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冠絕新漢朝 作者:戰袍染血 (已完結)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4-3 22:16
第十章 賭約與字

  雖然途中略有波折,但在陳止的指揮下,一行人還是有驚無險地抵達了陳府,走入後院的那一瞬間,無論是陳婷、劉姨娘,還是那幾名家丁,都鬆了一口氣。

  「好險啊,要不是止少爺提前料到了那幾個人,剛才就要被抓住了。」

  雖說這事是陳止引起的,可家丁作為附屬,從小的教育就不同,思維方式也和獨立的自由人迥異,殃及池魚的念頭雖然有,可到底不算強烈,再加上陳止一路上指揮若定,無論是選擇道路時,還是差點被人找到時,都面色如常,這樣的氣度也讓幾名家丁生出了莫名的敬畏。

  如果不是「陳止」過去的名聲太過不堪,這些家丁恐怕已經心折了。

  即便如此,在名為陳覺得家丁帶領下,幾名家丁在回去復命前,還是恭敬地給陳止告了聲別,這和之前那些僕從、丫鬟對陳止像是對待瘟神的態度,已經有了很大不同。

  「止少爺,我等要先去主家復命了,就先告辭了。」

  這邊,陳覺等人辭了陳止後,就回到後院跟管事的說了一聲,要把整個事情的過程敘述了一遍。

  陳府祖宅有一名總管事,下面有三名小管事,此人是其中之一,名叫陳越,他不等陳覺說完,就皺起眉頭︰「陳止這是又招惹了事端?真是不消停,也不知道這樣的人,是怎麼被三老看重的,該不會用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吧?行了,我都知道了,這就去給大老爺復命了,陳覺,你帶著人休息一下,等會還要招待賓客。」

  陳覺聽到陳越的埋怨,欲言又止,有心要幫陳止分辨一兩句,可最後還是沒能說出口,因為這位「止少爺」的名聲,在整個陳府確實不堪,自己犯不著為了他得罪人。

  「不過,就止少爺剛才那氣度,絕非作偽,難怪會被三老看重,今後或許能有作為,以後有空,我是不是該去奉承奉承?」家丁也有家丁處世之法,有著自己的生存壓力,面臨諸多競爭,那些有理想的家丁就會奮鬥起來,給未來下注就是一個方法。

  陳覺發現了陳止的潛力,當然會有想法,可具體要怎麼做也是個學問,他準備計劃一番,要確保能奉承了陳止,又不會讓自己陷入太深,萬一有個風吹草動能及時抽身。

  不說陳覺得打算,就說辭別了幾名家丁後,陳止就讓陳停聯繫陳家長輩,因為他本人才剛剛解除禁閉,陳遲還沒鬆口要見他,不好直接走動。

  餘下幾人找了間屋休息,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陳府也不至於逼著他們去靈堂,但陳息、陳輔卻忐忑不安,不知道陳遲會怎麼處置。

  倒是陳止,還是老神在在,似乎在閉目養神。

  看他這個樣子,陳息、陳輔,連同陳蔓和劉姨娘都隱隱安穩些許,這也是剛才轉移的時候指揮,陳止若定帶來的效果。

  無形之中,他成為了一行人的主心骨。

  不過,陳息他們不可能知道,此時的陳止正默默觀察著心中的簽筒。

  「增加了兩點名望金液,大概是陳輔送錢的時候大肆宣揚,讓不少人知道了,有了名望金液進賬,但是顏色渾濁,怕不是什麼好名聲,這種名聲效用比較差,往往事倍功半。」

  對這些,陳止暫時也無力扭轉,只能日後慢慢調整。

  一炷香的時間過後,門外有了腳步聲響起,陳停推開門走了進來。

  「二哥,怎麼樣了?」陳息立刻就坐不住了。

  陳停苦笑一聲︰「大伯沒說怎麼處置,也沒提重建宅院的事,只是讓大兄去見他。」

  「沒說讓咱們在哪安頓麼?」陳輔有些失望,但旋即精神一震,「願意見大少爺了,這也是好事,大少爺,等會可千萬不要再亂說話了,不如讓二少爺……」他習慣性的要叮囑兩句,旋即想到陳止最近的表現,又有些遲疑。

  另一邊,陳停卻當先說著︰「大伯讓大兄自己過去,其他人不得跟隨。」

  「這……」陳輔又擔心起來了,「難道是追債人的事讓大老爺不快,又要責罰少爺?這懲處才解除沒多久……」

  「輔叔,無需多慮,既然大伯能見我,就不會有問題,」陳止微微一笑,擺擺手說著,「況且大伯是家主,他做出的決定誰能反對?想太多也沒用。定也,你在這裡照顧一下,我先過去了。」

  「定也」是陳停的字,他的年齡還不到取字到時候,但父親陳邁去世的時候提前留下,私下裡也就經常被以字稱呼了。

  「大兄放心吧。」陳停點點頭,一屋子的人目送陳止離開,各有念頭,但總的還是擔心。

  陳止則在一名家僕的引領下,來到了後院的一處偏院。

  陳家老大陳遲正在裡面休息,這些天他內外忙碌,特地挑選了這麼個僻靜之處歇息。

  等陳止走進院中屋,看到國字臉的陳遲正捧著一杯茶輕飲。

  陳遲穿著孝服,依舊有股不怒自威的氣度,他也不是跪坐,而是坐在椅子上——在這個時候也稱胡椅,正式場合一般不會使用,但在世家大族中早就普及了,私下多是坐著椅子。

  「見過大伯。」收回目光,陳止行了一禮。

  「來了,先坐。」陳遲放下杯盞,指了指邊上。

  陳止沉吟了一下,也不客氣,坐了下來。

  緊接著,陳遲不再說話了,而是像第一次見到陳止一樣,打量了起來。

  陳遲的目光沒有咄咄逼人的味道,頗為平和,卻也帶有一種審視氣息,讓人心生壓力,不過他的反應讓陳止有些意外,畢竟事情不小,加上前陣子的風波,按理說該勃然大怒的,可陳遲卻喜怒不形於色。

  「不簡單。」

  心裡給了個評價,陳止畢竟經歷頗多,死都死過,自然也是處之泰然。

  幾息之後,陳遲點點頭,才道︰「是不一樣了。」

  這話讓陳止心中一凜,意識到自己的表現說不定會讓陳遲瞧出什麼不對,正盤算著,是不是模仿一下前任陳止該有的反應,沒料到陳遲又道︰「你少時曾有驚人之語,讓我大為驚異,可惜這些年越發頑劣,本已不抱希望,但許公對你很是看好,你回答許公的話我都知道了,很是得體,是用了心的,如能從此改邪歸正,也不失為一樁美談,但凡事都講究一個規矩,靈堂上的鬧劇不可能輕易翻過,但為了奉書人的篩選,可以先延後,你若能為家族爭光,我才能做主既往不咎,否則不能服眾。」

  敲打了兩句,陳遲話鋒一轉︰「不過,你也真不讓人省心,如今又惹出新的麻煩,說說你的打算吧,我醜話說在前頭,族裡將你的懲罰延後,已是網開一面了,不要奢求太多。」

  「嗯?」

  陳止聞言一愣,陳遲的這番話並沒有太多責怪之意,和他預計的不同,但微微思索,就知道原因何在了。

  社會風氣。

  陳遲的這些話,體現了此時的社會風氣。

  這時候,一個人的行為被如何評價,看得往往不是結果,而是此人的風評、身份、背景,以及一些名士對此人的「預言」,這種風氣在東漢末已經初露端倪,而今已然茁壯。

  許志的看好,對陳止的影響比他原先預料的還要大很多。

  「前任陳止少時的驚人之語,不就是小時候喜歡說大話麼?可惜後來他不學無術,這些就成了黑歷史,可如果能改邪歸正,可不就是『美談』了麼?」

  這樣的事並不罕見,就像這新漢的開國之君昭烈帝劉備,小時指著家門口的桑樹說長大要坐羽葆蓋車,如果他一輩子編草鞋,那這話就成了坊間笑談,結果這位皇叔後來成就霸業,旁人就會認定,這是從小就非同凡響。

  明白了這點,陳止就起身說道︰「稟大伯,小佷打算安頓好家人後,就勤往書閣研習,鞏固學問,再抽空去請教許公,以備將來的篩選。」

  「恩,這是應該的,」陳遲點點頭,又搖搖頭,「要安頓家人可不容易,你的事下面的人也說了,宅院焚毀,重新起樓,要花的錢可不少,加上那些荒唐事,短時間恐怕連宅院都不敢回,拿什麼安頓?我已經說了,族裡對你已經網開一面,再多的就不要奢求幫助了。」

  如何安頓,陳止已經有了計劃,只是有些麻煩,還要花費時間,在他想來,如果陳府能給予一定幫助,無疑能省去不少波折,但他也知道,這種事陳家願意幫是情分,不願意也沒什麼可以指責的,按原計劃行事就可以了。

  沉吟片刻,陳止試探性的問道︰「能否讓我家幾人暫住府中、或者別院,當然,如今祖父的白事要緊,諸事繁雜,如有不便的地方,小佷再另尋他法。」

  「暫住府中肯定是不行的,這涉及眾多,不說你也能明白,至於別院,其他遠親這些天陸續前來,總要留些地方以備不時之需,」陳遲似在拒絕,但不等陳止再說,就話鋒一轉,「不過家裡還有個地方,正好拿來給你們暫住,那處地方位於鬧市,如果運用得當,你甚至能借此賺點錢財貼補家中,解燃眉之急。」

  「鬧市中的暫住之地?還有這種地方?」

  陳止想了想就明白了,知道陳遲說的地方,不是宅院而是店肆,也就是做生意的地方。

  「我和二弟打了個賭,」陳遲突然說了一句,然後從身邊抽出一張紙來,遞了過去,「追債人的消息傳來後,就有不少族人找到他,讓他出面警告你,不過二弟先找到了我,表明了態度,說你的事家裡最好先不過問,省得牽扯太深,外人誤會,壞了陳家的名聲,但商量之後,我還是決定再給你一次機會。」

  陳止接過那紙,眉頭微皺,心道︰「莫非是宅院著火、債主上門的消息,又讓陳邊動起;心思?若是如此,那此人朝秦暮楚、搖擺不定,也不足為慮了。但聽陳遲的意思,也有可能是陳邊要給麾下子佷一個交代,他在族中也是一大勢力,代表不少人的利益,就算想和我緩和矛盾,也得有個說法,不然下面的人不服,權力基本盤就不穩了,當然,這或許是考核,通過了,才能獲得認可。」

  權勢、權力,說到底還是對人的掌控,只有時時引領人心,才能坐得穩地位。

  念頭落下,陳止掃了一眼紙上的字,對那個賭約頓時了然。

  打賭成約,願賭服輸,在如今的名士、大族中流行得很,並不罕見。

  「這上面說,要讓我不靠家中,自己經營店肆,每月按時交租?如若不然,就要收回。」

  「不要覺得讓你行商賈之事壞了身份,商賈固然讓人看輕,可你是臨時為之,那商肆也不是銅臭之處,過去販的是書畫,不算過界,說不定將來還能成逸聞,」陳遲誤會了陳止的表情,「你最近鬧得事確實不少,幾個支系都有意見,家裡總不能平白無故的幫你,那樣也只能害了你,既然許公看重你,那你至少得拿出點本事來。」

