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冠絕新漢朝 作者:戰袍染血 (已完結)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6-7 23:15
第四百三十章 稱讚求字老人說

  「陳君,有禮了。」

  拓跋郁律等人一來,眾人都覺得眼前一亮,倒不是他們多麼豐神俊朗,而是因為今日幾日,都穿得寬袍大袖,有了中原人士的一絲味道。

  拓跋郁律等人開口,也是一口的中原官話,隨後那跟在拓跋郁律身後,兩名僕從模樣的男子,更是主動的走到一旁,和眾人的僕從等人同列,眾多僕從,看著這兩個體格高大的壯漢,都是滿臉好奇,其中就有陳止的書童陳物。

  兩名鮮卑僕從的這一舉動,有事禮儀到位,加上拓跋郁律等人的含笑問候,對比初見之時,他們這群人滿身血汙、言語粗魯,就有了天壤之別,是以讓人不由稱道,暗暗點頭。

  陳止見之,心裡卻在搖頭。

  「若是有一人,幾十年如一日的守禮,旁人習以為常,多數不會覺得此人足以稱道,反而是這種有反差的受禮,更讓人印象深刻,更能激起旁人的稱讚。」

  心中想著,陳止作為東道主也在第一時間迎了上去,說話的時候,他也注意到,拓跋郁律的話裡話外,開始引經據典了,一字一句往往都符合禮儀。

  「拓跋郁律剛來的時候,言語和行為都可以說是粗魯,那個時候他是領兵而來,而且剛剛與匈奴交戰,又在草原上奔襲,顯露出來的就是草原習俗,這兩日安逸下來,那在中原學到的禮儀規範,就又都回來了。」

  說話間,陳止一邊想著,一邊說著,一邊還做了個「請」的動作,對方則是大袖一甩,走了進去。

  「說起來,我在洛陽初見此人的時候,他也是周到有禮,可見漢化教育在他的身上還是有用的,不過有時候要退讓給外界影響,這也正常,中原百姓尚且要倉稟實而知禮,何況是外族?但這也說明了,單純的禮儀漢化,治標不治本,上輩子的那套思路,或許並不適合。」

  「見過拓跋兄弟!」

  「這次多虧了拓跋君相助,否則這次事,怕是還要麻煩許多。」

  「拓跋君,這邊請,我有事想向你請教……」

  伴隨著拓跋郁律的到來,又是一陣的問候過來,廳堂中的氣氛,也逐漸攀升。

  不等他們再多說幾句,又有人過來,說是幾位尊者到了。

  「王公居然親自來了。」

  「還有朱太公和唐太公。」

  「真是給陳太守面子啊,當初陸太守來的時候,也就只有朱太公出面了吧?」

  伴隨著話語一同進來的,就是幾位年歲不小的長者。

  他們拄著拐杖,在眾人的簇擁中進來。

  陳止給拓跋郁律告了聲罪,也走了過去。

  「見過幾位尊者。」

  「見過陳太守……」

  就這樣,陳止與眾人先後落座。

  隨著幾位老者的一一到來,氣氛漸漸達到了高潮,連剛剛抵達的陳止,和被眾人眾星捧月一樣圍著的吳階,都出面迎接長者。

  和彭城幾大家族的老一輩太公一樣,代郡的太公們,或許不再是族長了,但卻對家族有著非同一般的影響力,如那王老太公,在太原王家都能說得上話,與王浚都能攀上親戚。

  不過,這樣的老者、長者、尊者,並不都在代縣,而且也不是都喜歡這樣的場合,況且也有特殊情況,真正到達的只有三位,就是王家、朱家和唐家的三老。

  所以等他們一來,午宴才算是有了開始的基礎。

  他們到來的時候,其他人也都停下了各自的事,做出了恭候的模樣。

  隨後,陳止與三老上主位,吳階坐邊上,拓跋郁律坐客席,其他人則依次落座,分兩邊。

  「早就聽說陳太守乃是青年才俊,名滿天下,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啊,老夫看過這麼多的人,太守你的風度,才稱得上名士啊!」那王太公一坐下,就稱讚陳止。」哪裡,王公抬舉我了。」陳止客氣回應。

  「不是客氣,你的《師說》我看過,很是歡喜,讓小輩都學著呢。」王太公笑呵呵的說著,指著廳堂中的幾個人,「他們都會輩呢,也會解詞,有空陳太守不妨替我考較考較他們的學問。」

