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冠絕新漢朝 作者:戰袍染血 (已完結)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5-4 21:55
第三百六十章 文評之盛哉

  文評之盛,甚至有些出乎陳止的預料。

  本來,他接掌太樂令之初,了解了官職的職能後,就心有所想,有意在職權範圍內,進行一次大規模的社會實驗,以驗證前世、後世,這不同的社會生產力水平下,人心是否有太大偏差。然後確定下一步的行動方針。

  所以,這個所謂文評,實際上借鑒了後世經驗,又結合當世情況加以更改,借著公權力進行推廣。

  當然,在這個過程中,陳止多次借力用力,如張家、徐家、荀家的流言,就被他借勢炒作了一番,將自己要做的事推廣出去。

  待得回過頭來,文評之名已然街聽巷聞了,加上那品評會中,兩家書院比拼,讓不少人心裡有了個大概的概念,同時也傳出了許多風聞,那洛陽文章第一的牌匾,更是讓不少書院摩拳擦掌。

  至此也就罷了,陳止本意就是把書院的精力,從散亂的比拼中引導過來,聚集在一個公開的擂台上,從而進行管控,加以引導。

  但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隨著文評的正式召開,除了首當其衝、受到影響的書院之外,居然連這洛陽內外、京畿之地的布衣百姓,也聞風而動,開始傳聞。

  這古往今來,人心還是人心,尤其是這文評布置,放在後世,經過一番炒作,亦可收獲不少觀者,何況是如今整個娛樂匱乏的時代?

  那士大夫、世家子弟,還有投壺、手談等事可為,高雅者更是吟詩作對、練字作畫,又或者游山玩水、倚翠偎紅,那布衣百姓每日勞作回來,連燈都捨不得點,哪裡有什麼娛樂,摸黑造人已是不錯的娛樂了,聽聞八卦則更是一大樂趣。

  毫無疑問,文評的炒作,恰好就附和了這個時代人民的精神需求,無形之中有了很高的契合度,是以造成了病毒式的傳播。

  不過陳止雖然意外,卻沒有無措,立刻調整了布置,給文評會增加了宣傳力度,更是增加了許多環節,在原本介紹品評大家、介紹書院歷史、介紹寫文章之人的經歷之外,又添上讓家貧、寒門的士人子弟,訴說求學的艱苦往事,等等環節。

  起初,這般舉動,不少人不理解,連陶涯、劉綱、陸映他們,都曾提出疑問,可等到事情傳開,寒門學子的艱苦經歷,居然讓布衣百姓們聞之落淚,獲得了巨大的共鳴和滿足感,也使得不少寒門子心生動力,進而帶動整個洛陽周邊的百姓,陷入到了沸騰和狂歡之中。

  一時之間,文評之日,萬人空巷。

  不光是參加文評的書院和學子,變得人盡皆知,名望有如坐了火箭一樣,一路狂飆,連帶著那些品評的大家也被人推崇起來,位格提升,幾個資歷甚老,但因學術上有所欠缺,始終不能和郭象這樣宗師相提並論的大家,更隱隱被推到了宗師的位子上。

  起初,街邊茶肆之中,探討的是哪家書院的文章精神、學問深厚,哪個士人的見識廣博、傳承精妙,後來談及學派百家的人少了,談及參與品評學子的多了。

  時而能聽到有些人,對那些學子大加讚賞,一如之前匈奴使在酒肆中所聽,而除此之外,隨著時間的推移,幾場品評下來,大家們的言論也逐漸為人所知,其中不乏風趣,亦有充斥深意的,宛如佳釀,讓人在品鑒文章之餘,亦能有所收獲。

  在陳止的刻意引導下,漸漸的,輿論中增加了對品評大家的推崇,尤其是諸多百姓和寒門子弟,在談論的時候,也慢慢談及諸多大家。

  如「王公之言發人深思」、「向師品評多有深意」、「左君、古君詼諧而智慧」之言,慢慢充斥街巷,讓人們對這幾位品評大師多了親切感,更願意推崇他們,將他們的位格抬高起來。

  這樣的變化,對於品評的大家而言,其實也是好事,他們固然喜好清凈,但既然接受邀請,也住在洛陽,對名望不可能沒有追求,這等結果,等於各取所需,皆大歡喜。

  與此同時,太常府和諸多屬官也發現,在整個文評的過程中,由於太樂署的嚴格把控,連帶著讓官府的權威也提升了許多。

  過去,哪怕是太常下令,也有陽奉陰違之人,因涉及到禮儀,多有可商榷之處,權威不定,但現在的文評,因為涉及到具體事宜,為各方關注,又有名望鞭策,還有各家書院盯著,從上到下,其他司衙也好,辦事的吏胥也罷,沒有敢不盡心盡力的,否則不用旁人檢舉,先就有學子出言斥責,那可就不是責罰的問題了,還有可能名聲掃地,被人唾罵。

  如此一來,幾乎每一環節都有人受益,亦有人擔責,一個事關多方的事物雛形顯現,京城各方就都驚了,紛紛意識到這個本不被他們看在眼裡的文評,恐怕沒有這麼簡單,就越發關注起來,等待著最終的結果。

  但有人受益,就會有人失意,這些失意的人,最為明顯和直接的,就是在初選之前,就被刷掉的書院。

  按著陳止和諸多大家的意思,初選的五榜,最好是每一家書院的人,皆有人入圍其中,但事事豈能盡如人意,哪怕是組織者心有偏頗,刻意照顧,但各家傳承參差,為學之人也良莠不齊,終究有怎麼都扶不上墻的爛泥,再加上洛陽之地,書院眾多,大大小小,不了解的人,都難以盡數。

  於是,難免還是有不少書院,沒有一個人入那初選,因而不得彰名,見著別家威風,難免不甘,偏偏這文評現在局面太大,架子鋪的太開,隱隱又有幾個司衙撐腰,而落選的書院往往傳承不精,本身就勢力不濟,如何敢與之計較,只得吞下苦果,想著靜待下次。

  但終究是心有僥幸,那落選之人,有的閉門苦讀,想著下次一雪前恥,有的則時常在太樂署外徘徊,期望能有變數。

  變數,終於來了。

  太樂署外,人頭攢動,在等著門立傳出消息,得到第一手的資料,不光滿足自己的心思,也能帶回去,跟友人、伙伴吹噓。

  只是,著人太多,有的時候聽得見、看不到,有的時候乾脆就聽不清,於是就有不少人低聲抱怨著。

  「這般盛事,何等熱鬧,怎的就要選在這般狹仄之地啊。」

  「誰說不是呢,但我也知道一些內情,聽說太樂署本不受重視,就是個清閒衙門,平時都沒有幾個人來,朝廷所撥資財,都被其他司衙拿去,是以此處久無修葺,更無擴建。」

  「這可不成,文評如此之盛,想來定會鬧出名堂,日後觀禮之人眾多,豈能不擴?依我看啊,朝廷就快擴地了。」

  「那也是以後的事,今日,你我還是得往裡擠啊!」

  議論之中,摩肩接踵,不少人已是汗流浹背,兀自不願離去,實是這年頭想來點娛樂不容易,沒有錄像和重播,能現場觀摩,哪怕只是聽個聲音,那也能過把癮啊。

  所以他們固然抱怨,卻還是不住的往裡面擠著。

  但突然之間,人群外圍的幾人,卻忽然身子一頓,跟著就感到自己的脖子,被什麼人抓住,猛地往後面一扯,身子頓時失去平衡,跟著就看著一名壯漢,宛如開山一般,不斷往前走去,沿途之人被他或抓或拉,撥動到一旁,生生開出一條道來,讓他長驅直入,連帶著後面跟著的幾人,也不受阻擋。

  但沿途之人哪裡肯善罷甘休,很多人回過神來,就要理論,但見了那人的兇悍模樣,又紛紛遲疑起來。

  正當眾人進退不定之際,此人倒是怒喝一聲。

  「莫要阻擋,速速讓我等進去!好找那陳止問個明白!」

  呼喊之時,其人臉上的淺紋扭曲,猙獰如鬼,生人退避,不是那石勒又是何人?

  此人本就身強體壯,嗓門也大,說話的時候中氣十足,他鼓足了氣,這般叫喊起來,聲音頓時蓋過了其他人,將周遭百姓的注意力都給集中過來。

  在石勒的身邊,還聚集著不少人,除了同為匈奴使節團成員的靳準、劉乂之外,還有幾名中土學子,這幾名學子士人的臉上,顯露出複雜表情,有不甘,有憤怒,還有僥幸。

  原來,這靳準等人,在酒肆中問出了個大概後,終於算是明白,為何這滿城的百姓,扶老攜幼,也要朝這裡聚集。

  正是因為文評。

  陳止搭建起來的文評。

  想到劉淵之仇,劉乂等人豈能讓陳止如意,只是苦於無策,但靳準卻是個腦子靈活的人,了解了大概之後,很快就想到了關鍵,帶著劉乂等人過來,最先也不往裡面擁擠,而是在石勒等人疑惑的目光中,找到那人群中衣著考究的士人詢問。

  很快,就有幾個落選的學子被他的言語蠱惑,動了心思,就是跟在幾人身邊的士人了,靳準這才讓石勒前行。

  此時,石勒開道,靳準緊隨其後,還不時轉頭,對身邊幾人道:「幾位君子,待我等進去,以使節之身,為諸位詢問公道,那陳止顧慮兩國之事,必不敢辭也。」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5-5 22:52
第三百六十一章 誰人不知陳君,闖關且看石勒

  「如此,有勞。」

  在這幾個想要借匈奴使者之力、扭轉情況的學子中,也有為之人,乃是若水書院的山長之子,名為嚴形。

  此人聽了靳準之言,也不露笑容,舉手為禮,卻不躬身,而且所站之處,離諸匈奴人始終有三尺左右的距離,似是有意割裂兩方聯繫。

  面對靳準友善的話語,嚴形也只是點頭頜,並不多言。

  後面同行的幾名學子見狀,都不由低語讚歎:「嚴君謹慎,君子群而不黨,合而不同,何況外臣乎?」

  頓時,幾人又堅定了心意。

  只是這幾人的做派,落到了北海王劉乂的眼中,卻讓這胡人王子很是不屑,心中鄙夷,他出身匈奴豪右,天生貴族,唯獨不喜漢文,典籍讀的不多,但君子群而不黨的意思還是懂的,只是這心裡卻不認為這幾個人是君子。

  「不過是心存僥幸之人,不甘心落敗,又沒有力量扭轉局面,是以想要借助外力改變局面,他們中土漢兒,一貫看不起我匈奴屠各,之前在酒肆中的幾個孱弱書生,被威逼之時,尚且要表現出鄙夷,而這幾個人為了自家利益,卻不惜與我等合作,用他們的話說,豈非就是同流合汙?偏偏還要表現出涇渭分明的意思,真個虛偽,倒不如擺明車馬,就說是相互利用!」

  到底是出身貴族,年紀雖小,但見多了勾心鬥角,哪裡看不出當前的局勢。

  眼下,他們匈奴諸使,要以這幾個學子為藉口,好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干涉所謂文評,給陳止找麻煩,若能成功,此行目的至少完成了三分之一,相對的,幾個學子士人,同樣也是借匈奴使節團的特殊身份,想要搞個大新聞,鬧出事端,來讓文評混亂,這樣一來,他們說不定還有機會重新再來。

  說到底,兩邊都是相互利用罷了,只不過靳準表現得和善,而嚴形等人還想劃清界限,以免被人說和胡狄同流合汙。

  想著想著,幾人隨著石勒前行,那石勒力氣甚大,一路撥弄,很快就到了太樂署的門前。

  此時,衙門大門洞開,從外面也能看到其中景象,就見幾位高冠博帶的大家高坐於席上,端正觀文,有士人如弟子般侍於前,兩邊則立著諸多護衛的兵卒武士,這武士的隊列一直延伸到門外。

