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冠絕新漢朝 作者:戰袍染血 (已完結)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5-13 22:19
第三百八十章 諸評多榜分排名

  「黃思此人,能耐還是有的,他在秘書省做的也算穩妥,不見大過,若是與陳君交善,那肯定要被陳君請教,以入夢軍眼下的名望,這一來二去,黃思名聲更盛,又可與諸大家結交,更將讓位之舉傳為賢行,得一人情,而當今之世為官,若無家世,就得有名望,兩者相輔相成,但單一亦可有所作為,是以我說黃思失去了機會。」

  黃通說話的時候,話中有一絲感慨之意,然後話鋒一轉:「當初的太樂署,冷冷清清,如今炙手可熱,當初當差的幾個官員,失意潦倒,現在名望皆有起色,他們都知道陳止的作用,所以董緒也好、周傲也罷,當初的一丞四曹,除了徐吉之外,都有所成,董緒與周傲,更是直接跟著陳止,先後調去了秘書省,不僅官品提升了,前途也清了。」

  這些事,眾人也有耳聞,知道除了秘書丞董緒之外,那太樂署的協律曹周傲,最近也被調往秘書省,接替空缺下來的秘書郎一職。

  值得一提的是,原本的秘書丞和秘書郎,在陳止剛剛升任秘書監的時候,妄圖將陳止架空,但區區小技,陳止輕而易舉的就將之破除,隨後幾人又在黃思的授意下,和陳止採取了不對抗、不合作的態度,想要以此來刁難陳止。

  這也算是官場慣例了,可惜陳止也遇到不只一次了,單純靠著自己的能力,他就足以將多人的工作處理完畢,無非是重演一次太樂署的情況罷了,只是這次,陳止不是初來乍到了,既然幾個人不願意配合,陳止乾脆就反過來將他們架空,在完成了初期的工作之後,他更不客氣,一方面提拔秘書省的下層官吏,讓他們假從上官之事,也就是將那些不合作的官吏的工作,由下面的從屬來暫時署理。

  同時,聯絡太樂署的舊部

  經過幾評之後,太樂署的人對他已是徹底歸心,從上到下被陳止經營的好似鐵板一樣,再加上太常鄧蒙的關照,根本不缺人手。

  很自然的,想要架空陳止的下屬,反而被徹底架空,如同坐蠟,最終黯然離去,由陳止的老部下接替職位。

  而且比起他們的上司黃思,這幾位忠心的下屬,就要淒慘的多了,連保留官品平調的機會都沒有,全部都是降級錄用,其中還有被直接打入地方為官的。

  此事過後,秘書省的風氣頓時一變,陳止權威日漸高漲。

  現在,百家茶肆談到了周傲等人的調動,之前又提到了黃思,就免不了提及他的這幾個下屬了。

  「這幾個人也是愚蠢,和陳君作對,這不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麼?畢竟連匈奴人都未能在陳秘書手裡討得好來。」

  「不錯,大典之後,與匈奴的會談中,匈奴妄圖讓國朝承認他們的國號、國主之位,直接被廣漢王以陳秘書令人捉拿他們的事頂回去了,一國使臣不僅不知禮,觸犯了律法,亦要以大漢律懲戒,而劉淵本就是叛逆之臣,有什麼資格稱孤道寡?劉淵尚且如此,那劉聰不過是劉淵的兒子,還想做個異姓王?豈不可笑?」

  「說起來,朝廷到底和匈奴達成了何等約定?到現在還不清楚,似乎只是約定休戰,也沒說匈奴是叛逆,卻也沒有給匈奴正名。」

  ……

  話題又慢慢轉移到了與匈奴的和戰上,這事生在大典之後,陳止升任秘書監之前。

  按著不少人的想法,所謂會談,怎麼也得持續幾日,來回多次,乃至生爭吵,最後才能定下來。

  但出乎意料的是,真正的會談前後只有兩次,不過三天時間,匈奴使節就迅離去,然後北疆的戰爭就此終結,朝廷似是默認了匈奴對並州的占領,但無論是朝廷的公文,還是各種策書、旨意之中,都沒有明確提及此事。偶爾,還能從某些渠道,聽到有關打壓和削弱匈奴的意思。

  在這樣詭異的局面下,眾人都摸不清具體的情況,不過朝廷的官方口徑中,依舊在強調並州之事,也不斷肯定對並州的所有權,只不過除了晉陽等少數地方,就不再往那邊派遣官吏了。

  人群中,有一人出言道:「不過,我倒是有些消息,說是北疆一線,尤其是河東之地,其實並沒有停戰,大戰雖然沒有,但小戰不斷,同時在河北之地,朝廷正在集結人馬,好像是打算在那邊來一場大戰,但不知真假。」

  此人有不少人認得,知道是勳貴趙家的子弟,消息靈通,但礙於軍法,平時不敢多說。他的這個消息,眾人是第一次聽聞,那黃通更是面色微變。

  思慮片刻之後,黃通才道:「莫非是匈奴要東進?不對,興許是以重兵營造壓迫的陣勢吧,我覺得朝廷或有用分化拉攏之策瓦解匈奴的意思,畢竟匈奴在並州紮根很深,人口不少,裹挾了不少百姓,若以兵鋒攻伐,沒個幾年、十幾年的時間,根本難以實現,這麼長的時間,若盡起刀兵,不說每年,每一天、每一個月消耗的錢糧,都無從計算,而且會持續削弱國朝的力量,說不定讓其他邊族生出異心。」

  旁人都點頭同意,覺得黃通分析很有道理。

  但跟著又有人歎息道:「這些事朝廷的事,咱們想的再多也沒有用啊!」

  「是啊,要是按著咱的想法,哪裡要管這麼多,早就帶著大軍將那匈奴一概攻平!」

  「唉,還是說說這風花雪月、琴棋書畫吧。」

  幾個人正說著,門外又有幾人進來。

  這幾人一來,周圍的人都過去給他們見禮,重點都落在那為之人身上,口稱鄭五郎。

  這位鄭五郎生得身材勻稱,面容上品,面對眾人的稱讚,他連連客氣。

  此人名為鄭樺,在家中的排名並非第五,之所以被稱呼為五郎,是因為他在先前的丹青評上,得到了終評第五的名次。

  「諸評之影響,觀之則知啊。」

  黃通忍不住感慨起來,旁人點頭同意。

  大典與和談之後,占據著洛陽百姓平日話題的,就是諸評了。

  所謂諸評,就是包括之前的文評在內,隨後的書評,還有音律評、丹青評。

  那書評看的就是書法,比拚的是書法造詣,還算是比較直白,各個書院比拚起來,也沒有太多的異議。

  其中還有個插曲,就是當時的優勝者、兼善書院的周步,在為自家書院贏得了「洛陽書法第一」的牌匾後,又特地請陳止給自己寫了一副勉勵的字,說是回去後要裝裱起來,倒也成為一時熱議之事。

  至於丹青評,理解起來也很簡單,看的是丹青畫技,因丹青多需觀景,所以這個品評,不是在太樂署中進行的,而是被放在城郊,太常府動員了人力設了一處講壇,供大家品評,也讓學子們可以觀景而坐,同時放在這般地方,更能開拓心胸。

  因此,這丹青評,也叫丹青壇。

  而音律評,也叫伯牙子期評,據說這個名字,還是當今聖上所取,不過在這個品評上,競爭尤為激烈,因音律之道廣博,光樂器就有諸多,各有所長,要在這樣的情況中,決定出哪家書院的哪個學子更為出色,難免有人會心存不滿,期間生了不少插曲,還有那不懷好意、不甘心失敗的學子,在暗中使勁,鬧出了幾次小小事故,不過都被陳止和太樂署一一平息。

  隨著音律評落下帷幕,第一次的洛陽諸評算是圓滿落幕,但帶來的風潮卻沒有衰退的意思,在隨後的日子裡越演越烈,最終甚至出現了諸多排名

  百家茶肆有好事者,就說道,該按照諸評最後的排名,給洛陽各書院的學子排號,於是各種榜單有如雨後春筍一樣冒出來,於是就有這鄭五郎一樣的稱呼。

  因為諸評乃是官府組織,更有皇帝賜名,背後有許多勢力參加其中,連列卿都牽扯了好幾個進去,圍繞著諸評更有些許博弈,展到後來,連書院上層都關注起來,以至於在城中私自爭執,被看做是無膽的行為,是不敢在諸評上和人一較高低的表現。

  於是,這諸評排名,儼然成為了洛陽年青一代,用來彰顯才華的標誌,也使得很多人摩拳擦掌,準備在下一屆的時候登台亮相,不光是為自己的書院爭光,也要為自身正名

  實際上,第一次的諸評,還是有不少人看不上,乃至故作清高,不願意屈尊降貴前往,讓人品頭論足。

  但看著影響,這些人很多都動心了,準備參與進去,可惜按照陳止的規則,他們必須要等到明年。

  「明年也好,」談到這個問題,黃通卻有不同的看法,「留下一年時間,讓學子們沉澱底蘊,等到來年才能更見功力。」

  這時候,茶肆的角落忽然有聲音傳來

  「這位兄台,聽你言語,乃是明智之人,可曾聽過,倡諸評的陳秘書很快就要外放一地為太守,你覺得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明年的諸評還能否展開?」

  黃通聞言看了過去,入目的卻是兩個陌生面孔,似乎是從外地趕來的。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5-14 22:15
第三百八十一章 東廊撫琴者,可為我婿

  這兩個人本來是坐著的,位於百家茶肆的一角,問出話之後也隨之起身,朝黃通走了過去。

  他們坐著的時候,旁人尚不覺得如何,等兩人站起來了,其他人才注意到這兩個人的體格很是高大,比之尋常洛陽人,高出半頭還多。

  加上他們鬍鬚濃密,膀大腰圓,若不是穿著儒服、神色也算文雅,只是這個樣子,難免被人當成是剪徑的大盜,不讓他們入得店來

  百家茶肆雖是茶肆,但來往多是世家子弟,至少也得讀過書,乃是文士,否則就算是進來了,旁人也未必理睬,多數還會被請出去。

  這點從黃通的打扮上也能看得出來,他的家境明顯不好,衣服材質一般,卻也整潔,而且做出了世家子的裝束,旁人才不排斥。

  再往遠了說,之前陳羅進城,被人領到茶肆中,旁人見了陳羅,大致就看出了跟腳來歷,無意結交,等陳羅公布了自己陳止族弟的身份,才有那麼多人趨之若鶩的過去攀談。

  此刻也是一樣,這兩人的裝扮是過關了,但相貌太過怪異,之前坐在茶肆的角落,幾乎無人理睬,此時一出聲,眾人循聲看去,也沒有深交的意思。

  但黃通看著兩人的行走動作,卻笑道:「兩位不是洛陽人吧,甚至不是京畿之地的人,聽口音是從北邊來的,我觀二位的言行舉止,頗有慷慨之氣,莫非是燕趙之地的好漢?」

  他最近做出不少評論,在百家茶肆已有威信,因而聽他一說,其他人紛紛感到意外,再看那兩個大漢,這眼光就不一樣了?

  燕趙之地的來客?