  被他指著的那人,卻顯得有些尷尬,因為這位王太公口中的小輩,是相對於自己而言的,實際上這幾人的年齡都不小,其中還有一位國字臉的男子,頗有威嚴。

  此人名為王霍,乃是王家族長層次的人物,比陳止少數也大個十歲,剛才還在笑著給兩個侄子指點這等午宴的要點,轉臉就聽祖父在那指著自己說話,要多尷尬有多尷尬。

  偏偏他還發作不得,只能是故作不知,硬是咳嗽了一聲,然後對身邊兩個侄子問道:「你們《師說》背的怎麼樣了?有空我得考較一番。」

  旁人聞言,不由搖頭,誰沒看到,王太公那手指就是指著你說話呢。

  要說,這也是王太公太過長壽所致,從座次上就能看得出來,那朱家和唐家的兩位長者,也只是陪在一旁,就是因為和這位王太公差著一輩。

  那王老太公搖頭笑了一聲,又對陳止道:「以太守之學識,足以開宗授徒,不知此番北上,可有這般心思?」

  陳止搖頭輕笑道:「我這點微末技藝,怎麼能授徒?豈非是誤人子弟,再說了,此來代郡為太守,政務諸多,怕也是難以分心啊。」

  「太守還是謙虛,老夫年輕之時也曾為官,略有一點心得,」王老太公似乎談意正濃,「太守可與我等同心協力,可得垂拱,以太守之才,可高枕無憂。」

  陳止點頭稱是,卻也留意到,那話中世家有心與官共治之意。

  有王太公起頭,這兩位也不願閒著,都開口了。

  朱太公卻是一下將話題轉了回來,說道:「世叔說的不錯,其實不光是文章,就說太守那副《明月賦》,我看過摹本,真個是好字啊,連河東衛女都稱讚了,那還只是贗本,若是真跡,該是何等氣象?真是便宜了清湖那老兒了。」

  話中透露出和清湖先生王謙似有交情。

  陳止則擺擺手道:「長者謬讚了,陳某這點微末之技,哪裡能跟衛夫人比,想來她也只是客套之言。」陳止知道,對方口中的河東衛女,名為衛鑠,人稱衛夫人,是有名的書法家,在原本的歷史上,連書聖王羲之都向她學習過書法。

  當初徐州武原王家的一名子弟,得了衛夫人一幅字的摹本,獻給了清湖先生王謙,就得到過稱讚,由此可見一斑。

  「太守太謙虛了,」朱太公露出笑容,話鋒一轉:「今日老夫也是厚顏來此,想要請一幅字回去,不知可否?老夫亦知道,太守之字並不輕易許人,如今傳世之作亦不多,但實在是喜愛的緊,方有這不情之請,只請一幅,絕不多要。」

  邊上的王太公和唐太公聞言,都不由眼皮子一跳,暗道此老臉皮真個厚。

  今日他們來此,都知道陳止是有意借此宴席,聯絡代郡世家,其實是一個相互賣交情的時候,只看陳止的字,確實價值不小,但還不至於讓朱太公這等年歲的人厚顏相求,對方這般作態,不過是用這個方法,奉承陳止,投其所好,來拉近和陳止的關係,賣個人情。

  求一副好字,還能得個人情,這才是拍馬屁的高端境界。

  只是這位太公話裡有話,又當前一步,王老太公和唐太公自重身份,總不好拾人牙慧,不能效仿,只能暗暗嘀咕。

  就是吳階,也神色微變,眉頭一皺,又泛起心思。

  陳止自也看出了其中貓膩,笑道:「我這點字,若能入太公法眼,也是榮幸,待過個幾日,太公可送文過來,我為您謄寫。」

  朱太公立刻露出喜不自勝的樣子,連連點頭道:「如此甚好!甚好啊!老夫上個月剛寫了一篇文章,甚是滿意,等回去就讓人給太守送去,不過太守不用急著顧老夫,看太守您什麼時候有空了,寫好之後,到時候只需來知會一聲,老夫就派人過去,名章,這事你記著點。」他說著,招呼著身邊一人,讓此人記憶。

  被招呼的這人年齡也不小,神色頗有氣度,正是朱家的這一任家主朱留,他卻是比那王家的王霍自如一些,畢竟不是指著自己讓背書,因此點點頭,衝著陳止笑道:「太守但有吩咐,我等必隨時恭候。」

  陳止又笑著道,朱君客氣了雲雲。

  那拓跋郁律看得嘖嘖稱奇,他們拓跋鮮卑位於代郡以北,也有自己的情報渠道,對代郡也有了解,所以知道這幾位代郡的長者,平時都頗有威嚴,哪怕是前任太守陸區,輕易也請不出幾人,就算是幾人出面了,都是一副嚴肅面孔、長者口吻,一開口就是一種要給人傳授人生箴言的味道,哪裡像當下這樣。

  「中原以孝治天下,對長者格外尊重,所以長者地位高,這幾位老人以前不能說是高高在上,但言語之間各有拿捏,以彰顯地位不同,可現在這幾位和陳止交談,卻好似友人一樣,更還有恭維,好像是在奉承陳止,當真古怪,看來自從上次見過他後,這麼長的時間,陳止在中原的名聲,又有了很大變化。」

  這位鮮卑將領暗暗思忖的時候,廳堂也漸漸安靜下來,眾人聽著長者之言,不由竊竊私語,看向陳止的目光,也顯得驚疑不定起來。

  「朱兄真是知道抓住機會,」這個時候,那位唐太公開口了,他先是調侃了朱太公,跟著話鋒一轉:「說起陳太守,其實我印象最深的,還是洛陽諸評,您可能還不知道,這洛陽之評,現在可以說是天下皆知,連我們這樣的邊陲之地,也都知道了。」

  陳止笑著謙虛,心裡卻不由暗道:「我自是知道這個,因為那名望金液的增長幅度,越來越快,明顯是因為隨著洛陽諸評的傳播,我的名聲也隨之傳揚了,或許天下聞名之日不遠……」

  那唐太公那邊還說著客套話,但卻不比之前兩位尊者的投其所好,這眾人也慢慢平靜下來。

  但正當眾人等著長者話畢,午宴正式開始的時候,那唐太公忽然拍了拍腦袋,然後笑道:「你看,一見太守,太過高興,差點把正事給忘了,老夫今日過來,實是用實際行動,來表達對太守的支持。」

  「哦?不知唐公此言何意?」陳止不由詫異,前面兩位,一個稱讚、一個求字,花樣用的差不多了,這位莫非還有新路數?