  門口幾個兵卒,更是一臉警惕的看著石勒

  這石勒一路過來,可謂橫衝直撞,加上他的裝扮和臉上的刺青,想不被人注意都不行。

  被人盯著,石勒卻也不懼,哈哈一笑,就要上前比劃,卻被靳準叫住,後者前行幾步,路過石勒身邊時,低語說道:「你這莽漢,不要心急,先看清裡面情況,認清幾人,分辨陳止所在再說,待我先過去交涉,總要進去之後,再做打算,漢人有句話叫小不忍則亂大謀,沒見到陳止之前,不可造次。」

  石勒聞言,眯起眼睛,看著靳準背影,眼底閃過寒芒,最後還是點點頭,將話跟劉乂復述了一遍,隨後就抬起頭,視線穿門而入,掃過高坐席上的幾人。

  這裡離門中尚遠,而為安全故,幾位大家身前也有遮擋,看不甚真切,只是石勒眼神不錯,能看個大概,目光掃過幾人,見他們有老有少,年齡大的,白鬚垂胸,年齡小的,神色昂揚,個個都是氣色不凡。

  其中一人,吸引了石勒的目光,原因無他,此人身著官服,神色從容,身邊幾人評點之時,多有與他交談者,而這人也只是點頭應下,說的話很少,也很少置評。

  「這就是那彭城陳止吧?倒也是儀表堂堂,聽眾人對他的推崇,連同這街巷之景,也不是繡花枕頭,沒想到年齡這麼小,我本以為,能做出這些的,怎麼也得是而立之年了,未料想,不過二十出頭。」

  石勒想著,不由好奇起來,他是中途投奔匈奴漢國,本不是匈奴人,但通過靳準的門路,在匈奴國內做了幾件事,取信於匈奴新主劉聰,才能跟隨使節團過來。

  話雖如此,但很多消息,以石勒的地位是不知道的,就比如說陳止的年齡,在來之前,他只聽過有這麼個人,知道他做了什麼,但具體的信息,就所知不多了。

  相比之下,同樣向門中打量的劉乂知道的就多了,他看了一眼,冷笑起來:「不過是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罷了,坐於中間的,便是那陳止吧,真個好笑,不過是仗著官威,否則焉有資格坐在長者、賢人之間。」

  他這邊話音剛落,身後的嚴形忍不住反駁道:「此言差矣,陳君之能,洛陽誰人不知,琴棋書畫就沒有他不擅長的,皆可堪比大家,若非如此,那些個大家豈能應邀而來?文評之事,本就是陳君所置,他因避嫌,不願位於其中,是諸家推舉,推辭不過,這才落座,他坐於其中,我等都是服氣的。」

  嚴形這麼一說,劉乂頓時傻眼了。

  怎麼著?陳止這個年齡,坐在裡面,你們這些同齡人還都服氣?這是個什麼道理?而且,你過來是找他麻煩的啊,是我等彼此利用,來給陳止拆台的,怎麼還幫陳止說起話來了?

  倒是石勒心中一動,又多看了陳止一眼,暗道,能讓對他不滿的人,都忍不住幫他正名,這樣的人,定是有本事的啊,張軍師說,若想立足、成事,就得多招攬人才,但陳止這樣的人,坐於廟堂之上,八成是招攬不來的,日後說不定還是威脅,不如除去。

  但想到這,他又搖搖頭,暗道自己是昏頭了,如今他已投奔匈奴,這些事,該讓匈奴去頭疼了,何必越俎代庖?

  就在幾人心思各異之際,門中突然一陣喧嘩,正被品評的兩名士人眉頭一皺,就看到靳準在一名兵卒的帶領下,來到了陳止身邊,正在說著什麼。

  隨後陳止擺擺手,張口吩咐了幾句,雖因距離的關係,劉乂、石勒等人聽不清楚,但看到靳準點點頭,站於一旁,作勢觀看品評,多少也就明白了。

  兩邊好像是說定了什麼,靳準可以觀禮。

  劉乂頓時就有些暴跳。

  「這是要等這兩個人品評之後,咱們才能過去吧,豈有此理!陳止乃我族大敵,咱們是來讓他難堪的,為何還要按著他的規矩來,這麼一來,豈不是都要按著他的話走,太憋屈了,本王不為也,石勒,你給我繼續開路,把前面幾個兵卒推開,本王直接過去!讓他們看看吾族威風!」

  這位匈奴北海王說完,扭頭看了一眼嚴形等人,見他們有勸阻的跡象,就冷哼道:「還有你們,也跟過來,若不打出氣勢,如何能讓他低頭?都不要廢話了,隨本王過去!」言罷,再看石勒,見對方並未行動,就惱怒道:「石勒,趕緊動手!難道你只聽靳準的,不聽本王的?本王才是王族,他不過一陪臣,你若聽話,回去我會稟明王兄,讓你獨掌一軍!」

  石勒聞言,眯起眼睛,最後咧嘴一笑,抱拳道:「諾!」隨後,他一轉身,兩臂擺開,直接就往前一撲!

  以石勒的這個塊頭,這一撲過去,就像是餓虎撲食一樣,配合著筋骨的彈動,雙臂和肩膀打開,整個後背就像是一個倒三角大傘,直接朝著守門兵卒蓋了過去!

  他度極快,守門的兩個兵卒護衛還沒有反應過來,已經被石勒一手一個,直接甩飛出去!

  隨後,這大漢更不停留,邁步前衝,竟在呼吸間,將門中兩邊的幾個兵卒,都給迅的甩開!

  頓時,整個司衙都驚訝了!

  「怎麼了?怎麼了?」

  「幹嘛呢這是?」

  「怎麼有人動手了?」

  門外看熱鬧的士人和百姓,也是目瞪口呆,仿佛中了定身術一樣,也不擠了,也不抱怨了,盡數楞在原地。

  唯獨劉乂哈哈大笑,手一揮,帶著幾個僕從,招呼著嚴形等人,順著石勒就衝了過去,口中叫喊著:「這才像樣,才是我輩該有的樣子,否則娘們一樣,如何能震懾漢兒?」

  說著,他不滿的回頭催促,見嚴形等人並未跟上,就指揮兩個隨從:「這群中土士人,這般沒有膽量,想鬧事的是他們,想利用我們的也是他們,事到臨頭了,我們都動手了,他們還想躲在後面不成,去給我都拉過來,一並衝進去!」

  「諾!」

  幾個隨從領了命令,回轉過去,將嚴形等幾個士人架起來,就往那衙門裡衝,這下子可將幾個士人嚇壞了。

  「死罪!死罪!」

  「豈能衝鬧公堂?」

  「住手!我等並非是要這般結果!」

  這幾人畢竟久居洛陽,知道以名士之風範,鬧一些小事可以,但衝撞朝堂可就不是小事了,足以上升到政治問題,他們不過是想鬧個事,借匈奴人的手渾水摸魚,沒想到事情完全不受控制了。

  一個個都是哭喊著不願過去,但哪裡能和匈奴隨從相比,這些人也都是打熬過身體的,拎小雞一樣的帶著幾人前行。

  「列陣!」

  另一邊,太樂署院子裡的兵卒,則在頭領的帶領下,聚集起來,組成了列隊,朝著石勒逼近過去!

  「你是何人,敢大鬧公堂,不要命了麼?束手就擒!」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5-5 22:53
第三百六十二章 冉瞻擋路

  伴隨著呵斥的,就是眾多兵卒的合攏之聲,一雙雙軍靴踩在青石板上,聲音清脆而有力。

  這些兵卒並不是太樂署所屬,畢竟一個多月前,這整個太樂署算上官吏,也才大貓小貓兩三隻,人手嚴重不足,而且太常府作為文統,沒有調動兵馬士卒的職權,哪裡能調動得來人手。

  這些兵馬,是幾次評過後,朝發現此處聚集的民眾太多,人來人往,怕生事端,是以調來一支兵卒,專門負責維護安全,防止突發之事。

  但是,這些兵卒是京城駐守的軍,到底沒有過沙場,而石勒卻是從鬼門關殺出來的,兩邊這一踫,石勒的經驗顯露出來,面對十幾名手持利刃的兵卒,他赤手空拳卻毫不畏懼,反而挺身前,在對方陣勢還沒合攏的當頭,尋了一出空當,直接打亂陣型,朝著那個當先開口、發號施令的兵卒武士頭領衝了過去!

  那頭領哪曾見過這般凶悍的人物,立刻就手忙腳亂,連連後退,也顧不上指揮了,之能後退,其人話語一停,整個隊伍頓時都亂了!

  正在等待品評的士人,在兵卒混亂後,那是拔腿就走,朝後院奔去,在後院等待的書院士人,則紛紛探出頭來,驚疑不定的看著院中變化。

  太樂署的院子登時裡一片混亂。

  唯獨在院落高台上端坐的品評大家還安坐不動,但仔細打量,還是看得出來,這十幾人裡,也有心神不寧的,正在強自鎮定,估計是看到身邊之人沒動靜,所以自己也不好先走,是以強撐,但面色多變,幾不自然。

  劉乂在後面看得清楚,見石勒一人,就亂了局面,領兵卒、士人前後奔走,不由哈哈大笑:「還叫我等束手就擒?我匈奴大軍縱橫北地,漢家十幾萬的大軍過去,都被擊破了,換成你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又有何懼?統統給我退開!」

  他的笑聲傳入眾人耳中,人群嘩然。

  「匈奴人!」

  「他們是匈奴人,為什麼匈奴人會出現在這?」

  「我知道了!聽聞匈奴使節團抵達洛陽,莫非就是他們?」

  「豈有此理,敢在洛陽囂張,在公堂之上動武,簡直是禽獸之行!」

  「前面是匈奴人,但後面這幾人是怎麼回事?看打扮,該不是匈奴胡人,倒像是書院的學子,為何要與匈奴胡人同行?」

  門外百姓指指點點,很快將話題轉到了嚴形等人身上,上諸大家亦將目光投注過來,畢竟嚴形他們在這一行匈奴人中,未免有些紮眼。

  頃刻間,嚴形等人成了矚目焦點,紛紛議論飄入耳中,刺激心念,他們仿佛被放在熱鍋上烹煮,有無立錐之地的感覺,原本的抱怨和想法,在華夷之辨的大立場中,立刻變得無足輕重,甚至都不敢出聲,只能低頭不語,生恐被人認出。

  劉乂也不管他們,只是催促石勒前衝。

  石勒果然勇猛,一路向前,如入無人之境,竟無一人能擋他片刻,轉瞬之間,就衝到了台席之前,直逼諸大家。

  這下,高台之上的大家有人坐不住了,挪腳起身,作勢欲往後。

  這些反應,落在一旁的靳準眼中。

  這位匈奴正使,在石勒剛衝來的時候,還有些吃驚,但眼珠子一轉,也不阻止,反而在旁靜觀,盯著幾個大家,想要看他們的反應,發現陳止、王衍等人依舊面色如常,不由暗暗稱讚,這中土果然是有人傑的,就是不知,石勒若是衝到跟前了,他們又要如何應對。

  石勒的本事他是知道的,其凶殘也是知曉,非鎮定可平。

  當然了,到了最後關頭,靳準肯定是要叫停的,真傷了人,他在朝堂上也不好說話,只要能將這幾人驚嚇狼狽那也就夠了,最好讓陳止落荒而走,那這一趟就值了,回去也好交差。

  靳準沒有什麼忠君愛國的想法,驚嚇陳止為的不是報國仇,單純是從私利角度出發,要為自己增加資曆。

  只是想著想著,他忽然又想到了一個傳聞。

  「對了,陳止斬殺了小王子,傳言中也是個武技高手,他這樣安坐不動,莫非是有恃無恐,不懼武攻?也罷,正好見識一下。」

  他正想著,就見石勒一腳踹開護衛的兵卒,逼到了陳止等人的跟前,隨後腳下不停,大笑著揮拳而上。

  「你們幾位坐的倒是舒服,不如下來,咱們換個位置吧!」石勒既然要做,就本著將事做到底的念頭,直奔陳止而去,但想像中陳止慌亂的樣子,卻是半點都沒看到,對面神色鎮定。

  石勒這心裡不由嘀咕起來,可不等他細想,就有厲喝從陳止身後傳出,緊隨其後的,就是一道破空呼嘯聲!

