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冠絕新漢朝 作者:戰袍染血 (已完結)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4-4 00:51
第三十章 蒼頡循聖,作則制文

  王川對書法之道也有研究,論造詣或許不怎麼樣,但這並不妨礙他對書法品鑒和欣賞。

  事實上,因自家老爺對書畫的偏愛,王川跟在王謙身邊,著實是見過不少名家作品,其中有古人流傳下來的,也有當世名家的作品。

  正因如此,王謙、王川等人一見陳止那幾封書信才會意外,因為四封信上的字,在些許細節上不同於現行字體,雖能看出過往的骨架和端倪,但在神韻上明顯有延伸和發展。

  現在,王川站在陳止身邊,看著他一筆一劃的書寫,將自家老爺的《明月賦》一個字一個的謄寫下來,隱約之間,仿佛在字裡行間中看到了一抹夜色、一輪明月!

  「這……寫的分明是隸書,可筆畫間卻又有篆字的神髓,字形似於畫!」

  字畫之始,因於鳥跡。蒼頡循聖,作則制文。

  作為象形文字的代表,漢字筆畫本就有臨摹乾坤萬物的深意,而陳止筆下的一筆一劃,竟仿佛溝通了夜色美景與文字筆畫,將《明月賦》中對明月的欣賞和贊美,用文字的形式呈現出來,將每一個筆畫、字形背後的自然原型勾勒了出來。

  這種奇特的韻味,很快就讓王川沉迷進去,深陷其中,忘記了本來的目的。

  等到了這篇賦的後半段,王謙的文章從明月引申出來,借物喻人,將對過往親人的追憶、對王家子佷的期望逐步展現出來,陳止的字也將內裡繁雜的思緒、情感刻畫出來,彌漫而出。

  王川這樣深知內情、了解王謙生平的人,立時感覺到了文字深處的一抹哀愁,一絲憂傷,隨後又逐步展現出對未來的期待。

  以文贊景,借物喻人。

  文章百變,但根源還在人文。

  等陳止擱下筆,整篇《明月賦》已然爛熟於心,對那位清湖先生的觀感也有了變化。

  「這是一位有才之人啊,以文觀人,文藻還在其次,對家族的期盼,對自身責任的承擔,都堪稱士族英杰,難怪能有這般名聲。」想著想著,他將寫好的字微微一吹,墨香四溢,自有兩名青衣漢子過來收拾,拿著上好的封蠟給給軸頭塗抹,整理文章表裡。

  王川也從恍惚的狀態中恢復過來,可心裡還殘存韻味,回味無窮,他看了一眼陳止,鄭重的拱了拱手,由衷道︰「這次沒有白來,多謝先生了。」話中已有了敬重的意思了。

  再一次,王川對陳止改觀,將之放到了比自己要高的位置上,服了。

  「能讓清湖先生滿意就好。」陳止點點頭,對王川的態度並不陌生,前世不知多少人都是如此待他。

  他一邊說,一邊揉了揉手腕,這書法之道,和腕力、勁力相關,他凝神書寫一篇不短的文章,自然也感乏力。

  「現在的身子骨不比前世,還要稍微錘煉一下,得練練技擊,這樣不光有益身體,也可以進一步提升書法功底。」

  這裡可沒有內力之類的超自然力量,但卻有著特殊的運勁技擊技巧,前世他就曾以此練兵,這一世身子健壯,底子還行,但還需雕琢、錘煉,因此有了想法。

  很快,陳止就從記憶片段中找到一些前身練劍的畫面,只是那把長劍還在燒毀的家宅瓦礫之下。

  「得找個替代品啊……」

  「辛苦先生了,」王川注意到陳止的動作,滿臉感激,又道︰「先生之前與我聊到法家之說,想必也知道貴靜書院的事,若是有暇,不妨來我武原王家,王家藏書比之陳府也不逞多讓,可以借閱,相信有先生這幅字,我家老爺斷無不許。」

  「哦?」陳止神色微動,他對法家學說是真感興趣了,不光是為了即將到來的篩選,更出於自身的求知欲,但算算時間,在篩選之前,該是來不及去王家借閱了,但看書為學本就不是為了篩選,因此他還是承了情,「那是最好了,有機會一定拜訪。」

  王川接著欲言又止,想了想,最後還是說道︰「有個消息,不知先生有沒有聽說,就是青州有名的書痴,最近在彭城地界游學,此人博覽群書,為了觀書,甚至散了萬貫家財,若是能尋得此人,與他印證學問,相信對先生大有裨益。」

  「書痴?」陳止回憶片刻,搖搖頭,沒在前任陳止的記憶中找到半點痕跡,只是憑著王川的描繪,他意識到此人對自己或有大用,「不知這位是什麼來歷?竟被冠以書痴之名。」

  「此人為瑯琊王氏之人,」王川既然開口了,就有了知無不言的意思,「愛書成痴,平生志向就是閱遍天下書籍,為此周游天下,傳聞有言,說是天下間的書籍,他已看了十之一二!」

  「天下書籍看了十之一二!?」

  陳止真正驚訝起來。

  天下間的書籍何其多,不說別的,就說先秦百家,各家著作,層出不窮,累積到如今怕是個天文數字,難以盡數,那書痴號稱看了十之一二,就是天文數字的十之一二,肯定是誇大其詞,但能傳揚開來,也從側面印證了博學多讀之名。

  陳止忍不住詢問起來︰「那位書痴來彭城郡,是為了貴靜書院的藏書?」

  「不,」王川搖搖頭,「貴靜書院的藏書早就被他看過了,他這次過來,可能與即將到來的那位有關。」

  「即將到來的那人?」陳止點點頭,明白對方指的是什麼人了。

  那位傳聞中的貴人。

  因為其人的到來,整個彭城郡暗潮涌動,貴靜書院的反應只是冰山一角,那位書痴因此到來,倒也不算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多謝王兄的消息。」陳止想了想,真心誠意地跟王川道了謝。

  這個消息對陳止而言有很大幫助,在一定程度上,會改變他接下來的部分計劃。

  「看了天下間十之一二的書籍,肯定是誇張了,但也足以表明此人博學,如果見到他,以拓石接觸,將七成學識複製過來,豈非是個再合適不過的目標?一旦成功,可以省去大量時間,對我的幫助太大了。」

  帶著這種設想,陳止和王川又說了幾句,等天色稍變,王川就告辭離開了。

  陳止知道這位忠僕急著回去復命,自然不會強留,況且今天的大起大落,書林齋上上下下都處在一個很懵的狀態裡,也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平復心情、消化驚訝。

  等王傳一行人走了,陳止就對身邊幾人道︰「三弟,收拾一下東西,輔叔,明日取出最大的那塊銀餅,給陳府送過去,就說交上商肆一年的租金。」

  「最大那塊?」陳輔回過神來,低頭一看,有些不捨,「這可足足六兩啊,一年的租金哪要這麼多。」

  「聽我的,送過去。」陳止淡淡一笑,並不解釋,他想看看,自己在做了這些事後,在家人的心裡有有多大分量。

  結果讓他很滿意,陳輔並不多問,就點頭應下了。

  「很好,已有令行禁止的跡象了。」陳止暗暗點頭,看向吳掌櫃,後者頓時會意,就聽他道︰「東家放心,銀子送過去之後,我會過去打點一下,好叫幾位管事知曉。」他一邊說,一邊在心裡嘀咕著,這位少爺哪是荒唐人,心裡跟明鏡似的,做事滴水不漏,比其他幾個眼高手低的少爺強太多了,過去怎會是那個名聲?難道有人陷害?

  他頓時留心起來,有了一絲真正投靠的念頭。

  世家宅府也有官府那樣的官吏之別。

  官府是官員掌政,但真正做事的是胥吏,世家大族也是一樣,看起來是老爺、少爺當家,可真正落實的還是一個個管事、家僕、家丁,想要事情順利,就不能忽視他們,否則這些人不能幫你成事,卻足以敗事,陳止雖不懼怕,可也不想平白增加敵人、沾染麻煩。

  想著想著,陳止又朝一個人看過去,叫道︰「陳物……」

  「啊?」那小書童陳物還沉浸在震驚中,精神恍惚,猛然聽到自己的名字,先是一愣,跟著又趕緊回應,「是,小的在!」和先前心不在焉的模樣有了天壤之別。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4-4 12:44
第三十一章 禍心露端倪,一宴欲揚名

  陳物是真的震驚了,以至於腦子裡的念頭,一時之間還沒有轉過彎來,無法將這位陳家的荒唐少爺和那一手好字,以及那位清湖先生聯繫在一起。

  但是剛才在眼前上演的一幕,著實讓他太過於震驚,以至於陳止一喊他,就忙不迭地應聲,生恐遲了片刻,讓陳止不快。

  不過話自口中說出之後,陳物真正醒悟過來,看向陳止的目光格外復雜,夾雜著思緒,因為被分配給陳止做書童而誕生的那些不甘,消散了很多。

  「也許這位止少爺,並不像傳聞中那麼不堪,至少這字……」想到書法,陳物眼皮子跳了跳,「這字,恐怕整個陳府,也拿不出比他更好的了。」

  陳物從小機靈,眼光也不錯,平時也注意收集些老爺、少爺、小姐的信息,對這些人的書法水平略有了解,他可不覺得陳府還有第二個人能讓清湖先生過來求字。

  他這心裡一團亂麻,卻不敢分心,就聽陳止說道︰「書林齋地方不大,暫時沒辦法安頓你,晚上只能委屈你會陳府了。」

  「不委屈,不委屈。」陳物趕緊表態。

  陳止又道︰「這只是暫時的,現在銀兩也有了,很快就得著手重建院子,到時地方寬敞,就有地方安頓了。」

  「這店肆不要了?」陳息從震驚和欣喜的情緒中掙脫出來,有些急切地問道,話中隱隱有了不捨。

  他只在這裡住了幾天,而且二樓狹小、地處街坊各種不便,當然不會捨不得這個地方,陳息真正覺得可惜的,是這麼一個能日進斗金的地方,就這麼放掉,難免心疼。

  「當然不是,」陳止笑了起來,「我不是讓輔叔送一年的租金麼?肯定是繼續開下去的,但這裡畢竟是商肆,住在這裡只是權宜之計,等宅院重整,當然是家歸家,店歸店,互不相干。」