  這個時代風氣鬆動,對於特定的商品經濟,也存在包容性。

  見陳止表情平靜,陳遲又道︰「這也是對你的考驗,參加奉書人篩選的名額雖不說珍貴,但也難得,因許公一句話就給了你,難免有人不服,說不定要橫生波瀾,你答應這個賭約,總歸能省去不少麻煩,前後也不會持續多久,你若能入貴靜,自然從此無憂,如果願意,就簽上自己的名字。」他揮了揮手,就有僕人奉上筆墨。

  陳遲對這個佷子的性子多少了解,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看著有了改觀,但總歸不放心。這個賭約,也是他打算磨磨陳止的性子,盼著陳止真能浪子回頭,做個周處第二。

  見陳止並不回話,陳遲正待再勸,沒想到陳止卻笑了笑,抓起毛筆,順勢就寫上了自己的名字,筆走龍蛇,墨如山川。

  陳遲低頭一看,見了「陳止」兩字,頓時眼中一亮。

  這兩個字短長合度、粗細折中,隱隱有出塵之感。

  「好字!」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4-3 22:19
第十一章 書則一字已見其心

  陳遲一下子來了精神,打量著陳止寫下的名字,眼睛隱隱發光。

  陳遲愛書法,這事在陳家隱隱有流傳,他本人造詣一般,但附庸名士之風,喜好品鑒,窺一斑而見全豹,陳止的這兩個字涉及諸多筆畫,橫豎勾提捺,足以讓他看出端倪。

  「你這字,與陳侯體很像,似乎已得精髓,是什麼時候練出得來?說起來,我是很久沒見你動筆了。」陳遲的目光,幾乎難以從這兩個字上移開。

  這個時代的人對書法極為看重,大部分的人認為字是個人品質的延伸。

  文則數言乃知其意,書則一字已見其心。

  陳止的字寫的如何,陳遲過去沒有多少了解,他只是在陳止小時候見過其人寫字,但時間久遠,到現在已經沒什麼印象了,此時猛然一看,頓時驚訝萬分。

  要知道,陳止在前世也是刻意練過字的,還曾經抽過相應的百家之簽,兩相結合,當然不同凡響,在前世就堪稱名家了,只不過在那兵荒馬亂的年月,這書法家的名號,遠不如智囊、謀士之名有用,因而當年不見風采。

  但是,這一世卻不同了。

  名士風流,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名揚四海。

  不過,那陳遲口中的「陳侯體」三字,卻也讓陳止心中一動,意識到自己或許該改一下書寫的習慣和特點,雜糅過去那個陳止的筆跡,再加以美化,防止節外生枝,同時加以利用。

  實際上,剛才寫下的「陳止」兩個字,陳止就已經留心模仿過去的筆跡了。

  這邊,他定下主意,陳遲也重新抬起頭來,露出了一抹笑容︰「書法之道,能看出一個人的品質,沒有長久的苦練,也出不來成果,看來你這是沒少苦練,單憑這一手字,就足以讓人對你刮目相看了。」

  陳止點頭稱是,反正這賭約字也簽了,下面就沒自己什麼事了,當務之急是了解那家店肆的情況,同時調查一下家宅著火的緣由。

  關於店肆的具體信息,肯定不會是這位日理萬機的陳家家主來介紹,而是交由下面的人來完成,陳止已經盤算著要從什麼角度入手了。

  不過,陳止雖然想要結束這場會面,也看出後面沒什麼實質內容可言了,可陳遲卻沒有讓他離開的意思,而是詢問起一些學問上的事來。

  陳遲本身對學問之道算不上精通,問的問題也不深,陳止肚子裡的以物觀道丸雖然沒了效果,可憑著前世的見識、記憶就足以對付,應對起來毫無困難,一番對答之後,讓陳遲不住點頭,神情越發舒暢。

  陳止看得出來,他的這位大伯果然和記憶中一樣,和陳止的父親關係不錯,過去才會對陳止的所作所為有所姑息,這次也實在是前任陳止鬧得太過,迫不得已才會懲處。

  但歸根結底,善待陳止一家,只是陳遲看在已死的陳邁面子上順手為之,他和陳止之間沒有什麼親善之處,按理說這賭約的事情一過,就該放行的,怎麼……

  「怎麼現在,有點刻意套近乎、沒話找話說的意思?他到底有何打算?難道還有什麼事,是我沒有掌握的?」

  不得不說,當過軍師的人,多多少少有些職業病,比如陳止這答著答著,就忍不住深究起來,羅列心中情報,試圖找到陳遲的目的所在,只是等他列出了幾個猜測,卻難以確認哪一個最有可能。

  正好這時候,陳遲剛問完一個問題,有些無以為繼,正想著下面找什麼話題,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陳止乾脆挑明地問道︰「大伯,可還有事要問小佷?」

  被這麼一問,陳遲沉吟片刻,微微點頭,才說道︰「其實也沒什麼,是這樣的,前些天我偶有心得,寫了一篇文,當時只是隨手記錄,正打算正式謄寫,我看你的字著實不錯,想著不如由你來替我謄寫,也好讓我看看你的書法功底到底如何。」

  聽了這話,就算陳止也免不了露出一絲古怪神色,考慮到陳遲的面子,旋即隱去,卻總算明白過來。

  「原來是看我的字好,想讓我留點『墨寶』,但他身為長輩,剛才又警告敲打了我一番,所以不好意思開口!」

  對這個結果,陳止有些哭笑不得,但也知道是這位家主本能的想維護威嚴,這才顧左右而言其他,繞了一個圈才挑明。

  關於留墨寶的事,陳止前世也遇過幾次,因此並不陌生,不過他也知道這次情況有些特殊,因為求字的人,是自己名義上的長輩。

  有些事,不能說的太明白。

  於是,陳止很自然的就道︰「能替大伯謄寫文章,這是我的幸事,還望大伯能指點一二。」

  一見陳止如此上道,還維護了自己的顏面,陳遲心中很是滿意,立刻笑道︰「我是沒什麼能指點你的,你的字很好,你既然答應了,那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來人吶,筆墨紙硯伺候!」說著,他頗為鄭重的招來僕從,吩咐下去,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

  雖然這桌上已經擺上了筆墨,可那是讓陳止隨便寫個名字用的,眼下需要陳止正兒八經的謄寫,雖然陳遲拉不下顏面明說,但實際上就是求墨寶,自然要鄭重一些,畢竟這求字在新漢朝早有傳統。

  遠的不說,就說前些年去世的安樂亭侯索靖,以章草、草書聞名於世,就是個典型的例子。

  陳遲就聽過一段軼聞,說是索靖在世的時候,曾經有人過去求字,先後三次上門而不得,每一次都等了很久,堪比三顧茅廬,最後還是托了人情才得到一幅字,從此如獲至寶。

  當然,這也是索靖身份地位擺在那,求字的人勉強他不得,相比之下,陳止人微言輕,陳遲又是長輩,用不著那麼大張旗鼓,只要擺出態度即可。

  很快,桌案擺好,陳止也不客氣,跪坐案前,由著一名清秀的小丫鬟給自己研磨,閉目沉思。

  陳遲以為他這是在醞釀書法意境,立刻給幾個僕人、丫鬟打眼色,低聲道︰「安靜,不要出聲。」

  眾僕從立刻遵從,彼此對視之間都滿臉驚疑,一道道視線落在陳止身上,心思各異,卻都對這位名聲在外的荒唐少爺感到意外了。

  「難不成這一房要翻身?」

  對此,他們將信將疑,可看到陳止那沉穩神態,多少有了些想法。

  陳遲和僕從丫鬟們並不知道,此時此刻,陳止並非醞釀心中意境,而是在思考這字要怎麼變體。

  「這也是次機會,表現出價值,能省去很多瑣碎麻煩,所以這個變體,必須保證符合當世之人的審美,好在我這次死而復生,對生死之間的恐怖和惆悵也有了一點感悟,正好雜糅到書法裡……」

  一念至此,陳止也不耽擱了,他手上還有一堆事要處理,人情公關那是能快就快,因此主意一定,就拿起筆,看了眼手邊的那篇文,目光一掃,已將內容記得差不多了。

  「前世抽簽得到的過目不忘有所減弱,但大體功效還在。」

  想著想著,他已然落筆,將生死感悟與書法功底結合,又雜糅陳止原本筆跡,就這麼書寫起來。

  陳遲的這篇是一篇駢文,名為《華源閣論》,華源閣是陳太公生前居所,文章的內容就是兒子思念父親,稱贊父親的事跡,簡單易懂,用意明確。

  駢文講究對仗、用典和辭藻,是當前最為流行的文體,不過陳遲文采有限,這篇文章算不上精妙,只能說看得過去,謄寫起來沒有多大的難度,陳止則筆法純熟,加上記憶力超群,寫起來行雲流水,那一個個字落在之上,人、筆、紙,仿佛融為一體,似是一幅畫。

  這是陳止以前世的底蘊為根,加上生死間的感悟,雜糅在一起,自然而然產生的氣質,卻讓陳遲以及一眾僕從暗暗稱奇。

  「這荒唐少爺不是一無是處,別的不說,就是這一派風範,拿出去也足以讓人稱道了。」

  眾多僕從對陳止的看法,又有了一點變化。

  陳遲則更為直接,他根本就坐不住了,踱步,來到陳止身邊,低頭一看,頓時就兩眼放光。

  陳止寫的是隸書,筆勢穩健、明快,結體平正,柔中寓剛,有一種自然天成的味道,就像一名四平八穩的道士,端坐雲台,閉目參道,看似沒有特異之處,但一絲一縷、一分一毫,都給人恰到好處的感覺,仿佛暗合天地之理,增之則肥、減之則瘦,將符合愛書之人審美的標準,完完整整、準確無誤的表現出來!