  那兩人也很意外,其中一個鬍鬚略微稀疏、個頭稍矮的,就抱拳說道:「沒想到先生的眼光,居然這般精準,不錯,我二人是從北邊過來的。」

  黃通頗為自得,撫須而笑道:「無他,我自青州離開,又往河北轉了一圈,這才入京,是以能辨認一二,二位行走之間隱隱有風,應該還練過武,聽你們言語,頗為不羈,當是輕俠之流,還未請教兩位大名。」

  那人哈哈一笑,說道:「我二人的賤名,無足掛齒,因故南下尋人,知道洛陽是天下正中,所以過來一觀,又知道百家茶肆為洛陽之中,往來皆君子,是以過來一觀,這一看,果然如此。」

  眾人聽他這般一說,都不由欣喜,看待二人的神色也和善許多。

  「閣下倒是能說會道,與這身架子不符,既然你不願意說姓名,我也不逼問,你問我知不知道陳君要去做太守,那我就給你個準信吧。」黃通看著那兩人,露出了笑容,「此事不假,而且就應在北方,即便不是並州之側,也是河北的某郡,當地定然是有戰亂波及,有百姓流離失所,有諸多威脅,乃至隨時可能淹沒在匈奴人的兵鋒之中。」

  眾人聽他言之鑿鑿,都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按著他的這個說法,那陳止的這個太守,可不好當啊,心裡就不免奇怪起來,不明白陳止這樣連立大功的人,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待遇?這不該是功臣的歸宿,裡面緣由何在?

  同時,他們也很想知道,陳止會被劃分到哪一個郡為太守。

  當然了,他們更奇怪,這樣的事,他們都不知道,怎麼黃通說起來卻一套一套的?要知道,他們這些人裡面,不乏那重臣和公卿之子,消息靈通著呢,卻也只是接觸過一點傳聞,不知具體內容。

  莫非真像暗地裡傳聞說的那樣,這個黃通和黃思有血緣聯繫?但聽他之前的議論,是半點也不像啊。何況這百家茶肆,是洛陽的消息流轉之地,茶肆後面的背景據說非同小可,但凡洛陽有什麼風吹草動,百家茶肆都是第一個知道的,其中能透露出來的,就會經說書人的嘴說出來,不能透露出來的,不是涉及到隱秘,那就是消息還未確定。

  茶肆都沒有確定的事,黃通是怎麼知道的?

  這個疑問,是被那個外鄉客問出來了:「聽先生口氣,分明已經知道陳君要去哪裡的郡了,能否說出來?不過,在下真是好奇,黃先生您又是從哪裡得到的消息。」

  「你這漢子,我好心答你,你居然有心試探於我?」黃通笑著說了一句,見周圍人的表情,也能猜出他們的念頭,「也罷,那就說個清楚,省的你等疑神疑鬼,最後傳出什麼話來,讓人誤會於吾。」

  聽他此言,眾人頓時來了精神,就等著聽個故事了,沒想到接下來卻聽那黃思說出了這麼一番話來

  「我與黃思,無甚血脈聯繫,更不是什麼來歷莫測之人,對朝廷的安排也不知曉,更不知道陳君會被安排到哪個郡中。」

  其人話語落下,眾人都面面相覷,再看黃通,滿臉疑惑。

  這就完了?

  「自然是完了,不然你們還以為有什麼?」黃通看出來眾人的疑惑,話鋒一轉,「不過,我雖不知陳君會去那個郡,但剛才的話卻不是無中生有,而是因勢而算,推導出來的。」

  還是那外來客第一個回過神來,一副請教的樣子,問道:「願聞其詳。」

  「這事,還得從大典之前、文評的時候說起,」黃通大大咧咧的,迎著眾人疑惑的目光,侃侃而談,「那時有個說法,叫做三家逼陳,說的是有三個大家族聯合在一起,對付陳止,具體是哪幾家,我就不明言了,省得招惹麻煩,雖然朝廷不會因言獲罪,但大世家可沒有那麼寬宏大量,我不懼朝廷,但懼大族,再說了,諸位長居洛陽,又豈能不知此事?兩位遠來,若是不知,也可以去找人打聽。」

  眾人都是點頭,外來客與同鄉也是一般模樣,一直開口的那人就道:「此事我等也略有耳聞。」

  「那就好說了,」黃通點點頭,繼續道:「三家之後的事,諸位大概也都知道,因陳止才幹突出,一家與之講和,家中與陳君有矛盾的子弟,被外放江東,一家在品評上得了實利,後來也偃旗息鼓,還有一家,看起來也退了下去,但其實不過潛伏。」

  眾人聞言,默默點頭,他們很清楚黃通話中所指的三家,具體是哪幾家。

  卻有人疑惑:「這和陳君任太守,有何關係?」

  「當然有關係,因為陳君如今背景也不小,當初還有幾卿相助、皇上青睞,也不是那麼好動的,」黃通頓了頓,飲了一口茶,話鋒猛然一轉:「諸位,半年前陳君大婚,你們可曾見過當時之景?連五品秘書監的任命狀,都是在那之前頒布的,因為皇上想用這個作為賀禮。」

  眾人大為不解,怎麼好端端的說著三家逼陳,這黃通卻話鋒一轉,將話題引導了陳止娶妻的事上,但眾人回憶當時情景,還不免感慨。

  「怎麼不知?楊家嫁女,可是大事啊!」

  「對啊,當時陳秘書風頭正勁,在洛陽城名望無雙,連在諸評上得了稱讚的士人,也比不上他啊。」

  「是啊,楊家小姐秀外慧中,楊公帶著她來到洛陽,不知多少俊傑趨之若鶩,想要一親芳澤,還有幾場賓宴,也是因此而起,可惜最後無人能入楊公之眼啊。」

  「說來也是有趣,那位黃思黃君,本還不至於調動的那麼快、那麼急,就因為皇上想要給陳君一份賀喜之禮,逼著吏部,怎麼都要在婚禮前將陳君的調動辦妥,以至那黃思狼狽而去。」

  「那日婚禮,我有幸在場,那場面,鑼鼓喧天、琴瑟齊鳴,賓客有列卿,亦有重臣,還有諸多公卿,連諸葛家都派人過去,餘下的趙家、徐家、關家等等皆有人來,最後皇上親臨,更是令人意外啊!」

  眾人提起這個事,又都興奮起來,一個一個不停的說著,越說越是來勁,連之前的話題都顧不上了,那兩個北地來客也仿佛被情緒感染,融入其中,也是滿臉歡笑。

  黃通的聲音又適時響起:「諸位當也知道,以楊氏的強勢,比之陳氏強了十倍不止,楊公卻願意將最寵愛的孫女,嫁與陳君,原因何在?」

  時下北方世家,有四家勢強,稱為兩王一楊一荀,也稱東王西楊,北王南荀。

  東王為琅琊王氏,而那北王則為太原王氏,南荀正是潁川荀氏,至於西楊,指的正是關中的的楊家。

  北方四大家,是相對江左的諸多世家而言的,新漢以南統北,南方世家權重,但帝王為了平衡,又扶持北邊士族,北方世家亦有崛起,如那庾家等等皆在此列,而上述四家在曹魏和袁趙滅亡後,靠著深厚的底蘊和正確的站隊,迅崛起,比之江左頂尖大族還有差距,但相差不多,在北方更是代表著世家權柄的高峰。

  楊家嫁女,自是影響深遠,被傳為一時佳話,黃通一問,眾人就忙不迭的說道。

  「此事,我知,說是楊公曾遣弟子往陳家觀諸陳,當時陳家諸子皆於院中,或神情緊張,或口若懸河,或不知所措,唯陳止坐於東廊,撫琴自若。

  那弟子回去與楊公一說,利於一側的楊公之子、大司農楊結,就讚道:東廊撫琴者,何其佳哉!可為我婿!」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5-14 22:18
第三百八十二章 出當為郡守,敵入尚書台

  半年前,陳止娶妻。

  東廊快婿。

  如今,有不少人用這個成語,來形成楊家擇婿之事,洛陽之人對此津津樂道,而等婚訊傳入彭城之後,彭城之人也如此描述。

  其實,按照規矩和禮法,陳止娶妻還要往彭城走一遭,畢竟那才是他的世族根基所在,但基於種種原因,以及皇帝要親臨的關係,這事最終還是在京城操辦了,但彭城諸陳也沒有錯過機會,陳遲、陳邊、陳迅親自趕來,與陳永一同作為男方的家長,坐鎮婚禮。

  百家茶肆中那人說的,其實就是東廊快婿的典故緣由,這事在洛陽,可以說是人盡皆知。

  連兩個外來客都忍不住點頭道︰「我等來時,在路上就聽聞了陳君娶妻一事,沒想到裡面還有這樣的典故,真是一段佳話啊。」

  不過,也有那心思活絡的人,知道黃通一貫以來的作風,心中猜測著,這位擅長分析、推算的士人,既然問出這個,要說的很可能就不是眾人所知的,或許還有其他什麼隱情。

  於是,他們為了展現自己的聰明才智,不由搜腸刮肚,想要找到其他說法。

  這麼一想,也有人想起了不少細節。

  就有一人先開口道︰「東廊快婿之說,固是佳話,但多少有誇大嫌疑,畢竟楊公的那位弟子,行走的不只是陳家一家,其他各家也曾履及,想來是經過權衡,才做出了最後的決定。」

  這話一說,也打開了其他人的思路。

  「不錯,陳君當時的作為,在年輕一輩中,可是無人能比,楊家看上他,也是理所當然的,遠的不說,就是剛才談及的那次朝會上,黃思想要捧殺陳君,當時出面的,不就有大司農麼?當時他與陳止,還不是翁婿,之所以出面,定是看重陳止的才學、才幹,已經動了心思,想要賣個人情。」

  「對,東廊一事過去很長時間,大司農才出面維護陳止,若他早就覺得陳止可為佳婿,哪還用等這麼長的時間?」

  「我倒是聽說,是楊家的那位小姐,在出嫁之前,就已心有所屬,而其所屬者,正是陳君!楊公寵愛其孫女,據傳無有不允,好在楊女知禮,從未有逾禮之議,唯獨是對陳君傾心,常有所言,或許因此,楊公與大司農才會下定決心吧。」

  「我也聽聞,說那楊女也是才女,通琴知書,而陳君更是妙人,楊家派人去詢問太僕公之意,按兩家之勢,太僕答應的痛快,隨後找了陳君過來,跟他商議,未料陳君卻說,此事未可一人決也,於是讓人安排,與那楊家女隔簾對話,知道女子心意,又問答幾句,方才應允,回來之後,陳君私下裡也曾說過,楊女甚奇,自有其意,陳家人方知陳君亦滿意此次婚事。」

  這後一人說完,見眾人看來的目光,又擺擺手道︰「諸位莫這般看我,我非是道聽途說,亦不是隨意杜撰,我家與陳氏也有姻親,是以得知。」

  聽他此言,眾人嘖嘖稱奇。

  黃通更道︰「我也不知道,還有這麼一番故事在裡面,還真是一時佳話,不過我要與你們說的,卻不是這個,諸位可還記得,我為何會提到陳君的婚事?」

  眾人這才如夢初醒,紛紛回神過來,不少人乃至失笑。

  「差點被你糊弄過去,可不是麼,不是問起陳君會在哪裡為郡守,又想知道你如何得知的麼?」

  「對呀,怎麼說著說著,又扯到陳君的婚事上去了。」

  「楊家嫁女,陳家娶親,那陣勢確實不小,兩家一個是大族,一個有國士,到了今日還有人時常提及,我等一說就忘了分寸,也是正常的嘛。」

  說著說著,他們的目光又集中到了黃通身上,有心思靈活的,聯想前後關係,隱隱有所猜測。

  尤其是兩個外鄉客,剛才似與眾人打成一片,共同歡笑,此時卻又收斂笑容,一直開口的那人,更試探性的問道︰「莫非與大司農在朝堂上,為陳君說話一事有關?」

  黃通微微一笑,說道︰「說有關也對,其實這關鍵,不是大司農,而是當時對面的那位。」

  「對面的那位?不就是黃思?」

  「黃思算什麼啊,能和大司農比?說的是黃思背後的那人。」

  「原來如此,難怪黃聞之前提到三家逼陳的事,莫非這就是後續?陳君去哪裡為郡守,還和這個有關?」

  「其實這裡面有一個非常清晰的脈絡。」黃通嘴裡說著,將那茶杯的蓋子取下,伸出手指在裡面沾了沾水,在桌上落下,畫了一條水線,跟著在水線的一頭點了一點。

  「三家逼陳,而陳君才大,是以壓不住,於是這三家聯盟順勢瓦解……」

  他這第一個點畫完,又抬手落下,在那一點的邊上,畫出第二點,嘴裡繼續道︰「隨後,陳君興諸評,名望起洛陽,行走鴻臚寺與太常府,統籌兼顧,乃成大典,功勞甚大,不可抹殺。」