  「原來是這樣,還是大哥想得周到。」陳息放下心來。

  陳停也滿臉笑意地道︰「這是對的,咱們畢竟是世家子弟,久居市坊確實不像樣,本來我以為怎麼也要住個幾個月,沒想到大兄一出手,問題就迎刃而解。」

  陳輔也笑了起來,覺得自己的堅持都有了意義,陳止這一支日漸衰敗,家僕四散,他卻還留下來,忠心耿耿,只是想償還陳邁的恩情,但心裡也隱隱期盼這一支能有復興之日,可怎麼也沒想到,復興會來得這麼快、這麼猛,來自那位嫡長子。

  驀地,他想到一事,問了起來︰「大少爺,既然銀子也有了,是不是先把賭債還上?」

  「不急。」陳止擺擺手,卻見眾人神色皆變,立刻明白過來,知道這些人是怕「陳止」故態復萌,不願斷賭,就道,「既然有了約定,可以先等等,錢在手裡可以做很多事,更能以錢生錢,再說了……」

  他微微眯起眼睛︰「我也要看看那幾家賭坊的態度,如果能遵守約定,那自然一切如常,如若不然,在期限到來之前,這些銀兩不管放在什麼地方,都算是我的東西,這可是能招來禍患的,如果真有人不問三七二十一的硬要出頭討要……」他笑著搖搖頭。

  陳輔聽不懂這些,卻知道自家大少爺有著打算,遂放心下來,不復追問。

  「這些事要一件一件辦,至於今天麼,」陳止笑了笑,拿出一小塊碎銀,「先買些美味,打打牙祭吧。」

  「好嘞!」陳息頓時歡呼起來,卻將早就在樓上按捺不住的陳蔓引了下來,小丫頭對樓下的事本就好奇,被母親強令不能下去,忍了好久,此時聽到動靜,心道客人大概是離開了,才小心翼翼地下來,先趴在內堂門邊窺視,見大堂都是自己人,就一下子蹦出來。

  陳息一見,叫了一聲小妹,立時興衝衝地過去,把事情說了一遍。

  在說的過程中,陳息免不了添油油加醋一番,說的小丫頭一驚一乍,黑白分明的眼眸時而瞪得滾圓,時而長大小嘴,等陳息話音落下,陳蔓轉身就往樓上跑去,一邊跑還一邊驚呼︰「娘親!不得了啦!」緊接著,這樓上就傳來了嘰嘰喳喳的聲音,伴隨著劉氏的幾聲驚呼。

  不說母女倆的震驚和歡喜,卻說那門外還有一位失魂落魄的文士,正是代寫先生崔石,陳止行筆的整個過程都被他看在眼裡,他總算知道先前陳止並未說大話,那字確實出自陳止的手筆。

  實際上,這一點崔石先前就隱隱有了猜測。

  但真正讓他動容、震驚,乃至心神不屬的,還是那幾塊銀餅子。

  二十兩啊!

  「我一封書信五錢,要寫到什麼時候才能賺夠二十兩?這……這人比人真是氣死人,氣死人啊!」

  一念至此,他頓時失魂落魄。

  很快,又有帳房等人過來,一一見過陳止,書林齋正式步入正軌。

  另一邊,在城南一座宅院中,還有個人氣急攻心。

  「大伯不光沒責罰陳止,反倒將字畫送了過去,還派了掌櫃,調了帳房,要幫陳止那廢物經營書齋,他怎麼能這樣!這樣一來,家中誰人能服?」

  陳韻坐在主位上,眉頭緊鎖,臉色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

  「少爺,你先別生氣,不然聽到下面的消息,估計更氣。」在陳韻面前站著的是那名為徐方的家丁,他笑嘻嘻的說著,「我的小兄弟給了傳了個消息過來,說是武原王家派人和陳止接觸了。」

  「武原王家?王希?」一說這個,陳韻更是氣憤,額頭隱隱能見青筋,「別給我提這個人!說好幫我折辱陳止,他倒好,還真付了銀子,以為我探不到消息?兩面三刀的東西,早晚讓他好看!那王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等我得勢,通通都要讓他們難看!」

  「無論如何,可見陳止這人實不簡單,」徐方不慌不忙地說著,「或者說,大老爺興許是要借陳止這個人敲打二老爺呢。」

  「哼,大伯精明一世,這件事上卻犯糊塗了,」陳韻雙眼通紅,咬牙切齒,「陳止這個人能有什麼本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用他做棋子,肯定要反噬自身,我什麼都不做,也能看到他敗亡。」

  「話是如此,但肯定不能什麼都不做,」徐方接過話,「咱們已經逼著陳止離了老巢,讓他成無根浮萍,下一步,再讓幾家賭場稍微動作一下,陳止定要自亂陣腳,任您拿捏。」

  「所以你就燒了他的宅子?這事做的頗為下作,但念你忠心,我才不追究的。」陳韻眯起眼睛,做出一副城府甚深的樣子,「而且,我怎麼覺得你比我還熱衷於對付陳止?和他有仇,還是落了把柄在他手上?」

  「少爺,火燒宅院只是失手,而且這不是壞事,」徐方似乎覺得頗為委屈,「這個陳止不打壓不行,放任他行事,是要出大事的!」

  「他一個廢物荒唐子,能弄出什麼大事?」陳韻不以為然,突然道︰「我聽說,你前陣子和陳止有過接觸,怎麼突然又要打壓他了?」

  徐方拍拍胸脯道︰「都是謠傳,許是我幫少爺您謀劃之時,被人看到了,起了誤會。」

  陳韻笑了笑,話鋒一轉︰「你剛才說,陳止派人去賭坊講和了,說是寬限了時日,那不是給了他們喘息的時間?」

  徐方聳聳肩,笑道︰「這事我也沒轍,幾個賭場的東家和我有交情,但總歸不是手下,難以完全約束,等小的再放出些消息,醞釀一下坊間傳聞,賭場的人才會再出援手,那白青白老爺可還欠著我一個人情。」

  「嗯,你辦事我放心。」陳韻稍稍順氣。

  「都是靠少爺支持啊,不然哪有如今局面。」徐方趕緊拱手恭維。

  陳韻擺擺手道︰「不用拍馬屁了,只要你忠心辦事,少不了你的好處。」

  徐方嬉笑一聲,眼底閃過莫名神采。

  「對了,」陳韻突然想到了一事,「青州那邊來了位姓左的文人,是彭城張家的姑爺,這幾日張府要開宴,幾家俊杰都接到了邀請,但大伯暫時抽不出身,由二伯和我過去拜訪,這兩天先要讀書準備,到時候一宴揚名,陳止的事就交給你了,不要讓我失望。」

  「少爺放心。」徐方笑著應下。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4-4 12:54
第三十二章 反水了?

  王川之事過後,一連幾天陳家都頗為平靜。

  要說有什麼反常的話,就是那位有名的荒唐少爺,突然一反常態,日日都往書閣跑,一去就是一整天,連幾餐都在裡面吃,不乏有徹夜溫讀的時候。有的時候,還有人看到這位陳止少爺拿著一根木劍,在花園裡練習劍術。

  一時間引得整個陳府嘖嘖稱奇,連幾支分家都略有耳聞。

  「真會裝,他哪是讀書,分明是做給別人看的,其他人或許看不透,但瞞不過我,臨陣抱佛腳,傻子都知道沒用,以他的能耐,能記住幾句?能理解多少?我就等著他原形畢露了,消息我已經打聽到了,七天之後,篩選開始,這兩天就該有消息傳到府中了。」

  自家宅院,陳韻坐於主座,聽了傳聞,冷笑連連。

  他這座宅子,比起陳止被燒的宅子稍顯狹但布局和擺設卻遠遠超出,府內府外有不少雜役僕從穿梭。

  陳韻的父親陳達也已過世,為了維持宅院,他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有時候甚至不擇手段。但即便如此,家中餘財日漸縮水,入不敷出,眼看就要衰敗,只得想法斂財,陳止家的幾畝田地就是當前最要緊的目標,只有拿到手裡,才能度過難關。

  「少爺,您說的篩選,是那貴靜書院的事?那可真是喜事了。」徐方立於陳韻身前,說著說著,忽然壓低了聲音,「我這邊也有好消息傳來,這次篩選的題目也有眉目了。」

  「哦?」陳韻頓時精神大振,「搞到了?」

  「這個倒還沒有,」徐方略顯尷尬地揉了揉鼻子,「不過已經有點眉目了,也就在這幾天了,保證一到手,就給少爺您送來。」

  「既然還沒得手,那就先不要邀功,」陳韻的臉色登時沉了下來,「陳止那邊也不要放鬆警惕,我懷疑三老許志會給他泄題,指不定從他那能有意外收獲。」

  「還是少爺想的周到。」徐方被斥責了也不惱怒,立馬一個馬屁拍過去,讓陳韻渾身舒坦,後者正待繼續展現一下自己的「高瞻遠矚」,卻被門外的聲音打斷

  「少爺,二老爺家的人來了,讓您做下準備,隨他去拜見二老爺,二老爺還讓那人傳話過來,說是今日晚宴,幾家的才俊都會前往,讓您不可掉以輕心。」

  這是門房過來給他通報,說的正是陳韻這兩天最在意的事,就要去張府拜訪了。

  陳韻頓時顧不上其他了,神色凝重起來。

  張府在彭城郡的影響力不張家太公曾官至太學博士,於國子監中督導,不說桃李滿天下,可朝堂上也有些官員算是他的學生,因此這位老太公致仕返鄉後,在地方上話語權不低。

  不過,如果單純論家世的話,張家比起其他世家卻略顯單薄,否則最高也不會只得一個太學博士。

  另一方面,張太公一家女兒多,兒子少,但這位張太公看人的眼光不錯,幾個女兒都嫁得不錯,這次彭城各家過去赴宴,就是因為張家的一位姑爺挾張家女回來省親。

  「少爺,這次張府宴,是為了那位左館主吧?」徐方見陳韻重視,順勢問了起來。

  「對,就是左淵左館主,他的家族新近崛起,因為一位名滿天下的名士,從中下之家到了今日氣象,族學也發展成了私學,令人敬佩。」陳韻說話時,露出了一抹憧憬之色,「族學變成私學,對我等大族來說百利而無一害,不光能提升鄉品,更能影響諸多人群,根基越發穩固,等我今後崛起,定當以此為目標,努力讓陳家族學化作書院,彰顯教化之名!」

  徐方就附和道︰「聽聞這位左館主背後的左家,出過一位貴妃,少爺口中的那位名士,就是引得洛陽紙貴的左思先生吧。」

  「對,看來你也是做了功課的,左思先生實乃我輩楷模,名士當如是!若非其人,左家絕無今日氣象!」陳韻臉上的憧憬之色更濃了。

  原來,這位左思先生確實經歷非凡,他本籍籍無名,家世根基不高,但寫了篇驚世文章,那文章被諸多名家、名士嗤笑,只因左思鄉品不高、名望不夠、家世也不出眾,但文章的口氣卻不因此被詬病,但終究還是有識貨之人,在幾位大儒、名士的稱贊下,左思一飛衝天,從無名小卒一躍成為天下名士。

  其時天下之人追捧左思之文,爭相抄寫,使得謄寫文章的紙都不夠用了,因此漲價!