  唐太公笑道:「我那孫兒唐允說了,太守曾去城外塢堡,關懷民生,老夫所言就與佃農有關。」

  陳止聞言,心中一動,道:「願聞其詳。」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6-7 23:17
第四百三十一章 口中人,實為囚

  唐太公的話一說,眾人神色各異,但大部分的與會之人,都沒有明白那話中之意,倒是吳階眉頭一皺,其餘兩位老人尊者則不約而同的眯起了眼睛,似乎想到了什麼。

  旁邊,拓跋郁律則饒有興趣的看著幾位老人,隨後目光在陳止和老人身上來回巡視,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唐太公則緩緩說道:「前幾日,匈奴才剛剛來過,造成了郡中困擾,多虧了太守神機妙算,又有拓跋壯士伸出援手,領匈奴大敗虧輸,老夫聽小輩提起了,說是連那個匈奴偽王的手臂都給斬斷了,真個讓人振奮,得虧兩位之力,代郡百姓才免受了一次災禍,可見太守是愛民如子的。」

  「太公太抬舉我了。」陳止搖搖頭,並不要這頂高帽。

  拓跋郁律也笑道:「唐公啊,某家不過是恰逢其會,即便無我,陳君也會有其他安排的,他這個人才學過人,更有韜略,只要能聽他的,那必然不會有什麼壞事。」這位鮮卑人一邊謙虛,一邊還有暗示。

  本就對他有些傷心的吳階,這個時候不由側目,心裡則暗暗道:「這個拓跋郁律不簡單,這一句話聽起來是自謙,其實也是在奉承陳止,而且隱約還在告誡在場的眾人,讓這些世家代表能放下戒心,和陳止合作,此人有這番心機,我或許真得和他結交一番,如果能讓他也投靠大將軍,那又是一份功勞。」

  對於鮮卑的拓跋部,幽州自然也有很大的了解,這麼一個勢力盤踞在邊疆,又和自己接壤,又是鮮卑的重要部族,對其他幾部鮮卑也有不小的影響力,王浚和麾下幕僚都很關注。

  只不過,他們的關注重點,更多的是在拓跋鮮卑這個整個勢力上,更看重的是拓跋猗盧這位首領,以及他的自私上,拓跋郁律作為其侄,更多的是被王浚一方認定為鮮卑的將領,研究和分心的方向,有著不同。

  但今日一見,卻讓吳階有了另外一層看法,這心裡有生出了某個打算。

  且不說他是如何想的,就說那唐太公聽了陳止的話,先是搖頭,跟著就道:「我說太守愛民,不是單這一事,還有就是太守尋鄉之時,多有問民生民力之故,代郡當下,有不少需要用人的地方,我唐家這些年不甚景氣,老夫也不忌諱,但別的不多,人卻是夠得,只要太守一句話,咱們唐家出錢出力,不在話下,助官服一臂之力!」

  花落,他朝著身邊一人吩咐道:『典兒,這件事你記著點,回去就給家中通報,就說是老夫的決定!」

  「是,孫兒記得了。」回覆他話的那人,年齡三十歲許,神色儒雅,有著一雙劍眉,面容不算是英俊,卻棱角方法。

  此人正是唐典,是唐家第三代的頂梁柱,曾經為郡都尉,但因為一點過錯,被陸區抓著發作,不光丟了官職,還讓唐家處處被動,連著被打壓了三年。

  按理說,這樣的人,對任何家族來說,都堪稱是罪人了,就算不事後被追究,但總歸會被邊緣化。

  最初也確實如此,但經過了兩年多的沉澱,從一年以前,這唐典居然再次成了唐家的實權人物,乃至成為了下一任族長的有力競爭者。

  而隨著唐太公此言一出,滿堂皆靜,隨即眾人就忍不住議論起來

  「唐家倒是乾脆啊,前面兩位長者,只不過借著這次接觸的機會,奉承一兩句,表達個善意,這位倒好,這就給了承諾啊,嘖嘖。」

  「可不是麼?這話的意思很明顯,錢財貨物,人力物力,都願意支持官府,其實就是支持新太守,幫助他獲取政績啊。」

  「其實也不奇怪,唐家過去三年被打壓的太厲害了,早就心有餘悸了,陸太守還在的時候,他們已經有了服軟的跡象了,好多方面都開始迎合陸區了,現在不過是從陸太守變成了陳太守罷了。」

  「說起來,這樣的場合,唐家老大沒來,唐公卻帶著唐典,這是否已經預示著這位就是以後的唐家話事人了?」

  「唐家家主,似乎坐鎮唐家的根基主宅,不過唐典能來,確實有些暗示的味道了。」

  ……

  眾人的議論,傳到了吳階的耳中,他表面笑著,但心理卻越發警惕起來。

  單純的一次午宴,已經讓陳止有了整合代郡世家的契機不成?