  其聲甚急!

  「嗯?」石勒心中一動,止住前衝的勢頭,後退幾步,正好避開了飛來的物件,而那物件去勢不減,直飛出去,砸在遠方牆壁上,將牆面砸的略有破損,這才跌落下來。

  眾人定睛看去,不由都倒吸一口涼氣。

  竟是一根毛筆。

  筆杆已經斷裂,顯是撞擊所致,但更讓眾人驚訝的,還是此筆飛過來的那股勢頭。

  「區區一根筆,飛馳之時,竟給某家箭矢破空之感,這擲筆之人,該是何等臂力、碗裡,何等人物?」

  石勒正想著,但無需他多思,伴隨著一聲還帶稚音的叱聲,一道身影已從陳止身後飛奔出來,淩空一腳,直奔石勒面門!

  石勒二話不說,也不後退躲閃,直接一拳搗出去,那手臂中大筋彈動,手臂宛如長槍一般抖動,勢頭甚猛烈,隱隱能從手臂上聽出摩擦聲響!

  邊上,湊過來要反擊的兵卒頭領,見狀驚駭,又是連連後退,知道是這事將勁力打熬到了骨子裡的表現!

  「這人到底是誰,有這般身手?這一拳若是砸在我的身上,就算有兵甲遮擋,也要重傷,尋常人怕是要被一拳頭砸死!」

  正想著,他就看到從陳止後面衝出來的那人,已經一腿踢過去,和石勒的拳頭撞到了一起!

  這腿怕是不能要了!

  兵卒頭領就要出聲提醒,但隨後那踢腿之人淩空轉身,又是一腿踢出去,和石勒廝打在一起,兩人拳來腳往,短短時間內,接連碰撞,隨後各退幾步,對峙起來。

  石勒這才看清楚自己的對手,不由一怔。

  「居然是個少年!」

  對面站著的,是個勁裝打扮的少年,頗為英武,滿臉戒備之色的立於陳止身前,單看他的個頭和年齡,和北海王劉乂相近。

  「冉兄,多謝。」

  陳止在後,開口致謝。

  「陳先生,我這次來就是保護你的,叔父說了,讓我護持君子周全,再好好見見世面,這幾日算是大開眼界,沒想到卻有匈奴人來挑釁,但既然我在這,不管是鮮卑人還是匈奴人,都休想動您一根寒毛!」

  這少年正是冉瞻,在青州之時,魯王設宴,有鮮卑人上門挑釁,當時有比武一項,就是此子出手將之擊退,其人年齡雖小,但弓馬武藝嫻熟,戰力驚人。

  陳止西行時,冉瞻稟明叔父,也要相隨,因家中之事曾暫時回返,待處理完畢之後就追上陳止,護衛在旁。

  這幾日以來,太樂署人來人往,冉瞻一直在旁邊待命,今日果然派上用場了,只是他本以為自己武藝不錯,出手就能擒賊,沒想到對方也是好手,一番激戰,時間雖短,但精神、體力消耗不少,都沒占到便宜,不由驚訝對方身手。

  冉瞻卻不知道,石勒比他更為驚訝。

  畢竟石勒這一身的武藝,是九死一生練出來的,而且年齡也不小了,雖說過了體力巔峰,但技巧卻可彌補,沒想到和一個半大小子動手,雙方卻互有勝負。

  「這小子是誰,好俊的身手!不過,他還未到壯年,身子骨還未定型,一時的爆發雖強,但真打下去,體力未必能跟得上。」

  石勒還在想著,反應過來的兵卒終於合圍上來,將石勒和後面的劉乂都包圍起來,石勒身後則傳來了劉乂不滿的聲音

  「石勒,你怎麼回事?也太沒用了!這麼一個小子,就把你攔住了!?廢物!」

  他頤指氣使,對石勒喝來喝去,宛如家奴一般,石勒眼睛眯起來,卻沒有做出反應。

  倒是陳止聽到「石勒」這個名字後神色微變,視線在石勒和冉瞻的身上掃過,回憶著原本歷史上的記載,很快就將注意力集中在石勒身上。

  「沒想到,原來歷史上有名的奴隸皇帝,會和匈奴使節一同過來,若我記得不錯,此人該是羯人。」

  陳止想著,站起身來,說道:「諸位,太樂署乃朝廷重地,哪怕你們是匈奴使節,一樣不可衝撞,請隨兵卒離去,讓有司查辦。」

  靳準這時仿佛才如夢初醒,說道:「死罪!死罪!太樂令恕罪!實是這夯貨自行其事,但他也是被流言蠱惑啊……」他也指著石勒說話,後者眼底寒芒更勝。

  靳準全然不管,只是道:「有流言說,我族先王乃是因太樂令而死,是以此人暴怒,方有這般作為,還望太樂令恕罪,對了,太樂令可知此流言?」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7-5-5 22:56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5-5 23:55
第三百六十三章 塑權在手,一言驅士

  現場的氣氛一下就凝重起來。

  那些個品評的大家都將目光集中過來。

  其中有幾人,在石勒凶猛衝來的時候作勢欲走,但不等他們有所動作,冉瞻已然暴起,經過一陣讓人眼花繚亂的打鬥之後,雙方對峙,情況穩定下來,這幾人也就沒動,轉而觀看局勢變化。

  眼下,聽到靳準提到匈奴先王,眾人不由都收聲斂息,意識到要有事起。

  匈奴先王自然就是劉淵了,在新漢的官方宣傳中,這位匈奴之主,可是因為陳止的「妙計」被直接氣死的,不管此事是真是假,單就普通人而言,謊言說多了就成了真話,更何況是以一朝之力宣揚,說的人一多,就算本來不是如此,旁人也會認定這就是事實。

  尤其是在匈奴人聽來,就更是如此。

  其實從靳準過來表明身份的時候,眾人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個場面,盡管他剛才也表現的禮數周到,沒有什麼逾越之意,現在卻仿佛是圖窮匕見了。

  「哦?你族先王為何人?」陳止看了過去,卻笑著問了起來。

  他的話讓靳準微微一愣,正要再說,那北海王劉乂已經過來,昂頭斥責:「你不用裝糊塗了,我父王的名號,你們漢兒誰人不知?還要來這一套,今天就要讓你們給個說法,若是不能的話,說不得我們就得讓中原皇帝,把你交給我等,帶回去好好招待了!」

  他說話的時候,露出了森白牙齒,整個人好似出鞘的劍一樣,咄咄逼人。

  此言一出,本來一副看熱鬧架勢的品評大家們,也都是神色不快,因這話中之意,儼然是對大漢皇帝不尊,哪怕在這個漢帝權柄衰退、世家擴張的時期,皇帝依舊是整個王朝的代表、精神支柱,對士大夫而言,具有著非同一般的精神意義,聽到他人言語不敬,能舒服那才是怪了。

  另一方面,劉乂一開口,準備開口的靳準也好,正在與人對峙的石勒也罷,都壓下話語,做出讓劉乂出頭的樣子。

  尤其是那靳準,還露出一點得意笑容,他在匈奴國中乃是知漢之人,知道論起兩國的綜合國力,匈奴漢國是拍馬也比不上大漢朝的,若是大漢真不顧一切要滅亡匈奴,即便不能須臾滅族國,但匈奴必然迎來浩劫,國破家亡只在旦夕。

  現在的局面,說白了,是因大漢朝廷中勢力交錯,上下皆有其利,所以相互牽扯,難以動用全部力量,這才讓匈奴有喘息之機,加上陰差陽錯的得了大勝,有了談判的籌碼,但若是逼迫的過了,就等於幫著漢廷內外團結了,得不償失。

  有鑒於此,他並不想過分刺激漢朝朝野,更不願將得罪人的活攬過來,自是樂得劉乂做這個惡人。

  「劉乂乃是副使,他說過什麼、做過什麼,就算有影響,我也可以用正使的名義加以轉圜,不至於一下就惡了漢朝。」

  他這邊打定主意,也就不怎麼開口,劉乂卻是越說越來勁,越說越是靠近,最後乾脆來到了陳止等人跟前,引得冉瞻腳步一轉,擋在劉乂前路上。

  劉乂頗為顧忌冉瞻,石勒的能耐他是知道的,剛才斥責兩句,是為了表現自身的權威,真碰上能和石勒比拚的人,定是要謹慎對待的。

  但謹慎之中,他還是順勢說道:「怎麼?陳止你要躲在這稚子小兒的背後不成?」言罷,哈哈大笑,故作豪爽。

  未料,陳止根本不去理會他,還是看著靳準,笑眯眯的問道:「靳正使,你還未回答我之問題,閣下先王何人?」言語間,赫然是將劉乂視若無物。

  這下子,劉乂固然是怒意勃,而靳準也是心頭念轉,瞬息之間居然有些無措,無疑是被陳止打亂自己的計劃。

  但他最後還是朝北邊拱拱手,說道:「我家先王,乃是炎漢後裔,為匈奴之主……」

  話沒有說完,作為品評人之一的古優,就冷冷的打斷道:「這可就奇了,若是炎漢後裔,何以要據兵割土?莫非是要謀朝篡逆?」

  靳準被這般質問,也不著急,搖搖頭道:「非也,先王在時,時常言及,說是北地官吏無道,壓榨、奴役並州子民,又欺上瞞下,是以聖天子不知,先王無奈,這才舉義旗,給生民做主。」

  「好一個大言不慚的給生民做主!」坐於一旁的王衍眼睛一眯,也順勢開口了,「若是如此,劉淵事後何以要立號建國?若真如你所說,那你現在就歸國,告訴劉聰,馬上去號撤國,帶領族人退回塞外,還不失為一個顯貴,將來青史之上,他也是忠臣,連帶著劉淵也有個好評價。」

  靳準絲毫不以為意,他也知道王衍其人,笑道:「國老此言差矣,我匈奴族人在並州北朔繁衍多年,遍布各方,怎捨故土?」

  「好一個故土!」陳止卻笑了,「靳正使真個好口才,陳某對你這等厚顏無恥之人,還真是見之不多,你算是第二個。」

  他一開口,一個厚顏無恥的名頭就落下來了,靳準本來都準備好應答之話了,卻不得不生生止住,心裡也生出了惱火和怒意,畢竟陳止的話,確實太難聽了。

  作為出使之人,口才是必須的,往往要事先預估他國可能提及之事,提前準備好言辭,靳準也不例外,剛才雖然略有無措,但也猜到了陳止詢問之意,是以做好了言語準備,誰料陳止也不和他辯論,當場就是一個「厚顏無恥」的帽子戴過來了。

  連王衍、古優等人都是一臉錯愕。

  畢竟是一國使臣啊,這麼說,是不是太過了。

  劉乂更是義憤填膺,他對靳準沒有多少好感,二人交情一般,但陳止這話,隱隱侮辱了匈奴一國,劉乂豈能容忍?