  朝為田捨郎,暮登天子堂!

  左思雖沒有真的登了天子堂,但一步登天,這樣戲劇性的人生成為了諸多年輕文人、世家子所嚮往的一幕。

  「好了,我先去二伯府中,你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吧,陳止那邊再調查一下,準備得差不多了,就動手吧。」壓下心頭嚮往,陳韻簡單說了兩句,看了眼時辰,不再拖延,指派了差事,就跟著傳話的人往陳邊宅院去了。

  陳邊的宅子離陳家祖宅不遠,本是徐老太公的一處別院,陳邊拿到後,修葺、擴建了一番,考慮到風評和影響,不敢超越祖宅的規模,但在陳家幾子之中也是首屈一指的了。

  哪怕已經來過很多次了,但陳韻每一次再來,看著這氣派的建築,都由衷的生出羨慕和一股豪氣。

  「世家之人正該如此,早晚我也有這麼一天!」

  帶著豪邁的念頭,陳韻邁入了陳二爺的宅院,心裡則盤算起來。

  「我這幾天看了些書,本以為陳止都能看得下去,我也該輕易讀通才對,結果因為靜不下心,結果不盡人意,今晚的張府晚宴得想法子出奇制勝,徐方給我準備的幾首詩,正好拿來用,這種家宴,小輩吟詩作對都是詠志言情,問題不大,只要詩是好的,足以傳揚,很多細節別人會幫我補充」

  患得患失中,陳邊來到了正堂,陳邊已整裝待發。

  「這就要走?」陳韻有些意外,他還以為要在這裡等一等,做做準備,轉頭看看天色,「離晚宴還有一段時間。」

  「張家剛才派人過來,說讓我們提前半個時辰過去,其他家族不用去這麼早的,另外我們還要繞道一處,我名下的一家店肆出了點事,先去看看,」陳邊的表情古井無波,讓陳韻猜不透心思,「你這幾天溫習的如何?篩選將至,可有信心?」

  「回二伯,我這幾天閉門不出,全力準備,看了不少書。」陳韻經驗豐富,撒起謊來眼睛都不要眨的,「到時定將全力,不墜陳府威名,也不會讓陳止那個荒唐子給咱們一族抹黑。」

  「那就好,」陳邊說著,眉頭微皺,「另外,以後對陳止也不用太過苛責,人無完人,他也不是一無是處,你們二人當相互扶持,溫習學問的時候,也可以試著交流心得,畢竟貴靜的名額有限,都是一族之人,當齊心協力才對,以後不要讓我聽到你對他不利的消息。」

  「嗯?」陳韻一愣,猛然間生出不妙的感覺,心中有點慌,「二伯的態度不太對勁,對陳止有放過的苗頭,莫非是被他最近苦讀的事情影響到了?要轉而支持他?」

  「路上和你說。」陳邊看了陳韻一眼,想了想,決定將掌握的信息透露些給陳韻,這也是他提前動身的原因之一。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4-4 13:02
第三十三章 閉門家中坐,名從何處來?

  「我家少爺很受二老爺重視,未來前途無量啊。」

  看著陳邊、陳韻同乘一輛牛車遠去,恭送二人離開的僕從紛紛回來,分配給陳韻的書童陳化也在其中,他一回來,就和幾個小伙伴交談起來,臉上露出喜意。

  他們這樣的書童,自然是主子身份越高,自己待遇越好。

  其他幾個年齡相當的書童都露出羨慕之色,紛紛恭喜,唯獨陳物坐在角落,不知道在想什麼。

  陳化見了,不喜陳物不過來巴結自己,卻也不願意顯得自己小氣,就走過去,貌似關心地道︰「陳物,你那主子這幾天都悶在書閣裡,聽說是在用功,這可不行,你得勸勸,必須得經常露面,才能在那些大人物的心裡留下印象,像你少爺這樣整日裡不見人,別人上哪知道他?過去的惡名也無從洗刷,人家周處還知道除三害呢,哪有一天到晚不見人的?」

  「必須得露面,才能有前途?」陳物仿佛回神過來,可眼裡還有疑惑。

  陳化登時得意起來︰「可不是麼?你像我家少爺,今日去往張府,信不信明天彭城大小家族,都得知道他的名字?」

  「這麼厲害?」陳物嚇了一跳,「那清湖先生也能知道他的名聲麼?」

  「清湖先生遠在武原縣,怎麼會知道,但也只是早晚的事。」陳化被微微打擊,聲音弱了幾分。

  陳物則點點頭,不再多說了,可心裡卻更加疑惑。

  「怎麼我那少爺,就有清湖先生忠僕親自來尋,莫非真是因為書法?不過陳化說的也有道理,書法再好,可閉門不出,又有誰能知道?我得找個時機提醒提醒少爺才是,話說回來,清湖先生是怎麼知道少爺的名號的?」

  ………………

  「書法?」

  坐於牛車之上,伯佷二人正在交談,陳邊大概說了一下陳止的事,重點談及的就是書法之事。

  「陳止的書法造詣有那麼高?讓那位清湖先生都動心了?」

  陳韻說話的時候,根本控制不住驚訝的表情。

  關於陳止的書法造詣,這兩天徐方也有回報,但是並沒有見到實物——

  由於陳遲的制止、加上陳府有意控制,陳止並沒有寫下多少幅字,沒有多餘的墨寶流傳,寥寥幾幅字分散在陳遲、左淵等人手上,要嘛乾脆就在武原王家,陳韻最多得到情報,哪裡看得到真字。

  單純的情報再怎麼描述,對本就看不起陳止的人來說都算不得數,更不可能讓陳韻真的正是陳止。

  沒有親眼見過的東西,光憑想像的話,會受限於原本的認知框架,難以突破限制,也就無法進行正確的布局和應對。

  但此時親耳聽到陳邊一邊感慨,一邊誇贊著陳止的字,陳韻終於意識到嚴重性了,再聯想到先前王希等人的食言,危機感在心底爆發開來。

  「陳止的字真那麼好?」陳韻有些傻眼的意思,試探性地問道,「那二伯,那幾畝田地怎麼處置?」

  「田地?」陳邊苦笑搖頭,「幾畝田地是值不少錢,可在如今陳止眼裡,恐怕已不算什麼了,你可知三天前,陳止派人給府中送了六兩銀子,而那不過那一幅字所獲錢財的三成!」

  「三成就是六兩?」陳韻瞪大了眼睛,「那一共賺取的豈不是近二十兩了?」他雖也派了徐方打探消息,可礙於陳遲的命令,不好明目張膽,加上可用之人不多,根本無從得知書林齋收入幾何,現在一聽,自是震驚莫名,跟著就覺得完全不可能。

  「這不可能,二伯不要被人蒙蔽。」他努力地鎮定下來,平息心頭震撼,打算分析一番。

  「此乃我親眼所見,」看到陳韻的反應,陳邊嘆息搖頭,「陳止為大哥謄寫的一篇《華源閣論》,我已觀賞過了,那書法造詣確實非同凡響,怕是可以與祖上幾位以書法聞名的先人相比,你大伯已將字收藏起來,準備過些時候,在中正官的品鑒會上公開。」

  聽得此言,陳韻已然方寸大亂,爭搶一般地道︰「中正的品鑒會?這……這怎麼可以,他陳止還沒有品階,將他的字給大中正看,豈不是污了貴人之眼,二伯千萬不能被幾兩銀子晃了眼睛。」

  陳止花了一點銀子就在陳府造成漣漪,這銀子用出去,比藏在家裡要有用得多。

  陳邊不理陳韻的挑撥,反而越發失望,覺得這陳韻既不識時務、也無家族之念,嘴裡則道︰「鄉品的事不算什麼,家中正打算將陳止的名字遞上去,他年齡不小,加上陳停也快及冠,陳止這個兄長若還無鄉品也說不過去,等過些時日,他的名聲出來,一口氣遞過去,拿個較高的品階。」

  陳韻沒有注意到,陳邊說話時看著他的目光中帶有了失望之色,兀自掙扎一般地道︰「這怎麼可以,陳止被稱為『陳蠢』,他若是名傳出去了,我陳府豈非跟著被人嘲笑。」

  「就憑他的字,就沒人會嘲笑!」陳邊有些不耐煩了,擺擺手,「我知道你心思,卻不得不提醒你一句,有時候要學會妥協,他陳止都知道賺了銀子,分一部分給陳府,說明心裡有整個家族,你陳韻為陳家俊杰,這個道理不用我來教你了吧?陳家培養你,不是為了讓你來反駁我和大哥的決定的。」

  聽了這一句,陳韻生生一個激靈,宛如一盆冷水自頭頂澆下來,一下清醒許多,趕緊低頭說道︰「二伯教訓的是,是我失態了,實是這個消息太突然了,我有些……」

  「不怪你,我起先也是難以相信的,」陳邊反倒安慰起來,畢竟陳韻是他陣營中的重要幹將,「我對陳止也不放心,但他有了那手書法造詣,在族中已立於不敗之地,所以你更要奮進,這次張府邀請我等,就是一次機會,你若能給張公、左館主留下好印象,無疑受用無窮。」

  陳邊也知道恩威並施,這次提前出來,藉口去店肆繞一圈,還是要順勢敲打了陳韻,緊接著又給了他一個盼頭,讓後者誠惶誠恐,心裡那一點小念頭暫時消散了。接下來,卻是一路無話,陳邊似乎在思考著什麼,而陳韻卻是忐忑不安,有種進退維谷的感覺。

  陳韻的情況根本不能和陳邊比,陳家衰弱,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陳邊作為陳家二爺,有的是斂財的辦法,陳止家的那點肥田對陳邊來說是塊好肉,丟掉了心疼,卻不會傷筋動骨,可對陳韻而言卻不一樣,他家中府宅都快維持不住了,若無肥田進賬,接下來只能縮減開支了。