  第二點畫完,他頓了頓,又畫下第三個點來。

  「事後,朝廷商談匈奴事之餘,要論功行賞,黃思上書,說要給陳君討一個郡守的位置,但諸位也明白,這並非是好意,於是才有大司農、大鴻臚、太常、太僕等上卿出面,阻攔下來,順勢打壓了黃思。」

  眾人不由點頭,剛才還替黃思惋惜,但他們也知道,黃思終究是自找的。

  對於黃思身後的那位是誰,眾人更是心知肚明,畢竟朝會的最後,那人眼見列卿出面,以至於親自上場了,卻未能如願,他又怎麼會善罷甘休,且不說馬政之利,就是這接連被人壞了事,若不找回場子,那威望也要受損,同樣會傷及家族根本

  世家之間,除了利益之爭,還有名望之爭,畢竟不是先秦之時,世家有如一國,現在縱有布置,但還受約束,有漢帝仲裁,有士人監督,人心向背之間,也能讓世家的勢力此消彼長。

  黃通這時又落下第四個點來,口中說著︰「在這之後,那位仿佛安靜下來,不復再有動作,緊接著就是諸評先後起,洛陽國人景從,陳君名彰,娶嬌妻,得五品,可謂人生巔峰,而這秘書監之位,堪比郡守官品,其實已能說明問題。」

  秘書監是五品,郡守也是五品,若是陳止外放為官,作為士人出身,又有諸多功勞,那必然是不可能低於五品了,考慮到那次朝會上的爭執,他只要外放,一個郡守是免不了的。

  「所以,陳君若是外放為官,則必為一地太守!」

  待著這話音落下,黃通也將第五個點畫完,正好落在那一條直線的末尾。

  言落,眾人沉默。

  但很快又有人道︰「卻也未必,五品之官不只郡守,未必就為郡守,再者說來,陳君在洛陽為中樞官,這是清官之路,可以平步青雲,他出仕不過一載,已是五品正官,執掌一省要務,更與列卿皆有交情,為秘書監以來,先後相助太常、鴻臚、太僕、廷尉等,那即將上任的新任廷尉張若,與他也有交情,這等陣勢,為何還要外放太守?」

  眾人紛紛點頭,然後就朝著說話的人看了過去,這一看才發現,也是個熟悉的面孔。

  「這是彭城劉家的劉綱,為陳止之友,與陳君有游學之誼,更是世交,他如今在城中也有不小的名聲,列卿之中有人欣賞,要請他出仕呢。」

  「原來是劉君子,有禮了。」黃通起身行禮,「我知君子與陳君之誼,不敢隱瞞,當初讓人上書的那位,想讓陳君為郡守,看似舉薦,其實有他意,思其所慮,其所選之郡,必是不易立功之地,當今之世,若是郡中太平,就是郡守毫不作為,以黃老之術行之,考評之時,也能得個無功無過,熬些年頭,自可晉升,相比之下,邊疆的窮山惡水之地,則不同,需要做事,而這事先不說好不好做,但凡做事,就有可能犯錯,加上邊疆諸族不習禮、不知名,時常來犯,所以不光無功,反而可能有過,黃某因此斷言,陳君所去之郡,當為這等惡地。」

  「但我也說了,陳兄未必就會前往,」劉綱搖搖頭,說出了看法,「按著諸多賢臣之路,陳兄大可坐鎮京城,徐徐圖之。」

  黃通嘆了口氣,說道︰「若是尋常時候,當然如此,可當時那位在朝堂上未能如願,被幾卿擋住,這段時間也不是毫無作為,這半年多的時間,其人籌謀準備,再次出手,可就不是當時的那般情況了。」

  劉綱還是搖頭,說道︰「我知你說的是哪位,但那等人物位列公卿,若要算計謀劃,不至於為了陳兄一個小輩,就謀劃半年吧?那豈不是平白落了格調?再者說來,陳兄如今背景不淺,也不是那般好欺的。」

  眾人一聽,也都點頭,覺得這話說到了點子上了,就等著看黃通如何回應。

  卻見其人笑道︰「君子說的不錯,那等人物不會屈尊降貴,為了五品之官就謀劃半年,所以他所圖甚大,我雖推崇陳君,但面對那人,陳君依舊勢弱,而那人的半年準備,自然不是針對陳君,因為陳君只是順帶……」

  說到這裡,他忽然壓低聲音,輕輕說道︰「近日,蜀地李賊復叛,廣漢王點兵,難以兼顧幾職,所以……尚書台之主的位置,要定了!若無意外,當是那人!」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5-15 22:46
第三百八十三章 立威三件事

  尚書台,以尚書令為,尚書僕射輔佐之。

  秦漢之時,尚書台為九卿之一的少府所統領,不過一下屬機構,主管收和保管文書,最初只有六七個人。

  漢武帝之後,尚書台的地位日益提升,到了東漢時期,形成了六曹尚書,與尚書令、尚書僕射合稱「八座」。

  八座之下,哈有尚書侍郎三十多人、令史二十人左右。

  尚書台自崛起之後,權柄時而大,時而小,東漢之後,三國時期,南北三國都受世家九卿的影響,不得不另尋他法,往往一國有招,他國立刻效仿。

  於是,將尚書台從少府中獨立出來,就成為了其中的一環。

  隨著尚書台的職能擴大,慢慢變成了政務中心,其中的政務人員,也是不斷增多,增加了職位和人數,因而實力膨脹迅。

  不過,尚書台亦有分割,如那中書省、門下省,就算是從尚書台中分權出去。

  這整個過程,其實就是一種官製的迭代變化,是九卿權柄朝著諸曹尚書轉變的過程,整個過程中,尚書台除了權柄的提升和擴張、管理範圍的不斷擴大之外,還伴隨著內部職權和結構的調整和逐步完善。

  可以說,掌握了尚書台,對整個王朝的控制,就可以達到一個很高的地步,近似於丞相了,東漢之時,那尚書令更是在朝會時與司隸校尉、御史中丞一樣專席而坐,號為「三獨座」,可見一斑。

  如今,這尚書令亦有三品之格,秩千石,冠進賢兩梁納言幘,五時朝服,佩水蒼玉,銅印墨綬,而位在端右,策命受拜。

  從規格上,這個過去少府下屬機構的長官,其地位已經與九卿相當,品階相同,而論站位和實際的權柄,在三國後期就已經是事實上的最高政務官了。

  不過,新漢的尚書令往往還有掣肘,這就是為了在尚書台權柄擴大的同時,出現尚書令專權,所以在尚書令的上面,往往設有一位錄尚書事的位子。

  這個錄尚書事,嚴格來說,其實不是尚書台的官職,是給予尚書台之外的官員,代表皇帝總領尚書台事物的權利,屬於一種兼職,往往由外人兼任。

  如今的錄尚書事,自然就是那位權傾朝野的廣漢王劉出了,有這麼一個太上長官,尚書令的日子也可想而知,可即便如此,這依舊是一個讓人眼熱的職位,權柄受到的限制,也只是相對而言的,大體上依舊是權柄通天的,若是根基穩固了,就連那位錄尚書事的廣漢王,也要顧忌幾分,畢竟那位王爺還要抓兵權,無法全心全意的經營尚書台。

  「所以,自東海王始,尚書令都有變化,幾乎無有定人,乃至還有空懸之時,如今我為尚書令,當先避廣漢王之鋒芒,順其之意,先穩固己位,待得尚書台上下同心,皆知我之威嚴,再圖其他,到時與廣漢王也可從容相對。」

  張府之中,張家當代的權柄脊梁張應,正在和自己的心腹幕僚王布交談,關於任命其人為尚書令的消息,已經傳入府中,真正定下來,也就是這幾日的事了。

  籌謀了這麼久,至此才可以說是塵埃落定,對這位世家掌舵而言,也是時候暫時鬆一口氣了,但他亦深知,後面還有諸事,因此這幾日時常招人過來,吩咐內外之事。

  王布卻笑道:「恩主不正是這麼做的麼?假尚書令以來,便事無巨細,皆請示了廣漢王之後,才做出裁決,若是廣漢王對哪裡有所不滿,就立刻廢止,重新擬定。」

  這張應為尚書令之前,做過假尚書令的事,這當然不是說,他當了假的尚書官,而是指的臨時、暫時署理,一般而言,假某個職位,就是真正升官的前兆。

  果不其然,他的謙恭終於打動了廣漢王,讓這位實權郡王認定張應是真心歸順,可以倚重,於是才會放心將他扶正,而不是像之前的幾個假尚書令一樣,被撤換掉。

  「權宜之計啊,都是權宜之計,這般逢上,其實不利於威嚴,但威嚴總要在真正穩固了之後再養,我張家被打壓許久,若不這般行事,又如何才能再起?」張應無奈的搖搖頭,「其實也是之前的尚書令,更換的太過頻繁,難免讓政事不穩,也讓世家大族有了不滿,所以我恰逢其會。」

  王布則道:「然恩主如今抵定位子,今後便可徐徐圖之了,廣漢王為人看似溫和,其實剛愎自用,他養著一堆謀臣,但只是用來彰顯自己能納賢,卻不會納策,我看非長久之相,或許……」

  「休得如此言,」張應擺擺手,壓低了聲音道:「小心隔牆有耳。」

  王布了然,於是話題一轉:「如今恩主得位,很多過去不好謀劃的、放下的事,就可以重新提上日程了。」

  張應點點頭,說道:「不錯,我正要立威,沒有什麼比將過去做不了的事,如今輕而易舉做到,更能讓人敬畏的了,你可是有什麼想法,可以說來。」

  王布就道:「現在有三事,可以為之。」

  「哪三事,你且說來。」

  王布伸出一根手指,說道:「其一,半年之前,江左周家侵張家土,又誣告張家子弟為禍鄉里,那位陪都留守,本就親近周家,於是許之,是以恩主的兩位侄子,現在還被關押,周家時常以此事自得,小輩常在街巷宣揚,不若解之?」

  「王生,你這是要試探我啊,我豈能只有這點胸襟位格?」張應聽過之後,卻哈哈大笑,末了又搖頭說道:「此乃家事,豈能用公器平之?若是為之,旁人不會敬我畏我,反而要笑我公器私用,濫用權柄,還只是為小輩爭權,若要打壓周家,無需這等手段,如今蜀地新亂,李賊復叛,有周家將駐守漢中,調動即可,哪裡需要多少麻煩。」

  王布立刻做出一副認錯的態度:「恩主英明,家族子弟爭執,不過小事,打壓周姓方為大事,是屬下目光短淺,找錯了方向。」

  張應搖搖頭,隨後就道:「不用拿這些話來多言,說說第二件事吧。」

  王布點點頭,伸出第二根手指,又道:「朝廷與匈奴商定,雙方和而不戰,隨後拉攏了匈奴之中的幾部,又聯絡鐵弗匈奴,又與那拓跋鮮卑許諾,以此來分化和打壓匈奴,但那劉聰著實有能,加上有劉曜相助,半年而已,那之前勢力最大的兩王,一個被逼的造反,被劉曜擊破,倉皇而逃,另外一個則被削弱了許多,眼看就無威脅了,此二王去,則匈奴穩固也,若是恩主為政,何不統轄邊疆所屬,以資敗王?」