  他大聲的斥責起來:「陳止,你枉為漢朝的太樂令,卻是絲毫也不知禮,大庭廣眾之下,卻說出這等粗鄙之言,難怪你搞得這個什麼文評,也是烏煙瘴氣,有才之人根本就入不了門,只能在外徘徊,可謂昏庸!漢朝皇帝,竟然重用你這等庸才,也是昏頭了!」

  他也不糊塗,注意到院中內外的人,對自己都是一副同仇敵愾的樣子,想到了事先準備好的棋子,馬上調轉槍口,要占領道德製高點。

  他這一番話說完,不等其他人反應,就讓隨從將嚴形等人拉了過來,指著他們道:「這幾位都是有學問的人,我與他們交談過,都是一時之選,卻連這太樂署的門都進不來,陳止你怎麼說?莫非這背後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他也知道,自己說的越多,這些人越是惱怒,索性直接拋出嚴形等人,想著以這個為突破口,擾亂人心,煽動民意,然後趁亂而為。

  劉乂到底是出身貴族之家,操弄輿論的手段還是懂的,在他想來,陳止難免要為此大動干戈,好好解釋一番,如此一來這氣勢也就弱了,辯論之中,氣勢一弱,有理也要退避。

  但對於嚴形等人來說,此舉卻仿佛晴天霹靂,頓時驚怒交加。

  他們後悔莫及,已顧不上什麼利用不利用了,只是聽匈奴人之言,再看王衍等人的反應,嚴形等人就知道,今天一個不好,就要被看做數典忘祖之人,和那邊疆蠻夷同流合汙,若是因此傳名後世,還不如直接死了來得直接。

  見陳止目光看來,嚴形等人心中忐忑,不知道這位太樂令要如何斥責自己等人。

  陳止看了嚴形幾人一眼,搖搖頭,問道:「你們是哪家書院的?」

  嚴形壓下心頭驚顫,拱手回道:「回太樂令,在下等乃是若水書院從學人,這次是受那匈奴人蠱……」

  「若水書院,本官記得這個名字,是正式參與文評的書院,那就應當知道規矩,」陳止不等對方說完,擺擺手,「本官早就說過了,規矩立下,那無論書院大小、名望高低,都要遵守,你等卻還是過來找來,這就是壞了規矩,還不退去,若有第二次,本官就要取消若水等書院之後參與音律評、丹青評,還有次年諸評的參加資格!」

  此言一出,嚴形頓時呼吸急促起來,心頭更震顫起來,原本就很忐忑,而在這瞬間,擔憂中又增加了愧疚和負罪之心。

  從文評使得洛陽萬人空巷的勢頭來看,諸多書院未來想要提升名望,是繞不開這個文評的,若不能參加,很有可能就被其他書院甩落。

  若水書院本不是什麼大書院,如果再被甩下去,結果可想而知,那嚴形就要成為師門的罪人了,他如何能夠承受?

  驚懼之中,嚴形顫顫巍巍的謝罪,但陳止卻皺眉道:「還留在這裡做什麼?退去,若是心有不滿,不要靠這些盤外招,也不要想著借助他人之力,當潛心為學,再來比拚,文評非此一次,明年亦有,何況文評之外尚有諸評,將會意義彰於世,你若真覺得懷才不遇,難道還擔心缺少機會?」

  嚴形聞言,渾身一震,如夢初醒,朝著陳止躬身,肅穆說道:「多謝太樂令指點,形等謹記在心,定不再演!」言罷,帶領眾人,又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隨後在劉乂的目瞪口呆中,緩步退去。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5-6 23:31
第三百六十四章 行華夏之道,方稱之為民

  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

  在劉乂看來,要經歷一番唇舌,乃至經歷一番辯論、爭論的事,在陳止淡淡的話語中,就順理成章的解決了。

  之前還表現出一副不肯善罷甘休樣子的士人,就在陳止的輕描淡寫中,變成了感恩戴德的模樣,就這麼離去了。

  再看高坐席上的品評大家,那門外人頭攢動的圍觀布衣,對陳止的做法都沒有任何異議,仿佛本就該如此。

  「北海王到底是年輕啊,這時候提出此事,等於將我們的勢借給了陳止,讓他可以直接處理問題,本來一個可供利用的棋子、文評的隱患,就這麼被他補上了,真是可惜啊,可惜。」

  靳準心中遺憾,卻也明白事已至此,他也沒辦法彌補了,只計劃著,如何把陳止剛才的一番話上升到兩國爭端的程度,到那時候,陳止作為始作俑者,難免就要擔責,要是能進一步讓他倒黴,那這番努力,回國之後,都會成為晉身資本。

  因為陳止是宣傳中,害死了匈奴王的人。

  不同於劉乂的驚訝,也不同於靳準的算計,石勒見了眼前的那一幕,看到陳止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就將眼看著就要爆的問題處理了,再看陳止那挺拔的身子,心裡生出了濃濃的羨慕和嚮往。

  「權勢!這就是權勢啊!任憑他人如何算計,任憑這些人怎樣不滿,但抵不過上位者的一句話,就是這麼一句話,就可以決定一個人的命運!若我也有這樣的權柄……」

  不過,他也明白,靳準那樣的老狐狸,不會放任陳止順利過關的,後面肯定還要追問,否則他們這一行人氣勢洶洶的上門,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如果最後灰溜溜的離去,不激起一絲波紋,就太失敗了。

  「若如此,整個使節團的氣勢都會被壓下去了,再和漢廷談判起來,也要居於劣勢啊。」石勒看待問題的眼光,和過去為奴隸、為馬賊的時候,已經有了變化。

  不要看他剛才莽撞衝鋒,那不過是順著劉乂之話而為,他心裡很清楚,新漢絲毫也不怕匈奴,但自己的使節身份,卻可免去不少責難,否則給再多好處,他不敢在此造次。

  但出乎石勒和靳準意料的是,不等匈奴一方提起,陳止在斥退了嚴形等人之後,居然一轉頭,就主動提起了剛才話題。

  「靳正使,一點插曲,亂了你我的話,你不是問我為何說你厚顏無恥麼,我這並非是侮辱你,而是在敘述一個事實。」

  聽著這話,眾人的面色都古怪起來,陳止的意思,就像是罵一個人王八蛋,完了又說,我不是罵你,我要證明你是個王八蛋。

  靳準和劉乂當即就氣笑了,連話都不想說了。

  陳止卻繼續道:「你說,匈奴人在並州北朔繁衍多年,所以難捨故土,但這並州之地,何時成了匈奴的故土了?光武受附,連綿百多年,匈奴單於傳承諸多,於扶羅死,弟呼廚泉立,以於扶羅之子豹為左賢王,即劉淵劉元海之父,劉淵為於扶羅之孫、劉豹之子,虛連題氏後裔,以漢和親之事為籍,乃自稱炎漢,雖然牽強附會,卻猶可說之,但將並朔之地說成故地,這就太過厚顏無恥了。」

  陳止一句一頓,娓娓道來,語氣不見激昂,話音未有起伏,卻說得靳準、劉乂等人神色連變,連王衍都是面容微動,露出意外之色。

  陳止竟是對這匈奴歷史,有些了解。

  放在後世,或許旁人不覺得什麼,因為學堂密布,幼童從學,都有政史地理之科,可以九年學之。

  當今之世,世家壟斷學識,為那經史子集都嫌不夠,哪裡又有時間多學歷史,而史家涉獵眾多,就算是當朝史官,不查閱典籍,有些事都不明所以,因史料浩如煙海,難以盡查。

  中原王朝的歷史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四遍諸夷之紀?

  能明這些的,往往是上了年紀、飽學詩書的長者,又或是專供起注史記的官吏,怕是連當朝的大鴻臚,都未必能將匈奴的來龍去脈搞個清楚。

  但陳止一開口,就將劉淵一係的單於源流說了個通透,又談及南匈奴內附根本,讓人無從指責。

  靳準準備的腹稿,可以無中生有,卻不能扭轉歷史。

  陳止也不管他,說完了劉淵,扣住了一個「厚顏無恥」的名頭,轉而又道:「先前如何且不多言,卻說昭烈續祚,宣武一統,秉先祖之意,對匈奴亦多有照料,凡有逃來,多有接納救助」

  「北方平定的一年,塞泥、黑難等兩萬餘部落歸化,宣武納之,使之居於河西故宜陽城下;」

  「又兩年,三月,有匈奴都督拔弈虛率部歸化,冬十月戊寅,匈奴餘渠都督獨雍等率部歸化,之後諸匈奴南下者不計其數;」

  「太康五年,太阿厚率部兩萬九千三百人歸化;又兩年,都大博及萎沙等部率大小幾十萬餘口降附;次年,匈奴都督大豆得一育鞠等再領種落大小一千五百口,牛羊十二萬餘來降,具有安置。」

  說到這裡,他微微一頓,遊目四望,見院內院外的眾人都安靜下來,品味著其人所言,有些人的臉色變幻不定。

  靳準、劉乂眉頭緊鎖,抿緊嘴唇,沒有再言的意思了。

  但陳止卻不打算停下,他歎了口氣,說道:「諸位可以算一算,自宣武一統之後,匈奴投奔我大漢者,就已經不下二十萬人,遍及西北諸郡,以並州諸郡和河東郡最為密集,這些人皆自北而來,先不說光武時歸化之人,就說這些匈奴,就算是遍布並州,又豈能說是繁衍已久?能言故土?」

  說到最後四個字,他終於提高了聲音,話意直指靳準,後者心中一跳,不由暗暗苦笑。

  我想和你辯論,結果你和我擺數據,這如何處之?

  他只能硬著頭皮道:「漢廷早有言,說是要一視同仁,是以我匈奴先輩乃行戶調之式,不僅納稅供人,而且服事供職,同於編戶,怎的現在又要追根溯源了。」

  「好個詭辯!你說故土難離,我就告訴你,此處非汝等故土,但並非要驅離,這本事兩件事,你卻要混於一談,莫非是縱橫傳人?」陳止卻笑了,直視靳準,從容說道:「我也並非溯源,而是將事說開、說清,過去的事,不會因今人的舉動而被掩蓋,你匈奴不斷南下,漢納之,以之為民,若是移風易俗,行我華夏之道,自可稱之為民,但即便如此,過往經歷也不可抹除,當錄於史桑,以供後人品鑒。」

  他的這番話,說的王衍、古優、左廉等人連連點頭,連對陳止頗有微詞的羅勳,都不由暗暗讚同。

  諸夏眾史,不可輕抹。

  「然爾等如今,卻要倒因為果!」陳止的眼神陡然間淩厲起來,「因匈奴居於並州,就說並州乃是爾等故土,而且不移風易俗也就罷了,鳩占鵲巢恬不知恥,更行殺孽,恩將仇報莫過於此,殺之不足惜!這般行徑,當不得一個厚顏無恥?」

  「當得!當得!」

  「忘恩負義!殺之!」

  「小族而侮大漢,死不足惜!」

  靳準還未如何,門外的百姓就已鼓噪起來,群情激奮。

  他們從陳止的一干話中,明白了些歷史源流,不由興奮起來,配合著對之前北疆大敗的不甘,以及今日匈奴的猖狂與囂張,第一時間就叫喊起來。

  匈奴因為一時之勝,膨脹而囂張,因自卑而張狂,但這些中州百姓卻不怕他們,視匈奴不過一小邦番民。

  而太樂署外的人,何其多。

  每日文評一開,萬人空巷,不光是門外街巷,周邊的樓閣也早就站滿了人,此時一人喊開,從者雲集,從樓閣到街邊,無人不叫,皆喝罵之!

  聲響彙聚起來,宛如洶湧江河,噴薄而來,充斥太樂署中,當其衝的靳準等人,頓時被叫的頭暈眼花,那劉乂年齡畢竟不大,大起大落之下,更是五感轟鳴,身子都晃了晃!

  靳準吞咽了一口口水,知道事不可為,看著那一個個喊打喊殺的面孔,注意到不少來參與品評的學子士人,都滿臉通紅、一臉凶惡的盯著自己等人,知道再留下去,情況不妙。

  於是,他硬著頭皮上前拱手道:「是我等孟浪了,本想來瞧個熱鬧,沒想到鬧出這般誤會,罪過,罪過,這就退去。」

  劉乂在邊上聽了,心中不滿,有心開口,但聽著耳邊惶惶之聲,終究不敢多言,冷哼一聲,就要離去。

  「慢著!」他們要走,陳止卻出聲了,「太樂署乃太常麾下,九卿從屬,公堂衙門,朝廷重地,爾等此來,亂了堂中秩序,更傷了兵卒,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當我華夏無人乎?豈不聞,王子犯法也有庶民同罪,莫非仗著是一方使節,就可以從容進出?華夏禮儀之邦,豈能任由爾等橫行?沒有這個道理,左右,將人拿下!送交有司!」

  什麼!?

  這下子,不光靳準愣住了,劉乂愣住了,連帶著王衍等人都是一臉震驚。

  陳止要把匈奴使節給拿下!莫非想要問罪?