  不能開源,那就只能節流了。

  但是,這對於好面子的陳韻而言,無疑更讓他難受。

  陳韻艱難地思索出路,剛剛消散的某種念頭,再次滋生。

  「不管怎麼說,今日一定要抓住機會!他陳止書法好,再好又怎麼樣?今天來的是我陳韻,不是他陳止!今日能在此揚名的陳家子弟,是我!」

  ……………………

  另一方面,那張府之中也有另外一幕正在上演。

  張府建在一處寬闊之地,後院有小池假山,有開闊的走廊,一名名僕從、丫鬟在其中穿行,為晚宴做著準備,一個個的臉上都喜氣洋洋的。

  能邀請諸多世家之人參加,本身就是一種榮耀,若操作得當,不難載入地方志,更不要說,已有幾位張老太公的故交好友到來,正在正堂中閒聊,那都是威望不小、長者,三老許志亦在其中,卻只能坐在靠後的位置。

  這忙碌的府院深處也有僻靜所在,內院一處走廊中,正有位嬤嬤在與一名美婦交談。

  美婦正自抱怨著︰「我那夫君,今日賓客臨門,他不去見見,反而要先見什麼陳家的子弟,不知何故。」

  「五小姐,您可得小心點,自從您跟姑爺回來之後,我就瞧著,發現姑爺這幾天神情不太對。」那嬤嬤見美婦憂愁,就小心翼翼地在美婦耳邊說著。

  這位美婦正是張太公的第二個女兒,嫁給了青州左氏的子弟左淵。

  美婦張氏一聽,對此事格外上心,眉頭微蹙︰「我亦覺得不對,他自打那日出去一趟,就整日裡神思不屬,今日又沒來由地要提前見陳家之人,不知何故,嬤嬤可是知道什麼?」

  那嬤嬤左右看看,然後湊近幾步,一臉神秘的表情,輕言︰「我昨日打掃,曾於窗外窺見姑爺手執一信,神色變幻,時而眉頭緊皺,時而面露笑容,時而唉聲嘆氣,那樣子……唉!」

  此言一說,張氏臉色猛然一片蒼白,手中手絹都落了下來,也顧不上多言,轉身就朝一個方向跑去。

  「唉,五小姐,您慢著點,不能急啊,若姑爺真養了外室,那也不能驚動他,得從長計議,不然這鄉間傳聞……」那嬤嬤一見暗道不妙,她可承擔不了背後嚼舌的罪名,不由後悔,只是追過去的時候已經晚了。

  就見姑爺房間房門大開,張氏站在門內,眼淚有如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滴落,再往屋裡看去,卻見那位左淵姑爺正捧著一封信,站在原地呆若木雞。

  信的開頭寫著——

  「愛妻親啟,許久不見,甚是想念……」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4-4 13:11
第三十四章 冤

  「張公,令坦此來,定要讓他好好露一手,咱們幾個老家伙,可早就想見一見他了。」

  「可不是,聽說令婿此來,要停留幾日,興許也是為了那位貴人,正好讓咱們先見見他的本事。」

  「上次還是你五女兒大喜之日才見到,當年左公之才,我可是仰慕許久,他的後生,那怎麼都錯不了。」

  張府大堂中言笑正歡。

  鬚髮皆白的張老太公坐於主位,笑呵呵的看著屋子裡的老伙伴們。

  除他之外,屋裡還有六人,各個都年齡不三老許志坐在靠外的位置,其他人一說話,他還要去附和一二,顯然地位在其中算是低的。

  在眾人恭維張公的聲音中,整個屋裡的氣氛熱絡起來,諸位長者談笑風生。

  今日是張府開宴,宴請彭城縣有頭有臉的人物,幾大家族的人都有過來,在場的老人中就有彭太公、劉太公,都是本地大族的宿老。

  這幾人與張太公的關係非同尋常,沒等宴會正式開始,就提前過來了,這也是他們嚮往名士格局,好不容易有了次聚會的緣由,當然不會放過。

  不過,言笑正歡,異變陡生。

  這群老頭們正聊得開心,大堂外忽然傳來吵雜之聲,隱隱能聽到「五小姐,不要衝動」、「不行啊,老太公正與長者們一起,不能在這時候驚擾啊」、「不要跑這麼快啊」諸如之類的話語。

  「何事吵鬧!」

  張太公的臉色一下子就難看起來,好心情瞬間就被破壞了。

  他這邊聲音剛下,就聽一個哭哭啼啼的女子在門外被人攔著,卻在哭喊︰「阿翁你可要為女兒做主啊,我家那沒良心的,他在外面養了外室!」

  嘩!

  整個大堂頓時嘩然,緊接著就是一片安靜,諸位長者是見得多了,知道此時不好插話,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口口關心,閉口不言。

  張太公的臉色猛然漲得通紅,跟著又瞬間鐵青,最後陰沉得仿佛能滴出水來。

  他一看那一個個噤若寒蟬的老伙伴,心底怒火瞬間上涌,猛地一拍桌子,怒道︰「把人給我放進來吧!我倒要看看,能有多大的事!」

  這話一說,堂外面登時一片寂靜,只剩婦人嚎哭之音,堂內也是一片安靜,幾位老哥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話說不出口,坐著也不覺得不是,說要告辭更不合適,一時之間如坐針氈。

  丑聞啊!這事讓他們踫上了,不好辦啊!

  不過那位五小姐張氏卻不含糊,一路小跑的奔進來,看著屋裡的一眾長者,立刻哭得更傷心了,趕緊訴起苦來︰「諸位叔叔伯伯,你們可要替妾身做主啊,我我我......」說道傷心處,她頓時哽咽起來。

  「莫哭,莫哭。」許志等人都是連連安慰,臉色尷尬,卻不方便上前,顯得有些進退維谷,就都拿眼去看張太公。

  啪!

  卻聽一聲脆響,張老太公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老頭已經是渾身發抖了,也不知道是氣得,還是臊得慌。

  「家門不幸啊,竟出這等丑事,我張鐸一世清名,要毀在今日了不成?!」這老人見女兒的架勢不似作偽,再看那一個個老伙計的神色,哪還不知道他們的心思,又想到今日家宴,結果卻鬧出這事,如何能夠收場?

  末了,他只能硬著頭皮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老夫如何與你做主?說個清楚!」

  張氏將手一揚,一封信在手上飄揚,哭哭啼啼的道︰「我那夫那左淵寫了封信,說是要給妻子,信上卻說二人很久不見,甚是想念,阿翁啊,我與那沒良心的整日相見,何時需要相思?這事不是明擺著麼?我我不活了!」

  「真的假的?」

  幾個老哥們對視一眼,心裡的好奇之火熊熊燃起,但也知道這是人家的家事,不方便介入,否則外面流傳起來,張太公八成是要找自己等人的麻煩了。

  有念於此,盡管有心要探究清楚,這些老伙伴還是打算先告辭再說,至於張府的晚宴,嗨,都出這等丑事了,還晚什麼宴啊,趕緊散場吧。

  估計張太公也是這麼想的,聽完女兒的話,臉色更是難看,正待開口,門外又傳來一聲高呼──

  「冤枉啊!泰山大人,我冤枉啊!」

  話音落下,就有些狼狽的左淵踉踉蹌蹌的跑過來,身邊還跟著攙著他的書童。

  「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又冤枉你了?」張太公一見左淵,眉頭就皺了起來,過去他見了這個女婿,都是喜笑顏開的,今日鬧出這麼一場,不管怎麼著,他老張家都得出名了。

  「你還冤枉!」

  不等左淵回答,張氏先不依不饒起來︰「這信還能有假,我整日在你跟前,你怎麼就思念了?怎麼就許久未見了?怎麼就甚是想念了?你倒是跟我說說!」她口中叫著的,都是信裡面的內容,聽得堂中的幾位老人連連搖頭,看向左淵的目光也越發不善與鄙夷起來。

  「諸公!諸公!」左淵哪會看不出來情勢,若讓這個誤會坐實了,到頭來倒霉的可是自己,這名聲就全毀了,不由急切地喊道,「諸位一看那信上的字,自會明白!」

  「哦?」

  一聽這話,屋裡的人都是一愣,露出疑惑之色。

  「把信拿來!」張太公黑著臉說道。

  「阿翁,可不能讓他的花言巧語蒙騙過去。」張氏還是哭哭啼啼的,卻不敢違抗,走上前去,將手中的信遞了過去。

  張老太公怒氣衝衝的接過這信,低頭一看,跟著一愣,隨後抬頭,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左淵,那模樣讓劉太公、彭太公、許志等人懷疑是要將左淵大卸八塊。

  「估計這左淵的事不好辦了。」一眾長者又是緩緩搖頭。

  未料,那張太公卻問︰「這信是誰寫的?」

  誰寫的?

  一干老頭面露疑惑,既然是外室,肯定是左淵寫的啊。

  左淵長出了一口氣,才道︰「泰山大人,請聽小婿慢慢道來,卻說幾日之前......」

  「誰有功夫聽你慢慢說?」張老太公顯是怒氣未消,「你就說清楚吧,信上的字是誰寫的!」

  「這寫信的人,乃彭城縣陳家子陳止,」左淵不敢繞圈子了,趕緊如實道來,「小婿先前來此,如往常一樣閒逛......」

  大堂一角,許志聽了「陳止」的名字後,神色微變,卻沒聲張,他不知道今天這事,陳止怎麼會攙和進去,也不知道陳止在其中扮演著何等角色,考慮到此子過往名聲......

  許志已經不敢想下去了,果斷覺得沉默是金。

  「......行幾步後,於那豐陽街中見了家店肆,說是代寫書信......」左淵還在說著,簡單的交代了前因後果,「我見那店家招牌之字很是精妙,忍不住進去,得知這字出自東家之手,哦,這東家就是陳止,我一時好奇,想著讓他寫封書信,拿回來品鑒書法,因心中只有愛妻,是以才出此下策,泰山若是不信,著人去那店肆一問便知!」

  說得跟真的一樣!

  幾個老頭一聽,登時嗤之以鼻。

  還見字好,讓人寫信品鑒,這字好到能入你左家子的眼中,估計得是書法大家的手筆了,這樣的人去鬧市開個店肆代寫書信?

  「呵呵......」

  幾個老人都笑了,感覺智商受到了挑戰,就等著張老頭斥責了。

  可令他們意外的事,那張太公竟然一本正經的看著信,眉頭緊鎖,最後問道︰「真是如此?」他還是將信將疑,但左淵言之鑿鑿,再看信上的字,覺得若是自己踫上,八成也不會放過。

  其他老人一看,頓時就看不懂了。

  怎麼著?這老張跟著一起演戲了?想把今天的事掩蓋下去?

