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冠絕新漢朝 作者:戰袍染血 (已完結)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4-3 23:20
第二十章 陳四之腦無恙否?

  整個大堂頓時安靜下來。

  只是這安靜來得有些詭異,無論是陳息,還是王希的三個同行伙伴,都用充滿不可思議之念的目光看著王希。

  此時在王希身上看不到半點輕蔑或高高在上,表情顯得有些彆扭——這彆扭,毫無疑問是因為轉變的太過突然,情緒還沒有醞釀好導致。

  本是來找麻煩的,結果身上的錢都送了出去,送出去了還不算完,想挑點毛病,偏又找不到,還不得不服,被陳止的一手字震懾了,震懾了還不過癮,自己更得放低姿態,為了宅鬥的那點事,向陳止低頭。

  人活著,真的很艱難。

  陳止眼神微變,看向王希的目光略有變。

  能屈能伸、厚黑無恥,或能成事,但轉變的如此徹底,估計是家中有得勢之人喜好字畫。

  有了這個評價,陳止反而高看了對方幾分。

  「這點要求算不了什麼,賢弟不用客氣。」陳止的稱呼上讓王希眉頭一跳,接下來就順勢將王希的最後一段話寫下,然後擱筆起身,將那封信微微彈動,輕吹一口氣,遞了過去。

  「成了。」

  王希的念頭還未來得及舒展,看到紙上的字,已下意識的用雙手接過來,點頭致謝。

  被人得了錢,落了面子,還要說謝謝,強陪笑臉,這心裡別提多膩味了。

  但王希謝聲落下,其他三人如夢方醒,也意識到陳止這字價值所在,紛紛上前,也陳止代寫書信。

  其中一人更是冥思苦想,向陳息借了支筆,當即打起草稿,想寫篇好文,至少不能像王希的那般平常,看得王希眼皮子直跳,畢竟是臨時抱佛腳,很多地方都顯得倉促,存在缺陷,因此王希也估摸著,是不是等會讓陳止再幫自己重寫一篇。

  只不過,他自詡世家子弟,風度翩翩,突然變臉已有些難堪了,再求陳止重寫一篇,實在是難以啟齒,關鍵他身上也沒銀子了。

  何況,王希雖對陳止的一手好字驚嘆,可成見不會頃刻就消,這會兒思想混亂,等陳止將其他三人的信都寫好,王希還沒下定決心。

  「止七哥,好字,這一手字,真是讓人嘆為觀止。」

  「什麼時候傳授咱們幾手。」

  「佩服,實在是佩服。」

  那三人忙不住的致謝,反正帶頭的王希都變臉了,他們如法炮制起來毫無心理負擔,而且一邊看著字,一邊想著叔祖父的反應,都不由的期待起來。

  陳止則默默感受著百家簽筒上刻度格的變化,一絲一絲的名望金液正在一個格子中匯聚。

  「不愧是世家子弟,牽連不小,只是四個人,帶來的名望金液數目卻不算少,補充了十分之一。」想著想著,他一邊應對幾人的稱贊,一邊淡淡收拾筆墨,一副榮辱不驚的模樣,直看得自家三弟陳息心潮澎湃。

  看陳止將筆墨都收拾了,王希終於定下心來,他長嘆一口氣,道︰「這次有勞止七哥,再次謝過,時候也不早了,我等就先告辭了。」說完輕咳一聲,讓捧著書信歡天喜地的三人醒悟過來,這才想起原來目的,不由尷尬萬分,也知道不適合留在這了,順著王希的話告辭。

  等一行四人神色復雜地出了書林齋,走了幾步,王希提醒道︰「路上小心點,別壞了這幾封信。」

  「對,對,得小心點,你看咱們也沒準備點物件盛放。」

  這話一說,氣氛微妙起來,四人個人都不說話了,過了一會,才有一人低聲道︰「咱們答應了陳韻,要給陳止難堪的,就這麼給了錢,拿了信回去,這算什麼事?不好交代吧?」

  「怎麼?你要退回去?」又有一人反問道,「要去你去,我是不會退的,陳韻和陳止的矛盾,憑什麼讓咱們出頭呢?」

  「怎麼會退呢?」先出聲的那人尷尬起來,「這字是真的好,我又不是看不出來,真沒想到陳七還有這個本事,剛才咱哥不也說了,比得上那篇小賦了,這是要成書法家啊,平白無故的咱們和他鬧個什麼勁兒?」

  「對,不能得罪陳止,有機會還得結交一下,」第三人摸著下巴,「你們說這陳四的腦子是不是有問題,他陳家出個書法家,多好的事啊,名聲一起,那風評絕對扶搖直上,整個家族都跟著受益,陳四還想讓他出丑,這什麼人啊,他陳家光景可是一年不如一年了,還鬧這出。」

  「是啊,」最先開口的那人也接話,「以前都說陳老七腦子不好使,今日一見,頗有點名士風采,不卑不亢,還有一手好字,行為舉止也有度,真是怪了,兄長,你說呢?」

  王希眉頭一皺,他是第一個變臉的,此時心情還很復雜,聞言不語,過了一會才道︰「你們等會把錢給我,這四封信可都是我掏的銀子。」

  「……」

  餘下三人愣了半天,才有一人笑道︰「兄長,我等不會賴賬的,就是不知道這字能不能入得叔祖的法眼。」

  「字是好字,問題不大,」王希眯起眼睛,下了個斷言,「我剛才仔細琢磨了一下,今天這事未必是壞事,他陳止有這一手字,卻隱忍多年,是個人物,以後肯定能揚名,到時候今天的事也就是個趣聞了,咱們跟著沾光。」

  一人接道︰「也對,那趕緊回去吧,我看陳韻那也不用過去了,省得不好交代,直接回武原,明日就讓叔祖父品鑒!」

  「這是正理!」

  「走!」

  說著說著,幾人再無他念,都想著快馬加鞭的回去,明日就將書信給叔祖父過目。

  街角處,等了半天的崔石已經坐立不安了,他見進去的幾人久不出來,正想著要不要靠近幾步打量。

  好在,旺盛的好奇心還沒燃燒起來,王希一行就從書齋出來了,只是每個都小心的捧著張紙,一副生怕折損的樣子。

  這幅模樣落在崔石眼中,讓這位代寫先生眉頭一皺,嘀咕起來︰「真寫了?估計就是陳止的狐朋好友了,天道不公啊,他一不學無術的荒唐子,五十錢一封的書信都有人捧場,我起早貪黑卻只得寥寥,唉,看這幾人裝的還挺像,不知道的還以為捧著什麼珍寶呢。」

  滿足了好奇心,又感懷了下自身,崔石搖搖頭,收拾了東西,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另一邊,書林齋中。

  「厲害啊!」陳息一臉興奮的圍著陳止,嘰嘰喳喳的說著,「大哥,你什麼時候練得這手好字,真厲害啊!王希他們這次可傻眼了,這叫什麼來著?對,對,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我一定得宣揚出去,讓別人知道他們前倨後恭的真面目!」

  「說是前倨後恭也對,但其實也識時務,你無須宣揚,有人會幫我們宣揚的,」陳止安撫了陳息,「小妹這一天都悶在樓上,今天做成了這一筆,也可以安穩的打烊,讓她下來玩耍吧。」

  「好嘞!」陳息滿臉興奮的應下,一溜煙的朝樓上跑了過去。

  陳止家裡的女眷都待在樓上,此時雖然風氣開放,沒有後世的過分束縛,但世家女眷居於鬧市,總歸要注意些的。

  「少年歡喜不知愁,羨煞旁人啊。」

  微微感慨,陳止掂了掂手上銀子,另一隻手敲擊著桌面,似乎正盤算著什麼。

  「第一批客人的身份有些出乎意料,但大體局面沒有改變,不,反而向著更好的方向發展了,之後自然名聲提升,錢財權勢如前世一般接踵而來,擁有的東西會越來越多,試驗的機會逐步變小。」

  他停下敲擊,注意力集中到了簽筒上。

  「按理說,抽下下簽,要付出哪種副作用,這是很難預測的,但前世幾次抽取,我擁有的東西眾多,以至於沒了試驗機會,眼下卻是家徒四壁,宅院已毀,錢財所剩無幾,可以說是到了最糟糕的情況,即便這座商肆,雖然住在裡面,但地契歸屬於大伯陳遲……」

  看了一眼手中的碎銀,陳止眼底閃過一絲精芒。

  「前世的時候,當我有意研究副作用的時候,已經晚了,但眼下卻是個好時機。福禍相依,副作用看似壞處,但一樣可以作為武器,就看如何運作。」

  他站起身來,來回踱步,心念起伏,漸成體系。

  「副作用也有規律,第一,針對的是我擁有的錢財、事物,不會涉及人命,因此宅院焚毀,但劉姨娘、陳蔓無恙,可這火不會平白燒起,背後還有原因,我已有點頭緒了……」

  「第二,副作用破壞的,往往是我所擁有的、價值最高的物件,而且一般只涉及一件,比如宅院起火,針對的是宅院,家具、錢財只是殃及池魚。」

  「第三,每次抽簽,副作用只會發生一次。」

  他將手中碎銀扔高,然後接住,笑了起來。

  「算算我的身家,能被副作用看上的,也就幾畝田地了,可那幾畝田雖在我的名下,但為了避稅,掛在族田的契上,這才給了陳邊念想,所有權不完全屬於我,副作用八成不會應在田地上,這其實挺可惜的,不然就能利用幾畝田地,令副作用殃及陳邊,豈不是廢物利用?」

  陳止現在思考的,正是前世沒來及施行的一個計劃——

  算計簽筒!

  在陳止看來,天下萬物只要能總結出規律,就可以為人利用,簽筒的副作用也不例外,如果利用得當,就能自損八百、傷敵一千,聊勝於無。

  摩挲著手中碎銀,陳止理清了思路。

  「去掉種種可能,這塊銀子就是我最貴重的東西了,又確定不會傷及人命,那現在只欠缺最後一步了,就是給副作用創造個機會,也該試試了。」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7-4-7 00:00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4-3 23:50
第二十一章 拓石在手,可印學問

  過了一會,有陳府家丁過來,正是陳覺,他是奉了陳遲之令,來督促陳止讀書,說是篩選在即,不可輕忽。

  陳覺已不似原本熱切,但面子上的功夫還是做的,畢恭畢敬,說了來意就要離開,卻被陳止叫住。

  「今日寫了幾封書信,賺了些許銀兩,陳覺你來的正是時候,拿著這塊碎銀,去酒肆、飯莊叫幾個好菜。」說著,他將手中碎銀扔了過去。

  陳覺一臉意外和驚訝的表情,腦子一下子就亂了,接過那塊銀子,低頭一看,如假包換。

  「真……真能賺錢?」

  頓時,他只覺得自己的常識世界有所崩塌,驚疑不定地看著陳止,心裡念頭翻江倒海,但還是本能地領了命。

  陳息倏地疾步走來,邊走邊對陳止道︰「大哥,我也跟著去吧,陳覺畢竟不知道咱家的口味。」說著還一個勁地給陳止打眼色。

  陳止不禁失笑,知道這是陳息不放心銀子被別人拿著,要跟著過去。

  要知道,在過去幾年以來,陳止這位名義上的家中頂梁柱,不光沒給家裡賺一分錢,還不斷地變賣家產,用來還賭債,一來一去,家底都要被掏空了。

  這算是陳息第一次親眼看到陳止給家裡增財,還是用的這麼驚人的手段,展現出了過人的書法造詣,生生把過來找麻煩的人扭轉了態度。

  在陳息看來,這已然具有一定的傳奇色彩了,當然上心,更不放心。

  陳止看穿了少年的心思,也不說破,只是笑道︰「既然如此,你便跟著去吧,遇事多聽聽陳覺得意見,他的見識總是有的。」

  「好的!」陳息順勢應了下來,鬆了口氣。

  陳覺也如夢初醒,拱手道︰「止少爺放心,小的定不負所托。」

  看著二人遠去的背影,陳止盤算了片刻,已然有了結論︰「這個時間點,正是坊市巡查換防完畢,巡夜、更夫做著準備,不會鬧出大事,考慮到此處的商業背景,以及聚集的人群,大致也就是乞丐、扒手的問題,有陳覺跟著,三弟不會有事。」

  承擔下陳止的責任後,他很自然地將陳息看成真正的弟弟了,雖在感情上還有隔閡,但至少在認知上已經趨於穩定。

  此去也有些許危險,可陳止前世好歹也是軍師、謀臣,推算一二的能耐還是有的,不然那些個涉及兩軍交戰的計謀,如何制定得出來?