  這……

  「我看誰敢!?」

  石勒暴呵一聲,來到劉乂等人前面,就要護持,他雖有著小算盤,但也明白,若是任由陳止拿人,那回去之後,怕是難以交代。

  其人凶威赫赫,剛才的闖關更讓人記憶猶新,這番暴喝,居然讓門外的鼓噪都衰減了幾分。

  陳止看著石勒,淡淡說道:「石勒,不要負隅頑抗,匹夫之勇爾,真以為華夏之地,能憑著蠻力橫行?就算是蠻力,你亦不夠格,莫非忘了被東平侯追趕的日子?」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5-6 23:32
第三百六十五章 拿下匈奴使!

  新漢的東平侯,乃是駐紮在東邊的大都督苟晞,人稱屠伯。

  此人在新漢乃是兵家一霸,時人將之與韓信、白起相提並論,連青州的中郎將朱守,也只是他的從屬而已。

  此人在新漢南征北討,北方的諸多兵禍都是被他平定。

  陳止還在青徐的時候,曾經幾次聽聞東平侯之名,也聽說過,這位屠伯在不久前,曾經率兵追殺一支羯人亂軍。

  這支羯人的兵馬在河北地界活動,最初乃一批馬賊,後來逐步壯大,其首領驍勇善戰,卻是奴隸出身。

  後來,陳止抵達青州,雖未能親自面見這位兵家猛人,卻聽朱守等人提過,說是東平侯已然回師,之前被他追趕的羯人兵馬早已潰敗,首領幾人潛逃出去,十有八九是投靠了匈奴人了。

  看到石勒隨匈奴使節團一起到來,結合過去歷史的記載,還有有關東平侯的消息,陳止哪還猜不出其中的前因後果。

  被東平侯追殺的如喪家之犬的,正是石勒的羯人人馬。

  所以他一提到東平侯之名,石勒的氣勢不由弱了三分,他當初率領族人,從馬賊起家,趁北方王浚縱容鮮卑之際順勢做大,又抓住王彌等亂軍肆虐之時,趁勢攻城略地,積攢了大批的財貨,還曾經數破城池,自以為所向無敵,新漢官兵不過如此。

  就在此時,東平侯苟晞領軍而來,一攻破群賊,再攻諸族無所遁形,石勒更因縱兵大肆殺戮百姓,被東平侯一路追殺,當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惶惶如喪家之犬,最終兵馬散去,他只能投靠匈奴人了。

  回憶前事,石勒如何還能硬氣得起來?

  「左右,還愣著做什麼?拿住幾位匈奴使,往廷尉那走一遭,也好教化他們知曉律法之尊,這也是為他們好。」陳止又催促起來。

  那一個個兵卒猶豫著,但想到這群匈奴人的囂張,最後還是咬咬牙,走上前去,試著將石勒等人拿住。

  石勒或許真被東平侯之名鎮住了,沒再動手,但也不會任由旁人拿住自己的,掙扎了一下,不願意被捆住,只是跟著兩名兵卒前行。

  另一邊,劉乂兀自掙扎著,口中叫喊著咒罵之言,他也是練過打法的,可惜學藝不精,因汙言穢語被冉瞻看不過眼,這少年英傑過去,三下五除二,按住了劉乂的關節,打下酸勁,這位北海王頓時狗摟著被人拿住,看得旁人眼皮子直跳。

  靳準冷冷看著陳止,冷笑道:「太樂令的膽子,真是不小,居然……」

  「不用多言了,」陳止搖搖頭,「太樂署雖小,終究是公門,大漢之司豈能任人肆虐?你匈奴不過就是勝過一場,真當自己淩駕於其上了?有什麼話,去對廷尉說吧,現在就安心走吧。」話落,竟不再多看一眼,只是讓人將人帶走。

  劉乂被人拿住了,往外面拉,還在叫喊著:「陳止你給我等著!等著!你敢對我動手,待我跟中原的皇帝說了,你不會有好果子吃的!」

  「這人真是囂張!」

  門外不少民眾恨恨不平。

  這也是中原漢朝之人,有著不同於後世的民族認知,從朝堂到民間,都不會畏懼他國,反而有種文化上、國力上的優越感,哪怕經歷了一場大敗,也沒有感到擔憂,而是覺得恥辱。

  所以,兵卒哪怕知道有些不妥,依舊在陳止的催促中動手,一國王子在很多漢人眼中,不過是邊疆一族的酋長之子罷了。

  但王衍等人一樣擔心,他們擔憂的更多是在道德上,或者說,因為這件事,對政策上的影響

  話說回來了,新漢和匈奴現在還是敵對,在新漢的很多人看來,哪有什麼匈奴國,不過是匈奴人占了漢人土地作亂,是恩將仇報的表現。

  劉乂這麼一叫囂,陳止反倒笑了,他說:「大庭廣眾之下,你擅闖公堂,本官依律將爾等送交有司,還要受到威脅?也好,本官要看看,朝中諸公,是否真有人會為了你們一二匈奴人,懲戒陳某的,若有,本官也認了,堂堂上國,被人欺至家門,上有所懼,要以止一人平之,那便將我交給匈奴,以平息番邦小族的憤怒,也好讓他們拿我去祭奠死去的劉淵!想來,我今天讓人抓捕爾等,總不比劉淵之死更讓爾等記恨吧?」

  此言一出,不少聽出門道的人,都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劉乂卻哈哈大笑:「好好好!你這話都說出來了,到時不要不認賬,我就等著看你的下場!我看中原誰敢包庇你,誰若是不服,我們就再打你們!打到你們服氣為止!」

  門外百姓聽他之言,越發激憤!

  「住口!」

  連靳準都忍不住出言,只希望讓這位王爺消停一會,不要讓事態進一步發酵,同時心中苦笑,知道此事怕是不好辦了。

  好傢伙,陳止這話一說,誰敢把你交出去?

  劉淵因你而死,朝廷大軍慘敗,靠你得了點顏面,現在匈奴找上門來,朝廷諸公畏懼,不敢承擔責任,還要讓你去承擔,要把你交出去。

  你陳止若一去,被人砍了,朝廷是面子裡子全沒了,丟人丟到家了,還有什麼威嚴可言?辛苦一場,大軍也敗了,氣死劉淵的功臣也交了,這是上國所為?

  喪權辱國!

  這般局面,別說把你陳止交出去,怕是有誰提起此事,都要被群起而攻之啊!

  「這上面的人,還真要考慮一下民意了,否則很容易被陳止和他背後的陳永,扣上個包庇匈奴外臣、構陷忠良的名頭啊。」

  羅勳看的透徹,也知道陳止此舉頗有風險,但考慮到陳止在舉辦文評的同時,還一直和大鴻臚那邊的人聯繫,就知道八成留著後手。

  門外的百姓聽了陳止的話,卻越發憤怒,他們想不了太深的,卻本能反感匈奴,被調動起情緒,想到了匈奴人的作為,以及剛才的囂張,都覺此族乃是中土之敵,一個個喊打喊殺。

  連靳準暗道不妙,他心裡很清楚,自己等人被抓,無論是哪一方,肯定是奔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去處理,無法動搖陳止了。

  「只是,我等大張旗鼓的過來,卻這麼輕而易舉的被人連消帶打,失去了主導權不說,還要被直接拿住、送走,一傳出去名聲受損,氣勢也要跌落,平白被人看輕,和漢廷還未正式談判,已落入下風,但事已至此,再怎麼說也沒用了,陳止這話一出,漢朝朝廷是要拚命死保其人的,唉,這次是輕敵了,也對,陳止怎麼可能那麼好對付,否則大將軍也不至於現在還生死不明,只希望能在其他方面找回點好處,不然回去可堵不上其他部族的嘴!」

  於是,在劉乂的吵鬧聲中,這一行匈奴人,被帶去了後院太樂署與太常府的其他從屬司衙相連,可以通過其他門戶前往廷尉所在。

  按說這不合規矩,但考慮到門前站著那麼多人,都是義憤填膺的樣子,為安全計,不得不行此一策。

  在過後堂時,等待品評的學子士人們見著一眾匈奴使節被押送過去,心情複雜,有欣慰、有快意,但也有擔憂和不解的,當然,也免不了有反對的。

  「太樂令行事,是否太過剛硬?」

  「這也沒有辦法,若是任由這幾人離開,大漢威嚴何在?事後更要有人追究。」

  「我倒覺得問題不大,畢竟是匈奴人理虧,況且抓住他們,也只是走個流程罷了。」

  「就是要讓他們好看才行,太樂令此舉讓人心情通暢,做得好!難道朝中諸公,還能有為胡人張目的?」

  「區區匈奴,僥幸一勝,就得意忘形,真不知道朝中為何不繼續派軍攻打,何以畏戰!?」

  ……

  議論中,學子們重新平靜下來,隨機想到正事,又擔心經過這個插曲,會影響今日品評。

  匈奴使節如何,自然比不上他們的品評。

  前方,隨著匈奴使節團的離去,高台之上,陳止重新坐下來,宛如無事一樣,吩咐著吏胥,繼續剛才的品評。

  太樂署上下,包括董緒等人都因剛才變故心神不寧,但見陳止神色如常,仿佛被他感染,情緒都逐漸平靜下來。

  王衍搖搖頭,笑道:「守一啊,過去只知你在琴棋書畫上皆可稱大家,卻不知你對史家也是這般熟悉啊,你這一口源流道來,匈奴小使的諸般唇舌,赫然沒了半點用武之地,想來他這心裡定是憋屈的難受吧。」

  古優等人也都是稱讚起來。

  但緊接著,王衍又道:「不過,這幾人到底占著一個藩屬使臣的名號,看其中一小兒很是不甘,難保沒有後患。這種事你固然是做得對,但身正也得小心他人言,說的人多了,諸公難免有所考量的。」

  他是在委婉的勸誡,陳止哪裡聽不出來,當即拱手致謝。

  古優等人也在旁邊附和。

  唯獨羅勳冷眼旁觀,沒有多說什麼,他很清楚,陳止剛才的話,已讓其人立於不敗之地了,無需太過擔憂。

  「這個陳止,絕非才子那般簡單,手段精妙,其人怕是志向不小,過去真是走眼了,當結交一番。」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5-6 23:38
第三百六十六章 諸多,多慮了

  伴隨著匈奴人的離去,太樂署的吏胥,都在陳止的催促下,再次組織文評,呼喚學子,那一名名士人重新走出來,再次進入了品評環節。

  只不過,門外好事者的心思已經不在品評上了,轉而談論著剛才的種種。

  「痛快!這群匈奴人就該好好教訓一下!」

  「太樂令做得好啊,就是不知道,此事會不會讓人拿來攻訐,這些匈奴人不都是外使麼?」

  「誰敢攻訐?匈奴人多可恨啊,諸位,我家也有史家傳承,祖父就時常言及,說是咱們大漢讓出地,讓那匈奴人安頓,結果他們呢?竊地自立,恩將仇報,這等禽獸之舉,人人得而誅之,若是借此事來攻訐太樂令,我第一個就不答應!」

  「不錯,你們也聽到了,匈奴人方才言及皇上,沒有半點恭敬,無禮至極,又是他們先衝撞公堂,要是放走了,那還得了?咱們大漢還有沒有臉面?連區區的匈奴都要避讓?」

  「且觀後續吧,不過今日這一趟,算是來值了。」

  門外,從百姓到世家子都在談論著,各抒己見,從街巷到周圍樓閣,滿是討論之聲。

  隨後這消息伴就朝著洛陽四面八方散播過去,不消片刻,就被諸多勢力得知,頓時就有諸多反應,整個洛陽暗潮涌動。

  如此一來,陳止也算是喧賓奪主,把個文評的主角都給壓下去了,等最後一位學子被品評完畢,今日品評就此謝幕,人群散開,街頭巷尾談論的,不再是書院學子,也不是品評大家,而是陳止和匈奴!