  張應聞言也皺起眉頭:「先前朝廷之策雖好,但卻因各家紛爭,使得難以貫徹,這才讓匈奴有了統合之機,加上蜀地和南方不穩,不得不分心他顧,現在卻是有些難了。」

  王布聽著自家主上之語,不由側目,因為他很清楚,所謂各家紛爭,其實就是利益劃分不均,而張家在其中也扮演著不光彩的角色,因為馬政之故,其實對匈奴反而是一股助力。

  若是從後世眼光、以及旁觀角漢在大敗之後畏戰不復攻,隨後約定了挑撥分化之計卻未能施行,最後反而讓匈奴重新鞏固了國勢,這一來一回,簡直是故意讓敵國壯大,是十足的資敵、腦殘行為。

  一個大一統的帝國,對於邊疆一隅小國,居然會有這般應對之法,換了個人來執政,都能比這做的強。

  但問題是,在歷史上這般例子卻比比皆是,好像明之於後金,乃至還有將敵國滅亡,卻反而被其復國所滅的,如那吳越的相愛相殺。

  甚至於,在原本的歷史上,就是這一段的時間中,一個偌大王朝轟然倒塌,隨後諸國之間,卻反覆上演這般局面,趙與燕、秦與晉等等。

  歸根結底,是因為那國雖大,卻不是一個人。

  若只是一人,則意志貫徹,說打你就打你,說認慫就認慫,但既然是一個國,那就是無數人,無數人組成無數家族,幾個家族構成一個勢力,每個勢力有著不同的追求,相互之間的目標可能南轅北轍,於是相互抵消,讓好大一個帝國原地踏步。

  我不能成事,卻可以壞事。

  於是,一個和尚挑水喝,兩個和尚抬喝,三個和尚沒水喝。

  更不要說,在這個帝國周圍,還有各種各樣敲邊鼓的,今天這邊有事,明天那邊入寇,隔山差五的,這帝國內部還有人揭竿而起。

  這樣的情況下,內部勢力也不安穩,此消彼長,也許今天這家得勢,明天那家就取而代之,否則張應又如何坐上尚書令之位。

  因此,前面的政策出去了,來不及實施,情況就變了,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張應固然擔心北疆安慰,但他所求的卻不是這個。

  「立威當選可行之事,匈奴或為大患,未必能成,若不成,反而折損威望,吾不取也。」

  聽到主上這般說法,王布立刻明白過來,知道主家需要的是什麼樣的威嚴了,於是他深吸一口氣,伸出第三根手指,笑道:「聽聞,今日那百家茶肆中,有人談及百年前的黃思之事……」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7-5-15 22:48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5-15 22:47
第三百八十四章 他在洛陽,我心難安

  「黃思?他眼下如何了?」聽到這個名字,張應的眼中閃過了一點不自然,但隨即恢復如常,「我多少也為他謀了個差事,足夠他養老的了。」

  王布就回道:「聽聞黃思自去了那散騎省後,時有抱怨,說張家虧欠於他,是以從屬官不敢近之。」

  張應一聽,眉頭就皺了起來,心裡本來就淺薄的一點愧疚,頓時煙消雲散,帶著怒氣的搖頭道:「黃思未免太不知進退了,若無我張家,他一寒門子,如何能位列五品中樞?那次讓他出面,不過是回饋我張家恩情,結果他事情沒有辦成,我還費心幫他安排的退路,讓他不至於老無所依,但其人尤不知足,私下裡居然還在抱怨,真是令人失望。」

  「黃思為五品正官久矣,常受貴人諮問,耳濡目染之下,其心早已不再清晰,是以不知進退,有此言語,並不為怪。」王布笑了笑,跟著又問道:「此人既已如此,將來斷然不再為恩主所用,留其位又有何用?是否要將至裁撤?」

  張應毫不猶豫的搖頭道:「黃思何人?我既然安排他下來,又何必費心將之裁撤,他畢竟我張家也做過事,年齡也不小了,就留著吧,也好給世人看看,我張應的胸襟。」

  王布微微點頭,知道自家之主如今確定能為尚書令,這心態上就有了變化,但念頭一轉,又笑著問道:「恩主既要展示胸襟,那陳止是否也要留之?畢竟此人的官職,也不過就是個五品,其實今日百家茶肆,之所以議論黃思,正是因為陳止。」

  「陳止?」張應聽到這個名字,瞳孔猛然擴張,卻沒有立刻表態,而是問道:「那些個無事生非的士人,又是如何議論陳止的?」言語之中,張應對百家茶肆,似乎並無什麼善意。

  這也正常,其實不只是張應,還有其他諸多公卿大臣,一個個對這茶肆都頗為看不過眼。

  這裡面的原因,也很簡單,新漢之地雖不禁止士人議論朝政,但總歸不能過分,偏偏這百家茶肆的眾多說書人,雖有避諱、隱晦之言,但放在洛陽這樣四通八達、消息靈通、民風也相對開放的地方,所謂的避諱,根本就形同虛設,就好像之前黃通說話,雖然用了種種代指,不言明身份,但在場的人,哪個不知道所說何人?

  其實,當今朝中,還有不少青壯之人,過去也曾在那百家茶肆中談天說地,毫無顧忌,可等他們一旦等位,有了威嚴和氣勢,就反過來,不喜百家茶肆之評了,只是礙於規矩和茶肆的背景,不好發作罷了。

  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們厭惡那些在茶肆中大肆言語之人,這也是黃通所說的,不擔心朝廷,卻懼怕世家記仇。

  王布對百家茶肆的態度,明顯和張應不同,聞言只是一笑而過,跟著就提起:「如今在百家茶肆中,對陳止評價頗高,每日皆有人提及此子,更有幾人專門稱讚他。」

  張應點點頭,說道:「陳家子本就是能人,為官一年多以來,大功小功不斷,就算是我也是佩服他的,百家茶肆的那些小兒,對其推崇,並不值得意外。」

  王布笑問:「那是否就真的任由陳止在秘書監的位置上做下去?也效仿黃思?如今恩主你為尚書令,若不想讓陳止升遷,則足以讓他在秘書省一直待著。」

  張應笑著搖頭,說道:「正因為我也佩服他,所以才不能放任他啊,對黃思我可以寬容,但對陳止卻不能展現胸襟,否則讓他留在洛陽,不知道還要鬧出多少事來,我雖將為尚書令,但還有廣漢王在上,如何能隨心所欲?況且陳止亦不是輕易就能限制住的,只要他再立幾個功勞,我就算拿出尚書令的權威,那也是壓他不住的。」

  「那就還是讓陳止,去地方為郡守?」王布又問,其實心裡卻跟明鏡一樣,已經清楚自家主上的意思了,畢竟這麼長時間以來,張應籌謀之下,擊敗諸多競爭對手,脫穎而出,方為尚書令,這權柄在手,必須要有所展示。

  果然,就聽張應笑道:「你剛才說了三件事可以立威,第一件為私家之事,不好大張旗鼓,第二件為軍國大事,我亦力不從心,那這第三件事,應該就是上下適宜,可為首選,我猜就是陳止一事了,一年前我驅他一小官不成,為諸卿所攔,而今再議此事,定要彰顯權威,諸卿再如何阻攔,也是無用了。」

  說話的時候,他雖然是笑著的,但話中卻有著一股鑒定,蘊含著他心底堅定的意志,不容旁人更改。

  王布也收起笑容,點了點頭,因為他知道,這個舉動的意義。

  現在的陳止,可不是一年前的陳止了。

  一年之前,陳止初入洛基尚淺,總有一點功績,又和幾大列卿交善,但終究還是官場新丁,七品之官。

  但現在,陳永太僕之位已然穩固,權柄彰顯,陳止為其族孫,族孫二人相得益彰,領陳家的勢力有所拓展

  同時,楊公嫁女,陳止為楊家的姑爺,與那位大司農楊結據傳更是言語投機,半年以來,大司農一連三策,勸課農桑、防微杜漸,皆有其效,據聞就是依陳止之言而成。

  更不要說,那楊結背後的楊家,乃是關中大族,陳止雖然只是一姑爺,娶得還是庶女,但此女受楊公寵,陳止又有才幹,能助楊結司農之職,翁婿和諧,要動陳止,無疑就要刺激到楊家。

  再次,陳止這一年以來,對幾位列卿皆有幫助,除了太常鄧蒙、大鴻臚趙瑉之外,宗正、廷尉等,與他亦有交情。

  更不要說,陳止一年之中所做之事情,多對士人有所影響,如今在士人之中頗有聲譽,推崇者眾多,連諸多大家亦對其很是看重,不少人和他平輩論交。

  這樣一個人,有官品,有背景,還有名望人脈,已經在洛陽紮根了。

  這其中的利害關係,王布作為幕僚,也都一五一十的跟自家的主上分析清楚,以近其責。

  「真是不想不知道,一想就要嚇一跳啊,」張應聽完分析,不由感慨起來,「這才多長時間,他就在洛陽深深紮根,假以時日,位列九卿也只是時間問題了,以他的出身而言,可以稱之為人傑,而前後不過一年,連我家先祖都比不上他啊!」

  王布在旁默默點頭,也同意張應的這個判斷。

  在這一年多的時間立,他為張應謀劃各方,張應所看的是前面,是煌煌大勢,是人臣權柄,而王布所看的,就是諸多繁瑣之事,是微末枝節。

  張應可以不看重陳止,只要在需要的時候想起來就夠了,但王布卻必須經常關注,掌握情報,以供諮詢,所以他比張應更為感慨陳止勢力進境之快。

  感慨過後,他又說道:「但正因如此,才不可放任啊,趁著他只是稍微紮根,立足未穩,又在各方有一定的影響的時候,憑著恩主即將到手的權柄,可以肯定將他搬動,同時借著他的人脈聯繫,震懾各方!」

  「不錯,這是一個威脅,也是一個有才之人,我不絕他前路,只是拖延的步伐,」張應看著王布,最後做出了一個決定,「就把他安排到王浚那邊吧。」

  「王浚?王大司馬?只是要讓陳止,去往幽並之地?」

  王布聽到這個名字一愣,隨機面色連變,最後躬身長拜。

  「恩主妙算,吾不及也!」

  張應擺擺手,歎息道:「不用恭維,你心中定然也有所想,這大司馬之職,自武鄉侯辭之,為廣漢王兼領,然半年前,鮮卑三部混戰,皆為王大將軍所平,此職遂有歸其有,自此幽州之地,皆為其製,率土之官,亦受製約,動輒就有郡守因不合其意,而被驅逐,我聽說最近又有兩郡太守被其裁撤,換上了自己的人馬,表奏朝廷請官,長此以往,那還得了?之前幽冀因旱災賊禍,這才讓王將軍事急從權,而今大司農三策既出,自是要重歸過往,那兩個郡守還是要讓朝廷委任的。」

  王布聞言點頭稱是。

  張應說完之後,忽然話鋒一轉,問起來:「對了,最近那陳止倒是安穩了許多,不知他又做出了何事?」

  「聽說已將秘書省東西閣的書冊盡數整理了一遍,有心要編纂一部大典,而且聽說他還寫了一部農書,似乎就要成書了。」

  「編纂大典?書寫農書?」張應揉了揉腦袋,歎息道,「乍一聽,還真是愜意,若陳止此人,真的只有這點志向,那便好了,我定搜集天下文章典籍,以供其人編撰,奈何他實際上志不在此啊,那楊結的司農三策、陳永的馬政之書,都是出自他的手中,此人若還留在洛陽,我心難安。」