  「老張啊,那信上的字寫得很好?」彭家太公離張太公最近,剛才已經瞥了一眼,隱隱被那信上的字吸引,這時一見張太公的反應,忍不住就問起來。

  張太公想了想,突然意識過來,如果不想讓此事成為丑聞,就得肯定左淵的說法,於是沉吟了一下,打定了主意後,順勢就將信遞了過去。

  「也好,口說無憑,不如請幾位老兄先品鑒一番。」

  三言兩語間,就要將一場鬧劇,轉變成書法品鑒之舉。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4-4 13:17
第三十五章 逸神妙能,書畫四品

  「這字真有那麼好?」

  幾個老人面面相覷,就看著彭太公接過那封信看了起來,這位老太公起先臉上還存疑色,但很快露出欣賞之意,跟著就不時點頭,露出了笑容。

  這下子其他人坐不住了,紛紛起身離座,湊了過去。

  很快,一群長者就紛紛驚嘆起來。

  劉太公驚訝起來,稱贊道︰「這字竟是這等驚奇,力透紙背,精浮紙上!」這是在誇贊信上的字筆勢、力度,同時表現自己的眼光,表示自己對書法的了解。

  張老太公則撫須附和,也道︰「吾觀此書,妙如行地者之絕跡,神似憑虛御風!未料我彭城縣,竟也有如此大家,又或是那位路過的大師留下的墨寶?只是,何故只是寫成書信?」這是誇贊信上字的筆跡,通過力度、角度傳遞出來的一種神韻。

  他這是一躍從對書法技巧的品鑒,提升到了技與心合的層次,隱隱想將劉太公的評價蓋過去。

  不過,這邊張太公話音落下,那位彭太公就邊看邊點頭驚嘆︰「此字有氣,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這書寫之人,當有心齋之境!」彭太公的家族傳說為彭祖之後、徐國嫡系,淵源深厚,到了他這一代,崇尚老莊之說,他的這一句就是出自莊子人間世,脫離了對字的評判,單純從字裡行間中推算書寫之人的精神狀態。

  這一下子境界就顯得高山仰止了,從單純的書法之道,升華到了精神層面,也顯得自己比劉太公、張太公的意境更勝一籌。

  這一番稱贊,也是這群人分高下的途徑,隨著彭太公話音落下,勝負已見分曉,連被蓋過去的張太公、劉太公也是一臉欽佩,連連表示同意彭太公的說法,頓時賓主盡歡,喜笑顏開。

  左淵也露出笑容,微微點頭,說道︰「我那叔祖當初在國都時,就聽人提過,說字畫有逸神妙能之分,我路過那家店肆,驚見招牌上的字,隱隱有妙品之相,是以才會求字,如今一看,此字當屬妙品!」如果不是衣著還顯狼狽,他這段話說下來,倒也有名士之風。

  左淵的叔祖就是左思,引得洛陽紙貴,而他口中的「逸神妙能」也非杜撰,而是中原士族漸漸形成的一套品鑒字畫的等階,彭城也有耳聞。

  平和簡淨,遒麗天成,曰神品。

  醞釀無跡,橫直相安,曰妙品。

  逐跡窮源,思力交至,曰能品。

  至於那逸品,便是「出於自然」,被看成是超出神品,返本歸元,以人之力而拓印乾坤天地意境,同自然之妙有了。

  書法、畫作常見佳作,但只有入了品的,才有流傳後世的機會。

  按照原本的歷史軌跡,這套品鑒體系會在後世被不斷完善,如唐代張懷的書斷、宋代朱長文的續書斷等,都在不斷的完善著這個體系,以期能更直觀的表現、評論出書畫高下。

  而今歷史長河轉彎分叉,新漢鼎立,唐宋未必還有,但時代的發展卻還依舊,人的審美連續發展,相同的品鑒之法依舊還是會誕生,甚至有了提前成熟的跡象。

  左淵名家之後,左家更是緊跟中原國都的潮流,對這一套分法很是了解,他說出來之後,彭城郡的諸老一聽,趕緊附和,顯得自己對品階之分也是知道的,不落人後,然後自是談笑風生。

  這一幕落到那張氏的眼中,卻讓她一陣錯愕,跟著就是委屈,怎麼狀告得好好的,那個沒良心的把信遞出去,情況立刻就變了,該不會爹爹和諸位叔叔伯伯都被蒙蔽了吧。

  一想到這,她頓時緊張起來,再次出聲強調︰「阿翁,諸位叔叔伯伯,信你們也看了,上面寫的什麼,也都清楚了,分明就是這挨千刀的寫給外室的信,還加以妻子之名,還望諸位替我做主啊!」

  張太公聞聲回道︰「瑾環,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我等已然明了從水求這封信的緣故了,莫說是一封書信,就算是十封、百封,只要對方願意寫,那都是好的,豈有不從之理?」

  從水是左淵的字,張天公說完這話,見老伙伴們點頭同意,心裡也鬆了一口氣。

  有了現在這個氛圍,一場丑事就算是被揭過了,反而可能成為逸聞,這是因禍得福,他豈能再由女兒發作?就算真有問題,也得等眾人離開再深究,況且只看這字,再聯想左淵的說辭,他也猜的七七八八了。

  那看上去很是古板、守舊的劉太公也說︰「五佷女你畢竟是婦道人家,不懂這裡面的深刻道理,可以原諒。」他自是深受某些理論的毒害,存有偏見。

  其他幾個老伙伴,則多數撇了張氏一眼,雖未說話,可那眼神、那表情表達出的含義,卻十分清晰咱們文人名士的事兒啊,你不懂!

  張氏立刻被氣得七竅生煙,眼瞅著就要發作,把眼前這群思想腐朽的老頭批駁一番,卻被一個聲音打斷了──

  「佷女到底還是沒想明白,左賢佷,你把事情再說一遍吧,我之前聽你提到了陳止,老夫和他也有些交情,你說清楚些,老夫也好去驗證一下,打消佷女的疑惑。」

  在場的人裡面能這麼說的當然只有許志了,他剛才沒搞清楚情況,不敢貿然暴露自己和陳止的關係,現在大致摸清脈絡了,雖也驚訝於這紙上的字,卻意識到這是個給自己揚名的好時機。

  你劉老頭書法造詣好,我比不了你張老頭眼界廣,我趕不上還有那彭老頭更是風度過人,我也只能聽著。

  但那又怎麼樣?你們誇的那人,和我關係不錯,貴靜書院這事,我還是他的引薦人,關係近著呢!

  果然,他這麼一說,其他長者的心思就都給引過去了。

  「許老弟,你與那陳止相熟?剛才賢佷不是說了,這信就是陳止所寫嗎?這是什麼人?是陳家的哪位遠親?沒聽說陳老頭有這麼一個親戚啊。」

  他們這個輩分的人,肯定只和陳太公熟悉,不過那陳太公在陳家威望雖高,可被家事衰落拖累,在張太公他們這個圈子裡影響力有限,他的葬禮,幾位老人也只是略有表示,沒有顯得太過親近,對陳家內部的格局了解的也不是多麼清晰。

  許志一下子就挺起胸來,笑道︰「這陳止為陳遲下的一代,是陳家老七的兒子,就是那個在陳敏作亂時殞命的老七,可憐陳止,失了雙親,行事略有跳脫,可資質卻是一等一的,我啊早就看好他呢,一有機會就會推薦他!」他卻是要抓住機會給自己臉上貼金,想要混個伯樂的美名。

  「原來是陳邁的兒子,我對此人有印象,」彭太公說著,眉頭皺起,「說起來,陳止這個名字我也有些印象,好像在什麼地方聽說過。」話音落下,其他人也是一般感覺,很快就想起了那個荒唐子的名號。

  「哈哈,看來又是個不羈之人啊,難怪能寫一手好字。」

  非常奇怪的是,幾位長者本還疑惑自己的家鄉,有這麼一位書法造詣驚人的後生有些不可思議,可一想起陳止過去所做的種種,卻又都欣然接受了這個現實,仿佛陳止過去的所為,和他的成就有什麼聯繫一樣。

  能人所不能,行人所不行。

  左淵則瞅準機會,插話進來,把自己的事情又詳細的解釋了一遍。

  這次,張老太公沒有不耐煩了,聽自家女婿原原本本地敘述了一遍,不時點頭,最後笑道︰「從來書者如其人,顯其志,露其學,彰其才,這樣看來,這位陳家子八成是胸有丘壑,我倒是想要親眼見見他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4-4 13:25
第三十六章 豈不美哉?

  書法,不是單純的寫字。

  書法之妙,在於以字為載體,體現種種精妙,和單純的寫字不同,因此眾人看過了字之後,對陳止的看法就有了奇妙的改變。

  正好這時,那許志又有意表現自己和陳止親近,就談起了法家對答的事,當然,他沒有說是臨時踫上陳止、然後一時興起考究對方,而是刻意誤導眾人,讓老伙計們覺得是陳止去他家拜訪,兩人一問一答,關係密切。

  「還是許老弟你有眼光啊,」彭太公稱贊起來,「我家那幾個小輩,整日裡自視甚高,以為天下俊杰不過如此,更看不起彭城郡的同輩人,等他們今天過來,定要讓他們好好看看這字,也好知道人外有人的道理。」

  彭太公的地位、身份,在整個徐州都排得上號,被他這麼一說,許志更是心花怒放,不由暗道陳止爭氣,自己當初的無意之舉,最後的收獲說不定超出預計。

  劉太公也道︰「我家的幾個也是,來此之前,我還聽聞他們要在今晚的晚宴中決出高下,要分出什麼彭城第一人,今日見了這字,才知道何為好高騖遠,定要讓他們好好跟那陳家子學學。」

  幾位老人一言一語,完全進入了狀態,不過繞了一個圈子後,還是作為主人的張太公提到︰「既然諸位都看好這陳家後生,從水也得去那店中印證,不如我等就讓他過去問問,順便再求一兩幅字來,豈不美哉?」

  這些長者一番交流,互相之間吹捧、推崇,隱隱都要把今天的事變成趣談,這樣不光給了張太公面子,其他人參與進去也能留名。

  可謂是眾人齊心為美談,美談裡有你的一份功勞,也有我的一份,其樂融融。

  此時,張太公意見一出,正合眾人之意。

  「這個主意好。」

  眾人紛紛稱贊,他們可都是人精,從那封信中已經看出來,陳止的書法已成氣象,將來必有作為,能在一位書法家成名前就得到幾幅墨寶,那肯定是價值不小的,有時候這種墨寶的價值,還要超出書法造詣本來的水平。

  更不用說,尋常的書法家,哪個都不會輕易留下墨寶,或許有那種興之所致的,但一口氣要幾幅字,那也是想都不想,而陳止卻開店代寫,這樣的好事哪裡去找?