  默默地抱歉之後,陳止很快調整了心態,在心裡呼喚簽筒。

  熟悉的竹筒在心底浮現,就見竹筒正面的五行刻度格中,名望金液微微晃動,除了最滿的一格之外,又有一格的底下出現了薄薄一層。

  「新得的名望金液的源頭除了王希他們,還有那家佣農,一個是美名,一個是惡名,兩項混合,色澤稍暗。壞名聲雖然一樣可以用,但效率低下,對副作用也有增幅,最好還是避免惡名的擴張……」

  這一格名望金液,本是陳止用來防止突發事件的,但無論什麼時候抽取,百家簽的隨機特性不會改變,眼下是最適合的抽簽環境,順便還能研究一波,按照過去的經驗,解簽之後的產物,一般都不用立刻使用,可以留待以後。

  陳止稍微觀察了五行刻度後,就果斷地發出了抽簽的命令。

  嗡!

  命令落下的瞬間,滿滿一格名望金液瞬間消散,幾句呢喃低語在耳邊劃過,似乎有人求神祈禱,讓陳止微微一愣,等他回過神來,手中已經握著一根竹簽了。

  「怎麼回事?」

  陳止的眉頭皺起幾分。

  「錯覺?」

  旋即,他搖搖頭。

  「應該不是錯覺,就在名望金液消散的瞬間,耳邊有音,過去可沒踫到過。」

  想了一會,陳止沒找到任何跡象,也無從探查,只能暫時放下。

  「簽已抽出,副作用大概也已經發生了。」

  心裡估算著時間,陳止來到門口,同時低頭看向那根簽,就見一個「墨」字下面「下下簽」三個字格外清晰。

  「是墨家的簽,墨家多為機關造物,先看看再說。」

  這次抽簽,除了要得到百家奇物之外,陳止還試圖掌握副作用的發作規律,作為一種特殊底牌加以利用。

  伴隨「解簽」命令的發出,竹簽潰散,化作一件事物,有半個巴掌大小。

  陳止凝神細察,發現這是一塊四四方方的石塊,邊緣光滑,明顯為人工打磨,在石塊的正中間雕刻者一個「拓」字。

  與此同時,一道話語傳也入他了的腦海——

  「拓石映心,學問如淵。以此『拓石』觸及他人,默念一聲,可拓印其人七成學識,加諸自身,沉澱底蘊。」

  「拓石?」陳止露出意外之色,「是前世沒有抽到過得東西。按介紹所言,用這塊拓石接觸他人,默念拓石之名,就可以將目標人物七成的學識、知識複製下來,變成自己的東西,這功效也太驚人了!在下下簽裡面,居然能抽到這等事物?」

  不管是下下簽,還是上上簽,理論上都可以抽到各種奇物絕學,但幾率卻不一樣,越是作用精妙的事物,在下下簽中被抽到的幾率就越低。

  這根墨家簽,解出的這種拓石,在陳止看來效用驚人,只要運用得當,可以抵得上多年苦功。

  能將他人的學問記憶化作自身底蘊,對為學之人的幫助不言自明!

  「一般來說,涉及到學識的,多出自儒家簽,這次卻是通過墨家簽實現的,那就涉及到一個操作的問題,拓印的目標肯定要選好,不能浪費在一般人身上,比如那陳韻,就算得到他的七成學識,又能有什麼幫助?」

  想到這裡,陳止已經明白過來,這塊拓石為什麼會在下下簽中被解出。

  「大概就是不可確定性了,不知道能拓印到什麼人,另一方面,這個時代有學識、有底蘊的人,一半鄉品不低、地位較高,這樣的人也不會輕易讓我拿塊石頭貼過去。如果是前世,兵荒馬亂的時候,就算得了知識,不會運用、無法融會貫通,也沒有半點效用,還比不上一張陰陽家的避火符。但話雖如此,拓石的效果值得期待,是一張很好的底牌,要隨身收好才行。」

  對這次抽簽,陳止還是很滿意的,拓石或許暫時用不上,但可以預見未來能派上不小的用處。

  「拓石的目標,應定位在一個學識豐富的人身上,不知道那貴靜書院的院長,是否一個合適的人選,另外名望金液見底,得加快揚名的步伐了,最好找個穩定的名聲渠道……」

  一邊計劃著未來的發展方向,陳止一邊沿著街道走著,他自然不會忘了這次抽簽的另外一個目的。

  離了書林齋,他很快就發現了兩道在街角徘徊的身影,不是陳覺、陳息又是何人?

  這時的陳息沒了剛才的興奮,盡管離得還遠,可陳止依舊捕捉到了彷徨和沮喪。

  「三弟,怎麼了?」陳止不等走過去,就先揚聲問了起來。

  陳息身子微微一抖,下意識的後退,最終還是咬了咬牙,迎了過來,只是那頭卻始終低著,用很小的聲音說著︰「大哥,我……我對不起你,我把錢弄丟了。」

  「銀子丟了?」陳止當然不會意外,反是放下了心,知道推算得沒錯,副作用的效果確實體現在那塊銀子上。

  邊上,陳覺躊躇片刻,也上來道︰「止少爺,這是我沒有盡到職責……」

  陳息不等他說完,就道︰「這事和陳覺沒關係,是我讓他將銀子交給我保管,沒想到、沒想到……」

  說著說著,他語音哽咽,生怕長兄責罰,他的這位兄長過去可沒給他多少好臉色

  陳止安撫道︰「莫慌,你也見了我的本事,一塊碎銀而已,不算什麼,你把事情說清楚。」他確實不把那塊銀子放在心上,真正關心的是副作用的表現形式。

  陳息鎮定許多,小聲道︰「我一直將銀子攥在手裡,生怕丟了,但轉過街角的時候被人一撞,手稍微一鬆,就被一個小賊摸去了,我、我記得他的模樣,只要報官……」

  「人沒受傷就好。」陳止拍了拍陳息的肩膀,放下心來,盡管料定副作用不會傷人,但只有塵埃落定時才可肯定,「報官倒是不用了,這點碎銀,官府根本不會花功夫找來,走吧,回去吧,過兩天再吃大餐。」

  他心裡已經抵定,知道離了自己手中的銀子,只要名義上還屬於自己,就算是自己的東西,會被副作用纏上,這個特性非常重要。

  「可是,可是……」陳息的眼角卻濕潤了,「大哥你好不容賺一點錢,就這麼沒了……」

  好不容易賺一點錢,這可不像是誇我!

  陳止眼皮子微微一跳,跟著笑道︰「放心,很快就會有人送錢過來了,要不要咱們打個賭?」

  「打賭?」陳息趕緊搖頭,「大哥,你別賭了,你字寫得那麼好,為什麼還要賭呢!」

  「好嘛,這小子對『賭』字都有心裡有陰影了。」陳止嘴角扯動了一下。

  好說歹說,陳止終於把陳息安撫下來,陳息又好奇的問起來︰「大哥,你說過兩天就有人來送錢,是誰呀?」

  「哈哈,」陳止笑了起來,「到時你就知道了。」

  陳息越發好奇,卻也不再追問,看著自家兄長,心底有一股淡淡的崇拜之情浮現。

  旁邊的陳覺則心思復雜,他不敢相信那荒唐規矩真能賺錢,而且這兄友弟恭的局面,也讓他對陳止多有改觀。

  「這陳止少爺到底是真荒唐,還是大智若愚?我……我是否誤判了?」

  他糾結著是否要補救冷淡下來的關係,又怕對方將銀子的事遷怒己身,躊躇片刻,陳覺還是下了個讓自己後悔多日的決定——

  「先觀望一陣子吧。」念落,恭維了陳止兄弟二人幾句,旋即告辭離開。

  看著陳覺得背影,陳止則沉思起來。

  「簽筒是個底牌,但也不能不充實自己,確實得學點東西。」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4-4 00:10
第二十二章 豈能只值五十錢?!

  陳府的白事終於還是過去了,這事在彭城縣內影響不小,幾天時間,周圍幾個縣的大族都派人過來參加了葬禮。

  在這之後,陳遲也不得不辭去官職,在家丁憂,不過陳家多少有些根基,早就做好了安排,只等著小中正過來巡查時,順勢推出下一代的杰出子弟入官任職。

  另外,陳遲這一輩中的老⼳陳遠,靠著一些利益交換,依舊維持著胥吏的位置,整個陳家在彭城縣的影響力並沒有削減多少。

  不過這也只是暫時的,陳老太公的過世,對這個龐大家族的影響會一點一點地顯露出來,但這都是後話,暫且不表。

  卻說這次白事期間,發生了很多事,其中就有陳韻成詩、陳羅耍詐等等,但最被人矚目的,還是那位靈堂服散、家中失火的荒唐少爺,有陳蠢之稱的陳止了。

  那次之後,因為某人暗中串聯,陳家分支聯合起來給陳遲施壓,讓他拿辦陳止,最終因為三老介入,陳遲妥協,選了一個折中的法子,暫時封堵分支之口。

  當然,大族的韻事,布衣百姓只當是茶餘飯後的談資,沒人會進一步深究,更沒人無聊到去打探那位荒唐少爺的行蹤,因此他們並不知道,這位少爺跑到豐陽街開了家店,幫人代寫書信,同時溫習所學,做著準備。

  不過,卻也有些人將他的消息帶回了家中。

  武原縣,王家。

  武原縣位於彭城郡東北邊界,再往北就是東海郡,商賈往來也算頻繁,縣中也有一二大族,以王家為首。

  武原王家乃瑯琊王氏的分支,背景深厚,在縣城內外影響力很大,家中宿老王謙,更與瑯琊本族有密切聯繫,還曾在外郡擔任過官職,德高望重,就算武原王家的當代家主也不比他的權威,至於那小一輩的王家子弟,對這位叔祖父就更加尊敬了,都是絞盡腦汁、想盡辦法的討好。