  這個可能的事實,讓吳階明白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他忽然間意識到了,自己的這次到來,雖然受辱折威,但並非毫無意義。

  「這個陳止一旦整合了代郡,那就進可攻、退可守,對大將軍的計劃尤為不利,如今大將軍是靠著和邊疆部族的聯繫,以及朝中幾位大臣的幫扶,才能在兩州深深紮根,兩州之地就是大將軍的根本,只能一步一步徹底吸納,這代郡怎麼說,都快要被完全整合進兩州體系了,哪裡能讓他在這裡鳩占鵲巢?就算不將他降服、收服,也不能放任他這般行事!」

  盡管想著這些,但吳階表面上還是笑著,還隨著周圍人的議論,輕輕點頭,似乎很是讚賞唐太公的舉動。

  倒是陳止聞言,心中一動,隨即又在心裡搖了搖頭。

  「這就是我最擔心的事,這些世家之人,掌握著人口和物力,他們願意幫助,但不可能是將人口讓出來,更不會平白提供助力,所有的付出,都是期待收獲的,付出了金銀錢財,希望得到的就不是錢貨了,而是政、治權利,是特權和默許。」

  看著這滿屋衣冠楚楚之人,陳止卻不認為這群人,能夠決定代郡的安危。

  「所謂人力,也不是送出,更像是借出來的,人身依附不變,沒有自己的意志,在政府的法統上,只要張口一句命令,被借來的人就能調走,說不定這些人學了技術、得了知識,轉臉就被唐家要回去,成了替他們培養人才,不過只要派遣一部分人來,裡面那些沒有家室拖累的,就可以借此機會加以籠絡,但這個時代受教育的人太少,沒有恩義、名義,就不能名正言順,終究不能放心,名實之爭,可是貫穿了歷史長河!」

  盡管有著種種弊病,但既然對方放出了好意、善意,陳止總不能當眾往外推,更何況被臨時借調過來的民力,一樣可以從事技術含量低的工作,總有安排的辦法,又可以嚐試一下,看看世家的忍耐底線在什麼程度,如果底線很低,說不定也能尋找到一個和平共存的合作之道。

  「不過這種侵犯對方底線的合作,隱患很大,稍微有外力介入,就有可能帶來背叛,」陳止心裡想著,表面卻笑著感謝唐太公的許諾,隨後看了一眼邊上滿臉笑容的吳階,「妥協和侵犯底線,勉強共存的局面,終究比不上共贏合作,來的穩妥,但我要盡快提升勢力力量,和世家的本質有著衝突,除非是自己的血脈家族、附庸家族,否則根本做不到和其他世家共贏,所以打破局面,塑造新的形勢,可行性反而更大。」

  陳止想著,而唐太公也在思慮,其他兩位長者,同樣轉著念頭,而那吳階更是有著小算盤,乃至連拓跋郁律亦從這番對話中,生出了種種想法。

  只不過,表面上看起來,眾人還是在熱切的交談著,氣氛相當的和諧、融洽。

  這一幕,不光落到了眾多士人的眼中,也被跟隨他們過來的僕從們發現了,對於這些僕從們而言,被眾人圍在中間的陳止等人,是毫無疑問的大人物了

  廳堂角落,是僕從相隨之處,書童陳物與幾位青衣僕從列席,也有兩名鮮卑人站在這裡。

  畢竟是整整一層三樓,都被拿出來招待了,而世家之人講究排場,就算是那些家道中落的,也得咬牙維持著一副架子,這外出赴宴,帶著僕從、書童,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只不過,他們之中的大部分僕從,都被安排到了其他地方,但凡能入得此廳的,都是比較重要人物的僕從,陳物理所當然的身在其中。

  很快,他們更是注意到,這些大人物們交談的時候,其實都是圍繞著陳止來進行的。

  「幾位太公也好,那位大將軍的親信也罷,還是連匈奴人都能擊敗的鮮卑將領,都對西太守這般客氣。」

  「不得了,不得了!這位太守的背景,真是厲害。」

  「豈止是背景厲害,真正讓人害怕的,是他的才能啊!」

  「對,這兩位兄弟肯定知道,他們可是跟隨拓跋將軍,一起按著陳太守的計謀,擊敗了匈奴人啊!」

  說著說著,幾個僕從的話題轉移到了那兩名鮮卑人的身上,但後者只是笑了笑,沒有接話。

  為人僕從的大部分都善於察言觀色,見二人不想多說,他們又果斷的轉移了話題,將這話落到了陳物的身上。

  這些人都知道陳物乃是陳止的書童,而且很受陳止重視,剛才也隱隱在恭維陳物。

  陳物小小年紀,但追隨陳止一年多,這些早就經歷過了,不至於忘乎所以,但依舊心情舒暢,尤其是看著那幾位比之彭城幾老,還威嚴幾分的長者,在陳止身邊談笑風生,心中更是感慨異常,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6-8 21:14
第四百三十二章 投靠你,有什麼好處?