  一時之間,眾人都蠢蠢欲動,興致高昂,邊上的左淵卻是額頭冒汗,不得不出聲打斷,給這群長者潑了一盆冷水。

  「諸位長輩,還請聽後生明言,」迎著眾人目光,左淵硬著頭皮道,「後生自得了這封書信後,反復品鑒,又生貪念,於是再次登門求書,未料陳止先生這幾日潛心為學,他那家店肆交給了陳家一吳姓掌櫃,此人市儈無比,無論我如何分說,都說陳止先生的字乃陳家瑰寶,不能外流,還說上封信已算例外,下不為例了。」

  這話一說,剛才還熱火朝天的廳堂頓時就安靜下來,一個個老頭瞪著眼睛,喘著氣,看著左淵,直看得後者頭皮發麻。

  過了一會,才聽張太公嘆息道︰「陳家到底反應過來了,看來不容易求得了啊,畢竟我等這許多人一擁而上,傳出去,於名聲不利。」

  「那可怎麼辦?」彭太公眉頭皺起,「陳老頭已經不在了,若他還在世,我等過去拜訪,也就幾句話的事,而今是那陳遲掌家,他一個後輩,我等若是去求,外人不明就裡,還以為是恃強凌弱、以大欺小,得不償失啊。」

  「可惜了一場美事啊。」又有以老者感慨起來。

  他們這群人對書法品鑒有研究,也喜好書法,但也有人並不感冒,之所以迫切的想讓陳止寫上一幅,不光是從愛字的角度考慮,還涉及風聞。

  新任中正即將巡視,這個時候若能傳出一些佳話,那對在場眾人的家族、鄉品妙用無窮。

  何為佳話?

  就是人們喜聞樂見、容易傳播的逸聞。

  如今日的張家事,乍看是丑聞,結果有誤會,最後峰回路轉,又被眾人挖掘出一個本土的書法家來,這等波折,想不流傳都難,說不定能上青史,甚至演化出成語,流傳後世。

  想一想,後人學習成語,解析典故的時候,還要提一句彭城張公設宴,那個誰誰誰赴宴,宴中如何如何,青史留名啊!

  這樣名流千古的事,對士族的誘惑是非常恐怖的,更不要說張太公等人,半隻腳都邁進棺材中了,對他們而言,世間該享用的都享用的,那些沒來得及得到的,也都無望獲得了,但若能在死前留個名,等於是以另外的形式續命。

  當下就有人提議道︰「許老弟,你和陳止相熟,要不就由你出面?」

  許志眉頭一皺,雖然動心,卻也知道這是消耗人情的事,憑什麼一群人的事,讓他消耗人情,不到萬不得已,肯定不願意。

  不等他開口委婉回絕,就有張太公搖頭道︰「這樣不好,顯得咱們太市儈、勢力了,陳止為我彭城後輩俊杰,咱們過去和他沒什麼接觸,一發現人家書法了得,就托關係找上門去,萬一傳揚出去也不好聽啊。」

  先前以為陳止代寫書信,開門迎客,明碼標價,他們不怕別人議論,大不了多掏些銀子,還能落個識貨的美名,但現在陳家擺明限制墨寶流傳,這一群老家伙七拐八拐的找過去,讓人知道了,老臉往哪擱?這都是涉及身後名的事,馬虎不得。

  「對,是這個理。」

  眾人紛紛點頭,然後更加犯難起來,只覺得怎麼做都不對。

  「也罷,」張太公顯是有了主意,他朝許志看去,「許老弟,你說曾考究過陳止的法家學問,你在法家之道上的造詣,我等都是佩服的,考究陳止,怕是和那件事有關吧。」

  許志自然不會隱瞞,點頭道︰「是的,正是貴靜之事。」

  「這就好辦了,」張太公哈哈一笑,心情舒暢,「來人吶!」

  門外早就聚了一群僕從,因五小姐之故個個忐忑,此時一聽,就有管事入堂。

  「太老爺,有何吩咐。」

  「去藏書樓,將那幾本法家著作取出,送到……」張老太公說著,看了左淵一眼,「那是什麼地方?」

  左淵忙不迭的道︰「豐陽街、書林齋。」

  「書林齋?」張太公眉毛微動,「這不是陳老頭放厥詞說要借之揚名之地麼?沒料想這老兒未做到,死後卻可如願。」

  這麼一想,他頓時羨慕起來,嘴裡則道︰「將書送去書林齋,你當認路吧?就說聽聞賢佷好學,對法家學問有興趣,吾有法家書相借,再約定過取書的日子。」

  「認路,太老爺放心吧。」管事看一場風波平息,哪敢多問,趕緊應下,當即就行動起來,只是心裡多少有些嘀咕。

  這個時代的書十分珍貴,等閒不會輕易外借,萬一有了損傷,可是影響傳家的,由此也能看出張太公所下本錢,即便如此,也只說明是借,不是給。

  其他長者也明白過來。

  「你這老兒還是這般精明!先送法家書,晚上等陳止來了,再提點一二,好算計!」彭太公笑罵一聲,趕緊招了自己的僕從過來,吩咐道,「你拿著老夫的玉佩,給家裡說一聲,把棋兒前些日子看的書整理一番,也給豐陽街書林齋送去,讓陳止借閱。」

  「諾!」

  見此情景,劉太公也不甘心落後,叫來自己的人,吩咐起來。

  許志見狀,豈能讓自己和陳止的親近優勢被人趕超?只是他的家世在眾人中並不突出,家中藏書有限,於是一咬牙,叫了人來,低聲吩咐︰「將我床下箱子中的書都借給陳止,不要去書林齋,送去陳府書閣!」他因為和陳家有走動,知道陳止最近的動靜,卻沒有告訴其他人。

  「諾!」

  其他老人各有動作,連帶著左淵也躍躍欲試,他掌管的文館藏書更多,奈何遠在青州,只得作罷。

  一時之間,人人忙碌,只剩張氏站在堂上,宛如閒人,欲哭無淚。

  她只想問一句︰「還有沒有人管我了?」

  好好一場外室告狀,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

  ………………

  陳府,書閣。

  陳止正伏案讀書,不時拿筆抄寫。

  書童陳物在邊上研磨,這小書童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心裡在想著陳化提到的事,略感擔憂。

  「陳化說的很有道理,我這新主子字寫得好,連清湖先生都驚動了,可閉門在家,名聲不傳,聽幾家下人議論,說彭城郡要有大事,青年才俊都在四處聯絡,展露才華,博取名聲以為底蘊,止少爺在這裡讀書,雖然用功,可種種風光都與他無關,時間一長,豈不是要被徹底比下去了?」

  若是以前,陳物根本不會動這種心思,只會自怨自艾,但陳止的一手字將他徹底震撼,不由生出其他念想,也想憑著主子提升地位,傲視群僕。

  想著想著,正好陳止放下書,閉目修歇,陳物就忍不住說道︰「少爺,要不您出去走動一下,拜訪些宿老名士吧,聽說這樣能有好處,您的字定會被他們欣賞的。」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4-4 13:30
第三十七章 知我尋法皆傳書,使我不得安心讀

  陳止睜開眼睛,看向這個小書童。

  對於這個書童的心思,他洞若觀火,在對方這個階層,想要往上面爬,不是單靠自己的努力就行,還要考慮歷史的局限性,具體來說,就是要靠他陳止地位的提升。

  「小物啊,」想了想,陳止覺得還是稍微安撫一下,畢竟是自己的書童,也算是以後某種門面,「想要四面聯絡,前提是要打好基礎,基礎不牢、地動山搖,不然人家出個題目,想要了解你的學問深淺,一次兩次還能應對,次數多了,底子被掏空了,那出的就是惡名了,所以啊,等我將法家之學了解的差不多了,再去聯絡也不遲,況且這世上要宣揚名聲,未必要親自出面,嗯?」

  說著說著,陳止神色微變,他注意到心中的百家簽筒,突然增加了不少名望金液,將第一個五星刻度格填充不少,近乎滿了。

  「這是……」

  陳止只是一想,就明白過來。

  「要填充一個格子,需要街巷聞名,算算時間,大概是我寫的幾封書信散發出去,影響力開始展開了,但突然增加這麼多,或許是被幾個地位不低的人發現了,這種人牽扯甚廣,交友廣泛,一言一行被人揣摩,無形中就等於街巷聞名了,看這個趨勢,不是今天,就是明天,這一個格子就能滿了。」

  這邊,陳止分析了局勢,另一邊,小書童陳物則對陳止的一席話似懂非懂,心中很是疑惑︰「少爺這話什麼意思?宣揚名聲,也可以不出面?那怎麼宣揚,陳化說的很有道理,出面此能讓別人知道你,不出面怎麼揚名?」

  他還在想著,卻聽到外面傳來敲門聲,然後書閣的門「吱呀」一下打開,一個門房模樣的漢子走進來,也不等陳止詢問,就衝拱手道︰「止少爺,三老許公家的家丁來了府上,說是有事要求見少爺,大老爺已經知道了,讓你出面接待一下。」

  三老家的家丁帶著三老的命令過來,陳府自然要鄭重對待。

  「哦?人在哪裡?」陳止微微皺眉,正要起身,卻聽那門房又道︰「止少爺您不用過去,三老家丁知道您在書閣為學,所以直接過來了,他還帶了幾本書過來,說是要借給您看的。」

  「帶書過來,借給我的?」陳止一聽,念頭一轉,隱隱猜到了什麼,「那好,就請他過來吧。」

  「人就在門外。」門房說著退了出去,很快就領著一名青衣家丁走了進來,這家丁抱著一個小筐子,到了陳止跟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禮。

  看得邊上的門房一陣不解︰「這家丁怎麼對止少爺這麼恭敬,剛才見大老爺的時候,都不見這麼鄭重,怪了!就算至少也最近有所改觀,也不至於讓三老家丁低頭吧?難道傳聞是真的,至少也和三老有交情?」

  另一邊,那家丁則已經說清了來意。

  「送來法家之書,讓我觀看?」陳止聞言略顯怪異。

  這許志怎麼說也算公職人員,陳止先前靠著以道觀物丸,知道這位三老在不久後的篩選裡也要扮演著考官的角色,一個考官,送參考資料給考生,怎麼看都不對勁。

  要知道,這個時代每人所學有限,出題都要從熟悉的內容裡挑選,考官把自己平時看的書都送來了,保守估計,某個考題就在這書的字句之中。

  「我家老爺本就與公子親近,也時常關心公子的學業,」那家丁見了陳止後,把姿態擺得很低,看得門房和書童陳物越發疑惑,「今日老爺和諸位老先生們交談,更主動稱贊公子,對了,我家老爺前些天還提過,說是公子答應他過去拜訪,卻一直未見其人。」