  投其所好,自來是討好的不二法門,對王謙也不例外,而這王謙興趣廣泛,自詡名士,對琴棋書畫都有研究,無論是好曲、好局,亦或是好字、好畫,都喜收藏,武原王家的子弟自然不會放過這些,時常進獻些名書名畫。

  此時,正有幾人在王謙的獨院中靜坐於外廊等待,就在剛才,他們帶來的四封書信,已被送進去給那位叔祖父過目了——

  這幾位正是王希和他的三個小伙伴。

  不過,即便是四人中地位最高的王希,此刻都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視。

  在武原縣的百姓看來,他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但在王家內部,只是個稍微受到重視的小輩,正因如此,抓住一點機會,王希就想往上爬,哪怕向自己瞧不起的陳止低頭,也在所不惜。

  「你們說,叔祖父會怎麼看那幾封書信?」

  「書信上的字確實好,咱們回來後,可找人專門鑒賞了,哪個不誇贊?」

  「怕就怕那寫字的人,不被叔祖父待見啊。」

  王希身後三人小聲議論著,忐忑不安,畢竟這次獻上的「好字」,不是出自名家,更不是先賢遺留,而是來自一個荒唐子,如果不是這字確實很好,又正巧踫上陳家白事,能順理成章地拿出來,就算事後出了問題,也可以撇個乾淨,他們才不敢這麼貿貿然地獻上來。

  前面的王希不動聲色地跪坐著,只是表情僵硬,額頭不時留下冷汗,顯然心中也是緊張的。

  「叔祖父會怎麼看?如果出了問題,可以推脫說是聽說了陳止的書法造詣,才請他寫的家書,但也有可能因此難免惡了叔祖父,只是不這麼做,我怎麼和三哥他們比?」

  這是一次賭博,王希心裡很清楚,若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會錯,但他在家族中的成就也就是這樣了,唯有突出奇招,才有破局的可能。

  奇招不常有,當有決斷時。

  「如果叔祖父認可了這字,那我就掌握了先機,下一步就是……」

  嘎吱。

  這邊還在想著,前面的門已被人拉開,一名青衣小廝走了出來,面紅齒白,俊美異常。

  一見這人,王希等人都來了精神,紛紛招呼起來。

  這小廝不過一介書童,但跟在王謙身邊,就算一般的王家子弟也不敢輕視他。

  「幾位少爺客氣了,老爺讓你們進去說話呢。」

  王希等人一聽,都鬆了口氣,知道事情沒朝糟糕的局面發展,互相對視之後,謝過了小書童,四人輕手輕腳地走進屋子。

  房裡的擺設簡單、淡雅,正中央擺放著一座小香爐,青煙裊裊。

  香爐後,一位老人席地而坐,寬衣博帶,白鬚捶胸,正低頭看著手上書信,不時點頭。

  「叔祖父……」

  王希等人一進來,就恭恭敬敬的行禮,大氣都不敢喘。

  「來了?」老人放下書信,抬起頭,用略顯昏黃的老眼掃視眾人,微微一笑,「不要拘束,你們都是好孩子,知道老頭子我喜歡的東西,特地去求那個陳……陳止,此子之事我也聽說過,不是個好相與的人啊,你們找他求字,怕是沒少受到刁難吧。」

  「這……」幾人臉上都有尷尬之色,他們哪裡是受到了刁難,分明是去刁難人家,最後丟盔卸甲地說了聲謝謝就回來了,但畢竟久經考驗,尷尬之色一閃即逝,就聽王希一臉正色地道︰「能讓叔祖父您高興,我們受點委屈,又算得了什麼。」

  「好,」王謙露出了欣慰笑容,「都是好孩子啊,這個陳止的字確實是好的,但有才華的人,往往恃才傲物,性子古怪,想來之前關於此子的傳聞,應該是源自於此,和這樣的人打交道,肯定是不容易的。」

  王希等人聽到這裡,都露出了笑容,知道這一賭是成了,有了成效,而王希想得更多——

  「能讓叔祖父這麼誇贊,可見陳止的字到了何等程度,至少讓見多識廣的叔祖父都很看重!」

  想到這,他突然意識到,那個還被眾人看不起的荒唐子,未來成就恐怕會遠超他人意料。

  「這豈非奇貨可居?這個先手,我必須把握住啊!這幾天把事情安排一下,就再去彭城,和陳止親近親近……」在這一刻,王希早將給陳韻的承諾忘到九霄雲外了。

  王謙誇贊幾人之後,沒有多談陳止,而是話起家常,又詢問他們的功課學問,過了好一會,他露出了一點疲倦之色,王希等人察言觀色,趕緊請安告辭。

  「都走了?」等幾人離去,王謙強打精神,看著正在關門的小書童,問了起來。

  「走了,老爺還有什麼吩咐?」小書童跟著王謙有一陣子了,早揣摩出他的喜好,知道這位爺有話要說。

  就見王謙一下子站起來,滿臉焦急地道︰「快快!去取二十兩銀子,再拿著好紙,著王川去彭城尋那陳止,把老夫上月所作那篇《明月賦》帶去,請他謄寫,一定要快!要趕在陳家反應過來之前!」此時此刻,他哪裡還有半點長輩風度,先前一副風輕雲淡的氣度蕩然無存。

  「小的知道了,只是為何這般著急?」小書童點點頭,有些奇怪,「按幾位小少爺的說法,那陳止不是開了家商肆,明碼標價的代寫書信,什麼時候寫都成啊,也用不了二十兩銀子啊。」

  「這等字,已然入品,豈能只值五十錢?五十錢就能寫百個,那是侮辱啊!」王謙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萬一傳了出去,別的地方怎麼看我們彭城郡?那要說我們暴斂天物,說不定就要編出什麼成語來嘲笑咱們,這事也不是沒發生過,也是王希等人不懂事,才只花了五十錢,丟人啊!但孩子一片孝心,我也不好駁斥。」

  這一番話,聽得小書童暗暗咂舌,只覺這些文人名士的花花腸子就是多,跟著又問起來︰「那為何要這麼急?短時間內,消息也不至於傳出去吧?」

  「當然急了,」王謙眼睛一瞪,「陳家出了這等人物,卻放任他將墨寶外流,肯定不正常,八成是哪裡堵塞了消息,等陳家反應過來,老夫八成得親自上門去求了!哪比得上現在,拿了錢就能買!」

  小書童頓時哭笑不得。

  敢情您老也是想佔便宜啊,和幾個孫少爺有何不同?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4-4 00:18
第二十三章 不漲不足以平人心啊!

  「下雪了!下雪了!」

  一大清早,剛放好招牌,陳止就聽到門外陳蔓歡快的聲音,旋即又傳來劉姨娘略顯緊張的話語︰「小蔓,不要頑皮,趕緊回去,你大兄已經開門了。」

  「哦,好的。」陳蔓乖巧地應下來,母女二人走進來,髮絲上還帶著點點晶瑩,劉姨娘看向陳止的目光中帶有一點敬畏,可陳蔓在經過自家兄長的身邊時,則輕鬆很多。

  陳家的白事過去了兩天,眾事重回正軌,陳止這一家就像是被遺忘了一樣,安靜的在這片鬧市中生活。

  「上去先把早飯吃了。」囑咐了陳蔓一番,陳止又看到了從門外走來的陳輔,這位陳家忠僕滿眼血絲,似乎一夜未睡。

  陳止就端著準備好的熱湯走了過去,口中問道︰「回來了,事情都說好了麼?」

  陳輔接過湯碗,雙手捧著焐了焐手,說道︰「照少爺您的說法,都跟幾家賭坊的掌櫃說好了,時間寬限了到了一個月,兩個月實在是說不來。」

  「一個月就足夠了,我之前讓你咬定兩個月,主要是為了方便談判,給他們一個討價還價的空間,」陳止點點頭,對這個結果表示滿意,「賭債的總數,有個定數了麼?」

  「有了,」陳輔從懷中掏出一張單子,「按少爺您寫的這算學之法,那些個賬房先生都算好了,反復幾次,連本帶利一共十二兩銀子,另外還有若干物件,說是您過去許的,還壓在當鋪,您看看是不是有錯漏,又或刻意算錯。」說完,他吹了吹熱湯,然後小心地喝了一口。

  當鋪與佛院有關,隨著佛教信仰的傳播,在中華大地逐步出現,彭城郡也不例外,但尋常百姓尚不敢沾,光顧的多為世家子弟。

  「十二兩的賭債?」陳止接過來一看,過了一會點了點頭,「問題不大,幾處細節他們挖了陷阱,前後加起來,多算了一兩出頭。」

  「這群狗才!」陳輔登時氣憤起來,把湯碗往旁邊一放,「我這就去找他們理論!」

  「不著急,輔叔,你忙了一夜,先歇歇,這個事他們跑不了,」陳止卻不以為意,「而且,不管是十二兩、還是十一兩,對咱們來說都不是小數目,但如果能賺到十一兩,那十二兩也不是多大問題,這點誤差我能承受,不過卻不能讓人蒙蔽。」

  「對,對,是這個理。」陳輔點頭同意,跟著又露出擔憂之色,「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賺夠這些錢,一個月的時間太緊了,況且少爺您還要溫習學問,準備書院的篩選。」

  「磨刀不誤砍柴工,不礙事。」陳止搖搖頭,「另外,當初宅院著火的時候,是誰給那些債主報的信,問出來了麼?」

  「他們也不清楚,說是突然有人在外面叫喊,我照著你的單子,在老宅廢墟處找了找痕跡,也帶了幾根斷木過來,都放在門口了,對了,老僕又問了些街坊,說是走水前,有個似府中下人的在周圍徘徊,」陳輔搖搖頭,神色凝重,「少爺,那傳信的人是否就是縱火之人?有沒有可能是賭坊的人乾的?」

  陳止笑道︰「還不能下定論,我讓你去聯絡賭坊債主,就是要讓局面動起來,只要一動,對方再有動作,就會留下更多的痕跡,另外關於那個府中僕從,這樣,我等會給你說個法子,你去府中何人交談,再來回報,我差不多就能確定了。」

  陳輔心中一動︰「少爺,有眉目了?」

  「我過去招惹的人可不少,裡面每一個都有可能縱火……」

  陳止正說著,身後傳來腳步聲,就見一臉慚愧的陳息走過來,神情沮喪。

  自王希等人離去,就再也沒有生意上門,偶爾有好奇者,多數只是進來詢問兩句,知道了個大概,就一臉不可思議地離開了,隨後這街上居然流傳起書林齋的傳聞,但終究不是好話。

  有鑒於此,陳息也越發自責。

  「三弟,打起精神來,那事不怪你,怪我,」陳止搖搖頭,安撫三弟,「再說,這才幾天,如果我所料不差,這兩天咱們這就該熱鬧起來了。」陳止自是將責任全部都攬了過來。

  「大哥,你說要有人過來送銀子了,到底是誰?」剛剛洗漱完畢的陳停也走了過來,邊走邊問,「天氣越發寒冷,已經開始落雪了,不管什麼活計都不好做,誰會挑這個時候送錢?」

  幾人說話的時候並沒有注意到,在書林齋的門外,那張「代寫書信,童叟無欺」的招牌跟前,正站著一名身披大氅的中年男子。

  這男子約莫三十多歲,國字臉、鬍子經過精心修剪,一雙眼睛正驚疑不定地盯著招牌,不時朝屋裡窺視。

  街角,冒著風雪、背著簡易桌椅的崔石,正小心地將東西放下,朝著雙手哈出了一口熱氣,然後使勁的搓動,雙眼已習慣性地朝書林齋看了過去。

  「今天這店還是無人問津吧,那日的幾人果然是特地過來捧場的……」念頭還未落下,就崔石就有些意外地看著那名中年男子,眼底閃過一點疑惑,「這人看著有些眼熟,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在哪呢?話說回來,他停在招牌跟前,大概也驚訝於那八個字的造詣吧。」