  陳物依稀還記得,在彭城時,陳止得了幾位彭城長者的稱讚後,各家驚訝的樣子,也記得自己因此敬佩陳止,乃至徹底歸心的情形。

  「這才過去多久?老爺就不再需要尊者的品評,來提升威望,反倒可以和這些尊者平等論交了,不對,看著幾位長者的樣子,恐怕還有意逢迎,在奉承老爺!」

  這樣的感覺,並不是無中生有,因為陳物從身邊幾個僕從對自己的態度中,也有著相似的味道。

  此刻,陳物的跟前,就有一名唐家的僕從正在用討好的笑容看著他,嘴裡說著:「我們家太公,過去都頗為嚴肅,最近身子還有微恙,但看他今日的笑容,就是健康的象徵,可見陳太守之言,令我家老太公何等欣喜。」

  「陳小兄弟,你追隨太守這麼久,肯定知道不少他老人家的事跡,不如給我們講講?」

  「對,而且我看小兄弟你的言行舉止,那也是進退有度,不愧是受太守熏陶啊。」

  自家主子被稱讚,陳物也是歡心,加上旁人若有若無的奉承他,也讓他越發舒心,很快就和眾人打成一片。

  與此同時,酒菜這時也順勢上來,正主們便停下話,由陳止勸酒,開懷暢飲。

  幾位長者面帶笑容的看著,也不再多言,其他人終於有時間與陳止交談,攀攀交情,又或者和吳階說兩句話,和拓跋郁律談一談塞外風光。

  這樣的氣氛中,無論是鮮卑來的拓跋郁律,還是秉承著王浚之命的吳階,又或者是其他有著種種思量的代郡世家族長們,都得以盡歡。

  這飯局開始之前,幾位大家族的長者是話中有話,目的性極強,可等午宴正式開始,他們也不再提這些了,將舞台讓出來,給了其他人。

  而對於世家之人而言,今日的午宴,乃是一個結交人脈的場合,所以說起話來,都是撿好聽的說。

  如此一來,一頓飯吃的和諧,沒有人在這種時候提出什麼尖銳、敏感的事來,待得酒過三巡,又是一陣勸酒,又有人提議吟詩作對。

  本來陳止名聲在外,按理說該讓他起個頭,但今日陳止是在場中地位最高的,他不主動開口,別人不好提議,畢竟你和領導喝酒,沒有讓領導唱歌助興的道理。

  而且午時起宴,占用了下午的辦公時間,乃是違反規定的,是因有吳階和拓跋郁律在場,才能開個例外,畢竟這一個是上級派來的,一個是友軍,又剛經歷戰陣,可以有個例外,但要是再傳出個什麼宴中詩詞,那傳出去就不好聽了。

  陳止初來乍到,沒有人敢在這事上慫恿他。

  於是,待眾人投入到吟詩作樂上後,陳止見火候也差不多了,就與幾位長者一同離去,這也是有講究的,他們這幾位一走,下面的人頓時就沒了壓力和顧忌,興致又高了幾分。

  陳止與幾老出來,又客氣了幾句,就與他們告辭,書童陳物這時候也跟了上來,就問道:「老爺,咱們現在可是要回衙門?」

  陳止頭道:「不錯,我回衙門,不過你留在這裡,等午宴過後,替我給拓跋君傳一句話,說晚上我與他有話要說,他心裡的打算,可以說出來,我給他參謀,這不是私交,而是出於公義,我亦知部族存續,高於個人交情,不會有他想。」

  陳物微微一愣,但還是應了下來,跟著又問了幾句,知曉了細節,這才返回酒樓。

  等陳物一走,陳止轉身前行,很快就有三個人靠近過來,為首的那人年歲不大,正是如今貼身保護陳止的冉瞻。

  陳止叫著冉瞻的字,吩咐道:「弘武,你派兩個人……還是你親自在這等著,等那吳階出來之後,你注意他的行蹤,切莫讓他發現了,若是不好隱藏,那就不必跟上。」

  冉瞻楞了楞,說道:「我若是走了,誰來護持君子?」那話中還有著疑惑之意。

  陳止笑道:「眼下這代縣也算平靜,哪裡有什麼威脅,有他們倆跟著我就夠了,讓你去盯梢,實在是大材小用了,只是當下還沒有合適的探子,其他人身手不行,跟上去容易被發現,只有你武藝高強,搞來搞去,屏息攝足,隨心所欲,這才要委屈你盯一下他。」

  陳止說的明白,冉瞻立刻就拍著胸脯道:「君子放心吧,這事就交給我了,準完成任務。」

  「先別急著打包票,」陳止便又補充道:「此番讓你盯梢,不是要害人姓名,你只要看看這吳階出來之後,去了哪裡,又見了什麼人,和那些方面有接觸就行了,但無論他有沒有見人,今晚你都回來。」

  「諾!」得了吩咐,冉瞻便就找了個角落站好,瞪大了眼睛盯著酒樓。

  陳止笑了笑,被兩名護衛護衛著前往衙門。

  另一邊,酒宴之中,吳階與拓跋郁律並未離開,那吳階見陳止離去之後,越發的活躍起來,來回緩步的行走,和沿途的眾人一一問候、談論,或者引經據典,或者出口成章,讓旁人欽佩不已。

