作樂之人,也都被驚動了。

  觀夜樓本就是士族、名士聚集場所,今日的論道之會早就傳出了風聲,聚集了不少士族子弟,他們不夠資格上三樓,但為附庸風雅、模仿名士作風,就停留一樓、二樓,時刻關注著樓上動靜。

  剛才三僧中途離去,已經引起他們注意,有心詢問,可明法僧等人哪有心思解釋,匆匆離去,讓這一樓、二樓的人滿心疑惑了,現在又見名士子弟和僕從一涌而下,更是疑惑不已,有人抓住其中一人問道︰「這位兄弟,這般匆忙,是去做什麼?樓上的諸位名士又在做什麼?可是生出了什麼變故?」

  被抓那人急著買紙,不願多做糾纏,順勢就道︰「不要拉著我,我這是要去買來好紙,今日論辯之會,出了一篇傳世之文,我家老爺急著抄寫下來呢!快快放手!」說完,掙脫了拉扯,急急而走。

  「傳世之文?這麼厲害,難道是那《師之道賦》?竟有這麼高的評價?不過這文章滿城都是,何必急著買紙抄寫?」

  滿心疑惑中,又有人拉住幾人詢問,問出了心頭疑惑。

  「不是《師之道賦》,陳華的文章豈能和《師說》比?他老師都不如《師說》有見識,被問的啞口無言。」

  「對,不過寫《師說》的,乃是陳華的同族,叫作陳止。」

  「是彭城陳氏的陳止!」

  這些人也急著出去,簡單說了兩句,就匆匆離去,卻讓這樓下眾人越發一頭霧水。

  「師說?陳止?彭城陳氏?」

  但也有明白人,雖然想不明白,卻知道此時的重點。

  「管他是怎麼回事,這麼多名士都派人買紙抄文,那還能有假?咱們還等什麼?晚了,可就趕不上了!」

  經過這話提醒,其他人紛紛回過神來,暗道不錯,管他什麼師說、陳止,既然名士都這麼搞,就說明此事為風雅之風,我等也當效仿,事後也有個談資,當速速從之!

  一時之間,這一樓二樓也忙碌起來,要嘛派人跟上,要嘛親自上陣,可等他們來到樓外,才發現那書齋已然人滿為患,根本擠不進去。

  眾人一合計,也不往裡面擠了,朝著周圍其他幾家書齋飛奔而去,有些書齋已經關門,愣是被人生生敲開門,一聽說是要買連夜買好紙,店掌櫃都是一臉迷茫。

  也是廣陵靠近江左,還算繁華,觀夜樓所在街道又是達官顯貴常來之地,才能有幾家店肆,這個時候還開著,但大部分書齋已經關門了,在被強行喚醒後,店肆東家、掌櫃迷迷糊糊地看著自家備的好紙被一買而空。

  等東西賣完了,人走了,他們才回過神來。

  「不好!忘了提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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