  「屬下明白,這就去安排。」王布點點頭,但他說完了這一句後,卻是心中一動,又想到了什麼,然後再次開口道:「對了,恩主,這次在哪百家茶肆中,眾人談論之時,卻有兩人參與,從屬下所得的情報來看,這兩人的來歷,有些非同一般。」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5-16 22:35
第三百八十五章 慕容兄弟

  「什麼意思?莫非是有哪家公卿之後?」張應見王布說的有些鄭重,也不要好奇起來。

  王布卻搖頭道:「並非如此,據線人回報,那兩人虯鬚滿面,行為頗為粗獷,說話的時候有燕趙口音,但言行舉止頗有怪異之處,不是一般的外來客,而且在入城之前,二人還曾經不顧辛苦,繞著洛陽城而觀,因此才會咱們家的探子留意起來,一路跟蹤,見他們進了那百家茶肆。」

  「進入百家茶肆,也不算是什麼奇怪事,」張應並不覺得奇怪,「那百家茶肆中的人雖然不知尊卑、進退,但怎麼說也都是消息靈通之輩,入了這洛陽城,但凡知道一些的世家子弟,都會挑選此處歇腳,順便瞭解些情況。」

  說著說著,他忽然眉頭皺起:「不過,這茶肆也是有些要求的,若無世家氣度或者信物,那茶肆的跑堂都不會放人進去,就算是進去,被裡面的士人子弟知道了,多半也會用言語將人驅離,你說這兩人能進去,那肯定是有些來歷的,但他們繞場而觀是什麼意思,這可不像是世家子弟會做的事,反倒有些像是探子才會幹的。」

  「恩主英明,這正是奇怪的地方,而且這二人入了茶肆之後,先是不言不語,只是在角落裡找了一張桌子坐下,然後就聽著旁人議論,結果最後卻因為陳止的事,詢問了兩句,當時那茶肆中正談論著有關陳止外派的消息,所以這兩個人著重問的,正是陳止是否會被外派地方為郡守的事,隱隱觸及北地。」

  「這朝廷的官員任職太守,或者調動,也是那在野的一二小兒能議論的麼?」張應當即就顯得有些不高興了,「這群世家子弟,是越來越沒有規矩了,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平時談論朝廷之事就毫無顧忌,現在連調動用人,都敢置喙了不成?」

  他即將正式執掌尚書令,人事任命乃是其中重要的權利表現,但一想到未來自己的種種命令,還要受到這些在他亞種,什麼都不懂、乳臭未乾的後進者議論,心裡就有一陣火氣。

  「恩主息怒,那群士人多少還是知道分寸的,只敢談論邊角,不敢多言,而且出了茶肆,就不復談論。」王布勸了一句,他雖然是張應的幕僚,而且忠心耿耿,但在對待百家茶肆的問題上,自己的君上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態度,歸根結底,是二人地位、出身的不同所在造成的。

  王布深知此點,因此也不多言,勸了一句就繼續話題道:「那二人對陳止去向頗為關注,所以過了一會,再次詢問,茶肆之中頗有見識之人,便與之分析,言說陳止或在北地,那二人對視之後,這才安穩下來。」

  「能算出陳止將落北地,也是個有能耐的人,派人過去詢問,看願不願意為我幕僚,」張應收斂脾氣,然後冷笑一聲,「至於那兩人,其來歷我大概猜出來了,不用多問了,就放任他們行事吧,這也不是我等該操心的事情,不過陳止要為太守,居然已經有這許多人知道了?」

  王布適時請示道:「是否要讓人去制止傳聞?」

  張應沉吟片刻,搖搖頭冷笑道:「無妨,有道是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何必做這出力不討好的事,不如就讓消息流傳,讓那幾人也都知道,也好讓他們知曉,有些事無法阻攔。」

  王布點點頭,又問:「那兩人是否還要監視?又或者將窺視之人撤回來?」

  「撤就不用撤了,留著吧,」張應冷笑依舊,「不過,我不便與他們相見,就先靜觀其變,待時機成熟了,你可以過去和他們交涉一番,我想著和兩人,大概也很樂意結交我等。」

  王布點頭稱諾,但心裡也隱隱猜到了那兩人的來歷。

  ………………

  與此同時,百家茶肆中的議論已然散去,不少人順勢離開,其中就有之前的兩位外來客,這二人本就身材高大,離開的時候龍行虎步,速度快極,讓不少想過來結交的士人跟不上來,轉眼就被甩在後面。

  等離開了茶肆,行走了幾步,那個在茶肆中始終沉默的漢子,才開口問道:「吾弟,之前那群中原人,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那個陳止,真要去咱們那邊為郡守?」他的聲音甕聲甕氣,而且不是中土官話。

  另外一人,就是在茶肆中一直開口問詢的那個了,他聽到兄長詢問,搖頭低語道:「此處非談論之處,待回到了客棧,再說詳細。」

  他那兄長聞言一愣,跟著就點點頭。

  兩人頓時加快腳步,一路急行,很快到了一家客棧,那兄長徑直步入其中,而年齡稍小的則在門口左右打量了一下,然後才走了進去。

  在客棧小二的問候聲中,這兩名大漢上樓歸屋,一前一後的走進客房,然後將那門緊緊關閉。

  「吾弟,何必這般小心。」那兄長抱怨起來,「這中原人可聽不懂我等言語。」

  那年齡稍小的卻搖頭道:「中原地大物博、人傑地靈,有能之人不知凡幾,說不定這路上來往之人,就有精通鮮卑各部言語的人,咱們慕容部這些年的起色,早就被中原的有識之士知曉……」說話的時候,他伸手在嘴邊的鬍子上一抹,竟是將大半鬍鬚拿了下來,露出了一張頗為俊秀的面孔。

  這兩人居然是塞外慕容鮮卑來客,年長的那個名為慕容翰,被他稱為「吾弟」、帶著假須的人,則名為慕容皝[huang]。

  「你還是帶著鬍子好看些。」慕容翰看著弟弟的動作,嘟囔了一句。

  慕容皝笑道:「再過些年,自是要蓄須的,現在帶上假須,主要是為了防止被人認出來,我可是五年前才回族中的,之前在洛陽學宮為學,不少人都認得我,這次過來,為了隱藏行藏,是以才有裝扮。」

  「我可就不懂了,」慕容翰搖搖頭,「你說要是過來探查中原虛實,到底有何意義?咱們又不會打進來,而且真想要過來,一年前跟著使節團來不就行了?何必這般麻煩?再說了,就算是現在來,以你我身份,大可以慕容鮮卑之使的身份過來拜訪,何必這般藏頭露尾,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慕容皝卻道:「此一時彼一時,咱們這次過來,本意是想知道中原變化的,若是以使身份來此,不光看不到真實,還不得享受這一路的繁華。」

  慕容翰搖頭道:「也不見得,雖然弄了個什麼文書、路引,但處處盤查,光要暴露的時候就有三次,如果真個暴露,那可就得不償失了,反而生出誤會……」他見慕容皝還待再說,就補充道:「我知道你的想法,半年前的會盟重,你見那拓跋郁律吹噓一二,所以心生了念頭,才請了這次的差事,其實也是想知道中原的俊傑人物到底如何吧。」

  「這是一個原因,但另一方面,那王浚越發貪得無厭,而段部與其勾結,更是越發囂張,我慕容部豈可一直受到盤剝?」慕容皝正色說著,「是以此來,就得摸清楚,那王浚在漢廷到底是個什麼地位,再者說來,那拓跋郁律推崇的陳止,早就有消息說要去北地為太守,北地邊疆的太守,也有執掌兵權的,若是其人真如拓跋所言,是個天下大才,那此人一去,輔佐王浚,我等的日子怕是更不好過了。」

  「所以你剛才才會在那個茶肆中,詢問這個陳止的事?」慕容翰想了想,點點頭,「也對,他那篇《六國論》父帥確實很喜歡,幾位夫子也曾給我講解過,好像有點道理。」

  「豈止是有點道理,分明是切中要害,」慕容皝的神色嚴肅起來,「而且,咱們這幾日詢問來去,也已經能確定,這陳止並非是個只會高談闊論的人,是有真才實學的,在太樂署、秘書省都有作為,他若為邊疆郡守,絕不可等閒視之啊!」

  「我也懂得這個道理,」慕容翰忽然話鋒一轉,「不過,你也會倒王浚此人頗為霸道,聽說他也時常驅逐太守,我覺得陳止也未必能夠坐穩位子。」

  「嗯,但總歸要先見見其人。」慕容皝瞇起眼睛,「我已經聯絡了一人友人,他為人義氣,必然不會洩露你我行藏,而且此人又與陳止有交情,可以安排我等見面。」

  「就算是見面,又有何用?」慕容翰搖搖頭,「那位秘書監再怎麼說,也是漢廷的官員,難道還能看得起你我?」

  ………………

  「農家之事,光憑空想,實難寫成,這《齊民要術》若要成書,還要到地方走一遭才行,否則居於洛陽,難以明晰啊。」

  寬敞的屋舍中,陳止放下手中筆,看著面前紙上的一行行字,在心中思索著。

  邊上,就有一名差役,見陳止停筆,上前來提醒道:「監正,郭宗師將至,還是先去準備一下吧。」

  陳止看了他一眼,笑道:「賢人將至,是要好好迎接啊,先吩咐下去,煮好茶。」

  和一年前相比,陳止的面容幾乎沒有變化,只是目光深邃了許多,身子也似乎強健了不少,他吩咐的時候,起身而行,走過一排排的書架。

  那書架上擺放著書冊和簡牘,邊緣貼著一個個標籤,層層疊疊,彷彿無窮無盡,為書之海洋。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5-16 22:37
第三百八十六章 藏書館的陳秘書

  陳止行走之時,那周遭的諸多藏書,彷彿與他相合,傳遞出一股和諧的味道。

  這裡正是秘書省的核心所在,為東苑閣,與西苑閣並稱東、西兩苑,為皇家藏書之地。

  在這個時代,乃至之後,書本、知識都是人文的載體,是傳承文明的關鍵,但頻繁的戰亂,卻使得這種載體時常會有折損。

  祖龍秦皇焚書坑儒,無數典藏被付之一炬,後人追思之際不免心痛,加上先前簡牘傳播不易,紙質書冊則容易損毀,加上抄錄之難,傳播桎梏,以至於書本在此時為珍貴之物。

  普通的世家,也有自己的藏書之地,用於傳家,而寒門之家若是有藏書,往往都會當寶物,讓後世子弟習練。

  皇家自然也不例外。

  再加上中原多有戰亂,其中對書冊、簡牘的損壞,不知道令多少人為之心痛,不斷上書,提醒朝廷。

  所以,從之前的兩漢開始,漢廷就經常下詔求書,並且有專門的機構和人手,被派遣出去,收集流落在外的書冊,同時又有秘書省這樣的機構加以整理和收藏。

  所以,這皇家藏書庫的價值極大,在秘書監任職,也被很多人看作是進一步為學的機會。

  陳止也不例外。

  此時,他走過了一排排的書架,目光掃過書架上的一本本書冊,心裡就閃過相應的內容。

  這半年多為秘書監,他的很多時間都花費在裡面,並且用這些時間將這裡的藏書,都從頭到尾的看了一遍。

  當然,這只是單純的看,而不是參悟和理解。

  皇家藏書浩如煙海,其中內容包羅萬象,更涉及到諸多不同的字體、語言,比之王家書癡所記憶的書冊,還要多上不少!