  筆筆著力,字字異形,行行殊致,行筆如塑骨,落墨似填肉,骨涵其中,筋不外露,神韻暗藏。

  「我這佷兒的書法造詣竟至於斯!當真不可思議!先前兩字果然不是偶然!」

  這麼一看,陳遲立刻生出愛不釋手的情緒,真正肯定了陳止的書法造詣,再無懷疑,心裡似有一隻貓兒騷弄,恨不得立刻拿在手裡品味,偏偏陳止還未寫完,必須等待。

  頓時,這位家主的神色不自然起來,恨不得抓耳撓腮,他這等愛字之人,見了好字,有如貓兒聞到腥味,當真難以抵擋。

  好在陳止動作很快,盞茶的功夫就已書成,等他擱下筆,陳遲已經忍不住稱贊起來︰「好字,好字,剛才你寫的兩字已然可見神采,現在這一篇寫下來,更見大家氣象!我這篇文章,說不定要因為你的字出名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4-3 22:23
第十二章 誡乃疑,仇當靜

  「大伯謬贊了,我不過是做了一點微小的貢獻。」陳止看著心滿意足的陳遲,知道得了對方的喜好,那接下來的事情會順利許多,就算得不到太多助力,至少不會有多少掣肘。

  「能省掉麻煩事最好,我最不喜歡麻煩了,能省就省。」

  「好了,我也不耽擱你的時間了,今天還是照常在靈堂守著,下午我會安排人帶你過去認認地方,如果有什麼問題,都可以跟我說,不過有一點,」陳遲表現出親善的態度,「按照賭約,家中是不能給你錢財支持的,否則傳出去,我和你二伯都要被人笑話了。」

  「小佷明白,這就告退了。」陳止點點頭,也不耽擱,順勢辭別。

  等他這邊走了,陳遲終於不再矜持,拿起那篇文章,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看著,不時點頭,滿意之色溢於言表,想著過些時日的品鑒會,自己這篇文章當可一鳴驚人。

  良久,他才放下字軸。

  「字是好字,隱隱有大家風範,就是不知道人是否真有才幹,如果陳止能完成這次賭約,那就要加以重視了,我陳家得盡快出幾個成器的子弟,才能維持家世門封,但如果他不能完成,也得約束約束他,有這一手好字,總不能埋沒了本事,陳家如果出一個書法大家,也是有助於提升品階的,說不定能止住頹勢,不過我這荒唐佷子,是什麼時候練得這一手好字?難道過去是在藏拙?故作荒唐?」

  他倒是沒有懷疑陳止被掉包,畢竟人還是那個人,只是心變了。

  想著想著,一連串的名士傳聞在他心底閃過,心中登時火熱,這陳遲有了決定。

  「來啊。」他叫來了一名家僕,吩咐道︰「你去老二那邊知會一聲,按著我的原話說,就說賭約已成,再言七弟的血脈也不容易,現在遭逢厄難,我等也該照料一二,至少不能為難他們。」

  家僕點點頭,問道︰「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要說的麼?」

  「沒了,就把我這原話帶過去吧。」

  「是。」

  家僕一路小跑,直奔後院一處,到了陳邊休息的廂房外報了來意,然後進去就原話傳達,緊接著告辭離開。

  「大哥讓人給我傳這話,是什麼意思?」

  陳邊剛從靈堂忙完回來,還沒來得及休息,就聽了這道傳話,陷入沉思,他當然明白自家兄長的深層意思,是告誡自己,不要再去為難陳止。

  事實上,經過三老的那件事後,陳邊對陳止就略有改觀,也想了修補兩邊關係,可聽到陳止家宅院被燒和債主上門的消息後,想起陳止過去的行止,難免舉棋不定,加上陳韻聯絡一批子佷傳達意見,陳邊順勢就以賭約為題,想測測陳止到底是嘴上厲害,還是有真本事。

  「大哥和七弟感情深厚,對七弟的骨肉也很看重,但陳止過去是爛泥扶不上牆,早讓大哥失望透了,最近有心扶持陳止的二弟陳停,可陳停不是讀書種子、學問也做得一般,時間長了,大哥肯定就會對七弟家看淡了,沒想到陳止卻突然異軍突起。」

  陳邊眉頭皺起,覺得其中必有緣故。

  「我提出賭約,是想摸摸陳止的底,若真是人才,以後肯定要修補我和他的關係,如果他不記恨於我,就算轉而支持他也不是不可能如果他只是個繡花枕頭,那就順勢將他的家財都吞了,有賭約在,大哥也無話可說。現在大哥專門派人過來告誡,絕對有原因,不是單純的考驗陳止了,已經有了一點青睞的意思了。」

  陳邊很清楚,賭坊追債人的事傳來,陳遲也有不滿,只是因為早就有聽聞,才沒有發作,因此才會允許賭約之事,同時答應族中不給陳止貼補錢財,防止助長陳止的賭性。

  「沒給錢財,卻阻止其他人乾涉、打擾,難道大哥的不滿和怒火,一下就都消失了?這不可能,除非陳止有什麼打動了他,不行,這事一定要先搞清楚!」

  想到這裡,陳邊揚聲道︰「來人吶!」

  「老爺,」門外後者的青衣家僕趕緊走進來,「您有什麼吩咐?」

  「去派人查一查,陳止回來之後,做過什麼,見過什麼人,最好連他說過什麼話都問清楚,盡快回報。」

  「是!」

  「等等。」

  「老爺還有什麼事吩咐。」

  「最近不要找陳止一家的麻煩。」

  這邊陳邊吩咐下去,心思不寧地等待回報,另一邊,孫道已經回了那間偏房,把大伯的決定告訴了一眾家人,一家人惴惴不安,不知道陳遲到底有何用意。

  「讓咱們去商肆住,該不會是準備打壓吧?」

  「怎麼辦?難不成以後只能與商賈為伍了?」

  陳停和陳輔想得最多,也最擔心。

  「我可能知道那個地方。」

  眾人議論中,陳息卻忍不住開口,隨後又趕緊閉嘴,有些不自然地看向孫道。

  過去,在家人齊聚之時,陳息如果貿然開口,往往會被陳止訓斥,因為他是庶子,受到嫡長子的打壓,並不是什麼少見的事,久而久之,陳息就生出了條件反射,謹小慎微。

  不過,這幾日以來,陳止的性子略有變化,讓陳息放鬆了心弦,可是這話一說出口,就回過神來,生出後怕。

  陳止知道陳息為什麼這個模樣,也不安慰,也不說破,而是神色如常地詢問起來︰「既然知道,就說一說,也好讓我們心裡有個底。」他的語氣平和,沒有責備,真如隨口聊天一樣。

  這樣的語氣讓陳息鬆了一口氣,然後他趕緊說著︰「這地方,我和幾個朋友曾去過,該是在豐陽街,那裡本就是坊市聚集的地方,據說在二三十年前,那條街道有三分之一都是咱家商肆,但陸陸續續被別家買走了,現在就剩下有限幾間,其中有一間位於豐陽街中段,說是屬於大房的,本是給三哥留著的,但三哥不願意從商,這兩年就一直空下來了。」

  他口中的三哥,是這一輩排行第三的陳家子弟,為大伯陳遲的二子。

  「豐陽街?」

  陳止點點頭,覺得陳息的猜測大概沒錯,自己一家人的落腳點,八成就是這家店鋪了。

  彭城縣的豐陽街,是近年興起的坊市結合之地。

  幾年前的一場大水,徐州地界處處遭災,同年又有封雲響應義陽蠻張昌起兵作亂,官府焦頭爛額,又要遷移百姓,治理水災,又要防止細做滲透,於是就把位於官府之後的市,遷到了坊巷裡閭中,混在一起。

  實際上,這也是曹操佔許後,營國制度逐漸瓦解的延續,原本嚴格規劃的坊、市、府範圍,已不再嚴格遵守。

  正因如此,豐陽街魚龍混雜,不由讓陳停擔心起來,說道︰「在豐陽街住下的話,先不說對風評鄉品的影響,就說那些追債的人,怕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大兄,你看……」

  「無須擔心,」陳止擺擺手,「陳府不給咱們提供錢財上的幫助,但也不會看著別人欺負我等,賭債的問題可以拖一陣子,我自有解決之法,就算他們真找上門來也不見得是壞事,家宅著火,賭坊反應的這麼快,裡面或許還有聯繫,說不定能抓到真凶。」嘴裡說著,陳止也不由感慨,那幅字給自己帶來的好處也算不少,至少改善了和陳府老大的關係。

  至於風評之事,也不算問題,陳止的著眼點不光是賺錢,還有名望,拋頭露面的行當對其他人而言有辱斯文,但操作得當,卻也是傳播名聲的好途徑。

  「這個賭約,大概是要看看我有沒有能力、才幹,如果能靠一家店鋪維持家人生計,興許族中就會出面,幫我擺平賭債的問題,所以陳遲剛才沒怎麼提還債的事,而且有了那幅字,他也不會讓追債人過來找我麻煩,給我營造一個安靜的溫習、讀書環境,這樣也好,有個準備時間,也好立下根基,這賭債總不能假手他人。」

  幾句話,讓屋裡眾人暫時放下心,陳止接著就和兩個弟弟一起前往靈堂。

  白天,他們還要盡一名陳家子弟的義務。

  不過,陳止家宅著火的消息,明顯已經傳開了,沿途之人看他的目光都有些古怪,但卻沒有嘲諷,顯然這些人也知道最近族中風向不明,不想輕易表態。

  只是到底還有不怕的,陳止三兄弟剛進靈堂,就聽到一個充滿嘲諷味道的聲音從旁傳來

  「這不是七弟麼?聽說家走水了?還有心思過來,真是難得,可惜你來了,祖父在天有靈也不會開心,畢竟靈堂服散的事,才過去沒多久。」陳韻一臉冷笑地走過來,邊走邊說︰「過來吊唁的親友,今天多數都在休息,不然看到了你,這靈堂怕是不得清淨。」

  「四哥,你怎麼這麼說話?」陳停忍不住反駁,卻被陳止揮揮手阻止,然後後者就帶著兩個弟弟繼續朝裡面走去。

  「怎麼?怕了?」陳韻越發盛氣凌人,「之前在二伯門外,你可是囂張的很,怎麼……」

  「真要對我心懷恨意,就該等待一擊斃命的機會,」陳止停下腳步,搖搖頭,淡笑起來,「你這樣沒事就過來噁心我兩句,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和我有矛盾,我一旦出點事,你立刻就要被懷疑,這不是自找沒趣麼?你也不用這麼費勁想激怒我,你這樣的小角色,落你臉面我都嫌浪費時間,你還是先老實待著吧,不要聒噪,做個安靜的小嘍囉有什麼不好?」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4-3 22:27
第十三章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陳止的話聽著平常,但含義可謂毒辣之極,話裡話外的輕蔑之意溢於言表,頓時將陳韻氣得不輕。

  「你你你!」

  「莫生氣,莫動怒,」陳止還是搖頭,正色道,「怒則生濁氣,逆陽元,破血管,悶於心,淤血於百骸,百病之源。再者說來,你主動過來挑釁,卻沒準備好說辭,再被我氣得七竅生煙,傳出去,別人要說你沒用,如果我是二伯,聽了這種事,就絕不會選你這樣的人當棋子,容易牽連棋手啊,你還是收斂一點吧。」

  陳止前世什麼身份?諸葛丞相和王司徒隔空對罵的時候,他雖已死了,未能觀摩學習,但在這之前也見過不少。

  那時候的一位位縱橫家傳人,互噴起來沒完沒了的引經據典,不知道比陳韻高到哪裡去了,陳韻的一二話語連個開胃菜都算不上,說了兩句,陳止就有些興致索然了,完全提不起勁來,帶著兩個弟弟施施然的走過陳韻身邊。