  同時,城中各處,有不少人因此而行動起來。

  「陳兄!你太衝動了!」

  待得陳止回到後院,就被聞訊趕來的友人埋怨起來。

  而諸多大家與陳止交談了兩句,其中幾人就迅速離開了,完全不同於過去幾天的親切——

  最近幾天,隨著文評的火爆,這些大家的身份水漲船高,正所謂投桃報李,對於提升了他們地位的文評,難免熱切一些,同時,從文評的影響範圍中,這群大家更是看出了太樂署未來的廣闊前景。

  對於塑造了這一切、掌握這一切、也指引著太樂署前進方向的陳止,這些人的觀感就更加不同了,再加上陳止通過一系列的事件,也證明了自身的才華和學識,早就贏得了其他大家的尊重。

  因此,這每日品評過後,幾人都會和陳止攀談許久,還有直接留下來斟飲幾杯的,無非就是為攀攀交情,聯絡人脈。

  但今天他們卻沒有這個想法了,其中幾人走的甚快,就差跟陳止說一聲有事,過兩日怕是不能來了。

  唯王衍、古優等之前就接受陳止邀請的人,還留下來,勉勵他兩句後,又隱晦的告誡一些,讓他這些天最好低調行事,省得節外生枝,這才告辭離去。

  讓人有些意外的是,之前對陳止不冷不熱,雖然接受了邀請,但依舊有些敵視的羅勛,反倒是留了下來,他說的也不是安慰和勸誡的話,而是支持之語。

  「老夫在列卿官署中也有些交情,太樂令斥責匈奴人,以守國朝之威,令人甚佩,若因此有什麼麻煩,老夫定當相助。」

  簡單說了兩句,得了陳止的感謝,羅勛就冷著一張臉,在旁人驚詫目光的護送中,緩步離去。

  他所營造出來的樣子,分明是個依舊對陳止不滿,但又敬佩陳止為國斥胡的行為,所以出於公義,不光出言相挺,更要以實際行動支持的,這麼一個人物。

  這樣的形象,讓人肅然起敬。

  殊不知,羅勛的那顆心裡,卻在暗暗偷笑︰「陳止之言一出,定然不會被朝廷交與匈奴,否則國朝顏面何在?戰場失利了,連宣揚之中,用計謀算了匈奴之主的功臣交出去了,那大漢還剩下什麼?何況百姓群情激奮,國人恨匈入骨,因維護國朝尊嚴,而得罪了匈奴的人,反倒要被治罪,傳出去那是要動搖民心的!所以,這陳止必然無事,我說出去的話,根本不用兌現,就可以撈取名聲,更得陳止尊重,還不是美滋滋的?可笑其他幾人,竟是看不透這點,疾行而去,待他們思慮清楚,悔之晚矣!」

  想著想著,他上了牛車後,竟輕聲哼起小曲來。

  ………………

  「真是危急關頭,才能見人情冷暖啊,那幾位大家,平時和陳兄你也是稱兄道弟的,做出一副親切模樣,可到了這要緊的關頭,立刻就顯出真情假意的區別來了,倒是那位羅先生,讓人頗為意外,縱有齟齬,卻不忘國事,這才真正的名士之心啊。」另一邊,看著幾位大家遠去的背影,劉綱卻忍不住感慨起來。

  和初離彭城之時不同,此時的劉綱眼界開拓許多,跟在陳止身邊,更是見了許多過去只能聞名的人物,看著這些人的言行舉止,將他們從神位上拉了下來,少了些崇拜的目光,多了自己思考的過程,不再盲從,但對陳止的推崇卻一絲未少。

  陳止的幾位友人,卻是在得到消息之後,從洛陽各處聚集過來,與他相見,與急忙離去的幾位大家形成了鮮明對比。

  這一個月的時間,陸映、陶涯等人,其實陸續的搬離了陳止的府宅,畢竟他們和陳止只是友人,也沒有做陳止門客的意思,不好長時間借住。

  況且,陳止來到洛陽,接了官職之後,游學在事實上已經結束,雖然時間短暫,但連帶著從青州到洛陽,經歷諸多,對眾人名望的提升,其實是十分到位的,跟隨陳止游學的人,都得到了想要的名望,也借此形成了一個人脈網路,游學之事已經完成了歷史使命。

  未來,隨著游學之人各自發跡,一個小的利益和人情團體也會崛起。

  所以,陶涯、陸映等人也需要朝著屬於自己的人生階段努力了,不能久伴陳止身邊,因為那樣做,無疑就成為了附庸。

  不過,得知了今日之事後,他們又都不約而同的聚集過來。

  陳止見了眾人,也感暖心,知道眾人都是關心自己,不怕沾染麻煩,才會第一時間趕來。

  要知道,此時眾人沒幾個當官的,就算有背後家族,也沒有牽扯過多,是人生中最為純粹的幾年,所以這份感情彌足珍貴。

  對比之下,劉綱等人自然對個別大家的表現有些不滿。

  連陸映都忍不住道︰「這些大家,得了陳兄你的好處,名望大增,未來能省去多少事?這已是恩義了,結果踫上了事端,就立刻退避,君子所不為也。」

  聽著幾人抱怨,陳止笑著搖頭道︰「這也正常,幾位大家並沒做錯什麼,他們和你們不同,與我的關係沒那麼親近,只是利益之交,和諸位不同,否則這世間哪裡會歌頌管仲和鮑叔牙?這趨利避害乃是人之常情,這些大家,在面對匈奴使節時沒有後退,在匈奴人斥責我的時候,沒有落井下石,事情之後,還有人出言提醒、勸誡我,已是盡到了心意,又有什麼好不滿的呢?」

  眾人聽他說幾人關係不同,都是心中振奮。

  「陳兄,你倒是看得開啊,」陶涯笑了起來,他對其他人道︰「其實陳兄說的不錯,才華和人品、學問和秉性,或有聯繫,但聯繫並不多,做得好文章卻是個斯文敗類的,古已有之,今亦不缺,何況陳兄也說了,那些人都盡了心意,而且王公等人回去,未必就不替陳兄說話,畢竟這人的品性,本就不能只看他怎麼說,要聽其言、觀其行,表面文章並不重要。」

  陶涯和其他人不同,他的靠山是陶侃,而陶侃不同於世家大族,近似於寒門崛起,是靠軍功起家、攀爬,陶涯受其人影響,看待事情的角度,和陸映、劉綱這般世家子弟又有不同。

  幾人平時也很尊重陶涯,聽他說得有理,紛紛點頭。

  趙興則道︰「陳兄,話雖如此,但你今日所為著實凶險,你也是知道的,國朝之兵在北疆大敗,匈奴人因此囂張,他們這次來,定是想要撈取利益的,朝廷為避免再動刀兵,大概會有所讓步,這個時候,你給他們難堪,加上朝廷宣揚的劉淵的死因,早被匈奴記恨,難保他們不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朝廷礙於種種,萬一不得不答應,可就不好了。」

  他一開口,其他人都沉默下來,神色凝重,這也是眾人擔心的事,就是怕陳止因今日舉動被匈奴記恨,在兩邊談判時,匈奴人借機發難,出現不可控的變故。

  要知道,面對一個王朝的力量,以陳止和陳永,連同整個陳家,也根本不是對手,那是另外一種概念上的龐然大物,無從抵擋。

  眾人也都清楚,陳止固是讓人將匈奴使節拿住,押往廷尉,但涉及到兩國和戰,朝廷不可能給使節懲罰,這只不過是走個過場,最多讓匈奴人難堪,可正因如此,反而有可能帶來更大的風險。

  「諸位,多慮了。」出乎眾人意料的是,陳止卻是淡定從容。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5-7 20:51
第三百六十七章 友人談與仇人哀

  多慮了。

  這三個字從陳止的口中說出來,讓陶涯等人一愣。

  陳止不僅絲毫也不擔心,甚至還能端坐席上,給眾人沏茶。

  於是,幾人雖未聽陳止的詳解,但莫名的就相信了他的話,心裡的擔憂略有平息。

  跟著,陳止反而還安慰起他們來了,他笑道:「匈奴若是記恨我,不給他們難堪,他們也不會改變心意,多一事,少一事,無損他們對我的成見,可我若不做今日之事,倒是有可能被朝廷當做添頭,用來安撫匈奴人,但我這麼一做,情況卻大不相同了,朝廷上原來有這種念頭的人,也不得不收斂想法了。」

  眾人聽得此言,先是一愣,隨後趙興、陶涯的眼睛就忽然亮了起來,明顯是想通了裡面的關鍵。

  陸映想了想,遲疑的問道:「陳兄,你的意思,是說要借勢而為?」

  陳止點點頭,笑道:「管子說過,凡民從上也,不從口之所言,從情之所好者也。今時之民眾,對匈奴深惡痛絕,或覺其族囂張,或覺兵敗而恥辱,而文評之事,萬人空巷,洛陽之人無有不知者,是以匈奴使今日之舉,半日就可傳遍全城,被萬民所知,我當時就言,若上有懼者,可以將我陳止交出去,平息匈奴的憤怒。」

  「那可就和百姓國人的心思相悖了。」陶涯笑著歎息,「國人痛恨匈奴之時,上若予取予求,還將功臣獻出,動搖了民心,就要動搖權柄,哪怕是世家出身,也要思量一下,畢竟世家子弟眾多,可以替換,但萬一群情激奮,名望崩盤,那就不是一人承擔,而是家族皆汙也。」

  「言之有理,」陸映沉吟片刻,歎息道:「匈奴,逆賊小邦也,縱有一時勝,但其得意而忘形,聽說匈奴使團一路行來,每到一處郡縣,都要彰顯武力,尋機以辱官吏,此舉正合韓子所言,國小而不處卑,力少而不畏強,無禮而侮大鄰,貪愎而拙交者,此乃速亡之路,取死之道也,高堂之上的諸公豈能不知?」

  趙興也道:「孫子曰,道者,令民與上同意也,故可以與之死,可以與之生,而不畏危,今下民乃怒匈奴之不臣,若上公若以陳兄這般國士以為獻,那誰人願與死?願與生?這就是不從民之情啊,凡民從上,不是看他們說的,而是看他們所做之事,體現出的是何種情懷,從而知道他們的喜好,上位之人勇敢,下士就勇於犧牲,若是仁愛,則百姓不會無情,但若是將陳兄交出,或者給予懲戒,那民眾觀之,又要如何效仿?」

  劉綱也明白過來,頓時笑道:「若上不行,則民不從,是以有道之君,行法修製,先民服也。這古時候的有道之君、賢明君主,要推行律法、修訂制度,都要先於民眾而躬行,就是為了以身作則,是上下同欲。如今北線剛敗,而陳兄有功,文評盛哉,洛陽皆知,今日之事很快就要傳遍全城,加上陳兄所言傳出,則上有顧忌,必不敢逆潮而行,陳兄此舉,不是衝動,反而是自保,是立於不敗之地!」

  幾人一番交談,皆有所得,至此,都不復憂慮,而是佩服起陳止。

  劉綱忽然又道:「不過這事雖然不用擔心有反覆,但到底涉及邦交,乃是鴻臚寺之事,我不久前聽聞,那大鴻臚對陳兄似有成見,就怕有什麼隱患。」

  陳止搖搖頭道:「你這都是過去的老傳聞了,趙大鴻臚過去之言,乃是忠心為國,不會因私廢公,我與他交談甚歡,之前暫離鴻臚寺,過來布置文評,他還親自出面挽留過。」

  幾人聽聞,面面相覷,不知真假,也不再問。

  隨後,陸映卻道:「就怕匈奴因此,又動刀兵。」

  陳止卻搖頭道:「匈奴難以起兵,朝廷則不願動兵,否則焉有匈奴遣使一事?」

  眾問其故,陳止只是道:「幾日後,自然可知。」

  與此同時,那消息傳到各處,諸多勢力,各有感慨。

  張應自王布口中得知,沉默片刻,才道:「未行而謀,皆有所尊,陳止此人不可小視,看似魯莽,卻是沽名釣譽的謀劃之舉,也不知他是臨時起意,還是早已預料到了,若是前者,則此人應變之能世所罕見,若是後者,那就更是後生可畏,無從捉摸,但無論是前者後者,此人都不該留在京城,否則陳永如虎添翼,王布,再過些時日,你就開始推動吧。」