  這也難怪,這可是整個王朝,運用國家的力量,前後繼承幾百年的底蘊。

  哪怕是歷經戰亂,有所損毀、失軼,但其總量龐大,又有許多忠人義士,不顧刀兵威脅、不顧自家性命,出面維護。

  再加上東漢末年、三國之時,那割據的諸侯,除了一二人之外,都是世家出身,受過貴族教育,也知道簡牘、書冊的珍貴,無論是出於本心,還是為了收買士人之心,多數諸侯都會注意保存這些知識的載體。

  這種種因素的共同作用之下,新漢東西兩苑所藏之書,數目龐大,其中不乏珍貴的孤本,在外很難尋得,也只有用國家的行政之力才能搜集得到、保護得了。

  這般積累,就算是陳止在半年的時間裡,也不可能將之理解通透,但他很清楚,自己在這裡停留的時間不會太長,所以就抓住了機會,要在調任離開之前,先把書庫藏書的內容,都記憶下來。

  不錯,靠著陳止近乎過目不忘的能力,以整理和歸納圖書為辦法,將藏書盡數翻看了一遍,已經將裡面的大部分內容都記在了心裡。

  這種記憶,為囫圇吞棗,所以陳止也要像之前領悟和參研心中藏書一樣,慢慢的將這些記憶轉化過來。

  索性在他在記憶的同時,也把原本較為雜亂的圖書,分門別類的整理歸納,按照經史子集的大類,依照百家之言的劃分,又遵循前後時間的順序,重新編排了藏書之地的佈局,令其更加直觀,也更為容易翻查,而且又有單據為憑,若是哪裡少了一本書,也可以很快察覺。

  但對於這些變化,知曉的人反而不覺得奇怪,因為陳止擅長整理這一點,早就名聲在外了,無論是青徐兩州,還是在太樂署、鴻臚寺,他都展露過一手,在秘書省中再行,旁人也只當是應有之意。

  不過,也有一群人對此頗為在意,因為這群人根據自身經歷,很清楚想要整理藏書,並且分門別類,讓沒有讀過的、瞭解過的人,也能迅速尋找到相應的書冊、簡牘,那需要多麼深厚的底蘊。

  這群人,就是閱歷和知識都很豐富的大儒、大經學家、大學問家、大宗師。

  簡單來說,至少也得是通讀了一遍,熟悉了其中內容,方能放手施為,這也是自古以來,編著書籍的困難之處。

  但正常的人,其閱讀量小的可憐,能閱讀萬字、十萬字的,就可以說是博人,若是百萬字了,那就是通曉智慧之輩了,要整理一個國家級的藏書館、圖書館,乃至編著一部大典,那其中所涉及的閱讀量,可以說是駭人聽聞了,過去若是要整理這樣的藏書,怎麼也得動用百多人手,召集各方學者共參,才能成功。

  最近又傳言,說陳止要編撰一部典籍,但沒有多少人相信,反倒是他將東西兩苑大部分的典籍,都重新整理、歸納了這件事,已經被很多人親眼所見,是無可辯駁的事實了,於是就有不少宗師級別的人物,過來咨詢——

  這東西兩苑乃是皇家藏書館,輕易不會開放給外人,但也有例外,就是那些真正名聲在外的尊者、長者。

  新漢以孝治天下,對於老人是非常尊重的,而為了搜羅人才,更是有諸多特殊的制度,比如這皇家藏書的觀閱資格就是其中之一,就算是後世,建立大興的科研機構,也依舊還是延攬人才的不二法門,何況如今?所以很多無法請來出仕的為學者,也不得不在這種制度下,被吸引過來。

  而秘書省的諸多官員,除了要面對皇帝、各司衙的咨詢問政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動作,就是接待和滿足那些大學問家老人們的請求和要求。

  新漢由於其王朝特點,但凡能來秘書省申請觀閱的,都不是尋常人物,要嘛是過去曾為高官,要嘛就是門生故吏為高者,而且還要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治學、為學之名船樣天下,乃是公認的學問宗師!

  這樣的人物,平時請都請不出來,他們願意過來瀏覽皇家藏書,皇室其實是求之不得!

  不過,皇家藏書到底珍貴,還是不許帶出兩苑的,因此這些大學問家在觀看的時候,就會留在秘書省中,一方面是在這裡觀書,另一方面是有相關需求、要查閱其他書籍的時候,能及時的詢問,這也是秘書省資問的一個工作。

  過去有不少的宗師人物,在得到許可後,經過一定的手續,進入兩苑查找所需的書籍,然後通過詢問裡面的書吏,來迅速找到目標。

  不過,書吏固然在這裡當差,就算為了熟練業務,必須把這藏書館中的大概佈局搞清楚,但想要按照宗師的吩咐,從無數典藏中超出一本書、一卷簡牘,依舊是一個繁瑣的工作。

  如果宗師需要的是某一具體的著作,那找起來就像是在溪邊的石子兒中選出一個一樣,沒有幾個人一起尋找,怕是找上幾天都翻不出來,這還是在熟悉大概佈局的情況下——這裡畢竟是皇家藏書館,雖然沒有科學的分類和歸納,但也有自己的一套整理體系。

  但事實上,從諸多書冊中挑選一個出來,還算是輕鬆的活計,因為若那些大家提出來的是一個模糊的概念,或者只是描述了一句,需要大概什麼樣內容的典籍,那更是一個痛苦的任務。

  就好像有些宗師來到這裡,本就是為了給自己正在書寫的著作,找一個參考、或者是根據,那麼他們很可能提出來的要求,是要找一些帶有「三代之治」、「墨家之學」、「老莊注釋」等等要求。

  這就不光要找了,還必須有所理解,否則花費了幾個時辰、眾多人手找出來的內容,卻不符合要求,那結果無疑更讓人難受。

  只是當陳止過來之後,情況又有些不同了。

  起初,來到這裡的宗師們,對於更換了秘書監這件事,還略顯得有些不快,因為原來當差的黃思,確實是有兩把刷子的,也有自己的過人之處,否則也坐不穩這樣的位子,對於那些過來查找典籍的宗師們來說,一個熟悉典籍的秘書監,無疑能省去很多麻煩和功夫。

  這個位置的人一換,他們就要擔心影響自己的事了。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卻讓他們很是意外,因為陳止只是用了幾天時間,就能辨認各處的書籍,用了一個月,就大致整理了書籍,三個月的時間,就確定了大致的歸類。現在半年的時間過去了,居然有傳聞說他要編撰大典了!

  旁人或許不信,但那些時常來此的宗師們,卻知道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再說了,他們也早已經領教過陳止的厲害,無論他們詢問什麼典籍,想要找尋哪方面的文獻,只要問了陳止,他甚至不需要親自去拿,只是吩咐一聲,就可以讓人把需要的書冊、簡牘送來!

  除此之外,陳止本身更是一個寶庫,有的時候根本不用尋找典籍,就可以從他的口中得到想要的語句,以至於最近一段時間,那些旁人很難見到的宗師,經常跑過來與陳止交談,只不過往往還會叫上一二小廝,在旁紀錄陳止所言之話。

  就好像眼前的這位老人,道家、玄學的宗師,郭象。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5-17 21:35
第三百八十七章 郭象之說

  郭象已經六十多歲了,以這個時代的衛生和醫療水平來看,接近極限壽元極限,遠超平均年齡。

  他的皮膚已經鬆弛了,頭髮近乎花白,眼皮聳拉著,背也佝僂著,不過跪坐於席上,卻盡量挺著腰桿,神色中有一絲輕微的疲憊,但看上去精神不錯。

  當然了,這個時代的平均年齡,被布衣平民拉低了很多,這些有著地位的士人,生養不同,年齡比之平均值高上許多,其實並不奇怪。

  「見過郭師,讓您久等了。」

  看著面前的這人,陳止從容的行禮,後者則點頭回禮,然後一轉頭,吩咐著身邊兩名青衣僕從,將一張張寫滿了字的紙拿出來,放在身前矮桌上。

  郭象其人,備受新漢士人推崇,不過陳止在剛見到他的時候,心裡是非常複雜的,因為在第一世的時候,他曾經看到過有關郭象的論述。

  那篇論述,在肯定郭象在學問上成就的同時,卻也提出了一個看法,就是郭象乃是將向秀所做的《莊子》注釋,竊以為己注。

  向秀為竹林七賢之一,時人說他清悟有遠識,少為山濤所知,雅好老莊之學,也是一位大賢,但已然作古,生前層為《莊子》做注,但並未完成,郭象續之,後以為竊。

  這段歷史在新漢的時間線上也頗為類似,只不過在這裡的普遍說法,是郭象之學是在向秀的基礎上廣而述之,郭象的《莊子注》實乃承載了向秀和郭象兩人的學問結晶。

  陳止對這個看法,自有其想法,藉著職務之便,找來了兩人所做之注,對比之後發現,郭象的注釋和向秀的注釋,其實是有差別的,但多數為文異而旨不背,又或者有部分語句乾脆就是文同意同,當然也有不少是文義同而稍略的,亦有義同而略加補綴的。

  陳止對此也有自己的判斷,蓋因郭象之注解,非常類似於後世的「中譯中」,也就是將原本的一句話,用不同的語句表示出來,是的一種抄襲的常用手法,他還記得,在後世時常有人在中譯中後,名聲蓋過原主,仗著擁躉眾多,返過去倒打一耙的,可謂厚顏無恥。

  不過郭象又有不同,因為他確實是有自己的學問底蘊,以及自有理論的,這點在陳止與郭象的幾次交談中,有著深刻體驗——

  郭象不是第一次來了,他每次過來,都會通過陳止查找些許典籍,也經常和陳止談論自己的想法和倡議。

  正因如此,陳止才知道這個人是有真才實學的,而且也想要留下一點東西。

  「守一,你來看看這一句。」

  陳止正想著,對面老人的一句話將他的思緒打斷,抬頭看去,就見郭象正朝自己招手,並指著身前紙上的一句話。

  陳止順勢過去,低頭一看,見那一句寫著的是:「夫仁義者,人之性也;人性有變,古今不同也。故游寄而過去則冥;若滯而繫於一方則見。見則偽生,偽生而責多矣。」

  品味片刻,陳止點頭道:「郭公果是尚變,此言深得內外相冥之意。」

  郭象不由點頭笑道:「果然是守一,能看出其中分野,我的幾個弟子初看之時,也有疑惑,問此言是否有誤,蓋因有亂序之嫌,我就說,若只是執著於不變的陳規,又如何能讓名教與自然之理趨同?我今日過來,就是想將這一句完善,須得幾部老莊典籍,守一可有推薦?」

  陳止有很多可以推薦的,因為他很清楚,眼前這位宗師所要的,其實不只是老莊之言,更準確的說,他要的是足以佐證自身論點的書籍,無論是老莊和弟子的言語,還是道家的幾個流派,亦或是何晏、王弼的經學,其實都可。

  陳止很清楚,眼前這位宗師的學術思想,正在朝著什麼方向轉變——

  他正在試圖儒道合流。

  一念至此,陳止便報出幾個書名,大概介紹了內容之後,郭象滿意的點頭道:「正需要這幾部,有守一你在這裡坐鎮,果是方便許多了啊。」

  陳止就吩咐奉書人去將提及的三本書、四卷簡牘取來,他則順勢坐下來,與面前的老人閒聊起來。

  陳止和郭象在過去實有一點交集,準確的說,是和郭象的子侄輩有過交集,也就是陳華的那位老師,廣陵郭展。

  郭展是被《師說》一文壞了名聲,於是潛心閉關,已有一年多沒消息了,其人是郭象的侄子,也繼承了一部分學說,可以說是弟子,卻又有曲解,走的是不同的道路,而且對陳止有著明顯的敵意。