  「好好好!」

  陳止的輕視毫不遮掩地表露出來,比直接辱罵陳韻,還要讓後者覺得難受,陳韻的臉瞬間漲得通紅,胸口劇烈起伏,眼前微微一黑,嘴腔裡隱隱有血腥味,但被他強行咽了下去。

  「口舌之利不過一時之快!咱們走著瞧!」

  留下一句場面話,陳韻轉頭就走,正好被前面的一名陳家子弟擋住了路,他登時控制不住,爆發出來,憤怒斥責︰「讓開,忙你的去!在這裡看什麼熱鬧!」話落,氣衝衝地離開。

  「說不過陳止,就拿我出氣。」被他斥責的那人嘀咕起來,露出不滿之色,但也知道陳韻如今得勢,不敢聲張。

  另一邊,陳停則在陳止身邊小聲說道︰「大哥,這麼刺激陳韻是不是不太好,他在族中也算有點勢力,鐵了心要為難我們,我們肯定要吃虧。」

  陳止笑笑,贊許道︰「你能想到這一點,很不錯,不過陳韻這種人,你就算對他客氣,也沒有用的,他打定主意要和我們為難,你再怎麼退讓也不會讓他改變主意,就算今天不動手,早晚也會找個機會發難,以妥協求安穩,則安穩消,以鬥爭求安穩,則安穩生。」

  「那怎麼辦?咱家已經這樣了,如果陳韻再為難我們」陳息聽到了兩人對話,緊張起來。

  「所以要早點排除這個隱患,」陳止已經有了打算,「陳韻有了崛起的勢頭,在族中受到重視,而我則不被待見、不方便主動動手,那就讓他動手,他這樣的人,沉不住氣,稍微激一下就會上鉤,他現在有點勢力,但勢力、人脈和資源都不強,正是容易對付的時候,當引蛇出洞之後,一擊斬殺,才能絕了後患,如果現在妥協,讓陳韻安穩發展,以後他人脈資源強盛了,對付起來就更麻煩了。」

  說著說著,陳止笑道︰「這正應了那句話,大將剛戾者,可激之令怒,則逞志快意,志氣撓亂,不顧本謀也。」

  陳停、陳息自然不會知道,這本是陳邊、陳韻用來對付陳止的策略,而今卻被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不過,這兩個弟弟也明白過來,知道自家兄長是用了激將法,要趁陳韻還沒有計劃周詳前,就將之擊破,不由暗自佩服。

  只是看著陳止臉上的笑容,陳停還是忍不住道︰「大哥,你可真是陰險啊!」

  陳止的笑容立刻僵在臉上,然後繃起臉道︰「這叫計謀,是智慧,怎麼能說陰險!」說罷還搖了搖頭。

  陳停趕緊點頭稱事,只是兩兄弟看向陳止的目光中,多少帶了點敬畏。

  陳止無奈地再次搖頭,不復解釋。

  這點插曲過後,整個白天,陳家都算是風平浪靜,些許議論自然是免不了的,無論是陳止和陳韻的衝突,還是三老對陳止的看重,以及陳止家宅被燒成廢墟、債主上門等等消息,都成了府中人的談資,無形之間讓陳止走到了輿論漩渦的中央。

  只是他這個中心點卻沒有半點異樣,正常的過完一天,該做什麼做什麼,反倒是陳停、陳息被人盯得滿身不自在,硬著頭皮過完了一天。

  等月上中梢,陳止交接了差事,就帶著兩個弟弟回到偏房。

  他前腳剛進去,後腳就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來

  「止少爺,大老爺派我過來,帶您去看店肆。」

  這個聲音陳止記得很清楚。

  「是你啊,我記得之前去院中救火的,就有你。」陳止看過去,就見門外站著一名青衣僕從,方面大耳,體格高大,這人的模樣他並不陌生,自家宅子著火的時候,陳府派去的幾名家僕、家丁,隱隱就是以此人為首的。

  「小的陳覺,見過三位少爺,之前止少爺家的事,小的是一點忙都沒幫上,這一整天都感慚愧。」門外這人正是陳覺,他自打從陳止家裡歸來,就留了心,有心要接近陳止,最起碼沒事奉承兩句,又不會損失什麼。

  抱著這種心態,當陳覺打聽到大老爺陳遲對陳止的處置後,立刻將和陳止一家接觸的機會爭了過來。

  陳止先前的一二事,雖讓部分家僕改觀,但還不至於讓眾人真的對他刮目相看,因此也沒人和陳覺爭這個差事,讓他得以如願以償。

  「那還真是巧了,有勞你了,由你來領路,我等也放心。」陳止對此人的心思了如指掌,當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不辛苦,不辛苦,能給止少爺辦事,怎麼能說辛苦。」陳覺得嘴也甜,不管他看不看得起眼前的少爺,這奉承的話當然不會少,說多了也不會掉一塊肉。

  「已經要走了麼?大哥,咱們要搬到什麼地方去啊?」房間裡,滿臉睡意的陳蔓聽到聲響,晃晃悠悠地靠了過來,聽了兩人對話,困意略有消散她年齡本就不大,身子還很瘦弱,經歷了這一連串的變故,身心俱疲,自然是疲倦的很,只是這偏房不比自家,又心憂一家人的處境,因此強撐著沒有睡去。

  不光是陳蔓,陳停、陳息、陳輔等人臉上也滿是倦意,至於那劉姨娘倒是已經睡了過去,可在睡夢中依舊眉頭緊蹙。

  陳止轉身過來,對陳蔓笑道︰「咱們家先去一處地方落腳,但不是立刻就走,畢竟那邊還不熟悉,需要安排一番,你若是困了,就在這裡睡吧,放心,有輔叔他們在,沒事的。」

  陳蔓略感安心,旋即又緊張地問道︰「那家裡怎麼辦?什麼時候能修好?」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緊盯著陳止。

  陳蔓年紀雖然可家道中落刺激著人更快成熟,因此也知道家裡情況不好,欠債累累,未必有錢重建家宅。

  陳蔓從生下來就就住在自家宅院裡,在小姑娘心裡,那裡才是真正的家,是自己整個的世界,別的地方就算再好,也住不踏實。

  「小丫不用擔心,」陳止笑了笑,摸了摸陳蔓的頭,說著對方的小名,「大哥跟你定個約,要不了多久,咱們就能搬回自家,先去睡吧,等你明天醒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如果是過去的陳止,他的保證沒人會當真,也不敢當真,可是這幾天以來陳止的變化,讓陳輔、陳蔓等與他最親近的幾人深有感觸,所以陳蔓一聽,多少放下心來。

  安撫了小妹,陳止則轉頭吩咐起來︰「二弟跟我一同過去,先弄清楚那邊的情況,輔叔、三弟,你們留在這照顧,夜已經深了,搬來走去牽扯的不多,但經過一天的折騰,大家也都困了、乏了,沒必要趕在一時,有什麼事明天再準備。」

  按著陳止的推測和陳息的說法,他們的目的地是一座擱置了一陣子的店肆,是什麼環境還很難說,陳止肯定不會貿然帶著一大家子過去。吩咐了一番,他和陳婷一起,跟著陳覺,徑直前往那家店肆。

  果然,正如陳息猜得那樣,目的地位於豐陽街,是繁華街道中段的一座二層小樓。

  說是繁華,也只是相對而言的,在陳止看來,這樣的街道和後世是沒法比的,可相較於三國亂世之時,那是好上太多了,就算現在天色已晚,沿途零零散散的招牌,也散發出陣陣人氣。

  「這書林齋本來是一間字畫店,」陳覺抬手指著小樓正門上的牌匾,說道,「前兩年又是洪水、又是兵災,活計不好做,因此就關門了,東西也都搬空了。」

  陳止點點頭,搜尋記憶,知道幾年之前,大約就是義陽蠻張昌起兵的那一年的七月,洪水肆虐,兗、徐、豫、冀四州遭災,同年十月更有地震,天下震動,是以記憶深刻。

  那次大變,彭城縣也被波及,市坊漸合,豐陽街逐步崛起,九流摻雜,原本的傳統行業反而不好做了。

  陳覺又道︰「大老爺的意思,是希望止少爺您能借這家商肆,想法賺錢,最好能自己把賭債還上。」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4-3 22:31
第十四章 坊中店外代書人

  「這牌匾還是老太公的筆跡,不知和止少爺您的書法比起來,哪個高、哪個低?」陳覺指著「書林齋」三個字,奉承起來。

  他這樣有理想、有追求的家僕,在陳家消息靈通,陳遲和陳止見面時發生了什麼,已經知道的七七八八,只是還沒見過那篇文章上的字到底如何,可這不妨礙吹噓一二。

  倒是陳停聽了,看了一眼牌匾,說道︰「祖父的字遠近聞名,怎能輕易比較?」

  陳覺則瞅了陳止一眼,見後者笑而不語,就自作主張的說道︰「停少爺有所不知,今日止少爺在大老爺面前露了一手,那書法造詣可真是不得了,我是個下人,又是粗人,可也看得出來,那字當真是非同凡響,大家手筆啊!」

  陳止笑著阻止道︰「行了,不用奉承了,進去看看吧,還不知道這家店肆以後能做什麼呢。」

  「止少爺說得對,咱們去裡面看看。」陳覺很自覺得停下嘴,在前開路,「裡面還算乾淨,雖然地上有灰塵,但並不厚。」

  在陳覺得引導下,陳止和陳停走進小樓,放眼看那去,入目的是個還算通透的廳堂,但卻空空蕩蕩的,只在角落裡放著一張桌子和一把胡椅。

  陳停的眉頭立刻就皺起來了。

  「這般簡陋,還要做商賈營生,也不知道坊間要如何傳評,唉,真真愁煞人了。」陳停小聲嘀咕,顯是對自家兄長將要做的事心有憂慮,卻也知道無力改變。

  陳止則面色不變地打量著。

  這個小樓從外面看佔地就不大,但進來之後興許是因為屋裡東西不多的緣故,所以還算寬敞,這正堂換算成後世的標準,也有將近二十平的大小了,最裡面則是一扇小門。

  陳覺馬上講解起來︰「這大堂原是擺放字畫的地方,所以較為寬敞,現在字畫都沒了,也就空下來了,不過大夫人每月都會著人過來打掃,因此灰塵不多,最近一次大概在半個月之前。」