  待的一盞茶的時間下來,這與會眾人就都不由稱讚起來。

  而吳階則好像拜托了心中的煎熬,神色如常,揮灑自如,神采更盛幾分,這是他的心裡又有了目的、有了奮鬥的方向,於是就恢復了常態。

  「陳止根本不會想到,我會這麼快就和其他家族聯繫,更不會料到,我會對他的盟友出手!」

  走著說著,吳階繞了一個大圈,重新回到了起,但沒有回到自己的坐席,而是停在了拓跋郁律的邊上。

  這位鮮卑將領,此時正被唐典等大族領袖人物圍著交談,不時發出笑聲,一派和諧的模樣,注意到吳階的到來,唐典等人立刻客氣的行禮,說了兩句之後,就心領神會,主動退讓,去往其他地方。

  待唐典等人一走,吳階就對拓跋郁律笑道:「拓跋君,聽你和唐君幾人的話,對我中原禮儀,真是熟悉啊,就是比起當世的一些名士,也不逞多讓。」

  拓跋郁律則道:「哪裡,我過去也曾在洛陽為學,而且陳侯不是說過麼,哪裡有什麼中原禮儀之說?這禮儀之道,放之四海皆準,不局限於中原一地,我等鮮卑人尊禮,亦是禮儀之人。」

  吳階微微一愣,隨機笑著頭:「不錯,拓跋君說的有道理,是我著相了,倒是不如拓跋君你看的通透啊,說起來,閣下此番來中原,是為了給太守獻賀禮,那對太守應該是頗為了解的,未來是否會出手相助呢?」

  拓跋郁律聞言,露出一笑意,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瞥了吳階一眼,說道:「吳先生,你也不用試探了,陳君與我交善,算得上是友人,這次我幫他一把,也是幫我自己,匈奴人在並州勢大,對我拓跋部的威脅也很大,就在我南下之前,剛剛領軍與匈奴在草原大戰一場,各有勝負,相信消息很快就會傳到王將軍的府上,不對,以將軍府的勢力,草原上的風吹草動,肯定都瞞不過他,恐怕這戰端剛起,甚至只是略有跡象的時候,大將軍就已經知道了吧?吳先生,你說是不是?」

  吳階笑而不語。

  拓跋郁律也不指望對方回應,就繼續道:「那吳先生你是否知道,這戰端是因何而起?原因,就是原本投靠匈奴的一個部落,因為不忿被壓榨,轉而和我部聯繫,想要投奔過來,這部族之間的變幻,本就是正常,我等先祖也好,乃至如今都是逐水草而居,一時的改換門庭,最多是懲戒一番,但匈奴卻是霸道異常,直接出兵,要將那部族誅殺殆盡,甚至將其部的一支人馬,被築成了京觀。」

  吳階收起了笑容,做出了傾聽之狀。

  而拓跋郁律的話語也轉為沉重,繼續說道:「最後,那個部族還是被攻滅了,只有幾個部族上層逃了出來,他們與我族也有姻親血緣的聯繫,因此我的叔父收留了他們,這也是很常見的事,部族、勇士、牛羊、女人這才是在草原立足的根本,沒有了這些,那已經失去了一切,但即便如此,匈奴人也不願意罷手。」

  「匈奴人的勢力大了,他們需要自己的勢力範圍,」吳階了頭,「他們再南邊是無法擴張勢力的,因為這邊是大漢的領土,最理想的目標就是北邊的草原,無數的小部族是首選的附庸,一個背叛的氏族,更是一個送上門來的靶子,殺雞儆猴這樣的事,他們可沒少做過。」

  拓跋郁律頭,同意道:「吳先生明智,想來匈奴打的定然就是這個主意,但也是他們現在野心大了,不能容忍有人違逆他們,所以直接就派人過來,讓我叔父匠人交出去,否則後果自負,這般無禮的要求,我部如何能答應,那匈奴在被拒絕之後,就悍然興兵而起,只是他們太看得起自己了,以為自己真的是說一不二,更不知道興的是無義之兵,最終被我部擊退!」說到後來,他的聲音提高了幾分,露出了興奮之色。

  吳階則在邊上稱讚,但心裡卻不以為然,他很清楚,若拓跋鮮卑是個小部族,那匈奴要人的時候,他們根本不會有二話,立刻就會將人送出去,只不過是部族大了,人口多了,這才不那麼順從的,過去他們拓跋鮮卑,也不是沒有屈從的例子。

  況且,對草原的局面,他也了解,拓跋人和匈奴人敵對,不是一天兩天,否則那小族的高層為何投奔他們?只要這些人在手,未來拓跋鮮卑就有機會將那小族重新號召起來,吞並下去。

  至於那無義之兵的說法,就更是離奇了,在吳階看來,是刻意說給自己聽的。

  況且,這些都不是吳階關心的話,他真正的想法,是拉攏拓跋郁律。

  只是這念頭還未說出,拓跋郁律忽然話鋒一轉:「吳先生找我,是想讓拓跋鮮卑投靠王大將軍吧?」

  心裡的念頭被人這麼直白、直接的說了出來,吳階也不由一愣,但他旋即就低聲笑道:「拓跋君說的話有些奇異,貴族雄踞草原一方,實力不小,與匈奴常年互有勝負,哪裡需要投靠我家將軍?再說了,我家大將軍也是朝廷的部署,貴部則為朝廷藩屬,與大將軍乃是同僚,所以這該是合作,是相互扶助,而不是投靠。」