  關於這點,郭象顯然是知道的,之前一次交談中,就曾經談及這事,但老人卻不怎麼在意,對郭象所扭曲的學問之道,並無追究之意,彷彿在談論著其他人的事一樣。

  當時,郭象的一句話,還是給陳止留下了深刻印象——

  這位在後世毀譽參半的玄學宗師,當時說道:「外內相冥,焉知他之道不是正途,或許他的道路,就是順應時局而生,可以傳後,我無需因此而惱怒,不過是多一條路,未來我的路走不通,說不定他的路可以延續下去,若是他走了歧路,那亦可為後世者為鑒。」

  這句話,讓陳止從基於後世的評價中走了出來,回憶郭象所言,這才注意到,這位玄學宗師崇尚的道路,其實和老莊之說不同。

  莊子說「何謂天,何謂人」,認為「牛馬四足,是謂天;落馬首,穿牛鼻,是謂人」,說「無以人滅天,無以故滅命」,其意為,牛馬本身是自然,而將之馴化了就是人做的了,不復自然,其本質,是將天人之間看成事對立的關係。

  這是認為,人對於自然的一切作為,都是為了滿足欲、念,不惜滅天、滅命,這也是之前眾多宗師繼承的觀點,比如陳止提到的何晏、王弼等,也有類似表述。

  與之相比,郭象則不同,他從人的角度看待問題,認為人對自然的改變,可以在順從自然本性的前提下進行,其種種言語是嘗試說明,「人為」可以符合於自然。

  他說:「知天人之所為者,皆自然也;則內放其身而外冥於物,與眾玄同,任之而無不至者也。」這種名教明合的看法,實上更改了老莊無為的立場,轉而有了積極意義。

  實際上,陳止在秘書省任職期間,因職位的關係,接觸了不少為學之人,他們從各處而來,抵達洛陽做學問,是因為這裡有底蘊、有藏書、有宗師,還有諸多條件,同時也帶來了天下各處的諸多看法。

  陳止就發現到了,這些人的觀點,或多或少的,都受到了郭象這番看法的影響。

  「很顯然,按照歷史的慣性,郭象的這種看法,隨著發展,會對整個天下的學術、學問風潮和傳承,帶去影響。」

  看著身前這個生命力衰退的老人,陳止在這一刻,忽然有了種錯覺,感覺自己在看著歷史的塑造過程。

  這種感觸,在他來到秘書省之後,就逐漸浮現出來,越發強烈、清晰。

  不同於金戈鐵馬的塑造歷史版圖,閱讀過往書籍、文獻,聽著諸多宗師暢談他們的理念和思想,給陳止另外一種塑造歷史的感覺,好像是在指引著未來的脈絡。

  單純從後世的書本上瞭解到一二名詞,和眼下這種親身參與進去,看著某種思想生根發芽的感觸,截然不同。

  尤其是,很多宗師在塑造思想的過程中,還都會和陳止探討、詢問。

  當然,陳止也很清楚,眾宗師固然知道自己的名字,但注重的不是他的名望,而是看重自己整理書籍的能力,他們之所以會和自己探討學說、理念,也不是要從陳止這邊獲得什麼啟示,而是想要影響陳止,讓陳止接受他們的思想,然後再通過陳止,去影響更多的人。

  眼前的郭象就是這般打算的,在查找書籍的間隙,常會拿出些許事來議論,發表看法,然後按著自己的學說給予解釋,來讓陳止理解。

  對這樣的做法,陳止多是報以友好的笑容,但並不會盲從,因為他來自後世,能看到一條脈絡,所以不會陷入其中。

  很快,所需書籍被人搬來,郭象立刻就投入到了查閱中,也就停止了交談,沉浸到了書冊、簡牘之中。

  陳止脫身出來,回憶二人剛才的談話,略有感觸。

  「前後幾位宗師,都想讓我接受他們的學說,興許是有收徒的念頭,我的名望在他們看來或許並不重要,但聊勝於無,關鍵是還有點整理、歸納的本事,加上背後人脈,對他們而言,是個理想的弟子人選,可惜,我無意於此,也沒有時間放在此事上面。」

  搖搖頭,陳止吩咐了一番,看了一眼時間,跟郭象的隨從交代了一句,也沒去打擾郭象,就當先離開。

  秘書省自有一套運行體制,無需他這個秘書監時時刻刻守在這裡。

  對陳止而言,今日也是平常的一天。

  不過,等他到了自家,卻發現有不同尋常的地方了。

  「老太爺來了。」陳覺守在門口,一見陳止就上來稟報。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7-5-17 21:36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5-17 23:35
第三百八十八章 未雨綢繆,先思回鄉

  陳覺乃是陳家的僕從、家丁,從祖輩開始,就為彭城陳氏服務,本是在陳家祖宅為僕,但因看出陳止的潛力後,主動投靠。

  陳止家的老僕陳輔,因年紀漸大,開始頤養天年,陳覺作為早起投靠的家僕,漸漸得到了陳止和兩個兄弟的信任,理所當然的成為了家僕之首、大管事。

  在陳止於洛陽站穩了腳跟,又有了自家宅院之後,這位信得過的大管事,就順理成章的過來,接手了洛陽陳止府邸的管理工作。

  不得不說,陳覺這個人還是有能耐的,他能在陳止未完全發跡的時候,看出端倪,又有魄力直接下注,就表明此人心志不小,也確實有一定的統籌之能。

  雖然剛來的時候,因為洛陽的風土人情,略微顯得生澀,但在陳止的支持下,他很快就習慣起來,並迅速掌握了府邸內外的權柄,然後安排人手,補充僕從、丫鬟,將偌大府邸梳理的井井有條。

  陳止大婚之後,楊家派出了幾名得利家僕,過來幫襯的時候,陳覺也沒有被比下去,依舊執把持住大部分的府邸權利,不過免不了也有勾心鬥角。

  陳止對這些並不關注,只管放權,也不問多餘的,在府邸有了女主人之後,他更是將後宅之權,盡數交托給自家夫人,由她安排,並不過問,只是把控大概的氛圍,不至於淪為宮鬥劇。

  只是,府邸畢竟是姓陳的,因此楊氏掌權後,陳覺得權威並未削減,但凡有消息,還會第一時間通報給他,由他轉告陳止。

  不要小看這個轉告、通報的權力,在大族的府宅之中,能有這樣權力的,一般代表著大管事的地位。

  現在,聽到陳覺得稟報,陳止點點頭,吩咐了幾句,讓他準備一些瓜果之類的。

  陳覺就道:「這些夫人吩咐過了,都已備好了,就等著老爺您來了。」陳止成親之後,就是齊家了,正式讓他這一支的陳氏,有了完整的世族結構,在先秦之時,若是士大夫子弟,都可以有自己的土地了,所以陳覺對他的稱呼,也就從少爺變成了老爺。

  陳止聞言,笑著點頭,說道:「好,我先去見叔祖,等問清楚來意,再去見她。」言罷,在陳覺得領命中,陳止大步而去。

  陳覺口中的太爺,指的正是太僕陳永。

  面對這位陳氏一族中地位和官職最高的老人,無論是下邳陳氏,還是彭城陳氏,都不敢有絲毫怠慢,陳覺第一次見的時候,更是緊張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陳永坐在正堂主位上,邊上陳止府邸中的僕從,不管是來自陳家,還是楊家的,都畢恭畢敬。

  陳永隨意說著話,不時品茶,他的邊上站著蘇遼。

  和一年前相比,陳永顯得更老了,他臉上的皺紋更深了,頭髮也更白了,作為太僕,掌管馬政,每天要處理的問題太多了,要梳理的利益關係更是數不勝數,哪怕是精力充沛的壯年之人,時間長了,也會有力不從心的感覺,何況他這樣的老人?

  這一點,站於一側的蘇遼都看在眼裡,心裡更是清楚。

  蘇遼本就是陳永府中幕僚,在陳止入洛時,被派過來相助陳止,然後蘇遼抓住機會,決定跟著陳止,因為以他的年齡和資曆,在陳永的麾下無從施展,想出頭太難了,不如順勢在陳止這邊紮根,反正都是一家,也不算背叛。

  放下杯盞,陳永看著蘇遼,說著:「守一的事,我都知道了,他給我陳家長臉了,坐鎮秘書省,各司衙都去資政,皆有可言,過去翻找文獻的宗師,對他也是讚譽有加,更不要說那諸多大家,時常過去找他談玄論道,我那太僕府的幾個從屬官,都經常款讚他啊,哈哈!」

  老人說著說著,笑了起來,臉上滿是欣慰之色。

  蘇遼在旁邊點頭,等陳永詢問陳止家中事的時候,他就第一時間給予回答,讓老人不時點頭。

  「老爺來了!」

  兩人正在說著,門外傳來一個聲音,就見陳止大步走了進來。

  「來的正好,我正說著你呢,聽說郭宗師去秘書省了,又和你探討什麼了?我還以為,你要和宗師論道一番之後再來,沒想到回來的這麼早。」陳永一見人,就笑了起來。

  陳止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堂中,給陳永行了一禮,這才說道:「郭宗師那等人物,我如何能與他論道?不過在旁以供詢問罷了,宗師問過之後,就要著文,我也就沒了事,因此吩咐了一下,直接回來了。」

  「這樣不好,」陳永搖搖頭,「你該抓住機會,多和這些宗師交談,哪怕不能學到什麼,但只要有了交情,以後辦事會方便很多,要知道,宗師的弟子遍及天下各處,即便是在邊疆之地,也有很多人會賣面子的。」

  陳止敏銳的從中聽出了一點其他含義,眼睛眯起來,問道:「聽叔祖您的意思,莫非是時候到了?張應,要有行動了?」

  「不錯,」陳永點點頭,笑容收斂了很多,「這半年的局勢,正像你在大典後分析的那樣,朝中越發分化,而張應乃是張家之人,有這樣的背景,加上一直以來的退讓,對廣漢王的逢迎,上下聯絡,到底還是要真正成為尚書令了,你不是說,他若是成了尚書令,想要立威,很可能會拿你下手麼?不知道可曾做好準備?」

  「準備,早就已經做好了。」陳止點點頭,露出淡淡笑容,「其實這也是次機會,這半年在秘書省中,我得以博覽群書,又和諸多宗師交談,開拓了眼界和人脈,加上給諸司衙資政,算是摸清了大漢的內外官府虛實,自問在洛陽,也已經沒有什麼好學的了,更無更進一步的機會,與其困於此地,靜靜等待、以熬資曆,還不如去地方上走一遭,也好真錘煉手段。」

  陳永聞言,卻有憂愁,不由說道:「話雖如此,但若能在中樞坐穩,誰又願意去往地方呢?現在不比以往,承平之時,地方郡守政績也有極限,何況按照你的分析,八成要去邊疆苦寒之地,那種地方難出政績,影響晉升啊。」

  陳止則道:「叔祖多慮了,比起晉升,止更注重的是那治民之術,況且以孫兒如今的年齡,已然為五品,正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如今所得,在洛陽也算是極限了,若是再有什麼動靜,必然引起各方矚目,洛陽乃是天下中心,彙聚各方勢力,其實難以施展,稍有出頭,就被各方打壓,倒不如去往地方,就算有什麼動靜,也不至於讓旁人顧忌,從而過來掣肘。」

  陳永眉頭皺起,卻微微點頭,以他的眼光,如何不明白這個道理?縱觀陳止一年多所為,確實有這個問題,出身地方世家,一出仕就是中樞七品,又因功受皇帝青睞,直入五品官品,別看風平浪靜,其實早有人不滿了,不過陳止的表現讓旁人無從下手罷了,若是他更進一步,又要升遷的話,就要有問題發生了。