  「大伯母是個有心的人,該是為了三哥吧。」陳停點點頭,似乎對那位大伯母的印象很好。

  說話間,陳止則穿過了最裡面的那扇門,進了後堂。

  和大堂相比,內室狹窄很多,不足大堂的三分之一大小,同樣是空空蕩蕩的,在角落裡有一個樓梯,通往二樓。

  「這裡本是陳放幾件古玩、儲物的地方,也都收回去了。」陳覺亦步亦趨的跟著,見陳止目光掃過內室,立馬介紹起來。

  陳止點點頭,沒有多說,來到樓梯前拾階而上。

  嘎吱、嘎吱。

  樓梯踏板上發出輕微聲響。

  等陳止來到二樓,微微吐了一口氣,二樓比起一樓,起碼不那麼空曠了,正對樓梯的是一條不長不短的走廊,依次能看到三扇門,明顯是隔成了三間房。

  「樓上的布局還可以。」陳停也走了上來,看見三間房後,微微鬆了一口氣,他最怕見到的,就是二樓比起一樓更空,現在有了隔間,他們這一家子人住進來也方便不少。

  當然,和自家原來的院子比起來,這裡環境是差得太多了,可這本就是沒有辦法的事,有個落腳的地方就不錯了。

  只是,當陳停跟著陳止一間房一間房的逛完,又失望幾分。

  「三間房裡面什麼都沒有。」

  三間房,裡面空空蕩蕩的,和一樓大堂的區別只是面積小了點。

  「別沮喪了,至少有了三間單獨的房間不是?」陳止卻很滿意,這個二樓的布局,比他本來設想的要好很多。

  「兩位少爺,不用擔心,」陳覺這時候瞅準機會開口,「大老爺已經吩咐了,府中已有準備,明天就會有人過來布置,三間房的床鋪被褥都會備好,總不能還讓止少爺再去買。」

  陳府家大業大,宅院眾多,就算白事期間,各方親戚匯聚,也有很多房間空餘下來,陳遲既然喜歡陳止的字,肯定不會在這方面為難他,況且這種幫助,在陳遲看來,根本就算不上幫忙,退一步來說,陳止、陳停怎麼也是陳家的子弟,在坊市中安家已有些不妥,再讓他們自己跑去張羅床鋪被褥,那就真的要成笑談了。

  「還是大伯想得周到。」陳止倒是承了情,跟著又道,「介紹的也差不多了,這次麻煩你跑前跑後,可惜我如今落難,也沒賞錢給你,但這件事我會記得的。」

  「止少爺您說哪裡話,」陳覺頓時眉開眼笑,「這不是小的的福分麼?對了,您今夜還是回府裡過夜吧,咱們一同回去,我也好給兩位少爺掌燈。」

  陳止也不矯情,同意之後,三人就又一路回到陳府。

  「兩位少爺,以後有什麼事,都可以吩咐小的去做,我先去找管事復命了。」一進院門,陳覺就告辭離開。

  辭別陳覺,陳止兩兄弟回到房間,劉姨娘、陳蔓和陳息已經熟睡,只有陳輔還在守夜,見了二人回來,趕緊上前詢問。

  陳止把大體的情況說了一下後,又道︰「情況不算糟,輔叔,明天我和二弟他們還要在靈堂,抽不出身,只能由你過去打點一下,可以和陳覺說一聲,讓他張羅人手,將床被放好後,再打掃一下衛生。」

  「好的少爺,」陳輔先是答應,然後又有些擔心,「不過陳府的人,對咱們都不懷好意,那個陳覺不知道可靠不可靠。」

  「這人暫時是可靠的,」陳止對陳覺得心思很清楚,「他也只是下注罷了,涉及到風險的事肯定不願意幫的,但這點順水人情他肯定不會拒絕,放心吧。」

  正像孫道所說的那樣,第二天,陳輔將陳止的意思告訴陳覺後,這位陳家家僕立刻拍著胸脯應了下來,當天上午就把事情辦得妥妥當當的,等陳止下午抽空過去,書林齋裡面已經被打掃的煥然一新。

  「止少爺,您可還滿意。」陳覺一臉邀功的模樣,看得幾個過來幫手的陳家家丁側目,不知道這陳覺是吃錯了什麼藥,竟對這個有名的荒唐少爺這麼上心。

  「你陳覺辦事,讓人放心。」陳止也不吝誇贊。

  陳覺頓時笑開了花,又道︰「床被都安置好了,小的還動用了自己的關係,給蔓小姐她們的房間弄了張梳妝用的桌子,以及一面銅鏡,不過其他東西,就不是我能幫著的了,所以這大堂還是只有那張桌椅。」他倒是絲毫也不遮掩自己的功勞。

  「有心了。」陳止點點頭,說實話,那梳妝桌和銅鏡確實是陳覺特地尋來的,有些出乎陳止的意料了。

  陳覺又問︰「對了,來的時候,大老爺特地交代了小的,說是踫上少爺您,就問一句,可曾想好賺錢的營生了?」

  「這兩天事情太多,還沒有決定,」陳止如實相告,他心裡有了些腹稿,都是前世和第一世經歷過的營生,但無論哪種的本錢都不小,需要好好計劃一下。

  「不著急,不著急,這才剛安定下來,」陳覺也不意外,反而安慰起來,「大老爺也說了,這幾天老太爺的事情也差不多了,止少爺可以抽出時間讀書了,到時候再想也不遲。」

  陳止點點頭,不置可否,盤算著幾個選擇。

  正好在時,門外街邊,一個文士打扮的中年人拖著個小桌來到道路邊上,桌子往哪裡一擺,鋪上紙張、擱好筆墨,又在旁邊立起粗布制成的豎招,上面寫著「代寫書信,童叟無欺」八個字。

  陳止一看,頓時眼中一亮。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4-3 22:35
第十五章 一念荒唐,願者上鉤?

  「這位先生,請問你這代寫書信,一次收幾個錢?」來到那中年文士邊上,陳止好奇地詢問起來,狀似無意。

  文士不疑有他,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陳止,見對方一派世家冠族公子哥的樣子,頓時興致缺缺,知道不是來找自己代寫的,便有氣無力地回道︰「閣下偏偏世家子,何故問這銅臭之事?」

  「好奇爾。」陳止回復得滴水不漏,不過他也並非一定要從這人口中得知結果,畢竟這帶寫書信的行業,從業者不少,眼前這人不願透露,也可從其他途徑得知。

  由於種種條件限制,知識近乎被世家豪門壟斷,普通人家難以接觸,識字的人有限,就算有機會接觸學識,但貧苦人家為了從事社會生產、維持生計,也騰不出時間系統性的學習,所以能夠讀寫的人,在總人口中的比率很低。

  不過,書信、閱讀等需求對普通人來說不可避免,無論是給家人通信,還是閱讀官府的條文,都需要會讀會寫,有需求就有供給,代寫書信等行業應運而生。

  不光代寫,這些書信先生往往還會代讀,那些布衣百姓收到了家人的信,自己不認字,也需要找過來請教。

  中年文士見陳止問得隨意,也知道行情不是機密,就道︰「一封書信,百字以內收五錢,但要自備紙張,若使用我這紙,就是七錢,也可以用紙來抵賬,三張這般大小的紙張,可以抵一封信。」他拍了拍桌案上的紙,這般說著。

  陳止低頭一看,見那攤位上放著的一疊麻紙,這種紙以破布和繩頭為料,以普通的工藝制作,白度大概在四成左右,也就是看著不顯得白,但如果用陳止前世改進的技術,白度就能突破五成,麻紙是當前較為流行、價格較低的紙張。

  不過,這中年文士攤位上的紙張,質量參差不齊。

  「竟是五錢一封?」陳停也走了過來,在旁聽著,聽那文士說起價格,很是驚異,在他看來,寫個書信根本不費什麼事,居然還能賺得五錢。

  中年文士立刻不滿起來︰「這位小君子,你乃富貴人家,不懂裡面的道理,家書之重,猶如千金,再者說來,如今世道,一塊好磚都要七八錢,我這一手字,怎麼就不值五錢了?」

  「是我冒犯了。」陳停不想和對方糾纏,敷衍兩句後,就和陳止一同回到書林齋,不解地問起來,「大兄,你去問那人代寫書信,有何用意?難道要招攬此人?恕我直言,他一信只賺五錢,肯定不願意過來幫忙。」

  「這年頭最貴的就是人工,能不招人,肯定就不招人,」陳止也不管陳停能不能理解「人工」之意,笑著回應,「你我都會寫字,這代寫書信的事,誰不能做,你說對不對?」

  「什麼?」陳停算是聽明白了,「難不成,大兄你打算做代寫書信的勾當?這要是傳出去,不知道又要鬧出什麼風波,就算是大伯聽了,恐怕也會不快,要辱及斯文門第!」

  「已經要做營生了,還要什麼架子?」陳止不以為然,況且他在生出「代寫書信」這個主意後,又有了其他想法,但要一步一步的來。

  陳止也有自己的考慮,他現在名聲太差,肯定不能做太出格的事,別看是陳遲讓他來經營商肆的,一旦出了問題,第一個要來問責的就是陳遲。

  相比之下,代寫書信雖然名聲不好,可總歸不算荒腔走板,而且沒有一定的文字功底,是決計無法做到的,更重要的是……

  「我的初衷是為了安頓家人,可比起賺錢,更重要的是提升名望,有了名望,不光自身境遇能夠改變,順便也可多抽百家簽,有這省事的工具,沒理由刻意棄之不用,比這個時代的人,百家簽筒才是我真正的底牌,否則就算再有見識,在名留青史的牛人面前,也不夠看!」

  要提升名聲,免不了與人接觸,然後口耳相傳,而在陳止看來,代寫書信或能另闢蹊徑,讓他繞過原本糟糕的名聲,構建新的局面。

  「壞名聲雖也能用來抽簽,但形成的名望金液偏向渾濁,副作用更大,事倍功半。」

  邊上,二弟陳停也陷入了沉思,他盤算著自己知曉的種種營生,那些投入小、不怎麼拋頭露面、不損身份的行業還真不多,或許有,可不是他們兄弟能輕易插足進去的,立場軟化下來,但還有其他的擔心。

  「按照剛才那人的說法,代寫書信一封信不過賺得五錢,還有他這個老行生在,咱們怕是比不過啊。」

  「你能想到行業競爭,這很好,」陳止點點頭,稱贊了一句,「如果陷入和那人的競爭,說不定最後相互壓價,越來越便宜,根本沒賺頭可言……」他不等陳停擔憂的問出來,就話鋒一轉︰「因此,咱們要從價格上就拿出不同之處,一封信……五十錢!」

  噗!

  陳停還沒說什麼,正在整理雜物的陳覺就下意識地噴了一口,在陳止兄弟看過去後,他趕緊告罪,卻不多言,只是這心裡多多少少懷疑起自己的判斷來。

  「難不成,這陳止根本就沒變化?還是原來的荒唐少爺?這代寫書信,根本就不是他這種大族子弟該做的,更不要說一封信五十錢了。五十錢什麼概念?那城外劣田,一畝要二百錢,寫四封信就抵得上一畝惡田,這不是異想天開麼!就算你字再好,能如此值錢?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陳覺覺得,陳止之所以敢這麼要價,就是仗著被陳遲表揚了書法,可在陳覺想來,書法再好,能好過真金白銀?哪個腦袋不正常的人,會花這個冤枉錢,就為了寫一封信?退一步來說,拿得出這個價錢的人,犯得著找人代寫書信?