  這樣的一幕,崔石這些天見過不少,並沒有放在心上,可等那男子躊躇片刻,邁步走入書林齋,他又在意起來。

  「估計很快就會出來了,這兩天也見過不少次了。」

  ………………

  「請問,門外的招牌,出自哪位名家之手?」男子走進書林齋,打量屋中,見了陳止的裝扮和氣度,就知道是管事的人,於是拱手詢問。

  「不才,正是在下所寫。」陳止循聲看去,見來者神色沉穩,渾身上下有濃鬱的書卷氣,衣著看似平凡,實際考究,用料非凡,知道是真正順著魚餌上鉤的魚兒。

  「是閣下的墨寶?」中年男子驚訝起來,但他修養不錯,所以表情並不劇烈,只在眉宇間能看出狐疑,顯是將信將疑。

  陳止知道如何打消這點疑心,笑道︰「若是不信,只需符合我這店中規矩,就可代寫一封書信。」

  男子壓下心中疑慮,問道︰「不知是什麼樣的規矩?」

  「第一,百字以內,五十錢一封信,第二,就是自備楮皮紙,當然,若是沒有,本店也可提供,但價格另算。」

  「這規矩乍聽之下似乎苛刻,但若閣下真有這等書法造詣,那也不算什麼,」男子長舒一口氣,笑了起來,「實不相瞞,在下還是有些不信的,但閣下能說出這等規矩,想必是不怕的,那就請替在下寫上一封吧。」

  「好,二弟、三弟,筆墨紙硯。」陳止也笑了起來,覺得還是和明白人說話省力。

  ………………

  「怎麼進去了這麼長時間?」

  風雪之中,崔石找了一處屋檐底下鋪開攤子,等著生意上門,同時留意著書林齋的動靜,見那人進去之後許久也不出來,頓時疑惑起來,平常也有人入店,但往往很快就會離開。

  「那人著實眼熟,我絕對在見過,到底是誰?」

  正當崔石冥思苦想之際,卻見那中年男子一臉激動地從書林齋走出,手裡還捧著一張紙,如獲至寶。

  「嗯?這……這一幕看著有點眼熟啊。」崔石瞪大眼睛,想到幾天前幾位世家子的樣子,「真讓陳家的荒唐少爺寫信了?還有願意花冤枉錢的?或者,又是來捧場的?」

  崔石想著,就見那男子看著漫天飛雪皺起眉頭,然後將披著的大氅褪了下來,小心翼翼地將那張紙包好,這才一頭扎進雪地。

  「這鬧得是哪一出?大氅都脫了,不給自己擋雪,用來包著紙?這得寶貝到什麼程度?難道真是書法大家之作?大家藏在那店中,還是說真就是那荒唐子……」崔石正想著,男子已快步從他攤前走過,這下兩人離得夠近,崔石看得真切,忽然靈光一閃。

  「左館主?」

  「咦?」男子微微駐足,轉頭看過來,「你認得我?」

  「真是您老人家?!在下崔石,兩年前有幸去過臨淄,見過館主。」崔石的臉漲得通紅,因為他終於想到此人身份了,臨淄左家的子弟,那位引得洛陽紙貴的左思先生之後!

  激動過後,崔石宛如追星族一般詢問起來︰「未知館主何故來我彭城?」

  「內子娘家在此,過來省親。」左館主當然不會記得崔石這樣的小角色,但還是禮貌地回應,說了兩句就急欲離開,崔石也有眼色,並不拖延,只說有空要去拜訪,只是心裡卻嘀咕起來。

  「莫非陳止和這位左淵左館主還有交情?連左館主都給他捧場……」

  但不等他想清楚,走出去沒幾步的左館主又折返回來,直往書林齋。

  「館主,可是忘了什麼東西?不如在下幫您取來?」

  「不是,不是,」左淵擺擺手,然後急切說道,「我去勸勸那位陳公子,這價錢太低了,區區五十錢,太低了,太低了!得漲價!不漲不足以平人心啊!」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4-4 00:24
第二十四章 盡在掌握

  「勸……勸他漲價?」

  崔石目瞪口呆,等那左館主重回書林齋,他都回不過神來。

  「我是不是聽錯了?五十錢寫一封書信,簡直就是天價,結果左館主還嫌不夠,主動過去讓那陳止提價?」

  過了好一會,他才搖搖頭,根本就無法理解。

  「就算那驚人的書法,真出自陳止之手,這樣的書信真值五十錢,或者更多?」

  每日奔波於生計,用一支筆、無數字賺取微薄利潤的崔石,怎麼都無法理解,為什麼有人願意一擲千金,去買他看起來完全不需要的東西。

  這實是源自社會地位和消費觀念的差異,當一些人只能勉強滿足生活必需品的時候,自然無法理解那些願意為非必需品、乃至奢侈品花費金錢的人。

  但真正促成社會發展的,卻不是奢侈品。

  古今中外,概莫能免。

  「真是對不住,身上只有這麼一點銀子了,請先生不要責怪。」

  書林齋中,陳停一干人等同樣目瞪口呆地看著去而復返的左淵,看他朝著陳止不住地道歉,幾疑身在夢中。

  到底誰在賣?誰在買?

  「無妨,心意到了就好。」陳止也不客氣,將銀子收好,又安慰起滿心慚愧的左淵。

  「唉,還有一事想要勸告先生,」左淵躊躇片刻,還是開口道,「五十錢百字,這個價太低了,還望先生能將漲一些價格,其實若是先生有什麼難處,可以開口,左某不才,倒也認識些人……」

  「我這也是一時興起,」陳止搖搖頭,回絕了這個提議,「左先生先請回吧。」

  「既如此,那左某就告辭了,真是慚愧,慚愧。」左淵意識到不該交淺言深,他也不是喜歡糾纏的人,告辭之後,一邊搖頭一邊離去。

  「這人去而復返,是來求大哥漲價的?」陳息愣愣地看著,半晌吐出這麼一句,和其他人對視著,最後一家人的目光落在了陳止身上,卻見到後者卻皺起了眉頭,看著手中銀子正在歎息搖頭。

  「這不是什麼好現象啊,商品經濟繁榮、消費市場旺盛,貨幣加速流通,固然有利於封建王朝的經濟,但奢侈品的價值虛高,往往意味著社會風氣的轉變,意味著統治精英和大眾的脫節,意味著貧富差距,而在封建經濟中,往往還涉及到土地兼並,憂患實多。」

  書林齋中,陳止感慨著,手上還掂著五兩銀子,一臉憂國憂民的模樣。

  這銀子是那位左淵左館主回轉過來,翻遍全身上下,好不容易才湊出的,一股腦都給了陳止,就這樣左淵還滿臉羞慚,覺得自己占了便宜,陳止吃了大虧,若不是陳止好生安慰,恐怕都不情願離開。

  結果左館主一走,陳止就看著銀子,搖搖頭,歎歎氣,滿臉的憂慮。

  這一幕落在陳輔、陳停等人的眼中,卻讓他們眼皮子直跳,覺得胃疼。

  你這賺得盆滿缽滿的,卻又一臉哀歎,仿佛根本不想賺這個錢,更不要說,那掏錢的人還一臉愧疚,生恐給錢給少,好說歹說、就差求你漲價了,讓別人看到了,怎麼想?

  「大兄,賺錢有什麼不好?怎麼你還不高興啊。」還是陳息直接,問出了心裡的話。

  另一邊,陳輔看著桌上的那份賭債文書,又看了看陳止手裡的五兩銀子,一時之間有種如墜夢中的感覺。

  「這就賺了五兩銀子?」

  想到自己剛才還憂慮十二兩賭債數額龐大,對幾個賭坊帳房的小伎倆滿心憤怒,對大少爺輕描淡寫的態度困惑,結果一頓飯的功夫都沒有,將近一半的賭債就已到手了,回想那位左館主的模樣,怕是還沒給夠,身上要是有更多錢的話,肯定還要繼續給的。

  「怪不得那麼多人想讀書,還是讀書賺錢啊!」

  這一瞬間,陳輔就覺得自己找到了那些人求學的真諦。

  「好了,也不是多麼大不了的事,不用大驚小怪的,」迎著家人們震驚的目光,陳止微微一笑,「該幹什麼幹什麼,晚上吃頓好的,」說著,他看了陳息一眼,眨眨眼,「怎麼樣,我說有人要來送錢吧?」

  陳息一改幾日以來的自責,摸了摸鼻子,笑了起來。

  而陳停也是渾身一鬆,徹底地放下心來。

  他的精神壓力著實不小,雖說陳止看著像有了改觀,可正所謂本性難移,終究讓人無法放心,在這之前,陳止這一房的老大是陳止,可真正憂愁家中前途的,則是排名第二的陳停。

  這幾日以來,家宅被毀,債主臨門,加上前些日子陳止闖禍,陳停可謂勞心勞力,四處奔走,卻收效甚微,心弦緊繃,直到這一刻,看著那塊銀子,他才真正放下心,更有一種卸下了身上重擔的感覺。

  「以後這家,真正有頂梁柱了。」

  看著陳止淡然的笑容,陳停忍不住露出笑容。

  至於陳息、陳蔓,因為年齡的關係,只是單純感到開心,覺得有了盼頭。而那劉姨娘則對陳止更加敬畏起來,這一點從她的神色、目光中就能看得出來,越發謹慎起來,可眼中同樣蘊含喜色。

  一家人因為各種原因歡笑,其樂融融,這種和諧的氣氛一直持續到中午陳覺得到來。

  陳覺一來,注意到店裡的氣氛,心中有些疑惑,但打定主意先不遠不近的觀望,因此沒有多問,他這次過來還是傳達家主陳遲的命令的。

  「大伯讓我去府裡?所為何事?」陳止聽了陳覺得來意,已經有了猜測,但還是問了一下。

  「這就不是小的能過問的了。」陳覺謹慎地回答。

  陳止點點頭,交代了家人幾句,就跟著陳覺上路了。

  到了陳府,又是熟悉的景象,沿途的僕從、丫鬟對陳止保持著禮數上的禮貌,沒有躲避瘟神的樣子了,但也不熱切,隱隱還有些排斥。

  「府裡又有關於我的傳聞?」陳志一看,注意到眾人神情,判斷出大概局面,「有陳遲警告,沒人主動找我的麻煩,只能用迂回戰術,就像大將行軍在外,小人讒言宮中,所以今天才會將我召來,能做出這種事的大概就是陳韻了。」