  陳止已然找到了些許端倪,嘴裡就道︰「這是我的疏忽,最近諸事繁多,一直未得空閒,改日一定登門拜訪。」

  「不著急,不著急」許家家丁趕緊說道,「我家老爺也知道公子最近的麻煩,說不用急於一時,只要記得就好,又說篩選在即,不過幾天的功夫,公子切莫分心他物,還是好生溫習得好,這幾本書,正是為此送來,希望能助公子一臂之力。」他一邊說著,一邊將手裡的筐子打開,露出幾本破舊的書冊。

  陳止凝神一看,發現幾本書冊的頁腳微微卷曲,雖做過保養,但顯然因為翻過太多次,難以撫平。

  粗略地看了一眼,他就見到了《韓非子》、《商君書》的幾篇,大部分都是陳家沒有收錄的,對現在的陳止來說,可謂是及時雨。

  「真是及時雨,替我謝過許公。」陳止笑著致謝,那家丁則笑呵呵的說會把公子的感謝帶回去給自家老爺雲雲,又說了些奉承話,著重強調了三老與陳止的交情,以及引薦陳止的事實,跟著才告辭離開了。

  但是,最後那些話,卻讓陳物和門房一陣錯愕。

  好家伙,按著這家丁的說法,那三老為了陳止當真不遺餘力,又是送書,又是引薦,還在諸多大人物面前美言,這是怎樣的一種精神?

  「少爺,這怎麼回事?」書童陳物一臉懵了的樣子。

  那門房也是緩緩踱步,一步三回頭,顯然也很好奇,他也聽說這荒唐少爺最近有所改觀,可總不至於一下子跨度這麼大吧?

  「興許是我的名聲開始傳揚了吧,」陳止伸出手指在桌上輕敲兩下,「有人借書給我是好事,能多看幾本法家書,未來的篩選就更有把握了,我本來還在煩惱陳家藏書不夠,這下好了,瞌睡來了送枕頭。」

  「坐在家裡真能揚名?」陳物越發狐疑,他本來根本不信,但經歷了此事,想法不禁動搖了。

  那門房聽了之後卻微微搖頭,他可不認為是什麼揚名的原因,覺得興許和陳府看重、大老爺對陳止改觀有關係,卻也心滿意足的離開了。

  書閣又恢復了安靜,陳止整理新得的幾本法家書,陳物則在旁侍候,不時幫忙。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門外又響起敲門聲,但這次門沒有被一下子推開,而是門房的聲音透過木門傳了進來——

  「止少爺,彭府家丁求見,人已經侯在這了。」

  「又有人來見我家少爺?」陳物一愣,手上動作停了下來,一臉錯愕,「這次是彭家?這可是彭城大戶!」想到這,他又看陳止,後者卻神色如常,仿佛早有預料。

  陳止將手裡的書合上,對門外道︰「讓人進來吧。」

  聲音落下,門房推開門,和一名身材高大的家僕一同走進來,這家僕手裡還捧著一個包裹,從輪廓上就能看出是幾本書疊在一起。

  「見過陳止先生,之前不知先生在陳府讀書,是以先往書林齋去,衝撞了先生家人,還望恕罪。」僕從一見陳止,就躬身行禮,口中請罪,得了陳止諒解後,又道︰「我家太老爺與陳太公乃是世交,很是關心陳家後輩,聽聞先生將要參加貴靜篩選,是以特地借出幾本書來,與先生閱。」說著,打開包裹,雙手奉上。

  「彭太公有心了,晚輩對彭公也是敬仰久矣。」陳止起身接過,不卑不亢,心裡卻明鏡一樣,什麼關心陳家後輩,早幹嘛了,陳家都青黃不接了,再說了,陳韻也參加篩選,有人給他送書麼?

  但為人在世,表裡不一是基本功,陳止與彭府家僕交談兩句,相談甚歡,後者很快告辭。

  「少爺,這……這人又是因何而來?」陳物等人走了,又問起來。

  陳止則是靜靜體悟百家簽筒,心下了然,肯定了先前的猜測,順勢就道︰「興許是哪家起宴,召集了彭城顯貴,正好談到了我,給我揚名了。」

  又是揚名!難道真是揚名?

  書閣門邊,那門房戀戀不捨地離開,臉上表情凝重,已然有些信了,他也是知道的,今日張家設宴。

  陳物則想到了陳化的那位主子陳韻,不就是去參加了什麼晚宴麼?

  「可從來詩會晚宴,都是去的人揚名,哪有不去的出名的?而且現在時間還早,也不到開宴的時候啊!」疑惑在陳物的心裡越積越多,神色復雜。等他回過神來,陳止已然再整理心得的幾本書了,陳物一眼掃過去,就看到有《司馬法》、《慎子》等幾篇,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這幾本法家書,牽扯的不止法家,還有漢律條文等等,都是不可多得的精品,在民間流傳的不多,不是大家族也拿不出來,陳物不過就只聽過其名,今日次啊真正看到實物。

  整理過後,陳止沒有立即翻看,而是搖頭道︰「今天看來是不能安心讀書了。」

  「怎麼了?這麼多書,怎麼還不得安心?」書童陳物聞言疑惑,剛想要問個緣由,門外就又傳來門房的聲音——

  「啟稟止少爺,張府家僕求見,請您定奪,是否現在就見,人已經侯在外面了。」這次,那門房再也不敢造次,聲音恭敬無比。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4-4 13:37
第三十八章 悔不當初,竹筒復滿

  門外的話語,直接讓陳物的問話噎在嗓子裡,待得一刻鐘後,他看著那桌上新擺的幾本法家書、律令文,神色已經有些木然,只覺世上離奇之事莫過於此。

  張府設宴,結果晚宴還沒見開始,包括張府僕從在內,一撥一撥地跑來陳府,給陳止送參考書,說給誰聽,怕也不會信。

  誰知這還不是結束,接下來的一個時辰裡,陳府書閣就沒消停過,這家走了那家又來,劉家、王家等等,彭城縣稍微排得上名號的大家族,幾乎都派人過來了,還都直接點名要見陳止,又是送書,又是拉關係。

  這陣勢連陳遲都給驚動了

  這些人說是家丁,但都是奉了家中長者的命令,那些長者的年齡、地位、輩分擺在那,就算陳遲也不能怠慢,來的人一多,他當然無法穩坐後院,乾脆到了書閣接待過來的家丁,同時又派了人過去打探消息。

  「止少爺是走了什麼運?這麼多大人物知道了他的名字!」

  「不得了,這下子不得了了,看著吧,這位少爺要時來運轉了。」

  「我這有小道消息,你等可知道?止少爺之所有出名,是因為他書法了得!」

  「真的假的?我從沒見過這位少爺練字,也沒見過他有什麼書法作品在府中流傳啊!」

  「是真的,你們大概不知道吧,不久前止少爺幫大老爺謄寫了《華源閣論》,當時我就在旁邊侍候的,親眼所見,那個字啊,怎一個好字了得……」

  隨著陳遲的舉動,整個陳府頓時熱鬧起來,仿佛一塊石頭砸進了平靜的湖面,蕩起陣陣漣漪,眾多家丁、僕從、丫鬟們為此熱議,稍微知道些內情的人,都會被眾星捧月一般的圍起來,被人反復詢問。

  不知道有多少家丁,經此一事後,意識到陳止在府中的地位將有變化,起了別樣心思。

  「如果止少爺真的崛起,那是次不錯的機會啊,他家宅府可是極度缺人。」

  「若能跟上止少爺,少說也是個心腹啊,是不是得去和陳物說說話?」

  「得找個機會,和止少爺的人接觸一下,陳輔最近經常在府裡走動,或許就是個突破口,我以前和他關係不錯,這兩年止少爺那邊光景不好,有些生疏了,得找個機會敘敘舊。」

  「世道變得可真快啊,前幾天還有人說陳物抽了個下下簽,誰想到轉眼就成了上等簽……」

  大戶人家的下人競爭激烈,其中不乏失敗者、失意者,這種人在龐大的封建宗族體系中很難有翻身的機會,但投靠一個有前途的主子,卻是不二法門。

  正因如此,陳止剛有起色,就有眾多家丁、僕從打起主意,在這其中卻有一個人悔恨異常!

  「怎麼會這樣?突然之間,止少爺的情況就變了個樣子,我……我可是府中第一個看好他的,就因為一念之差,現在連個書童都不如了?」

  有這樣悔恨心思的,除了陳覺沒有其他人了。

  陳覺也算眼光不凡,陳止宅院被燒,他跟著過去,看到陳止指揮若定,就有了靠近之心,後來聽說《華源閣論》一事,更是有心親近,可惜一時不查,因書林齋規矩一事,起了反復,決定先觀望一下,不急著下注。

  在陳覺看來,觀望而已,不會有多大問題,有的是時間考慮,考察陳止這位少爺。

  沒想到風雲突變,那看似兒戲的書林齋規矩,絲毫也沒影響到陳止,最終成了今日光景,自然讓陳覺悔恨莫名,覺得喪失了最大的優勢,悔不當初。

  「一步慢,步步慢,但我比起其他人還有優勢,必盡力補救!」

  這樣想著,這位陳家僕從將目光投向了書閣。

  此時此刻,不知道有多少陳府下人將注意力集中到了這裡,就等著裡面的動靜,尋找獻殷勤的機會。

  書閣中,卻是另外一幅光景。

  「既然諸位長者看重你,那你也不能讓他們失望,要好好看書、為學,不可墜了陳府名聲,知道了麼?」

  陳家家主陳遲正在諄諄囑咐,對面的陳止則點頭應是。

  說了兩句之後,陳遲也不知道該怎麼提點了,今天這事委實出乎他的意料,影響太大了,他這個家主也不好過問,不然一個不小心,就是牽扯幾家的麻煩,對造成這一切的陳止,更是拿不定態度了。

  訓斥,那肯定不行,別人家都送東西結交,你憑什麼訓斥?

  誇贊,也不行,因為陳遲正煩惱著書法這事一傳開,陳止是受益了,他這個家主以後迎來送往的,麻煩可就多了,親戚朋友、上司下屬逢年過節的過來,想要求兩個字,你答不答應?你答應了,寫的人卻不是你,還要來向陳止尋求幫助。

  這麼一來,陳止在陳家的地位如何?誰有求於誰?