  這邊,他還在想著,陳止那邊又道︰「這五十錢也是百字以內的,而且要自備楮皮紙,否則概不書寫。」

  這麼一來,甭管怎麼著,名聲肯定要打出去了,這麼古怪的規矩、驚人的價格,想不出名都難。

  陳停也意識到不對了。

  「大兄,你這規矩是不是太過了?那人一封信五錢,你一封信是他的十倍,還要自備楮皮紙,這些規矩加在一起,尋常人家哪裡拿得出來?」

  「所以啊,」陳止理所當然的道,「我這書信,根本就不是寫給尋常人家的,否則豈不是坑騙貧苦人家麼?賺得就是那些不缺錢的主,這錢一旦賺到,自然不愁吃穿,放心,我心裡數。」

  陳停張張嘴,欲言又止,見陳止的神態,知道勸不住,也不多說了,畢竟要代寫書信的投入不多,等賺不到錢,自家兄長肯定會改變主意的。

  旁邊的陳覺卻暗暗搖頭,對陳止很是失望,認為自己是押錯寶了,好在陷得不深,等這次回去,他說什麼都不會再替陳止張羅了。

  「可惜了我那梳妝桌,白白浪費了人情。」

  陳止不管兩人怎麼想,已然在心裡琢磨起具體的計劃了。

  陳府的白事已經不怎麼忙了,所以他的時間逐漸寬裕起來。

  翌日,陳止以布帛作了豎招,凝神書寫幾個字在上面,拿竹竿支起來,放到了書林齋門口。

  陳止很清楚,這近乎荒誕的計劃能否成功,招牌要起到很大作用。

  「此乃魚餌,願者上鉤。」

  正巧,那代寫書信的中年文士吃過飯,又來坐活,一眼就看到了新制招牌,頓時眼睛瞪得圓滾滾的,一臉錯愕,跟著就怒了。

  「簡直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7-4-3 22:41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4-3 22:40
第十六章「佩服佩服」

  崔石已經出離憤怒。

  他出身貧寒,因其父與一私學先生相熟,幼時有了為學機會,可惜好景不長,那位先生很快病死,絕了崔石更進一步的機會。

  不過,這僅會的一些字,卻足以讓他在世間立足,幫人代寫書信正是主要營生,每日早出晚歸,所得倒也可觀。

  在過去,崔石也經歷過幾次行業競爭,但憑著韌性和小手段,他終究佔領了豐陽街代寫書信行業的龍頭位置。

  但現在,崔石感到自己這個位子,受到了強烈衝擊!

  「這也太不要面皮了!他一世家子,錦衣玉食何等快活,居然不顧身份地來搶我的飯碗,昨天問過我,今天就打出這個招牌,簡直是欺人太甚!」

  崔石還清楚的記得,這間商肆的東家、那位世家子弟,昨天還一本正經的過來問自己有關代寫書信的事,今天這店門口就多出了這麼一塊豎招,裡面的緣由根本不用深究,一望可知!

  雖然距離較遠,卻依舊能看出那招牌上幾個字的輪廓

  代寫書信,童叟無欺。

  看著這八個字,再回頭看看自己那略顯簡陋的招牌,崔石更是怒氣高漲。

  「豈有此理!一字不易,直接照抄,我、我」好在崔石還不知道「山寨」這個詞,否則定要大肆批判一番。

  但即便如此,斷人財路,有如殺人父母,怒氣在他的胸中已近乎炸裂,崔石只覺得這都是衝著他來的,什麼都顧不上了,快步朝書林齋走去,可走近之後,再看那個招牌,卻是心頭一跳!

  「好字!」

  崔石眼皮子跳了跳,縱然心中怒火衝天,依舊被豎招上的八個字吸引住了。

  剛才因為距離遠,只能看個輪廓,依稀覺得八個字有些不凡,等走進之後,崔石才發現這幾個字當真非同凡響。

  「這......這是隸書?」

  崔石出身貧寒,卻通文墨,為此頗為自傲,限於身份,眼界有限,但對文字的敏感性還是有的,作為一個以寫字為生計的人,對隸書更不陌生,立刻察覺到招牌上幾個字的不凡之處了。

  「這八個字筆勢圓暢,結字大小有破格之勢,隨筆勢變化,字的主幹和中心寬大方正,周圍筆畫卻縮放隨心,不拘一格,竛、撇、捺、鉤等筆畫不住延伸,本該破壞整體的字感,偏讓人生出舒暢之感!這這這」

  眼前八個字奇逸灑脫,崔石縱然滿腔怒火,可作為一名文字工作者,還是不由自主的升起了崇敬之念,隱隱有要膜拜、求字以作觀摩、臨帖的想法,可隨即想到眼前局面,一腔怒火登時變作滿腔悲憤。

  「拿書法大家的字來做招牌,也就只有世家子弟才能做出來了吧?還給不給寒門活路了?」

  崔石當然不覺得這寫了這招牌的人,會親自過來給人代寫書信,這只能是用來招攬生意的字的好壞憑著感觸就能分辨,見到好字,哪個不喜?肯定想讓自己的信上也有這樣的文字,如此一來,求信的人自然趨之若鶩,一下就把生意搶過去了。

  崔石自問,就算自己再苦練十幾年、幾十年,也到不了這種境界,旁人一對比,哪裡還會挑選自己,還不盡數被書林齋搶去?

  一念至此,憤怒消減,取而代之的是悲憤和沮喪。

  不過,等他進門,看著空蕩蕩的大堂,以及唯一一張桌子後的陳止,又愣住了。

  「原來是崔兄。」陳止早就看到門外的崔石了,他昨天就通過求書信的百姓,知道了崔石的名姓,見他在招牌邊上神色變化,就知道這人為何而來了。

  「這位君子,不知你門外的招牌是何用意?」崔石左右看了看,不見其他人身影,不由狐疑起來,沉吟片刻,將來意直白地擺出來,「實不相瞞,在下就靠著這一手字過活,閣下這家商肆一開,怕要把我逼上絕路。」

  「世事從來都是各憑本事,」陳止笑了笑,先潑了冷水,又在崔石色變中繼續道,「不過崔兄不用擔心,咱們兩邊情況不同,不會危急你的生計。」說話間,他遞過去一張單子,「看了這些,閣下自會明白。」

  「嗯?」崔石一愣,接過來單子,低頭一看登時瞠目結舌,他都顧不上品鑒那字體,一抬頭,瞪大了眼睛看著陳止,磕磕巴巴地問起︰「百字以內的書信,五......五十錢?是五銖錢?」

  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崔石木然地點點頭,又瞅者那張單子,吞了一口口水,心下驚訝不斷。

  「楮皮紙?自備這等好紙,卻只用來寫一封書信?還讓他人代寫?」

  他又抬頭看向陳止,目光中已經帶上一點關愛之色,只覺眼前這人有些值得憐憫之處。

  這楮皮紙的來歷不當年蔡倫為尚方令,監制諸器械,主持了對造紙術的改進,研究出了用木皮制作的紙張,就是楮皮紙。

  蔡倫這個名字,在後世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改進研制的楮皮紙,在新漢時代有多大價值,那是不言而喻的。楮皮紙尤其適合書畫所用,被文人墨客推崇,價格水漲船高,一般人家哪裡會用,更不要說拿來讓別人代寫書信了。

  「這......這......」

  看完這些,崔石實在沒什麼可說的了,照這個規矩,這家店根本別想做成任何生意。

  「我也是糊塗了,這些世家子弟追求的都是名士清談之名,要的是奇人異事,怎麼可能真心跟我搶生計!」

  猛然間,崔石只覺得思路貫通,仿佛已經看穿了一切。

  「但話說回來,五十錢一封信,這事太過荒謬,也不知這人到底是哪家子,竟想出這麼荒唐的事,現在也不好直接問,等下出去打聽打聽吧。」此時此刻,崔石怒火全消,取而代之的是想看熱鬧的念頭。

  一念至此,他點頭道︰「是我誤會閣下了,只是多少算是同行,或許我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地方。」

  「有需要的話,肯定會請崔兄援手的。」陳止也不客氣,順勢接下。

  崔石跟著就要告辭離開,他可不想在這裡待得時間長了,被人以為是同伙,萬一書林齋的荒唐規矩流傳出去,弄得他生計也不好做了,可就弄巧成拙了。

  不過在離開前,他還是忍不住問道︰「這門邊的招牌上的字,到底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你說這字啊,這是我寫的。」陳止如實相告。

  「呵呵,佩服佩服。」崔石根本不信,只當陳止不想說,於是皮笑肉不笑地說了一句,徑直離開,回到街邊的攤位上,準備看熱鬧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4-3 22:46
第十七章 人往人來皆有由

  最終,崔石還是沒能看成熱鬧,這來來往往的人根本就沒幾個朝書林齋看過去的,畢竟在路人心裡,這家商肆已經歇業很久,當然不會引起注意,要嘛乾脆不識字,更不會進來。

  沒人注意,更沒人上門,零零散散的幾個過來代寫書信的人,也是熟門熟路的尋得崔石,所以書林齋在今天,用門可羅雀都難以形容,根本是無人問津。

  不過,陳止也沒有待在鋪中,坐了一會,他就往陳府去了,那裡還有些瑣碎的事情要辦。

  除此之外,崔石在收攤前,也打聽到了陳止的來歷,準確的說,不是他打探到的,而是有人主動找上來,問了他幾個問題。

  那問問題的兩個無賴崔石也認得,知道是這一帶有名的無賴頭子陳阿三的手下。

  不要覺得陳阿三這個名字可笑,這時代很多人限於知識背景和神鬼常識,都熱衷於給孩子起這樣名字,所以對這個名字,崔石不覺得可笑,而是帶著一絲畏懼,因為那名無賴頭子也是有些影響力的。

  等人走後,崔石鬆了一口氣,回頭再看書林齋,心裡的觀感就徹底不同了。

  「我道是誰,原來是陳止那個敗家子,他爹陳邁當初也算個人物,置辦起不小家業,結果都要被這個荒唐少爺敗光了,難怪這店肆的規矩如此古怪,也就只有這樣的荒唐子能想出來了,我之前居然還擔心被他搶了生計,真是杞人憂天。」

  他搖頭失笑,再不把書林齋的威脅放在心上了。

  「最近坊間傳聞,說是陳止家都被燒了,聽說就是陳阿三動的手,說是欠債不還,估計最近還有事端要發生,明天開始得離這裡遠點了,否則是要被殃及池魚的。」

  想著想著,崔石又戀戀不捨地看了一眼書林齋門前豎招,眼睛充滿了渴望,一副想要據為己有的樣子。

  「可惜,本還打算和這家店的東家套套近乎,看能否讓書法大家給我些指點,現在也不行了。」

  盡管陳止說過這字出自他的手筆,可崔石卻一點都不相信,現在知道了陳止的身份,那就更不信了。

  「估計這店開不了幾天了。」

  有了這個結論,崔石收拾收拾就回去了。

  當晚,陳止帶著劉姨娘、陳息、陳蔓來到書林齋,正式搬了進來。

  店肆經過兩天的打掃和整理,已經可以住人,劉姨娘等人這兩天在陳府受了不少白眼,陳止不打算拖延下去,忙完了白事,就帶著幾人過來了。

  「這裡就是新家?」陳息打量著書林齋的門面,表情復雜,有著欣喜,卻也有著憂慮,畢竟怎麼看,自家的住所都降級了,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

  陳蔓則糾正他道︰「三哥,大哥跟我說過了,咱們只是臨時住這,很快就會搬回去的,對吧大哥?」她一臉期待的看向陳止,卻讓劉姨娘嚇了一跳,後者趕緊將陳蔓拉過去,然後小聲道︰「別瞎說話,咱家都得大郎做主,你不要置喙。」