  「諾!」王布躬身應下。

  ………………

  「愚不可及!」

  被禁足在家的徐吉,一樣得到了消息,大喜過望。

  他已被禁足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在這期間,只出去了有限幾次,不敢太多,以防觸怒他的那位父親。

  不過文評之事鬧得這麼大,徐吉雖在家中,卻也聽聞了外界的種種,知道陳止和他的文評是何等炙手可熱,他這心裡就像是被毒蛇在一點一點啃食,別提有多難受了。

  尤其想到,自己因為陳止被撤職、被懲罰閉門思過,積攢的一點名聲,也在和陳止的鬥爭中敗落,反而對方卻風生水起,心中的不平衡讓他有一種將要發狂的衝動。

  幸虧徐吉還有點定力,才能忍得下來,但也近乎臨界點了,沒想到在這種時候,傳來了這樣的一個消息。

  「匈奴使團的到來,對朝廷而言可是一件大事,我聽父親提過,之前的大敗,加上劉淵身死,朝廷對匈奴的態度和政策都在變化,動兵、動武的可能很小,這種關頭,肯定會客氣的招待來使,豈能任由陳止折辱,一個不好,匈奴再起戰端,就是糟糕局面,陳止擔得起這個責任?」

  說著這些,徐吉一個多月以來的陰鬱心情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大仇即將得報的快慰,跟著就讓心腹管事徐皮去外面打探消息,好知道朝廷要如何處置陳止。

  在這種情緒的帶動下,在用餐的時候,徐吉破天荒的多吃了一張餅,要知道,這一個多月以來,這位公侯之子因為心中有事,飯量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這心情一好,胃口也就開了。

  不過,吃到一半,徐皮就回來了。

  「如何?知道怎麼處置陳止了麼?若是合適,我亦以公侯之子上書,博個名聲,也好讓人知道,我徐吉並未被陳止鬥垮,而是忍辱負重,如那越王勾踐一樣,等待著機會,名聲傳開,再入仕途也就不遠了。」

  徐吉一邊吃著,一邊說著,但半晌沒聽到徐皮的回應,不由疑惑,抬頭一看,卻發現這位心腹的後面,還跟著一個熟面孔,正是父親陽平侯的管事。

  「盤叔,你怎麼來了?」

  這管事名為徐盤,資曆不淺,徐吉也不敢造次,問候了一句,注意到其人神色不對,又看徐皮,發現此人面色淒苦,心裡頓時「咯噔」一聲,暗道不妙。

  難不成,陳止那又有變故?

  不等他詢問,徐盤就開口說道:「吉少爺,侯爺讓您閉門讀書,本意是為你好,想讓你熏染人文,加深底蘊,以期明智,順便還可避開太樂令,不讓之前的事影響兩家關係,可您為何不能明白侯爺的良苦用心呢?時至今日,連谷少爺都已認錯,唯獨您依舊心存僥幸,一聽說太樂令那些許變故,就派人出去打探,您想幹什麼?難道還想趁機給太樂令一個不痛快?」

  這口氣果然不對!

  徐吉心頭大震,離席起身,說道:「盤叔此言何意?我是聽聞城中有變故,好奇之下,乃使人問之,哪有什麼其他想法?」

  「唉,」徐盤歎息一聲,搖搖頭道,「事到如今,為何您還不明白,太樂令豈是尋常人物?連侯爺談起他來,也要稱讚,不視之為小輩,您怎能和他比呢?若是心存爭鬥念頭,侯爺怎麼放心放您出去?您讓人打探消息,後面呢?是不是想著給太樂令使絆子?就算讓太樂令一時不快,那又如何?過個幾日就無甚影響了,反而加深兩邊的嫌隙,這不是損人不利己麼,有何意義?」

  徐吉心頭晴天霹靂,他如何聽不出來,徐盤話雖委婉,但潛在含義卻再明顯不過了

  你和陳止,根本不是一個層次的人物,也別想著和陳止比了,你的算計,只能讓陳止心情不愉快,除此之外再無他用,反而要影響兩家的關係,讓陽平侯不快。

  這種意思,比直接斥責徐吉,還讓他難以接受,因為在他的心中,自己與陳止年齡相仿,而家世比之對方好過太多,之所以落了下風,是陳止一時有運罷了,只要重整旗鼓,早晚能找回場子,乃至將陳止壓下。

  但現在,自家老人轉述父親之言,將他徐吉鄙視到了極點,壓根就認為他不配和陳止相提並論。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怎麼比不上陳止了?我行事有度,籌謀甚多,走一步就可看三步,他陳止若不是恰好想到一個文評的點子,讓各方看重、顧忌,只是靠我聯絡三家之能,就足以讓他身敗名裂,哪裡還有他如今的囂張!」

  徐吉大聲叫著,仿佛要把不快都喊出去。

  「他現在還得罪了匈奴人,那可是匈奴人,剛剛大勝,震驚國朝,陳止抓匈奴,自取死爾!此乃莽夫所行,吾不取也!」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5-7 22:09
第三百六十八章 苗頭不對

  徐吉的話,近乎是吼出來的,情緒激動,畢竟是被父親否定,心頭壓抑可想而知,而吼出來的,又是他的得意事,要讓對面的家奴知道厲害,證明自己的手段和分析能力。

  但他的話,絲毫沒有打動徐盤,還讓這位忠僕心生失望,搖搖頭道:「少爺您到現在還以為是促成了三家聯盟,得以逼迫陳止?以為是自己籌謀許久,利用了張家和荀家,讓他們為自己出力?」

  徐吉聞言一愣,隨後神色變幻。

  徐盤歎了一口氣,說道:「張家對付陳止,是因為私仇與公怨,張應之子張央在彭城時,與陳家有了矛盾,懷恨在心,乃言陳止之事,這是私仇,而張家之前幾代人把持朝政,雖然衰落,但在宣武北伐時,還是得了實利,邊疆的馬政一直有張家的一杯羹,現在北疆戰亂,新上任的太僕陳永納了晉陽劉琨的建議,對馬政有了想法,威脅了張家之利,於是張應才與陳永為敵,要以陳止為突破口,打擊陳永。」

  徐吉面色陰沉,這些事他知道不少,但依舊覺得是自己跟王布提議,才有了聯合之舉。

  徐盤看著自家少爺的表情,就知他的心思,又道:「少爺可知,在您碰巧碰到王布之前,此人就已行走諸家書院,左岳書院的齊直曾上陳止之門,討教音律,以期挑刺,背後就是被王布唆使,還有其他諸多瑣事,若是少爺有心,老奴可以一一道來。」

  徐吉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他哪裡聽不出來,那王布早就有心串聯,自己碰上王布,然後鼓動對方,對方還一副不情不願、要回去考慮的樣子,根本就是做個樣子給自己看罷了,是用心機,讓自己覺得主導一切,從而心甘情願的做事。

  「我被王布利用了!?」

  驚惱之下,徐吉的眼睛裡閃過寒芒。

  徐盤繼續說道:「至於荀家,是基於書院考量,最初是左岳書院與太樂署有聯繫,後來荀家在太常府的那位博士,和陳止起了衝突,雙方矛盾激化,但不過私人恩怨,荀家也不如何在意,只是基於世家本能有所懲戒,直到品評會後,荀家的有識之士,看出所謂文評的威力,意識到太樂署怕是要有變化,這才有心打壓陳止,正好碰上少爺您上門,所以半推半就,成就了三家聯盟。」

  「這麼說,荀家在這之前,也早就對陳止有過動作了?」

  徐吉咬緊牙關,雙手攥緊拳頭,微微顫抖,心中滿是被人利用。還沾沾自喜而不自知的惱怒,同時也有一種無力感。

  「這樣的三家聚在一起,都奈何陳止不得,反而讓他風生水起,難道我真的不如陳止?不可能,論家世,我哪裡不如他?」

  想到這,徐吉頓時又強調起來:「就算那兩家與我是各取所需,但我是知道進退的人,匈奴勢大,豈能輕易得罪,若因為陳止的關係,落人口實,那他就是蒼生罪人!換成是我,絕對不會刺激匈奴!」

  「如您還是抱著這般念頭,正說明,您無法與陳太樂相比啊!」這一次,徐盤乾脆都不辯解了,歎息了一句,就看著徐皮,吩咐道:「你剛才也在旁邊,侯爺的吩咐,你也知道的,好生侍候著,將來少爺在外,亦不可有絲毫懈怠!」

  「是,小的明白。」徐皮一直在邊上苦笑,這時又點頭應下。

  「什麼意思?」徐吉從話中聽到了一絲不對的苗頭。

  徐盤朝他看了過來,搖頭道:「侯爺知道少爺您急於立功,想要再度為官,所以在江左為您謀了個官職,權柄不小,品級不低,當可令您滿意。」

  「什麼?你說什麼?」徐吉瞠目結舌,以為自己聽錯了,「你是說,大人讓我去江左,去外地為官?這怎麼可能?這怎麼能行!」說到後來,他咆哮出聲,臉上有青筋顯露。

  這不是徐吉失態,而是徐盤的說法太過驚悚。

  公侯之子出仕從政,本該是個坦途,前文就提到過,不管是功勳還是世家,其子弟出仕都是選京城、中樞,才能快升遷,不少人甚至以去地方為實務官為恥,現在自己的父親,居然讓自己去地方為官!這難道不是一個天崩地裂的消息?

  「就算我急於再次出仕,也不可能去往地方啊!就因為一個陳止,我就要避往地方?豈有此理!我要去見大人,我要與他理論!」

  徐吉狀若瘋狂,抬腳就要往外衝出去,但徐盤一揮手,有兩個早就等在外面的武士過來,將徐吉製。

  「少爺,您還是先在家中讀書吧,侯爺都是為了你好,並非只為讓你避開太樂令。」徐盤說著,又給徐皮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苦笑著上前,安撫自家主子。

  「徐皮,你個吃裡扒外的東西,你給我滾開!徐盤,你這老狗!你欺上瞞下,敢阻止我與大人相見,你等著!你等著!我要你好看!」

  狂暴之中,徐吉哪還顧得上其他,嘴裡噴出了諸多汙言穢語。

  徐盤搖搖頭,只說讓他在家養心,隨後吩咐了一圈,看著兀自爭執的徐吉,歎了口氣,又道:「少爺,您以後就會知道侯爺的一片苦心了。」話落,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老狗!老貨!你給我回來!給我回來!」徐吉掙扎著想要往前衝去,但他雖然練過武,但早已荒廢多年,哪裡是武士的對手,終究難以掙脫,很快勁力也耗的差不多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徐盤朝大門走去,不由嚎叫起來!

  「老狗回來!我要見大人!我要見父親啊!」

  在他的叫喊聲中,徐府的大門緩緩關閉,門縫中,能見到徐吉那扭曲的面孔,不甘、憤怒,以及……恐懼!

  咚!

  大門關閉,徐吉的心也沉了下去。

  ………………

  「是麼?他連這麼一點涵養都沒有,連你都辱罵?」

  一炷香的時間之後,聽著徐盤的彙報,平陽侯徐辭眉頭緊皺,滿臉失望之色。

  「他的性子,我也是知道的,不會輕易幹休,就怕今後惹不起陳止,遷怒於你啊,讓你受委屈。」

  「老奴皆為侯爺計,些許委屈根本不算什麼。」

  「話不能這麼說,」徐辭搖搖頭,「我會給大子說清楚,以後讓他壓一壓徐吉,這小子太不知輕重了,又自以為是,這次陳止的事才讓我看出來,他留在京城,早晚是要出事的,還不如放到地方磨煉磨煉,也算是避禍,畢竟洛陽最近變化太多,幾年之內說不定有大變,讓他留下,更加危險。」

  徐盤在旁邊默不作聲。

  「他還自以為得計,」徐辭又看向徐盤,「明擺著的事他都看不出來,匈奴此番過來,就是因為他們經不起大仗了,以一洲之力,不,並州一州尚且未被匈奴平定,以不足一州之地,迎戰朝廷大軍,能勝一場,也是靠著天時地利,加上朝中有人掣肘,僥幸得勝,他們也損傷不小,加上拓跋鮮卑偷襲、劉淵新死,群龍無,族內將散,哪裡還能妄動刀兵,否則以胡人做派,會派出使節?朝中也是覺得匈奴不足為慮了,塚中枯骨,所以不願再耗錢糧,想要分化瓦解,兵不血刃的解除威脅,可笑我這兒子,還以為大漢懼怕匈奴,太年輕啊。」

  忽的,他收斂表情。

  「只是這匈奴一來,後面局勢如何著實難料,」他忽然笑道:「也罷,那諸葛家的老頭,已經閉門讀書許久,也是時候過去慰問他一下了,正好問問他的看法。」

  ………………

  另一邊,匈奴使臣被抓的消息,也傳到了百邦館,那位典客令本來還在等候匈奴使節歸來,給他們安排了晚宴和歌舞,結果卻得到了匈奴人給送去見廷尉的消息,整個人就愣住了,隨後顧不上別的,就朝鴻臚寺衝了過去!