  陳止邊走邊想,思路逐漸理清。

  「按他的行事風格,指不定在哪裡遠望著我,想親眼目睹自己的行動成果,可惜,又要讓他失望了。」

  ………………

  「四哥真是料事如神,好似那武侯、陳侯一般運籌帷幄,七哥在外代寫書信的事一捅上去,連大伯都無法忍耐了,立刻就叫他過來,肯定要好好訓斥一番。」

  陳府後院的一座小閣樓上,正有兩名男子站在窗前,其中年齡較小的那一個,一臉笑意的恭維著身邊的人,這人名為陳玄,和陳止一個輩分,是陳家老六陳迂的二子,在陳止這一輩排行第十。

  站在陳玄邊上的正是陳韻。

  從兩人的位置看過去,正好可以看到院子長廊中前行的陳止。

  陳韻冷冷一笑,露出一切盡在掌握的模樣,說道:「他做的事何等荒唐,把我陳府的臉都丟盡了,我只是略盡綿薄之力,匡扶家風。」

  陳玄笑道:「那我等就等著,看七哥會是什麼下場吧。」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7-4-6 23:59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4-4 00:29
第二十五章 士坐書台前,有童侍於側

  仿佛是為了印證陳韻的猜測,當陳止走進廳堂時,首先看到的就是陳遲那不快的臉色。

  上次,陳止家宅著火、債主臨門,陳遲都喜怒不形於色,如今卻將不快寫在臉上,在僕從、丫鬟看來,這是陳止做得過了,惹怒了家主,可陳止卻知道不是那麼回事。

  「陳家的體系略顯混亂,已有世家末期家主消息閉塞的跡象了,不過以陳遲這等身份地位,能對陳族之人能展露真意、真情,要嘛是心情急迫,要嘛就是將我當做親近的子佷了,讓我來看看,你是屬於哪一個吧。」

  帶著這樣的想法,陳止神色如常的見了禮,舉止間衣袖飄蕩。

  陳遲也不讓他多等,直接挑明︰「守一,你糊塗了!怎能隨隨便便給人寫書信?五十錢一封,這是作踐自己,更對不起你那一手好字!我陳家的墨寶,不是什麼人都能得到的!若非這些天府中諸事繁雜,剛剛才接到消息,我是絕對不會讓你如何荒唐的。」

  陳止不慌不忙地回道︰「好叫大伯得知,小佷也是出於無奈,才會行此下策,別的我也不會,只能靠著一手字吃飯了,若是不準的話,小佷就真的不知道怎麼辦了,一家幾口人還等著吃飯呢。」

  「別在這糊弄我了。」

  陳遲哭笑不得地看著陳止,你這瀟灑模樣叫出於無奈?

  「早猜到你要這麼說了,和小時候比,是一點沒變,這樣吧,書林齋本是販賣字畫的,前些年天災人禍不斷,才不得不擱置下來,那些字畫都還放在庫房,等會我叫人都給你送去,再給你安排帳房和掌櫃,幫你經營,你就老老實實地溫習吧,店肆還算是你在經營,不影響賭約。」

  這出題的老師,就幫著一起作弊了?

  陳止有些意外,沒想到搞到最後,主考官直接幫著做題了,還一本正經的說不犯規。

  「不過,過了這麼長時間才有決斷,作為家主也略顯遲緩了,八成是為了調節、梳理各方關係。」

  實際上,陳遲這兩天一有空就欣賞陳止所寫那篇文章,越看越是歡喜,已將陳止的墨寶看成了陳家之寶,是未來維系人脈的底牌,並以此為憑和族中幾個勢力商量著,結果突然聽到陳韻的通報,說是陳止在代寫書信,五十錢就能寫一幅字,哪裡還能坐得住!

  「不是陳韻通報,我還不知道,你也真夠胡鬧的,代寫書信豈是我輩所為?」陳遲給出了處置方案後也輕鬆許多,話裡話外一副訓斥子佷的味道。

  陳止低頭受教,等陳遲說的差不多了,他才又說了一句︰「當今年景,字畫難賣,小佷若想還了賭債,免不了還要借助書法。」

  「我能幫你的有限,你年齡也不小了,有些事可以看著辦,」陳遲沉吟片刻,有了決定,「這樣吧,我再選一名先生過去,若是有人求字,就記錄下來,也好讓世人知曉。」

  好嘛,直接叫個人在旁邊記錄,這事幹的一點都不低調。

  按著陳止本意,肯定不願意這麼高調,可陳遲一再表示親善,總不好駁了面子,只好點頭同意。

  這邊定下來了,陳遲忽地話鋒一轉︰「店肆的事說完了,該談談書院篩選的事了,有了帳房和掌櫃,店肆也不需要你怎麼操心了,就把全部的精力放到溫習上吧,今天既然來了,就先去書閣看看,我前幾日已經通知管事,給你備了個書童,省去你操心瑣事。」

  「書童?」陳止點點頭,明白陳遲的意思了,這是把自己當成陳家下一代的重點種子培養了,想來是他這些天各方疏通的成果之一。

  想通了這點,陳止也沒有推辭的念頭,因為書童在側,可以省去很多麻煩,而他最不喜歡的就是麻煩,何樂而不為。

  敲定了這些,後面就是些沒有營養的問詢了,等結束了對話,陳止就告別了陳遲,直往書閣而去。

  他這一出來,就入了有心人的眼中。

  小樓之上,陳玄有些意外的道︰「七哥好像一切如常,不像是受到了責罰,看著樣子,是要去書閣?」

  「他在硬撐,不然的話,按他的品性,怎麼可能去書閣?定是被大伯訓斥後,又被強令去讀書了。」陳韻也有些疑惑,卻還堅持冷笑,維持自己運籌帷幄的形象,「看著吧,要不了多久,就能看到好戲了。」

  可惜,隨後傳來的幾個消息,卻讓他的臉色陰沉起來,邊上的陳玄更是一臉錯愕,看向陳韻的目光有了變化。

  「這……這四哥算的不怎麼準啊,那他怎麼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與此同時,在陳府後院的一間偏房中,正有四名少年聚在一起,其中三人正安慰最後一人。

  「想開點,止少爺再怎麼說也是位少爺,跟著他,多少都能長點眼界,方便咱們日後升遷。」

  「是啊,聽說最近大老爺很看重陳止,說不定他要時來運轉呢。」

  「放寬心,沒什麼大不了的,最多也就是一兩個月,等篩選過後,陳止被刷落了,你肯定能回來的。」

  四人都是十一二歲的模樣,眉眼之間卻有著和年齡不符的成熟之色,被其他三人不斷勸慰的少年,更是眉頭緊鎖,愁容滿面,仿佛將要面對人生抉擇。

  事實上也是如此。

  這個少年名叫陳物,其他三人則為陳語、陳數、陳化,都是陳家的家生子,他的父親,乃至祖父都是陳家的家丁、僕從。

  身處這個家族僕從體系中,奴籍與陳家相連,也有著一個內部的升遷體系,就像陳覺抓住機會就想利用一樣,陳物這些少年家生子的職場生涯起步,往往和少爺、小姐們有關,其中書童又算是佼佼者。

  陳物和其他三人,都是被選出來,給少爺們準備的書童,這兩天就要接連分出畢竟是家勢不比從前了,否則在那些少爺蒙學的時候,就會一一配上書童,哪裡需要等到現在。

  陳家這次共有四人參加貴靜篩選,除了陳止、陳韻外,還有大爺陳遲的小兒子陳傾,在陳止這一輩排行第九,以及陳迂的二兒子陳玄,排行第十。

  按管事的劃分,要給陳止當書童的正是陳物,可這個差事在陳物看來,絕對是一個災難,哪怕府裡最近流傳著陳止要翻身的傳聞,可隨著陳韻刻意放出的諸多消息、謠傳,眾人自是再次看輕了陳止。

  「跟著這樣的主子,能有什麼前途?」

  這就是陳物得知消息後的第一個想法。

  可惜,這一切都由不得他,其父在陳家不過是一普通花匠,如果不是陳物從小就表現出機靈和聰慧,他連成為書童的機會都沒有,又怎麼去挑挑揀揀?

  「他們三個人表面上安慰我,實際上肯定都鬆了一口氣,」看著面前三個「好友」,陳物越發不甘,「不用伺候荒唐少爺,又減少了日後升遷的敵手,說不定正幸災樂禍呢!我可就慘了!」

  想著想著,就有一名小丫鬟過來,通知陳物讓他去書閣伺候自己的主子。

  陳物一聽,渾身一抖。

  「止少爺果然是來了,八成是因為那件事,不知道被訓斥成什麼模樣了。」其他三人相互間使了個眼色,都對陳物流露出可惜的表情,他們口中的那件事,自然就是陳止在市坊中代寫書信的事了,此事在府中下人看來,是有辱門風的,肯定要被大肆批駁一番。

  「唉,沒辦法,我先走了。」陳物垂頭喪氣的說了一句,就跟著小丫鬟離開,走著走著他忍不住小聲的詢問起來︰「這位姐姐,聽說止少爺這次回來被大老爺訓斥了,他現在心情如何?我過去不會挨罵吧?」

  這話問的頗有技巧,不著痕跡的詢問了上位者的行為,不給人以下窺上的感覺,又在隱晦的探查新主子的品性,同時收集及時情報,還刻意示弱,博取同情心。

  那小丫鬟卻沒想這麼多,只是面色古怪地道︰「我等本以為老爺叫止少爺過來是訓斥的,結果卻好像是在稱贊,又是給帳房,又是給掌櫃的,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啥?」陳物一聽,清醒的頭腦登時一片漿糊,等他來到書閣,見到了自己今後要服侍的對象,這腦子裡的疑惑又都化作嘆息。

  這不是陳物第一次見到陳止,可過去最多遠觀,也會隨旁人說些陳止的趣聞,哈哈一笑,但這次在感覺上卻截然不同,照如今的規矩,從今往後,陳止就是自己立足的根基,三個小伙伴說篩選後就能離開的說法,根本就是在安慰人,除非陳止主動將他辭退,否則陳物很難擺脫,就算能離開,依舊會對他造成莫大影響。

  「這就是命啊。」

  帶著某種認命一樣的念頭,陳物朝陳止走了過去,後者正席地而坐,翻看一書,格外入神。

  陳物眼尖,看到了封面上商君書五篇幾個字,因是備選書童,所以他也旁聽過蒙學,認些字。

  至少知道看書,還以為他根本不會來書閣呢。

  想著想著,到了陳止跟前,陳物艱難的叫出了兩個字︰「少……少爺。」

  按道理說,他該叫陳止老爺的,不過陳太公在世之時,幾個兒子雖大體上分家了,可來往密切,因此「老爺」這稱謂在陳府都是稱呼陳遲那輩的,陳止這一輩還是以少爺、小姐稱呼,不過隨著陳老太公的去世,幾子之間的聯繫逐漸稀薄,稱呼自然會有變化,但這都是後話。