  拓跋郁律也笑道:「這事不過就是個名頭不同,我們說是朝廷藩屬,但隔著匈奴,最多是敲敲邊鼓,反倒是和大將軍的地離得近,那段部、宇文部、慕容部,不都投靠了大將軍,為麾下兵馬,甘為前驅,也得了不少的好處,我拓跋部自然明白其中道理,我與陳君交好,陳君是大將軍名下的太守,若是順勢投靠大將軍,也不是不行,就是不知道能有什麼好處?」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6-8 23:19
第四百三十三章 宴邊論勢,太守留話驚拓跋

  沒想到,這個拓跋郁律居然是這等人物!我倒是小瞧他了!此人,根本不似他表現出來的這般重情重義!

  吳階的心陡然就急跳了兩下,他沒想到自己的想法,居然被對方提前說出來,不由眯起眼睛,仔細打量著面前的這位青年。

  拓跋郁律似笑非笑,也不多說。

  看來我之前已經高看他一眼了,卻沒想到,依舊看走了眼。

  心中暗嘆著,吳階見周圍又有幾人靠近過來,知道不好多說,否則傳到了陳止耳中,反而不妙,於是就道︰「這事不能一蹴而就,也不知道拓跋君能否代替拓跋頭領作答,又或者只是給頭領傳話?總之,不妨等今日會面之後,再另尋時間商談。」

  拓跋郁律笑道︰「我自可替我叔父做出一些決定,就是不知道吳先生,又能否代替大將軍決斷?也罷,這裡確實不是說話的地方,只是我此來,是因為陳君的緣故,不好跟吳先生走得太近吧?」

  「無妨,在下自有安排。」吳階點點頭,隨即和剛剛過來的幾人打著招呼,這來的赫然是那王霍等人,頓時又是一番局面。

  轉眼之間,吳階就被圍了起來,相對而言,倒是拓跋郁律脫身出來,重新坐下。

  他雖然也是今日宴請的主角之一,但畢竟是異族,陳止和諸老在的時候,有不少人過來和他攀談,幾人一走,就有些無人問津了,以至於他們所在之處,顯得冷清了幾分。

  但拓跋郁律卻也樂得如此,自斟自飲。

  與他同來的另外一名鮮卑文士這時靠近過來,低語道︰「少將軍,剛才吳階莫非是要替王浚招攬咱們?」

  拓跋郁律壓低聲音,點頭道︰「不錯,王浚野心這麼大,挑撥鮮卑爭鬥,又豈能放過這個機會,將咱們拓跋部拉上他的戰車?」

  那文士不由說著︰「那少將軍是如何回答的?咱們此來,是為了給陳太守撐腰,那族裡的漢家先生不是說過麼,陳太守與王浚怕是不好和睦,萬一投靠了王浚,豈不是要和這位太守反目?」

  拓跋郁律則道︰「能不能成尚且兩說,況且我與陳君交善,終究是私交,比不過部族存續之事,如今漢廷與匈奴休戰,雙方難再大戰,咱們拓跋部的情況越來越差,這多少也是漢廷背信,也不通報我等一聲,就偃旗息鼓,同時也有用我鮮卑牽制匈奴之意,讓我等相互制約,是他們漢人的平衡之策,這種情況下,能與王浚聯手,也可改善局面,否則匈奴的攻勢越來越強,早晚難以抵擋。」

  那文士頓時擔憂起來,問道︰「那這次斬了匈奴趙王一臂,會不會再激起匈奴凶性?」

  拓跋郁律笑著搖頭道︰「匈奴內部也非鐵板,有人覬覦他劉曜麾下的兵馬,不是一天兩天了,不用擔心這個,況且匈奴看起來大,但他們要防備的人更多,兵馬分散四邊,這北邊能和我等一戰的,唯獨劉曜一部,如今劉曜重傷,兵馬遭遇重創,說不定還能喘息一陣子,讓叔父能騰出手,從四家圍慕容一事中得些好處。」

  「這就好,這就好,」那文士放心許多,旋即又道︰「不過這王浚的手,伸得是真長,她這是要把草原部族一網打盡,盡數收服不成?我就不懂了,漢家如今乃是一統,劉家三得其正,天下歸心,怎麼還能有他這麼一個異數,滋生野心,有不臣之念,這有些不合常理,莫不是故作詐舉,試探我等諸部?」

  「玖先生多慮了,」拓跋郁律還是笑著搖頭,「正是因為劉家三得天下,所以才會有王浚這般的人出現!」

  「哦?這是為何?」那玖先生有些好奇了,他是知道,這位少將軍時常語出驚人,在拓跋部內也是有名氣的。

  拓跋郁律游目四望,見無人注意自己等人,也樂得輕鬆,就乾脆說道︰「若是天下四分五裂,那中原定然軍閥四起,每一個都是創業之人,不乏雄主,可以設定律令、出口成憲,就算是一二世家大族,找到藉口也能說斬就斬,反觀劉氏,早已成為旗幟,眾人相隨就是因為這個旗子,是依據傳統,因此多要固守成規,如那昭烈皇帝,雖說白手起家,但能在江南站穩,終究是靠著一個正統名義,因此獻帝被廢,他方能登基,但也因如此,背負著過往的負擔,祖宗之法,是以難以革新天下。」