  「大鴻臚!大事不好了!」

  大鴻臚趙瑉本在品茶。

  他面前坐著幾人,乃是鴻臚從屬官吏和太常府的明堂令嵇法,幾人談笑風生,似乎正說到什麼趣事。

  見了典客令的樣子,立刻停下話頭,趙瑉更是眉頭皺起,猜到了什麼。

  「怎麼?可是匈奴人那邊出了事?」

  「正是!」典客令看著堂中眾人,躊躇起來,不知在這裡將事情說明,會不會有什麼問題,萬一動搖人心可就不好了。

  趙瑉擺擺手,吩咐道:「沒有什麼可忌諱的,把事情說清楚吧。」

  「諾,事情是這樣的……」典客令也不敢耽誤,得了命令,就把接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說了,正是復述在太樂署生的事。

  果然,趙瑉聽過之後,臉色連變,最後眉頭緊皺,抱怨起來:「陳止是怎麼回事,我剛才誇他會辦事,將祭祀和接待諸邦使臣的事,都安排的井井有條,轉眼就給我鬧出這麼一出事來。」

  他頗為無奈的搖搖頭道:「去,把陳止給我叫來,我得好好說道說道他,再給鄧太常那邊說一聲,就說陳止闖了這麼大的禍,這事得讓他來平息,未來這幾個月,陳止就在我鴻臚寺當差,他鄧蒙可不能再用什麼文評什麼之類的理由,從我這裡強行拉人回去了。」

  「諾!我定會斥責他……」典客令氣呼呼的說著,忽然覺得不對,品味趙瑉之言,總覺得味道……不對。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5-8 20:40
第三百六十九章 君乃能人,吾當大用,咦?

  「這話中之意,仿佛對那陳止,不僅沒什麼不滿,反而有要親近、拉攏的意思,這是怎麼回事?陳止初來之時,大鴻臚不是對他頗有成見,時常訓斥麼?這才一個月的時間,態度就變了,還變得這麼劇烈?在我忙碌的這段時間裡,鴻臚寺發生了什麼?」

  典客令的前身,是東漢的大行令,享六百石,為七品官品,過去在新漢未統之時,曾一度為五品之位,後逐步降低。

  秦漢之初,典客近九卿,後被單獨列出,直屬於大鴻臚卿,現在也如太樂令一樣,是屬於那種品階不高,但享有更高職權的位置,因在中樞,接觸番邦之交,所以也是個熬資曆的好地方。

  不過,比起太樂令來,典客令的權屬就比較單一了,負責的是百邦館,也就是俗稱的客館,用以接待南來北往的外邦之人,多為使節,按著朝廷最初的說法,典客令就是掌四方賓客。

  除此之外,這還是個遍布全國的機構中樞,從典客令的屬官就能看得出來典客令的屬官,沒有太樂令那麼繁雜,但結構卻更為龐大,觸角遍及州郡,除了兩名在洛陽給予典客令輔助的京師薩甫之外,下面的每一個州都有一名州薩甫,用於接待和管理在各個州中的外邦之人,州薩甫下還有佐吏。

  這樣的一個位子,工作繁重也是可想而知的,但凡想要做出一點成績的人,都閒不下來。

  現任典客令名為沈謝,為下品世家出身,和陳止不同,他坐到這個位置的時候,年齡已到了壯年的尾聲,是在地方上熬了很久,才得以來到中樞,然後苦熬多年,才得以擔任典客令,因此對這個職位相當重視,平日行事,稱得上是兢兢業業。

  匈奴派出使節的事一傳來,又說要有鮮卑各部的人接連來洛陽覲見,沈謝得了消息後,始終在統籌安排,每日裡很是勞累,很多時候吃住都在客館裡,乃至對鴻臚寺裡面的變化,都沒怎麼關注,更不知道最近大鴻臚對某些人的好惡。

  不過,關於陳止的事,他多少還是知道一些的,畢竟這洛陽城中,最近的新聞都與陳止有關,旁人也繞不過去,但他更知道,在陳止沒來之前,自己的上司對陳止就有成見,等陳止以太常府從屬官的身份,和鴻臚寺接觸的時候,那大鴻臚趙瑉也沒給其人多少好臉。

  怎麼這一段時間沒見,口徑、口風就都轉變了?

  摸不透上司的心思,沈謝不敢輕易表態,他沉吟了一下,試探著問道:「上卿,那我現在就去叫上一兩名差役,將陳止強行帶來?」

  「為何要強行帶來?」趙瑉的眉頭一皺,「萬一陳止誤會了,以為我要與他不利,那解釋起來還要白費唇舌,反為不美,就讓人去通報一聲,就說本官請他過來,商談後續的事宜,畢竟匈奴人抓也抓了,總該有個說法。」

  「是,下官明白了。」沈謝滿心疑惑,但聽到這裡,也知道要以什麼態度面對陳止了,只是他心中難免嘀咕,當初陳止斬殺匈奴小王子的時候,消息傳到京城,趙瑉在朝堂上還因此和他人起了衝突,堅決反對陳止的作為,結果現在要將陳止叫過來,都要考慮對方的心情。

  仿佛是看出了下屬疑惑,趙瑉笑道:「你不用多想,匈奴使節而已,不算什麼大事,既然是他們主動挑釁,在京城囂張,受點責罰是應該的,我反對和匈奴開戰,不是畏懼匈奴,而是考慮大漢本身的情況,至於陳止,這是有才之人,我當然敬重了。」

  說著,他目光一轉,看了一眼在場的明堂令嵇法,笑道:「兩位以外司的身份過來相助,這些日子以來,對鴻臚寺有諸多建樹,這是摒棄門戶之見、一心為公的表現。」

  嵇法趕緊起身道:「這都是陳太樂的功勞,下官豈敢居功,下官不過是在旁邊敲敲邊鼓,連查漏補缺都算不上,但能與陳太樂共事,確實是生平一大樂事,受益良多。」說話的時候,他下意識的笑起來,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

  他的樣子,卻讓沈謝越發疑惑起來。

  「連這嵇法也是如此話語?口氣變得不小!我記得最初來時,此人還曾尋到我等大鴻臚屬官,暗示他與陳止並非同路人,還說過陳止所為,皆與他無關,一副要劃清界限的樣子,現在卻是這般說辭了,也不似作偽,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不過現在不是了解情況的合適場合,沈謝按下心中好奇,拱手領命,就說下去安排了。

  他這邊走了,趙瑉手邊一人起身,躬身道:「上卿,沈典客最近忙於政務,對情況還不甚了解,驟然安排,就怕有疏漏,不如下官過去,與他查漏補缺。」

  趙瑉循聲看去,見是司儀令梅敬,就點頭道:「也好,去跟他說一下,省得和陳止生出了誤會。」

  「諾!」梅敬點點頭,拜別眾人後,就快步追了出去。

  前面,沈謝正低頭前行,還在思慮著心中疑惑,準備找一二吏胥詢問清楚,省得所知不明,以生偏差。

  想著想著,忽然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回頭一看,乃是好友梅敬。

  司儀令掌管的司儀署,是新漢所置,掌凶禮喪葬之事,其職權多有輔助之意,時常跟隨在大鴻臚的身邊。

  這梅敬與沈謝乃是同鄉,關係不錯,這時趕過來,是真心想要提醒,因此也不客套,直入主題道:「大鴻臚讓你與陳止交涉,也有讓你和他先熟悉一下的意思,現在匈奴人被抓捕,旁人免不了非議陳止,最怕諸族使節誤會,他們都住在百邦館中,所言所行皆為你察,若有什麼不對的苗頭,千萬不要擅作主張,可以在通報大鴻臚的同時,再遣一人告知陳止,以作提醒。」

  「這是為何?」面對好友,沈謝終於問出了疑惑,「告知大鴻臚也就罷了,本是應有之意,為何還要遣人告知陳止?這有些不合規矩了,還有,自大鴻臚以降,似乎都對著陳止頗為推崇,我記得最初可不是這般局面。」

  「因為你這陣子忙於接待四夷之人,不知道這陳止作為聯絡之人,卻讓鴻臚寺上下有了不小的變化,連大鴻臚自上任以來最為深惡痛絕的典籍混亂,都被他一一理順了?」

  「難道這個陳止,將卷藏館加以整理了?」沈謝一怔,皺眉詢問,「他整理了多少冊?」

  「豈止是整理了多少冊,他只用了三天的時間,就將卷宗分門別類的整理好,更列了一張年表,將曆屆的來使之事都寫了個提綱,方便藏館的看守人存放、拿取。」

  「全部?」沈謝眼睛一瞪,滿臉意外,「你是說全部的卷宗?這怎麼可能?」

  梅敬笑道:「我初聽之時也很意外,但親眼見過之後,卻不得不相信,當然,一些邊角雜章,還是無法歸類,但陳止當真是博聞強記,從許多斷章的細節中,找到了些許語句,標注出來,推算出了幾個可能的來歷,倒也省去了不少功夫,後面只要卷藏館的人用水磨工夫,一點一點比對,相信就能找出出處。」

  鴻臚寺的卷藏館,其實就是存放來往使節卷宗的地方,內裡涉及到雙方的國書副本,以及來訪之人的紀錄。

  新漢作為中原王朝,富有四海,諸國來朝是常有的事,往來的文書更是數目眾多,而鴻臚寺作為對外機構和接待機關,自然要擔負起責任。

  不過,由於過去的管理混亂,以至於作為核心之地的卷藏館,一直都混亂無比,若是朝廷上有需要,需要查找什麼,往往要動用大量人手,連續多日翻找,才能找到相關之事,最長的時候,甚至有連續翻找近一個月的紀錄,當然了,找不到相關記載的時候,也不在少數。

  這次諸國來使,其中有剛剛大勝的匈奴,還有朝廷有心扶持和拉攏的鮮卑各部,鴻臚寺免不了又是一番查找,按照過去的規矩,這大鴻臚卿麾下的其他司衙,都要派出人手過來幫襯,人手都被這邊占用了,其他事項就要進展緩慢,影響整個衙門的運轉。

  但這次最不同的地方,就在於有太常府派人過來相助,其中就有陳止。

  當陳止提出來,要幫助整理卷藏館的時候,鴻臚寺上下都很意外,但也沒有人覺得他能辦成什麼事,而心存成見的大鴻臚趙瑉,更是有意要敲打一下陳止,就給他定了一個七天的期限,讓他找到相應的覲見記載,否則就如何如何。

  這在旁人看來,這是一個頗為苛刻的條件了。

  但陳止給出的答卷,卻讓他們震驚無比。

  「我清楚的記得,大鴻臚在看到整理過後的卷藏館時,那種震驚的表情,」梅敬搖頭笑著,「在那之後,陳止又在禮儀之人的挑選和管理上,給出了部分建議,讓相應的司衙省卻了很多繁瑣功夫,讓大鴻臚對他改觀,有心重用,但偏偏這個時候,那太常鄧蒙,卻來了一個召令,讓陳止去準備文評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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