  「你是陳物吧,」放下手中的書,陳止回頭笑了笑,「看上去挺機靈的,以後就要麻煩你了。」

  「少爺說哪裡話。」陳物趕緊回兩句客套話,倒也一副主僕歡顏的場面,不過陳物也在心裡給陳止作總結,「看上去平易近人,和傳聞中略有不同,但不能排除是個喜怒無常的主,希望以後少受點罪吧。」

  時間,就在陳止看書、陳物轉念中緩緩流逝。

  另一邊,書林齋那邊則來了一位客人。

  這人家僕打扮,但披風裹身,行走間也有股風度,他頂著雪,在崔石驚異目光中,敲了本就敞開店門,用恭敬的聲音問道︰「請問陳止陳先生在嗎,在下王川,有事求見。」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7-4-4 00:44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4-4 00:33
第二十六章 求而不得

  「我家兄長有事外出了,閣下進來等等吧。」

  陳停看著門外那人,察覺對方氣度不凡,雖是下人打扮,卻有股屬於文人的氣韻,讓他不敢等閒視之。

  陳停也曾聽過些許傳聞,說是在一些冠族中,名士的僕從從小一同求學,久而久之也就養成了特殊的氣度,輕易不能得罪。

  王川先是致謝,然後在門前招牌處駐足片刻,不住點頭,最後戀戀不捨地收回目光,等他走進屋中,看到這空蕩蕩的大堂,以及那唯一桌椅,先是一愣,緊接著像是明白了什麼,露出微笑。

  「看來這次老爺囑托的事,可以順利達成了,說不定還能省去幾兩銀子。」

  這邊正想著,陳息已經端上了茶水。

  「使不得,使不得」王川起身迎過去,他跟王謙走南闖北,雖然身具奴籍,可宰相門房七品官,尋常士人見了他往往也很客氣,可王川也分得清輕重,自己這次過來是求字的,那是怎麼都不能囂張的,得把姿態放得夠低才行。

  這也是為了低調行事,王家老頭不想搞得人盡皆知,平添變數,才讓自己的心腹僕人過來,若是換成王家子弟,難免惹人懷疑。

  王川雖是僕人,但見識不凡,在刻意引導下,他與陳止的兩個弟弟交談甚歡,畢竟是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不是尋常人可比的,陳停、陳息很快就升起了崇敬之念。

  看著兩人的表情,王川更是認為此行的目的穩了,心中竊喜。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陣陣混亂的腳步聲,緊接著又有幾個呵斥聲隨之傳來

  「小心點,弄壞了這些,你們可賠不起!」

  「你,說你呢,怎麼搬的?這幅畫值多少錢,你知道麼?」

  「慢點!慢點!說你呢!停下!」

  伴隨著一連串的責問聲,陳停等人的心神都被牽引過去。

  「先生稍待,我去看看怎麼回事。」

  告了聲罪,陳停起身走去,循著聲音看過去,入目的是一名掌櫃打扮的男子,正帶著七八名壯漢,從裝滿了箱子的驢車上搬運東西。

  「這是?」陳停一臉疑惑,旋即看到了掌櫃打扮之人的面孔,有了印象,「吳掌櫃?怎麼是你?」他記得此人是陳家一處米店的掌櫃。

  「喲,停少爺,把您驚動了,真是對不住啊,」吳掌櫃一聽聲音,放下手中的活,迎了上來,「還請少爺稍等,等咱們將這東西都搬好了在給您回報,都是值錢的物件,馬虎不得。」

  「這些東西是字畫?」陳停看著那大箱小箱,以及幾根明顯是字軸盒子的物件,有些不確定的問道。

  「對,都是字畫,今後就放在咱書林齋,」吳掌櫃一邊指揮,一邊轉頭陪著笑臉,略顯富態的額頭上有幾滴汗水流下,「這只是第一批,明天還有一批要過來。」

  「這是要幹什麼?放在書林齋做什麼?」陳停心有猜測,卻無法確定。

  吳掌櫃指揮著一名漢子,將最後一口箱子從車上搬下來,一邊用衣袖擦了擦額頭,一邊笑呵呵的回道︰「大老爺吩咐了,今後書林齋還賣字畫,止少爺可不能再隨便給人寫書信了。」

  「不妙!」陳停還摸不著頭腦,駐足門邊看熱鬧的王川就暗道不妙,他從這話中聽出了一種可能,「陳家還是反應過來了,要限制墨寶流傳了!」

  一想到這個可能,王川就知道事情麻煩起來,正巧那吳掌櫃也看到了王川,見其人衣冠楚楚,雖是僕從打扮,卻有文人氣質,但自己從沒在陳家見過此人,更沒有多少印象

  這吳掌櫃掌管陳家一處產業,三教九流都有接觸,對彭城縣城的人不能說都認識,但稍微有點頭臉的肯定有印象,尤其是王川這種氣度不凡的,更不可能沒有印象,因此迅速做出了基本判斷,隨即想到自己過來前,陳遲老爺特地叫他過去,交代的幾件事,登時計上心來。

  「莫非,這人是想來佔東家便宜的?」

  陳止的字好到什麼程度,吳掌櫃並不關心,但是自己將來要在書林齋坐鎮,那陳止就是他的東家,在他看來,東家的資本、本事,都是賺錢的買賣,哪能隨便讓別人佔便宜?

  況且,這次陳遲安排的頗為緊急,昨天接到消息,今早就召陳止過去,然後便安排吳掌櫃來此,一來一回,可見急切,從側面烘托出對墨寶的重視,吳掌櫃怎麼能等閒視之?

  他笑呵呵地來到王川跟前,貌似隨意地詢問起來︰「這位是?」

  「哦,這位王先生,是來找我大哥的。」陳息從門裡出來,他也認得這位吳掌櫃,很好奇他為什麼出現在這裡,還帶著大小箱子。

  「姓王?」吳掌櫃心中一動,想到大老爺陳遲交代得要注意王家的人,越發肯定了,「失敬失敬,不知兄台跟武原王家有何淵源?」

  王川聽到這滿臉無奈,但身為下僕卻不敢否認,只得拱手道︰「正是在下主家。」

  「哦?原來是王家人,那王兄此來的目的,我已經知曉,還是請回吧,我家止少爺的墨寶,可不是輕易就能得到的。」說著,吳掌櫃看到了陳停、陳息疑惑的目光,把頭一轉,解釋起來︰「兩位少爺明鑒,我是奉了家主老爺的命令,從今往後要在咱們書林齋做個掌櫃,書林齋依舊還是販賣字畫,以後還要請兩位少爺多多照顧才行。」

  「來書林齋當掌櫃、賣字畫?」陳停兩人本來不解吳掌櫃對待王川的態度,正要詢問,卻被這個突來的消息驚住了,腦子裡一片混亂,顧不上深究了。

  吳掌櫃又轉過頭來,臉上笑容收斂,對王川淡淡說道︰「兄台還請自便。」

  王川眯起眼睛,心裡泛起怒意,他很久沒被人這麼不客氣對待了,哪怕吳掌櫃只是公事公辦的樣子,也讓王川有種被冒犯的感覺,但他沒有立刻發作。

  「有道是閻王好過,小鬼難纏,這吳掌櫃擺明了狐假虎威,如果不是有書法大家在後,這種小人我豈能容他?但如今正主不在,說再多也沒用,反而要惡了他們,留下壞印象,不如等陳止先生回來,我再上門,直接求他,相信王家這點面子他還是會給的。」

  想著想著,王川乾脆衝陳停、陳息拱手拜別,看也不看吳掌櫃,就這麼揚長而去。

  「真個囂張,也不知此人在王家什麼身份地位,家僕之流,也敢擺譜!等止少爺回來,我定要好好告誡一番!」吳掌櫃心中也是不喜,「還有,這事兒得趕緊告訴大老爺,不能輕忽。」

  心裡想著,吳掌櫃又和一頭霧水的陳家兄弟攀談起來,將陳遲的決定告知兩人後,指揮著幾個漢子將書畫搬到屋子裡,忙碌著布置起來。

  這些箱子裡不光裝著書畫,還有些物架、工具,是用來擺放畫軸、懸掛字軸的。

  等忙碌完了,整個書林齋煥然一新,大廳依舊空擋,但四周擺滿了字畫,行楷章草、蟲鳥山水,隱隱有墨香縈繞,看得陳息連連稱贊,歡快奔走。

  吳掌櫃打發幾名漢子回去復命,便將陳停、陳息拉到角落,小心囑咐起來︰「東家的墨寶珍貴無比,不能隨意外流,兩位少爺萬萬小心,不要再中了別人的計,過兩天還有帳房要來,先給二位通報一聲。」他一副掏心掏肺的樣子,隱隱將自己當成了陳氏兄弟的心腹了。

  另一邊,王川離了書林齋後卻沒有走遠,兜兜繞繞,心中盤算著。

  「也不知道陳止先生何時能回來,最好找個人打聽一下。」

  想著想著,他來到一處街角,看到有個代寫書信的在街角擺攤,心中一動,走了過去。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4-4 00:38
第二十七章 恩威反掌,晴雨由心

  「客官可是要代寫書信?我這可比那家店要便宜多了,絕對童叟無欺!」

  眼看著剛才走進書林齋的那人,朝著自己走來,崔石莫名地緊張起來,他下意識得站起身來,恭敬地說著,顯是被對方的氣度所攝。

  盡管崔石也很清楚,有這種氣度的人,肯定是不需要旁人代寫書信。

  「額,」王川顯得有些尷尬,沉吟片刻,從懷中取出幾錢,遞了過去,「有勞這位兄台了,我不是讓你代寫書信的,我看你在這也該有些年頭了,對書林齋想必十分了解,不知那位陳止陳少爺,一般都是什麼時候在店中?」

  崔石看了一眼手裡的七枚大錢,吞了一口口水。

  他一封書信才五錢,現在人家找他打聽陳止的行蹤就給了七錢,比直接動筆賺得還多,讓這位代寫先生的內心很是震動。

  這錢他當然不會不收,可對陳止的行蹤,說實話,崔石並不能準確把握,但他早就養成了時刻關注書林齋的習慣,所以也知道一點關鍵。

  「陳家少爺白天常往陳府,晚上多數會回來,他現在就住在這家店肆。」

  這個答案讓王川有些意外。

  「住在店肆?這可不怎麼體面,莫非有什麼隱情?」王川留心起來,覺得或許是可以利用的地方。

  「聽說是因為賭債,詳細的我也不太清楚。」崔石不敢將話說得太滿,生怕到手的錢財飛走了,同時將那七枚大錢攥得死死地,一刻也不願意鬆手。

  王川見勢輕笑,也不說破,謝過之後就離開了,準備晚上再來拜訪。

  可惜,今夜陳止卻沒有回來,陳府派了人通知書林齋上下,說是陳止在書閣看書入迷,今日就在府中過夜了。

  就這樣,王川的打算沒能如願,但他卻用一夜的時間,通過王家在彭城縣的產業,大致搞清了陳止踫上的麻煩。

  「沒想到還真有幾分名士風範、不羈之念,這十二兩的賭債數目也不算多,對陳家而言更不是問題,但之前幫他還過不少了,大概才是問題所在,因此這才將其人打發到這裡,」分析著消息,王川沉吟起來,「之前的賭債,這位陳止少爺是靠著變賣家中物件,勉強還上的,從沒見他向外出售墨寶,莫非是因為開了店肆,才生出這樣的念頭?那也是幸事,否則等他潛心幾年,再一鳴驚人,墨寶怕是更難求。」