  「我可沒瞎說,是大哥跟我說的……」陳蔓小聲抱怨。

  陳止笑了笑道︰「劉姨,不要責怪小妹,確實是我答應她的,咱們只是暫住。」

  「哦。」劉姨娘趕緊點點頭,小心的看著陳止,暗道這大郎果然和從前不同了,和氣了許多,脾氣也變好了,只是她依舊不敢放肆。

  古代嫡庶之別很大,她一個妾,老爺還死了,娘家更是貧寒,身份地位其實沒有保證,因此每日裡謹言慎行、如履薄冰。

  「大哥,」後面趕來的陳停聽了陳止的話,略顯憂慮地道,「我剛才去咱家宅子那看過了,陳阿三讓人守在邊上,我沒敢靠近,恐怕想回去,不是那麼簡單,聽說是大伯給他警告,說不許來豐陽街招惹你,所以陳阿三才沒有大張旗鼓的過來,卻在咱家宅子那埋伏。」

  「這人頭腦很精明,能抓住大伯話中漏洞,難怪能有影響力。」

  陳止點點頭,並不感到意外,反而笑了起來︰「他守宅堵人,按《漢律》,一連觸犯多條,第一條就是『卑與尊鬥,皆為賊』,第二,取非其物為之盜,第三,以威勢得財為強盜,賊當斬,盜尊者物棄市,他一小小無賴,欺侮鄉間孤老也就罷了,在我面前逞威風,旦夕之間身首異處而不知,著實可悲。」

  一連串的罪名說下來,直說得邊上幾人一臉錯愕。

  陳停提醒道︰「大少爺,那陳阿三背後也有人,真要告官,怕是未必有用,況且也有損家評。」

  陳止搖搖頭道︰「我若真想要一無賴性命,有的是法子懲治他,非不能爾,實無趣也,而且這些都好處理,看來錯綜復雜,根源還在賭債,等將賭債還上,正主不追究,陳阿三這個幫凶也就只能退了,沒必要正面起衝突,畢竟也是一條性命,望他好自為之。」他想起了前世諸多死人的場面,不由有些惋惜。

  一場三國,百姓折損過多,人口銳減,埋下了諸多隱患。

  其他幾人面面相覷,覺得場面有些詭異,尋常人踫上陳阿三這樣的無賴,哪怕是世家子也會頭疼,陳止不久前也被煩擾,怎的現在卻一副饒他一命,讓人好自為之的味道了?

  而且,這人命豈是說要就能要的,死人可不是鬧著玩的,怎麼聽自家大哥的口氣,絲毫也不覺得死人恐怖?

  心中疑惑,陳停卻還是提醒道︰「大兄,怎麼才能還上賭債?」他看了書林齋一眼,「真靠代寫書信?」

  「代寫書信只是第一步,」陳止不多做解釋,「先進去休息吧,劉姨、小妹,店肆房間有限,只能委屈你們住一間了。」

  三個房間怎麼分配,陳止已經和兩個兄弟商量好了,他作為長子獨居一房,這也和如今風氣有關,容不得他推辭,再說了,他身上也有隱秘,需要一定的空間,防止泄露。

  陳停、陳息住一間,他們兩人一嫡一庶,按理說不該同住,可房間有限,只能如此,至於家中女眷,則住在第三間,陳輔作為家僕,則在樓梯間簡單的打了個地鋪。

  這都是微末枝節,安頓好眾人,也就各自歸房休息。

  一夜無話。

  翌日,陳止等男丁先去了府中,到午時陳止和陳息當先回來,陳停則在府中幫忙。

  「是不是已有客人在店裡等了,」還沒回到書林齋,陳息就一臉期待,可等他看到空蕩蕩的大堂,滿臉的興奮登時轉變為失望。

  正在街角給人寫家書的崔石見了兄弟兩人回來,笑著搖搖頭,不復關注。

  「興許是時間還早,等會大概就要來人了。」陳息很快振作起來。

  陳止看了一眼在坐鎮店中的陳輔,後者搖搖頭。

  上午倒有人進來,招牌上的字尋常人也看得出好壞,但一聽說價錢,登時就傻眼了,然後不是嘲諷,就是挖苦,要嘛就是不發一語的搖頭,直接離開。

  「請問,俺聽人說,這裡也代寫書信?」這時,一個聲音從門外傳來,接著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漢子攝手攝腳的進來。

  「對,對。」陳息立刻歡快的迎了上去,正待多說,陳止已經將寫著規矩的單子遞過去。

  「我實不識字。」漢子羞赧地撓撓頭,陳息馬上自覺得念了起來,還未念完,那漢子已然連連擺手。

  「太貴了,太貴了,寫不起。」然後急切離開。

  「唉!」陳息嘆息起來,看了自家張兄一眼,「大哥,是不是改改規矩?」

  陳止笑而不語。

  接下來也有幾人先後進來,卻也是一般模樣。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傍晚,陳息的表情也從期待轉變成沮喪,眼裡滿是焦急之色,不時跑到門口張望,他到底少年心性,定不下來。

  過了一會,陳息明顯乏了,走進來搖頭道︰「這個時候了,今天估計沒法開張了。」

  這本就在陳止的意料中,正打算安慰一下陳息,卻被門外的腳步聲將注意力吸引過去。

  「來人了?」陳息也反應過來,循聲看去,幾個熟悉的面孔映入眼簾。

  「止七哥,聽說你開了家店,怎麼也不告訴我等,也好過來給你捧場啊。」為首之人衣著華貴、昂首闊步,「我們今天就要回去了,若不是韻四哥告訴我們,就錯過了。」

  這人身後跟著三人,都是一副微笑的表情。

  四人進來,裡裡外外地打量著,為首之人又道︰「七哥你這營生不順啊,虧是我等來了,正好照顧照顧,代寫書信?嘿!」他強忍住笑,語調怪異的道,「正好,我等回去要給家中匯報姑祖父葬禮上的見聞,不如就由七哥幫兄弟幾個寫幾封書信,你們看如何?」

  「那自是極好的。」

  「好主意。」

  「正是這個理。」

  餘下三人紛紛附和。

  這四人稱陳止的祖父為姑祖父,為武原縣王家的子弟,代表家族過來吊唁,為首那人名叫王希,這幾天和陳韻相交甚歡,自然看不上陳止,這次上門的原因不言自明,過來捧場是假,借機侮辱是真。

  他們讓陳止給幾人寫書信,調侃、侮辱的味道任誰都聽得出來,陳息年齡不大,卻也不忿,就要上前爭論,卻被陳止拉住了衣袖。

  「還是幾位弟弟有心,」陳止笑眯眯的,眼睛彎成月牙,似乎沒聽出話中嘲諷,「只是肆窄本小,要寫書信,還請各位每人先拿五十錢來。」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7-4-3 22:49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4-3 22:48
第十八章 上門送錢

  「這荒唐少爺的店,果然是一信未成。」

  街角,忙碌了一天的崔石正收拾攤子,習慣性地抬頭看了書林齋一眼,正待離開,卻見四個衣著考究的年輕公子走了進去,頓時一愣。

  「有人進去了?又是被那豎招吸引的?」崔石停下動作,左思右想,滿心好奇,「我看那四人好像看都沒看招牌,徑直進去的,看打扮都不是一般人,難道是那陳止的狐朋狗友?」

  越想,崔石越是好奇,索性也不收拾了,重新坐下,等待結果。

  書林齋中,王希等人卻是一臉呆滯,旋即表現出無法理解的樣子。

  「五十錢?什麼五十錢?」愣了之後,王希反問,「該不會讓你寫一封信,要五十錢吧?」他滿臉的不可思議,但想想陳止的荒唐之名,又覺得並非不可能,靈堂嗑藥都幹得出來,代寫書信一封五十,也不顯得那麼誇張了,但依舊超出他的想像。

  實際上,他們幾人受陳韻之托,過來給陳止難堪,本沒有當成是難事,過來的時候,更沒在門外招牌前停留,進了店肆中看似打量,也是走馬觀花,根本沒往心裡去,對書林齋剛立的規矩更不了解,才會被陳止的一句話說懵了。

  陳止則好整以暇的道︰「百字以內可以寫一封家書需五十錢,必須自備睛紙,我的情況你們也知道,家徒四壁,這店肆都是借來的,本小利薄,還請見諒。」

  「紙都沒有,代寫的哪門子書信?」王希忍不住暴露出對陳止的輕視了,「一封信五十錢,這也太異想天開了,你這字是金子做的?」

  「五十錢都拿不出來,也敢來照顧我的生意?」陳止不氣不惱,反而露出憐憫之色,「看來王家是沒落了,你們怎麼說也是家中嫡系,囊中羞澀至此,何等可悲,既然如此,幾位還是請回吧,我也不強人所難。」

  「你還敢看不起我們?」王希等人立時惱羞成怒,其中一人上前兩步,就要發難。

  「退下!」陳止卻收斂笑容,呵斥一聲,語氣森然,他前世何等身份,關羽、張飛都被喝罵過,何況幾個世家子弟?言語中自有肅殺之氣,瞬間將幾人鎮住,但旋即幾人又恢復過來,更是怒上加怒,有了想動手的跡象。

  陳止則面無表情,冷冷地道︰「你們過來之前,也聽過我大伯的吩咐了吧,這裡不許鬧事,莫非你等是受了什麼人的挑撥,特地過來挑事的?很好,爾等可以出去問問,我陳止是不是怕事的人,真要鬧事,我奉陪到底,不管是陳家還是王家,我都能陪著你們去鬧!」

  這話一說,終於讓王希等人停下動作。

  陳止怕事麼?

  那是太不怕了!

  不管是現在這個陳止,還是過去那個陳止,就沒有怕事的,過去那個陳止不光不怕事,而經常主動找事,否則這荒唐少爺的名頭是怎麼傳出來的?

  「好好好!」王希怒極而笑,從懷中取出一塊碎銀,「我還就不信了,我倒要看看,你所謂的書信,值不值這個價!」說完自己先就一愣,但旋即恢復如常,只是眼角微跳。

  三十年前,宣武帝劉敏統一了北方,但在這之前北方混亂,貨幣政策多變,加上漢末亂局,民不聊生,如今王朝一統,但通貨膨脹依舊嚴重,朝廷所鑄五銖錢,用料一減再減,如今標準重量已不足三克,幾十上百個加在一起不重不輕,但身為世家公子,誰沒事會帶上一大坨賤錢,自是多用銀兩。

  不過,這白銀在民間的流通不多,主要還是鑄成餅或鋌,作為寶藏、儲藏,也只有在世家子弟間會直接流通。

  王希的這塊碎銀,近乎等同二百多錢,是他的例錢,一怒之下都給拿了出來,卻也不好收回,只能硬著頭皮給了,表面豪氣,心中滴血。

  「嗯,這塊碎銀,夠寫四封百字以內的家書了。」陳止一伸手將銀子接住,送上門的銀子,沒有往外推的道理,何況這幾人本是來挑事的。

  「怎樣?還不開始寫?」見陳止收了錢,王希登時冷笑起來,「這信若不能讓我們滿意,也不將你如何,可這家店欺客的消息,很快就會傳遍縣內外,看你今後如何立足!」他說話的時候咬牙切齒,自是心疼那銀子。

  陳止露出淡笑,從袖口取出幾錢,交給陳息,在他耳邊吩咐兩句,後者看了王希等人一眼,然後點點頭,一路小跑出門去了。

  「寫不寫?」

  見陳止還不動手,王希又不耐煩的催問。

  陳止笑道︰「稍安勿躁,店無好紙,幾位真金白銀的拿出來,總不能委屈了你們,我已讓捨弟去買幾張好紙。」事實上,他早在陳府備了紙張,吩咐了陳輔帶來,結果後者因這幾天事情太多給忘了,加上那陳府僕從陳覺這兩天越發冷淡,也沒有提醒他,再來就是店鋪冷清,沒有客人,一時沒有發現。

  王希等人卻面面相覷,徹底無語了。

  你開個代寫書信的店鋪,要什麼沒什麼,還要價這麼高、規矩這麼多,這是做生意的樣子麼?