  陳遲在很多事上缺乏魄力,但眼光還是有的,看得出問題的關鍵所在,因此看著陳止,心情復雜,不輕不重的說了兩句後,點了他一句不能辜負諸老的心意,就先離開了。

  送了陳遲離開,陳止回返書閣,心裡盤算著︰「陳遲是個明白人,只是遇事難決,但最終會做出正確選擇的,我在陳家的日子大概是好過了,這幾天就得讓想找麻煩的人都跳出來,否則以後就沒藉口動手了,還有,這諸老示好,也得給他們個面子,寫點東西送過去,禮尚往來。」

  「止少爺,您慢慢溫習,小的就不打擾您了。」邊上,一臉獻媚笑容的門房說著,小心翼翼地將門掩上,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和最初態度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但陳物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對,這裡已經來了張家、彭家、劉家等大家族的僕從、家丁,都是奉了家中太公的命令,借書給陳止,哪怕陳物沒見過這樣的陣仗,也能看出其中結交、交善的味道。

  連家主陳遲都不能等閒視之,何況一個門房,自是要將位置擺正。

  可問題是,為什麼這些個大人物,會派人過來,指名道姓地找陳止,要和他交善?

  「難道真像少爺說的那樣,因為他的名聲傳出去了,閉門家中坐,名從天上來?這說不通啊,誰幫他傳的名聲?」

  陳化的話還在耳邊縈繞,這令陳物百思不得其解,想來想去,還是想不通,他倒也光棍,索性不想了。

  「反正怎麼看都是好事,少爺名聲傳出去,在族中地位日隆,我也跟著水漲船高,再好不過了,陳化、陳數他們炫耀自己跟了好主子,但好戲還在後面呢,倒要看看他們知道今天的事後,會是個什麼表情,哈!」

  想到這,陳物的想法徹底變化,因分配給陳止而生出的不甘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雄心壯志,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與有榮焉之感。

  之前在書林齋中,他知曉了代寫的規矩,還暗嘆陳止荒唐,卻因清湖先生求字的事情有了改觀,恭敬許多,但到底心有疑慮,眼下疑慮盡去,雖還談不上忠心,可終究有了歸屬感和期待感。

  陳止對小書童的心理變化略有感應,卻不多言,一邊整理著二十多本法家、律法書冊,一邊感受著簽筒的變化。

  竹筒上,五行刻度格中的一個已然滿了,第二格也有了薄薄的一層。

  「好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4-4 13:41
第三十九章 禮尚往來

  「論名望,終究是上層反饋的更多啊,因為每位有品的士族都能影響很多人,這次的張府晚宴,恰巧都是位高權重的長者,他們一得到消息,有了欣賞的念頭,立刻就讓我少走了很多彎路,等事情發酵出去,名望會源源不斷的匯聚過來,這就是走上正軌了。」

  陳止略微思考,估算了下未來的趨勢。

  「當然,猛然之間被那麼多長者看重,肯定也有些副作用,會引來一些人的敵意,但不招人妒是庸才,倒也無需多慮,待得我根基穩固,任憑風吹雨打,屹然不懼。」

  緊接著,他又凝神於百家簽筒,微微眯眼。

  「當務之急,是計劃一番抽簽的事,簽筒又有了一格,等那邊一動手,拿他們李代桃僵,正好抵消副作用,順便再來一根簽,考慮到我在陳府的地位將要提升,得找個機會,再刺激一下對方,這種層次的敵人,固然不足為慮,但只要是動手了,就不能輕視,一樣要重視具體的操作和準備,全力以赴,有機會的話,無論是主謀還是從犯,都一口氣拿下,不留後患。」

  想著想著,他看向了桌上的筆墨紙硯。

  陳物在旁整理新得的法家書,見陳止有了動作,登時留神起來,一見筆墨,來了精神,趕緊問道︰「少爺?您這是要寫墨寶?」他可清楚的記得,清湖先生遣人去書林齋,為的正是陳止的墨寶,怎能不著緊?

  「諸長者皆有表示,我一後輩怎能沒有回饋,不然傳出去,別人要說我驕大張狂、不知好歹了,」陳止看了過來,露出一個笑容,「你不是想要露面麼?既然做了我陳止的書童,也得先歷練歷練,不然以後見了大陣仗露了怯,可就不好看了,我寫點東西,等下你送去張府,正好先熟悉熟悉……」

  話落,抽出紙筆,揮毫潑墨的書寫起來,筆下有如龍蛇疾走,手腕轉動之間,勁力自腰而生,過肩圓轉,引動手肘,勢順轉腕,直達筆尖,將最近幾日練習木劍的成果也給用上了。

  陳物本還一臉疑問,轉眼就被筆下墨跡吸引了目光,等他回過神來,陳止已然書罷,將墨跡吹乾,遞了過去,口中說道︰「拿著出去,門外當有不少人等著,可以尋一個叫陳覺得幫你裝裱一下,所謂使功不如使過,此人當會用心。」

  「覺叔?」陳物迷迷糊糊的接過來,聽了陳覺得名字,有些意外,這人算起來和他還有點親戚關係,但來往並不密切。

  沒有多問,秉命而行,但陳物等出了書閣,還沒走幾步,果然一群人圍了過來。

  「陳物啊,我是你三叔啊,可還記得我?」

  「你這是去哪啊?可要幫忙?」

  「手裡拿的是什麼?」

  ……

  迎著一群陳府僕從熱心問候,陳物何曾受過這等待遇,當即手忙腳亂,正待說話,正好在人群中看到了一臉熱切的陳覺,趕緊招呼一聲︰「覺叔,那個,止少爺讓你過來幫我一下……」

  陳覺本來混在人群,神情沮喪,覺得白白浪費了一番人情投資,還得和其他人一樣在這守候,正自懊悔,猛然聽到陳物叫了自己,更提了陳止的話,登時心花怒放。

  止少爺真是念舊之人啊,幸虧啊幸虧!

  心裡慶幸著,陳覺一邊向前擠著,一邊喊著︰「讓一讓,讓我過去,止少爺點了我的名,諸位,對不住了!」好不容易來到了陳物跟前,和這位小親戚說了兩句,明白了緣由,陳覺滿口的應下,就帶著他去找管事了,留下一雙雙充滿著疑惑、妒忌和羨慕的目光。

  「止少爺怎麼會叫這陳覺?」

  「我差點忘了,前些日子陳覺倒是挺熱心止少爺的,跑前跑後,但不知怎的,最近又不怎麼熱衷了。」

  「這麼說來,也不過是個有眼無珠的貨色,不過先走了兩步,看來止少爺是個念舊的人啊,對下人好啊,如果能在這樣的主子底下做事,絕對是咱們的服氣啊。」

  人的思想就是這麼奇怪,一旦對某個人的看法產生了變化,對方的任何事,在他的眼裡都能看出好處來。

  在這人群中,卻有幾個矮小身影神色復雜,正是陳物的幾個書童小伙伴。

  幾大家族派人過來,給陳止送參考書,這麼大的事,他們作為書童消息靈通,哪裡會不知道,抱著半信半疑的念頭,懷著頗為矛盾的心理,也湊了過來。

  因體格的關係,陳物出來的時候,這群小書童根本擠不到前面,所以陳物根本看不到幾人,但幾人在外圍卻能隱約看到陳物那邊的情況,見他被人眾星拱月一樣的圍著,各種好話聽著,連平日裡對他們這些書童正眼也不瞧一眼的陳覺,都因為被陳物直接點名,顯得受寵若驚。

  這樣的威勢,只有在幾個管事,以及幾位老爺的心腹下人身上才能看到,尋常的少爺小姐,哪個僕人有過這等待遇?

  對比之下,他們這群小書童,還只能跟在少爺們的身邊,亦步亦趨地,別人誇贊自家少爺一句,他們就能歡喜半日,高下立判。

  「陳物這是要翻身了?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陳語忍不住嘀咕了一聲,顯露出一定的文學功底。

  「小聲點,不要被人聽到了。」陳數就比較謹慎了。

  幾個人嘀咕著,又都看向陳化。

  要說幾個人裡面誰最失落的話,非陳化莫屬了。

  就在幾個時辰前,他陳化的主子隨著陳邊登車,風風光光的去參加張府晚宴,陳化更是在小伙伴中大出風頭,就等著晚宴過後主子揚名,他在府中也大肆風光一回。

  沒想到,晚宴尚未開始張府就有消息過來,不光有消息,還有人過來,只是這一切最終襯托出的是陳止,得利的是陳物!

  「得意什麼!」想到難受處,陳化為了找回面子,摞下一句話,「這會再熱鬧,他陳物的主子,不還是無法去張府赴宴,張府晚宴幾家俊杰都會過去,定有一番比試,等今夜過去,我家少爺在晚宴揚名了,可比送幾本書強多了!」他到底少年心性,不服輸、叛逆勁,遇到這事,根本定不下心。

  但這話,被旁邊幾個有心的僕從聽去了,頓時起了念頭。

  「按理說,咱陳府下一代的幾名少爺中,佼佼者是四少爺陳韻,連帶著大少爺等人都給壓下去了,還道他是將來翹楚,如今七少爺陳止異軍突起,不知哪個能獨佔鰲頭,這次張府晚宴過後,說不定能看出端倪。」

  「止少爺剛出了風頭,晚上韻少爺如果也能傳出美名,只要看幾位老爺怎麼獎賞兩人,差不多就能見分明了。」

  「靜觀其變,這兩位少爺可不怎麼對付,我等先觀望一下吧,不要弄巧成拙。」

  各種心思之下,這群僕從都等著明天的消息。

  當然,他們也在考慮,不知道那位四少爺陳韻,知不知道府裡的消息,此時又在幹什麼,是否已經在張府高談闊論了呢?

  ………………

  張府之外,街道盡頭,正有一輛牛車緩緩前行,陳邊、陳韻伯佷二人坐於其上,正在交談。

  「剛才在店裡,你的處置不錯,獎賞也很得當,不錯。」陳邊正在誇贊,陳韻連連謙虛,兩人一副友善模樣。

  邊上,隨牛車同來的僕從,已經去往張府通報了。

  陳邊接了張府通知後,說是可以提前過來,卻帶著陳韻又繞了個路,先去自家的一處店肆,處理了點麻煩,然後才抵達張府。

  這也是陳邊要看陳韻處理問題的能耐,結果算是無功無過,所以只是淡淡地贊揚兩聲,然後又隱隱提點。

  陳韻當然也聽得出來,所以嘴上謙虛,眼中卻蘊含他念。

  「今日我只要能揚名,早晚一飛衝天,從此不再受陳邊鉗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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