  考慮來,考慮去,王川還是認為不能自作主張的將賭債還了。

  「有才華的人一般性子古怪,就像青州那位書痴,據說讀書萬卷,卻家徒四壁,有人資助他,反而激怒其人,最後不歡而散,焉知這陳止少爺不是放浪形骸、體驗人生之輩?穩妥起見,還是先等等,見了正主再說。」

  帶著這個想法,王川上午就來到豐陽街,選了離書林齋不遠的茶肆,一邊品茶,一邊等待。

  不過陳止沒有等到,午時卻見了位熟人走進書林齋。

  「左館主?」看著左淵的身影,王川眉頭緊皺,「他怎會在這?這下更麻煩了,連左館主都知道了的話,很快就會傳揚開去了,我須得抓緊時間了,不過有那個惹人嫌的掌櫃在,怕是左館主也討不得好。」想到這,他又露出了看熱鬧的神色,顯是對吳掌櫃很是厭惡。

  果不其然,他很快就看到左淵一臉不快地從書林齋走出,然後原路返回,這讓王川鬆了一口氣,至少少了個競爭對手,可旋即他面色微變,因為看到左淵走出幾步後,猛然調頭回來,從懷中掏出幾枚大錢,給了街角那個代寫先生。

  ………………

  愣愣的看著手裡的七枚大錢,崔石一時之間還未回過神來,卻還是按著詢問,將陳止的一些信息通報給左淵,和昨天告訴王川的差不多。

  等左淵一臉滿意地離開,崔石又看了眼七枚大錢,居然抬起手,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巴掌。

  「哎呦!」

  痛呼中,崔石一個激靈,趕緊將錢裝好,這才嘆息一聲。

  「居然不是夢中,給人說幾句陳家公子的消息,比代寫書信還要劃算,這些世家之人到底是怎麼想的?」

  想著想著,他又朝書林齋看了過去,情緒復雜,可已不敢將陳止看做荒唐少爺了。

  「八成又是個奇人奇事,我能攙和一點,說不定也是個善緣,找個機會是不是得去攀攀交情?畢竟離得這麼近,陳書林齋招牌上那八個字,估計還是得自我這裡……」

  忽的,崔石又想到一事,神色又變。

  「不妙,昨日我告訴那人,說是陳家少爺每晚都會回來,但他昨夜偏偏未歸,那人八成要追究於我,這到手的錢財指不定又要飛了,不行,我還是趕緊避一避吧。」

  這麼想著,他攤位也不擺了,收拾了一番,匆忙離開。

  他卻不知道,在自己離開之後,不過一個多時辰,陳止就和新得的小書童施施然歸來。

  「法家的學問還挺有意思,法、術、勢各有妙用,我前世也得過法家之簽,不乏涉及到三者的,卻都不求甚解,一味只是借用其能,錯過了很多深究機會,此生若是再得法家簽,當相互比對,好生研習才行。」

  走進書林齋的時候,陳止還回味著書中內容,隨後就見一臉笑容的吳掌櫃迎了過來。

  「東家來了,吳常見過東家。」吳掌櫃正兒八經地行了禮。

  陳止笑道︰「吳掌櫃是吧,先前府中你我已經見過了,但長輩在場,不好多談,今後還要多多依仗掌櫃你。」

  「哪裡,東家說笑了,」吳掌櫃咧嘴笑了起來,聽了陳止的話,他覺得這個少爺似乎城府不深,自己或許能借機攬權,於是念頭一轉就道,「有件事,東家還是稍稍注意的好,就說這兩天過來求字的人,都是不懷好意,想佔咱陳家的便宜,東家切不可讓這等人如願。」

  「哦?有人上門?」陳止眉頭一挑,轉頭看向陳輔,後者會意,就上前將王川、左淵來訪的事情說了一遍。

  吳掌櫃在旁邊笑道︰「東家不用擔心,我已將消息通知了大老爺……」

  「派人去府裡通知過了?」陳止聽完之後,淡淡說著。

  「對。」吳掌櫃卻沒有注意到陳止的語氣變化,正待再說,卻被陳止擺擺手止住。

  「東家?」吳掌櫃終於注意到情況不對了。

  「吳常,」陳止直呼其名,聲音帶有一股說不清的威嚴,「我知道你的想法,也不反對你適當地自作主張,只是有一點你必須清楚,真正能做主的人是我,什麼人能見,什麼事能做,要由我來決定,不管是你,還是陳府,都無權替我做決定,明白了麼?」

  他的聲音並不響亮,語氣也很平淡,偏偏這話一說,整個大堂陷入寂靜,陳停也好、陳輔也罷,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只覺得眼前的陳止和從前相比無比陌生,有一種莫名威嚴,整個大堂的氣氛凝重起來,陰雲密布。

  至於首當其衝的吳掌櫃,更是滿頭冷汗,有心要辯駁一番,可被陳止的目光一看,後背陡然一寒,竟是什麼都不敢多言,只是點頭稱是。

  「明白就好,」陳止倏地露出笑容,「以後書林齋還有勞你打理,我把話說在前面,彼此都清楚底線,以後才好相見,省得節外生枝。」

  他這一笑,仿佛嚴冬過去,初春到來,雨過天晴,凝重的氣氛陡然消散。

  「是,是,還是東家想的周到。」吳掌櫃不知不覺中已經汗透衣衫,知道這新東家根本不是傳聞中的紈褲子弟,怕是個不簡單的人物,不敢再起念頭。

  陳止點點頭,又叫了陳輔,到了內屋詢問起來。

  「和陳府的人交談的如何?可有什麼發現?」

  陳輔就道︰「我按少爺的法子問了陳府僕從,他們都說最近沒什麼異常,也都說了最近和什麼人說過話,並不見多少異樣。」

  陳止點點頭,跟著又問道︰「把他們的話,大致說一說……」

  陳輔自然急不得每個人的詳細話語,但大致內容卻可復述,等他說完,陳止輕敲桌面,末了笑道︰「這徐方最近很活躍,和每個人都有交情,他是陳韻府上的僕從,卻和陳府上下打得火熱,時常噓寒問暖,當真有意思。」

  「此人有問題麼?」陳輔神情一緊,「我聽說此人很是風流,和府中幾名丫鬟有染,但先前老太公很是贊賞他,因此無人找他麻煩,莫非他竟恃寵而驕,不知上下尊卑了?」

  「問題應該是有的,」陳止笑了起來,跟著話鋒一轉,「對了,這兩天還要麻煩輔叔,要去查一查,我那大債主名下,有沒有什麼莊子、樓閣,是木質結構為主、夜間燈火通明的地方。」

  「大債主?說的是那賭檔商賈白青?」陳輔一聽,就應了此令,但臉上還有疑惑,不止此舉所謂何來。

  缺人手啊!

  看著面前的陳輔,陳止不由暗嘆,這探查來去,都只能麻煩這名老僕。

  咚咚咚。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

  「請問,陳止先生在嗎?在下王川,求見先生。」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4-4 00:42
第二十八章 先生千萬不要嫌少

  「請進。」

  陳止走出內室,請了門外的王川進來。

  「早就聽聞先生大名,日前也曾拜訪,但直到今日方才得見,」王川一進來,就不停地給陳止戴高帽,「今日一見,才知道聞名不如見面,先生風采照人啊。」

  這樣奉承的話,如果從其他人嘴中說出來,難免給人一種獻媚的感覺,可王川卻說得不卑不亢,一副真誠模樣,連帶著屋子裡的幾人都暗暗點頭,覺得說得不錯,可轉念一想,聯想到陳止過去的名聲,他們頓時醒悟過來。

  「這個人高啊,這等拍馬屁的水平,我是拍馬也趕不上啊。」連吳掌櫃都不得不暗自佩服起來,他很清楚這一手奉承本事,想要練成可不容易。

  唯有陳止笑了笑,搖搖頭道︰「閣下不要奉承我了,我的名聲如何,這兩日你也該知道得差不多了,你的來意我也清楚了,也不用囉嗦了,說一說你的條件吧。」

  陳止單刀直入地挑明了目的,讓王川有些不太習慣,整個談話的節奏一下就被打亂了,他還沒來得及營造出一個名士交談的氛圍,就隱隱被陳止牽到了主動權。

  這也是陳止前世的習慣在起作用,作為軍師,無論是深入敵陣,還是接見使者,都要通過言語和對方交鋒,要試著掌握主動,直接挑明目的就是一個訣竅。

  很顯然,在太平之世成長的王川,這方面的經驗不多,好在他到底也有眼界,很快平靜下來,拱手作禮,鄭重其事地道︰「好叫先生得知,我家老爺自得了先生墨寶,很是喜歡,就遣我過來,想請先生謄寫一篇,這是我家老爺的名帖。」他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雙手遞了過去。

  陳止接過來一看,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王謙這兩個字。

  「原來是清湖先生。」

  王謙歸鄉之後,自號「清湖老人」。

  清湖在武原縣城外,為王家莊園裡的小湖,由於王謙在彭城郡名聲極大,士族之人就都以清湖先生稱之。

  「清湖先生?」

  陳輔等人也是一驚,然後露出了驚訝和驚喜的表情,那吳掌櫃更是長大了嘴巴,上一次王川可沒有表明身份。

  「居然是清湖先生派來的人,連清湖先生都知道我哥的名聲了?」陳息更是瞪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滿了憧憬之色,顯然那位清湖先生是他心中的偶像。

  但最意外的,還是那位新任小書童,就見陳物一臉震驚,心中將信將疑。

  「清湖先生?這……這該不是找人作偽吧,可這是演給誰人看的?難道是真的?清湖先生派人來找這荒唐少爺求墨寶?我怕不是聽錯了吧?」

  他這個年紀的人,對這種有名士最為佩服,可謂如雷貫耳,也曾幻想自己能與之發生交集,但怎麼都沒有料到,會在這種情況下和那位清湖老人發生接觸。

  對眾人的反應,王川頗為滿意,這無疑能增加他此行的勝算,只是當目光回到陳止臉上,看到的卻是一張沉穩、冷靜的面容,他頓時也清醒過來。

  「這陳止確實不簡單!」

  想著想著,他主動說道︰「我家老爺知道墨寶不能輕易流傳,出於對陳先生的尊重,略備薄禮,還請稍後。」說著,他轉身衝門外使了個顏色,門外站著個看上去很機靈的少年點了點頭,然後拔腿就跑。

  這是回去報信,讓人將準備好的銀子、物件帶過來。

  做完這些,王川心裡卻些忐忑起來,他很清楚,正常情況下,若有人過來求字,至少得親自上門,但自家老爺卻派出自己,本意是要趕在陳家反應過來之前用金錢購買,這種行為,嚴格說起來是有些不地道的。