  王希又忍不住問起來︰「是不是連筆墨也沒有?」話中滿是嘲諷。

  陳止面色如常的回答︰「筆墨肯定是有的,不動筆墨不讀書,無論身子何處,肯定要有筆墨的。」

  「就你還讀書……」王希搖搖頭,不復多言,覺得犯不著與這破落多言,那三老許志看好陳止的消息,只在陳家後宅流傳,暫時不被外界所知。

  另一邊,陳息離開書林齋,左右看了看,想找家賣筆墨的商肆,但天色漸暗,不少店鋪已經打烊、關門了,他正焦急,猛的看到街角的一道身影,眼中一亮,跑了過去。

  「這位兄台,有禮了。」

  陳息居然跑到了崔石跟前,行禮之後將來意說明,讓後者錯愕不已。

  「來我這買紙?這……買紙做什麼?莫非書林齋連紙都沒準備好就開張了?」崔石瞪大眼睛,跟著又想到了什麼,問起來,「你來買紙,這是有客人上門了?難道剛才進去的四人,真是找人代寫書信的?」

  「正是,還望兄台施以援手。」陳息焦急,也沒心思解釋。

  崔石雖然好奇,卻不好追問,從紙堆中抽出幾張睛紙遞了過去——他雖然大部分用麻紙書寫,可楮皮紙也是備著的。

  照市價收了錢,看著陳息急匆匆離去的背影,崔石半晌回不過神來。

  「真有人花這個冤枉錢?五十錢啊,就寫一封家書?這哪是找人代寫,這是上門送錢啊!不對,興許是那陳止的好友過來捧場的,對,定是這樣,估計只有這麼一次,肯定沒有下次了!」

  斷定結果之後,崔石又搖了搖頭。

  「這陳止也夠荒唐,我也是代寫書信的,他來我這買紙!哪有這樣做事的!」

  想著想著,他哭笑不得,自己和陳止好歹算是競爭對手,這是要發展成供應商的節奏?

  再次搖了搖頭,他不再多想,卻還坐在原地,等著看事態發展。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4-3 22:53
第十九章 得聞七哥書法了得

  「紙也來了,筆墨也到位了,接下來該寫了吧?總不能連這一步都要讓人代勞吧?」

  看著陳息將筆墨擺放整齊,似模似樣地坐在桌前沉心靜氣,似在醞釀意境,王希忍不住就嘲諷起來。

  對於陳止的學識水準,他過去聽過不少傳聞,不要說看好,那是根本就看不起,來這裡本意就是要羞辱他,卻被逼著花了銀子,心裡怎能痛快?正等著陳止寫出狗屁不通的文章,然後再大肆奚落,接著拿出去死命的宣揚,讓陳止的名聲更差。

  他與三個伙伴眼神交匯,都是心領神會,等著一會找點由頭,狠狠地批判一番。

  只是這邊話音落下,陳止卻望了過來,口道︰「我只是代寫書信,不是幫寫,書信內容如何,還要你們口述,畢竟家書情感,外人無從得知,還是麻煩幾位,依次過來口述吧。」

  這又將眾人噎得不輕,還把王希接下來的話給堵住了——本來他可以讓陳止自己編寫,但陳止說得很明白了,家書感情,外人無從得知,那肯定要親自上陣了,只是……

  想到自己花了錢,還要在陳止面前一本正經的口述家書,他們這心裡就好像吃了蒼蠅一樣,難受得很。

  但事情到了這一步,容不得幾人退縮,只能在心裡把這事好好記下來,計劃著要怎麼報復,才能找回今天的場子。

  想著想著,幾人的目光都落到王希身上,這次是是王希帶頭來的,眼下只能他先硬著頭皮帶著上了。

  磨磨蹭蹭的來到陳止跟前,不情不願地口述內容,進度緩慢。

  介於這根本就是計劃外的事,王希口述的家書,真的只能用一般來形容,辭藻樸素、內容空洞又牽強,聽得其他幾個人連連搖頭,不過等王希說的差不多了,卻見陳止還是坐在那裡沒有動筆,一副聽得煞有其事的模樣,他越發不快起來。

  「我都開始口述了,你還不動筆?」王希眉頭緊皺,就要發作。

  陳止卻不慌不忙地開口出聲,竟原原本本的將王希剛才口述的內容復述了一遍,一字不差。

  有的地方,連王希自己都記不太清楚了——畢竟是臨時組織的語言,沒經過深思熟慮,難免有輕忽的地方。

  可連最細微的遣詞造句,陳止都完完整整的記下來了,等他將七十多字復述完畢,再看王希,問道︰「可有錯漏之處?」

  王希等人下意識地搖頭,看向陳止的目光都有了變化。

  哪怕他們依舊看輕陳止,認為這是個荒唐、不學無術的人,卻不得不佩服對方的記憶力,僅此一點,就足以揚名了。

  「沒想到你還有這本事。」王希張張嘴,想挑點毛病,但根本無處下嘴,只能道,「這最後的一句話,我還要斟酌一下,先將我說的這些寫下來吧。」說完,他給其他人打了個眼色,讓他們準備開始攻訐。

  「好。」陳止更不囉嗦,示意陳息給自己研磨,拿筆蘸墨,沉吟片刻,就下筆疾書。

  第一次到來的客人,並不是陳止本來意料中的目標,但他也知道這幾個世家子的影響力,他們代表著的是一個涉及眾多的圈子,很值得利用。

  「利用好這四個人,起到的作用是很大的,可以縮短積攢名望所需時間,既然如此,這次乾脆就一鳴驚人吧,韜光養晦那一套,也不怎麼適合我。」

  理清了思路,有了決定,陳止手上的動作登時快了起來,就見筆尖在紙張游走,一道道筆畫逐步生成,組合成文字,將王希所言話語拓印上面,一下一下,入木三分,宛如雕刻。

  隨著一個個字的成型,王希等人輕蔑的眼神慢慢消散,準備挑刺的念頭也瞬間破碎,四雙逐漸瞪大了眼睛,吃驚的看著那一列列文字,而陳息擔憂的神色也逐漸隱沒,取而代之的是意外與驚喜。

  「這……這字……」

  王希嘴唇微顫,聲音像是從嗓子裡擠出來的一樣。

  陳止筆下的字,和他給陳遲謄寫、寫門外招牌時又有變化,不再是精巧、飄逸,而是顯得渾厚博大,有一種歷史大氣在其中,蘊含著某種厚重的情懷。

  這次,陳止是通過筆畫轉變,著重透露出字中的風雲、神采,針對的就是士族之流多重意境的傾向,令字的格調提升。

  書之妙道,神采為上,形質次之。

  在當今這個追求氣度、風度的時代,對書法的學習和辨認,屬於個人修養的範疇,那就是必修課的內容,王希等人身為世家子弟,怎麼會看不出陳止這筆下文字的特點。

  王希身後一人吞咽一口,低語道︰「陳止起筆和收筆的時候,提按轉頓多有變化,有一種渾然天成的氣息,似崇山疊嶂中有泉水流淌,當真好字,這個陳止,怎麼還有這麼一手,也難怪會想到代寫書信的主意。」

  「豈止啊,這哪是代寫書信啊,分明是特地過來販這一手字的,這字一寫出來,拿回去就能當字帖吧?」又有一人開口,只是他眼力有限,知道陳止寫了一首好字,卻不能確定這字好到什麼程度。

  陳息在旁豎起耳朵聽著,本來他擔心自家兄長的字入不了外人之眼,可現在一聽幾人議論,可謂驚喜異常。

  「怪了,阿兄何時練了這一手好字?」

  盡管奇怪,可他畢竟少年心性,聽旁人稱贊陳止,立刻與有榮焉,何況這幾個人剛才還輕蔑自己長兄,如今迅速轉變,更令陳息感到快慰,只覺陳止果然本領過人。

  這時,王希深吸一口氣,搖頭道︰「不只起筆和收筆,方切與圓轉之間,筆畫變幻不定,行筆如作畫,單看意境,和幾日叔祖父所得那篇小賦有相似之處!」

  「可是那篇蔡中郎的小賦?」餘下三人登時大驚。

  蔡中郎可不是什麼無名之輩,乃是東漢名家蔡邕,名傳百年的大書法家,影響巨大,其人留在世上的書法作品被各方追捧。當然,他更有名的還是女兒蔡琰。

  王希在四人中書法造詣最高,頗受家中重視,眼界為四人之首,一聽他將陳止的字與蔡邕比較,其他幾人焉能不驚?

  畢竟陳止的名聲擺在那,這就好像是後世之人,拿那些為非作歹的富二代和國學大師相提並論一樣,衝擊之大,直接讓餘下三人失聲了。

  但王希同樣神色變化不定,心裡更是念頭翻滾,有如驚濤駭浪,腦子裡早已亂成一團,所有念頭都不成體系了。

  就在幾人的震驚中,陳止緩緩停筆,抬頭看了四人一眼,不動聲色地問道︰「最後一句可想好了?」卻是他已將王希復述的話都寫好了,就等著收尾的一句了。

  王希這才如夢初醒,看著陳止,神色復雜,跟著低頭看了墨跡未幹的書信,目光掃過一一個個字,腦子裡想的卻是在族中有著舉足輕重身份的叔祖父,一個念頭本能的閃過。

  「這些字當真妙絕,實不能相信出自這荒唐子筆下,可他提筆書寫,都是我親眼所見,就算再不相信也只能信了,叔祖父最喜好字,三哥前陣子尋得蔡中郎的真跡奉上,立刻受到族中嘉獎和重視,我如果也能獻上好字,好處可想而知,就是這陳止的名聲……」

  一幅字的價值,不光來自字本身,也和寫字之人有關,但好字是不容否定的。

  想了想,王希終於有了決定,不管陳止名聲如何,這字卻是實打實的,假不了,於是他清了清嗓子,硬是扯動嘴角,露出了一個非常勉強的笑容,語句僵硬地道︰「勞煩止七哥,這最後一句,就寫『得聞止七哥書法了得,特請代寫此書,以奉叔祖一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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