  畢竟,陳止的年齡擺在這裡、背景也擺在這裡。

  陳止這時又道:「止的好友中,有位陶侃公的侄子,按他所說,如陶公那樣的人物,穩定江南,以軍功起家,尚且還被壓製,何況是我?但我亦發現了,正因陶公的以軍功而起,旁人固然對他有顧忌、有打壓,卻依舊無法撼動他的地位,這就是立足的根本。」

  「這麼說,你也思慮得一二軍功?」陳永卻有些不太同意,「未免太過危險,而且也不是是正道,你若是存著這樣的心思,老夫拚著這張老臉,也不能放任你行事了!」語氣是責備的語氣,但話中的諄諄愛護,陳止自能聽得出來。

  或許最初接納陳止時,這位老人本著功利之心,考慮的是家族利益,但人非草木,隨著一年多的接觸下來,他與陳止之間的關係慢慢變化,如今是真的將陳止看作是家族晚輩。

  「叔祖放心,並非如此,」陳止要讓老人吃一顆放心丸,「但考慮到張應的選擇,必然會接觸到兵征之事,與其逃避,不如做好準備,更何況,被任命為邊疆太守,總歸要多帶家丁,這兵家的事是不能避免。」

  陳永沉默起來,最後歎了口氣,道:「老夫說不過你,這一年以來的事,都按著你的分析在變化,張應如果鐵了心的要用你立威,老夫最多是更改一二小節,不過,有件事你沒莫要忘了,你這一年都在洛陽……」

  陳止點點頭道:「我明白,上任之前,必定攜妻往彭城一去,我離家也有一年多了,不知家鄉有何變化。」

  這一年,陳止屢屢建功,收獲不小,名望、地位、人脈都扶搖直上,但相對應的,他的時間也就很緊,而且因為接連升職,又擔任著被各司衙資政的職務,連大婚都未能返鄉,離開彭城已經一年多了,未曾有機會回鄉。

  「明白就好,可惜時間緊迫,也不知張應會不會有其他安排,不然你少不得去下邳走一趟。」陳永說話間,又露出一點笑容,「另外,你光說服老夫那是不夠的,楊家那邊,也得有所表示才行。」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5-18 20:32
第三百八十九章 幽州七郡,一手遮天

  送走了陳永之後,陳止徑直來到後院,入了屋子,就看到了他的妻子。

  楊家之女,楊悠。

  楊氏穿著襦裙,神色恬靜,面帶笑容,坐在桌邊,看樣子,是一直等候著陳止歸來,她身邊的桌上擺放著碗碟,裡面是熱騰騰的飯菜。

  「都是按著你的吩咐所做飯菜。」她看著桌上的飯菜,笑著說著,聲音柔和。

  若是有旁人在此,就會有人發現到,這些餐桌上的飯菜,和這個時代普遍流行的菜肴,略有區別。

  蒸餅、餛飩、鱸魚膾、黃雀灸、蓴羹……

  菜的樣式其實不多,也是當今士族鐘愛的餐點,不過裡面的一些做法、佐料等,卻和外界不同,散發出來的香味,猶勝過外界酒館、菜館。

  其實,裡面的很多東西,都是陳止傳授出來的,他在書寫《齊民要術》的時候,涉及到了不少的養殖、種植技術,自然而然的會提到飲食,談及做法,於是乾脆就結合後世與眼下的風潮,稍微做了一些修改,傳給自己的夫人,給她找了點事做。

  當然,這些內容,也都會被陳止寫入了《齊民要術》中,這本書將是他下一步為太守時的關鍵所在。

  而這般作為的直接結果,就是讓陳止的家中,在飲食一項上領先了這個世界,也讓陳止的這位新婚妻子,發掘到了自己的隱藏愛好——毫無疑問,為自己的丈夫烹飪美食,對她而言,是一種歡樂,尤其是學到了最新的烹飪方法之後。

  陳止作為丈夫,就成了直接的受益人,至少他在吃飯的時候,能深切的感受到和過去不同的味道。

  楊悠在這方面很有天賦。

  此時,楊氏陪在陳止身邊,不時看向陳止,二人沒有說太多的話,偶爾會停下筷子交談幾句,卻只是平常的瑣事,並不涉及到朝廷、局勢。

  這樣的環境,讓陳止的心靈格外的寧靜,得以平靜的思考許多東西,比如說將要到來的事,以及在抵達北地之後,要如何展開工作。

  「這場在首都展開的社會實驗,已經取得了結果,諸評的成功,也說明了很多問題,這意味著很多事,可以用後世的方法來處理,該再找個試點之地,進行更進一步的研究了。」

  這頓飯吃的時間不長,飯後陳止又和楊悠談了一會音律,他的這位妻子,對琴棋書畫皆有研究,而陳止經過了一年時間的沉浸,在音律上也有了長足的進步,這是拋開了《蕭規曹隨冊》的影響,獨屬於個人的進步。

  所以二人相談甚歡。

  待得一切說完,陳止忽然說道︰「我想再過不久,就到了離開洛陽的時候了,到時候,我要先往彭城,然後再去北地。」

  楊悠顯然知道陳止話中所指,她微微一笑道︰「妾自是隨夫君而行,正想著去彭城拜見舅姑,再與夫君同往北地。」

  陳止關於未來的分析,並沒有瞞著她,所以楊氏很清楚,接下來要面對的是什麼。

  按新漢的規矩,七品以上的官員在赴任的時候,可以攜帶家眷同行,畢竟這個時代的衛生醫療和交通通訊條件限制太多,若再加以限制,怕是這一當官,就等於是妻離子散了,不過但凡有些根基的家族,其家眷多數還是會留在家中的,尤其是這等年月,前往北地為官,更是風險眾多,將家眷留在家族或者洛陽,一方面安朝廷之心,另一方面也能避免危險。

  不過,考慮到陳止尚無子嗣,又是新婚,這妻子隨行,其實還肩負著家族重擔,是陳家希望陳止能早點傳宗接代。

  聽了妻子的話,陳止沉默片刻,點了點頭,讓懸著一顆心的楊悠,鬆了一口氣。

  隨後,陳止又道︰「不過,在這之前,我得先去跟外舅通報一聲。」

  陳止口中的外舅,正是自己的岳父,當朝大司農,楊結。

  這位大司農也是位人物,為楊家當代的頂梁柱之一,子女眾多,嫡子三人,楊悠是其庶女,不過對於這個頗得其父喜愛的庶女,楊結還是很看重的,這次挑選女婿,更是費了不少心力,連帶著也很看重陳止。

  這一年以來,為了鞏固大司農的這個位置,楊結多次讓陳止拿主意,配合著楊家之勢,如今牢牢掌握權柄,威嚴日重。

  不過,面對自家親人的時候,還是能看出他親善的一面的。

  當第二日陳止過來拜訪的時候,面對這位愛婿,楊結先就露出了笑容,等知道了陳止的來意,他的表情又嚴肅起來。

  「你來的正好,我也從幾個渠道,得到了些許消息,和你之前推算的差不多,張應已經開始放出風聲了,準備給你一個太守的位子。」

  「這位張家長者,對小子還真是不錯,半年前能得秘書監這五品之位,就多虧他的運作,現在又要給小子一個實權的太守之位,真要好好感謝他才行啊。」陳止笑著說話,沒有半點擔心的意思。

  但在他對面,楊結卻皺起眉頭,搖頭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這事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因為這次他挑選的地方,很可能如你所料,真是幽州!」

  幽州,位於新漢帝國龐大領土的北方。

  這片地區在後世是繁華之地,人口稠密,但在這個時代,還有苦寒之說,人口比起王朝中心的傳統中原地區,有很大的差距。

  古代王朝,衡量一個地區的活力,人口戶數的多少是最直觀的體現,畢竟這個時代的生產活動,需要有足夠的人力才能進行。

  比起開發完善、氣候適宜的中心地帶和江南之地,北方無疑要惡劣許多,不光是氣候,還有連年的兵災,邊疆地區游牧部族的威脅,以及最近幾年,蔓延北方幾州的洪澇、乾旱,不光破壞了幾州的社會結構和生產生活,更使人口削減,或者因為病疫,或者因為流民的遷移,來那個人口結構崩潰。

  「我借職務之便,找來了一些文書,你先看看吧。」楊結說著,喚來管事,吩咐了一句,很快就有人抱著幾個卷宗過來了。

  陳止一看,立刻就知道自己這位泰山大人,是真用心了,也是格外上心,先起來致謝,然後接過卷宗翻開,幾眼之後,立刻就皺起了眉頭。

  卷宗上的字不少,但內容其實不多,總結之後,對陳止最有用的部分,就是幽州幾個郡的人口戶數。

  得益於編戶齊民等政策的實施,新漢朝廷對各個州郡的人口,有著相當程度的掌握,大概的人口數字,都能在相應的司衙找到。

  其實這不算奇怪,古代王朝也有自己的官方記錄體系,最鮮明的例子和代表,就是三漢對劉氏宗親的紀錄。

  後世很多人,看不起古人的能耐與智慧,認為在古代的那種環境中,很多事難以做到,後世隨便一個人過來,不依仗外力,靠後世經驗,隨便幾句話,就能把一個國家的高層、官僚給蒙騙了,自然也看不起古代的記錄和效率,多有憑空質疑之舉。

  但事實上,哪怕是劉備那樣販賣草鞋的宗親,其實一樣可以查到記錄,因為他的祖父、父親都曾為官,在這之前的諸多先祖,在官府中更不少職權,又怎麼會查不到?

  再是古代,那也是官方,憑著一張嘴、兩行淚就能蒙蔽?

  身為宗親,只要在官府中任職了,自會留下記載,宗正那邊亦有記錄,除非這支宗師血脈徹底淪為平庸,再無官職。

  如果劉備沒有後面的際遇,認命做個鞋販子,從此和官府再無聯繫,那他和他的後代,就會真正成為布衣平民,族譜上將再無半點紀錄。

  可惜,即便已和布衣無異,靠著厚黑、借勢、趁火打劫和反復背叛等,這位宗親成為了東漢末年罕見的、白手起家的人物——他的漢室宗親名號,必須要有一定的實力後,才能展現作用,對於創業之初,根本沒有幫助。

  有鑒於此,陳止前世格外看重卷宗的搜集工作,對人口普查更是熱衷,深知其中價值。

  「幽州幾郡幾乎都為王浚所制,所以你千萬不可掉以輕心,以為做了太守,就真能隨心施政……」

  耳中聽著楊結的話,陳止微微點頭,目光卻沒從卷宗中離開。

  範陽郡、燕郡、北平郡、上谷郡、廣寧郡、代郡、遼西郡。

  這就是卷宗展現在陳止眼前的內容,都是幽州所屬之郡,位於後世帝都周圍,河北北部。

  「幽州在東北還有幾個郡,如今卻被王浚借開疆拓土之言,強行劃分出去,成了個平州,所涉郡縣,皆為王浚所管,朝廷多不能問。」

  陳止聞言,眯起眼睛。

  平州的位置,大概包括了後世的遼東半島,為幽州東北所處,連朝鮮半島的北部也在其中,此州可以追溯到東漢末年的公孫度,自號平州牧,後被袁趙攻滅,土地重新歸於幽州,如今王浚勢大,便又重新劃分出去,只是為了方便其人行軍政大權。

  「眼下,這王浚身兼幽州和平州兩州刺史,又有大都督、大將軍、大司馬的名號,他在東北,是真正的一手遮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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