  不過,考慮到清湖先生的年齡、地位,他親自過來的話,影響就太大了,連陳太公去世,王謙都沒有親自過來,畢竟論地位,那陳太公比王謙要差不少,兩人關係也一般,點頭之交而已。

  若是祖父過世沒有過來,卻親自來找孫子求字,傳揚出去,不僅王謙名聲受損,陳止也要受人非議,裡面的條條道道十分復雜,王川怕陳止想不通,萬一責怪起來,誤了自己的事就糟了,正估摸著不著痕跡的提醒。

  陳止卻通情達理,不在這方面糾纏,反而抽這個空擋,和王川交談起來,不知不自覺得就談起了法家學問。

  幾句話過後,王川再次對陳止改觀。

  「本以為這陳止有一手好字,但行事放浪形骸,不拘俗理,沒想到他不卑不亢,頗有氣度,對法家學問也有研究,還真是不能輕信傳聞。」

  帶著這樣的心思,兩人交換了法家學問心得。

  這和與三老交談的時候不同,陳止沒讀心之能,但一天一夜泡在書閣裡,收獲也不小,要知道他還有前世遺留的過目不忘之能,雖然略有減弱,但反復兩遍就可刻印心中,那陳家書閣中關於法家的書籍,已讓他看了個遍,只等著理解過後,融會貫通。

  此時不比後世,書籍的流傳受到限制,就算大族的書館、書閣也不見得齊全,比如陳止先前所看的《商君書》,在陳家的藏書之中也不過只有五篇,可就是這五篇,在整個彭城縣已經排得上號了。

  這也是這個時代士族求學的一個難題,貴靜書院之類的私學興起便與此有關,相比於世家藏書的殘缺,專門針對某一家、某一個領域的私學書院,反而顯得底蘊深厚。

  陳止選在這個時候和王川交流法家心得,目標正是武原王家在法家一脈上的藏書底蘊,王川這等氣度,必然讀過王家所藏名篇。

  「和王兄一番交談,真是收獲良多。」等交換完畢,陳止真心致謝。

  王川卻搖搖頭道︰「王兄之稱愧不敢當,陳先生你為世家士族,我不過一僕從,豈能相提並論,能對先生有所助益,實是榮幸。」

  「有才不在身份品階,」陳止沒試著糾正王川的說法,他無意與和世間價值觀為敵,「實不相瞞,我如今還沒有鄉品,算起來,比王兄你也好不到哪去,也就多一個世家背景。」

  這話一說,兩人的關係無形中親近許多。

  話到此處,門外傳來了細細碎碎的腳步聲,就有兩名青衣漢子後在外面,一人端著一個托盤,上面蓋著一塊布,另外一人則拿著一根字軸,亦步亦趨的跟著。

  王川一見,衝陳止露出了一個笑容,道︰「銀白之物比起墨寶是俗了點,但多少能幫上先生的忙,也是我家老爺的一點心意,希望先生不要推辭。」

  「錢財可不俗。」陳止搖搖頭,在他看來,貨幣是人類進步的重要工具,怎麼能說是俗?多多益善啊!

  大堂中,陳輔、陳停、陳息等人早被那蓋著布帛的托盤吸引了目光,隱約都猜出了什麼,個個神情興奮,渴望知道具體的數額。

  王川也沒讓他們多等,徑直走過去,掀開了蓋布,露出了五塊大小不一的銀餅子。

  「因為來得急,只準備了二十兩,先生千萬不要嫌少。」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4-4 00:48
第二十九章 一日三變,刮目相看

  「乖乖!二十兩,還是銀子!」

  門外不遠處,崔石攝手攝腳地躲在一旁,他之前躲藏卻不忍離開,躲在一角,見到王川到來,又見陳止相迎,已經放下擔憂,又看到接了王川命令跑回去的小廝,心中越發好奇。

  等見了那端著托盤、拿著軸頭的兩人,崔石隱隱有了猜測,於是就大著膽子靠近,在離著書林齋不遠的地方小心偷聽,等聽到王川嘴裡的「二十兩」這三個字,這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珠子差點都瞪出來了。

  「真是讓人代寫書信?就算是用金粉為墨,寫下來的字也不值這個價吧?」一聽之下,這位代寫先生整個的人生觀、世界觀都動搖起來,只覺得世上瘋狂之事莫過於此。

  不光是崔石,就是大堂中的陳輔、陳停、陳息都是聽得目瞪口呆,看著那托盤五塊銀餅子,久久無法言語,哪怕事先已經有了猜測、有了心理準備,可真正看到了真金白銀,那種震撼還是難以平復。

  就算自詡為見多識廣的吳掌櫃也是一臉錯愕,他經手過的銀兩不止二十兩,可寫幾個字就能拿到這個數目,送錢的人還一臉抱歉、愧疚的說「不要嫌少」,這種事著實顛覆了他過往的經驗。

  末了,吳掌櫃也只能感慨一句文化產業的暴利。

  「二十兩,這可是二十兩啊,先前還發愁賭債,這下子不光賭債的局解了,連帶著還有富餘,這簡直……這簡直……」陳輔情不自禁的嘀咕著,似乎難以控制自己了。

  先前還發愁十二兩的賭債,但當天陳止就五兩入賬,讓他大為意外,對未來有了盼頭,結果未來還沒到來,困難今天就解決了。

  陳停同樣心情激動,但顧著自己世家子的身份,強自按捺,只是一張臉卻漲得通紅。

  相比之下,滿臉笑容的陳息顯然沒有多少顧忌,尤其陳止不再像從前那樣欺壓他之後,這些天以來是越發顯得隨性而為了。

  「前幾天,大哥說的送錢的人,就是這個王川吧,是了,大哥就是在王希他們上門過後,說了那些話,看來大哥早就看穿了一切,真是太了不起了。」

  可憐那震驚得腦袋空白的小書童陳物,還未來得及平靜,就再次因為白花花的銀子,陷入了新的震驚中,待如木雞地站在原地。

  大堂裡眾人的反應,王川並不感到意外,真正讓他重視的,還是不遠處,那神色如常的陳止,後者嘴角還掛著一點笑容。

  王川過去見過很多人,其中不乏那些在大事面前故作鎮定的,可無論怎麼粉飾,依舊能從這種人的一些小細節處,看出他們的真實想法,窺見其激蕩的內心,但王川在陳止的身上卻沒有發現絲毫這種跡象。

  這就說明,陳止是真的十分平靜。

  「面對足以讓自己擺脫困境的錢財,絲毫沒有動容,要嘛是城府太深,連我都看不透,要嘛就是真的不在意,心氣、眼界遠超地位,這位陳家子是屬於哪一種?」

  一念至此,王川對陳止的看法又再次提升,別說是看做一世家荒唐子,連一般的世家子也無這等氣度、定力。

  短短時間內,這位跟隨主人見過不少世面的忠僕,對陳止的評價一變再變,以至眉宇間都呈現出一絲恭敬之色了。

  陳止掃視了那一盤銀餅子,微微點頭。

  這時候可沒有工業化量產的條件,銀餅子的鑄造技術也不統一,因此這五塊銀餅大小不一,價值不一,但總值達到了二十兩,相信在這一點上,王川根本不可能欺騙他。

  「二十兩,已經是非常驚人的數目了,就算是一般的書法大家,恐怕一篇文章寫下來也不值這個數目,相信王川背後的那位清湖老人,給他的底線就是這麼多,如果不是我背後的陳家,以及年齡、還未揚名等等因素,有早期結交、投資的價值,單純一幅字,根本得不到這個數額。」

  凡事都有個價值,就算書法大家的作品也不例外。

  陳止的字結合了幾世感悟,更經過百家簽筒的強化,真拿出全力,在當世自然排得上號,可比照他的身份,這字的價值肯定要打個折扣,不過王謙此次所為也不光彩,有趁火打劫的嫌疑,又礙於陳家的看法、搶時間,為了事後不傷和氣、壞名聲、被追究,多出一點銀兩也是難免的。

  「換句話來說,這二十兩不是我一房可以獨吞了,最少得拿出三分之一給陳家,雨露均沾,否則事後還有麻煩。」

  對這點,他沒有什麼怨言,以自己的本領,錢財什麼時候都能賺,這次的收獲很大一部分功勞得自陳府的無形資產,反饋族中,和睦親族,不管對自己,還是對陳停他們都有好處。

  能用錢帶來的好處,何樂而不為?

  「錢,本就是花的,買東西、送人、聯絡感情、離間、收買、陷害等等,只是不同的用途罷了,因吝惜錢財而損傷人脈,無異於本末倒置,我可沒有功夫去宅鬥,能花錢解決的事,還是盡快收買人心的好,況且這家裡累積太多錢財,抽簽的時候未必是好事。」

  心裡想了個清楚,但陳止並不打算打斷自家人的驚喜,對王川笑道︰「這誠意真是足夠了,讓陳某受寵若驚,既然長者垂青,看得上我的字,說不得只能拿出十二分的本事,希望不讓清湖先生失望。」

  「那就多謝了。」王川這才鬆了一口氣,知道不辱使命,雖將二十兩銀子的底線都拿出來了,可能和陳止結交,有了私誼,相信自家老爺也不會責怪自己,對自己未來在王家的地位更有助益——

  幾次改觀過後,王川現在對陳止是真的服氣了,更看好其人的未來,這般年紀就有如此書法造詣,未來還得了?而且,其人名聲不顯,看似劣勢,但對於提前結交的人來說,這正是優勢,不然等人家聲名鵲起、名滿天下了,你排著隊也未必能有交情,現在就能認識,自然是好事,更該花大力氣結交。

  雙方交代完畢,就該做正事了,王川也不催促,但心裡卻十分期待。

  就見陳止吩咐之下,陳息非常積極地把筆墨紙硯準備好,緊跟著眾人都小心翼翼地在後旁邊,一個個的表情都近乎虔誠了,又不敢做聲,生恐影響了陳止。

  這也難怪,寫字寫得二十多兩銀子進賬了,這等本事已讓他們心驚肉跳了,這哪是寫字,這是畫銀子吧。

  就算是門外的崔石,這時也自覺得屏息靜氣,就怕驚了陳止,仿佛只要陳止生出不快,自己就要賠錢一樣。

  在眾人目光的注視下,陳止緩緩來到桌前,提筆醞釀,跟著將王川準備的軸頭打開,目光在那潔白的紙上一掃,接著視線又落到了旁邊的另一幅字上,那就是此次要謄寫的目標《明月賦》了,為王謙所作,最近幾日在彭城郡的士族圈子裡,已有流傳的跡象了。

  兩眼默背,陳止隨之下筆,不見一點停滯,墨跡落於白紙,有如江河入黃土,順勢流淌。

  王川立於旁邊,看著陳止行雲流水的動作並不感到意外,但他好奇的是,陳止這次寫的字,能否一樣出色。

  王希等人帶去的書信,王川在來之前就見過了,更在其中發現了一點端倪。

  「先前四封書信,表面看起來相似,實際上卻有不同,行筆結體間有四種不同的神韻,似乎可以延伸出四種字體,正因如此,老爺才會那般驚訝,還是此子之字已然入品,這次我就在他旁邊觀摩,倒要看看,他是否真的能有這等功底,這次寫出的會是哪一種神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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