  「原來如此,在下倒是有些明白了,」玖先生點點頭,回憶史書上關於烈祖、仁宗等的記載,「外來入主江南,所以要懷柔、拉攏,從而讓世家做大,乃至那位仁宗皇帝退位,也和諸葛武侯削減世家權勢有關,但武侯削弱的是江南世家,反而讓荊襄做大,到了如今,那中原朝廷先後出了多個權臣,更有後宮、權閹之亂,中樞混亂,又有北方天災人禍,讓王浚趁勢而起。」

  拓跋郁律點頭道︰「但是王浚現在的情況,其實和昭烈相似,他以太原王氏之身,入主這幽州之地,根基也不穩,所以要籠絡段部鮮卑,而幽州之下,也是人心各異,所以他多拉盟友,想要廣交天下世族,這裡面還有些緣故,但這裡不是詳談的地方。」

  「我明白了,」玖先生也點了點頭,隨後又問︰「那接觸吳階的事,是否要和陳太守通報一聲?此事若成,畢竟對他有所不利。」

  「這種事,自然不能透露,要隱蔽進行,否則……」拓跋郁律正說著,忽然眉頭一皺,注意到了一雙眼睛睜看著自己,「我記得那個小子,是陳君的書童吧?」

  玖先生順著拓跋郁律的目光看過去,正好看到角落裡,陳物正瞪著眼睛盯著這裡,回憶了一下,他點點頭道︰「不錯,此人是陳太守的書童,怎麼陳太守離開,這書童卻沒有走。」

  「看他的樣子,這一會都是盯著這邊看的,」拓跋郁律眉頭微微一皺,隨後嘆了口氣,「陳君廟算有無之能,我已經領教過了,但那是他算計匈奴人的時候,卻忘記了,自己一樣逃不出去啊。」

  那玖先生一聽,心中一跳,就問︰「可是暴露了?」

  「八成是暴露了,看著小童如此專注的目光,肯定是發現了什麼,估計這午宴之後,他還要過來給我說上一二。」拓跋郁律先是眉頭緊皺,隨即就舒展開來,「也罷,等會依情況而定,說不定這小童只是留下來照看的。」

  玖先生點點頭,但看著沉穩的拓跋郁律,卻不由佩服。

  「少將軍這般沉穩,看事情又通透,行事還有章法,實乃大將之風,或許比那陳止還要深謀遠慮!」

  這兩人因為陳物的目光,而思前想後,殊不知此刻這個小書童的心裡,正念叨著陳止讓他轉達的話,生恐等會說漏了一兩字,更怕自己一個不注意,沒看住人,等拓跋郁律走了,他才發現,那就完成不了陳止的交代了。

  終於拓跋郁律擔心的事,陳物是半點都沒有想到,他雖也看到吳階走到拓跋幾人身邊,兩人說說笑笑,但只因為是宴席應酬,根本沒有往深層次聯想,而且陳物也想不到太深的程度。

  但就是這麼一個單純的心思,因為陳物緊盯著拓跋郁律,讓這位鮮卑將領不得不收斂心思,很快,連吳階都注意到這個細節,同樣克制起來,不再刻意去和拓跋郁律交談。

  於是,這酒席就這麼看似平常的進行下去,直到散席。

  正所謂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凡事都有個度,這場宴席也是這般,與會之人也都知道拿捏,該散去的時候,果斷的散開。

  很快就紛紛與吳階、拓跋郁律等人告辭。

  吳階接連給幾人拱手,也不去與拓跋郁律多說,就甩袖欲走,身邊忽然有一個聲音道︰「吳先生,家父想請您一敘,已備好酒水,敬候大駕光臨!」這個聲音很低,除了吳階之外,旁人難以聽清。

  吳階看了一眼跟在身邊,一臉笑容說著客氣話的鄭林,心中明了其意,但並不回應,仿佛沒有聽到此言,只是道︰「大好時光,若只是一人享用,未免有些浪費,能與諸君同歡,實屬快慰,希望下次還有機會能得代郡諸君同席!」他沒有刻意壓低聲音,是以身邊幾人都可聽到。

  鄭林一愣,然後露出一絲笑意,鄭家因為鄭實之舉,如今正擔驚受怕,可款待吳階這樣的事,作為代郡有數的家族,肯定要出面的,所以派出了鄭林。

  此人是鄭實的庶弟,在鄭家也是有些影響力的,執掌諸多產業,做得有聲有色,是個拿得出手的人物。

  鄭林身邊,還有其他幾家的人,也都聽到了吳階的話,個個不動聲色的對視了一眼,已知其意。

  接著,眾人相互告辭,就此離去。

  「吳階這是暗示,要和各家聯繫,恐怕今晚就有人要上門拜訪他了。」後面,拓跋郁律看得分明,不由搖頭。

  但他這邊想法還沒落下,身後就有個聲音道︰「拓跋先生,我家老爺有話讓我捎帶給您。」

  拓跋郁律盡量維持平靜,笑問︰「是何話?」

  陳物想了想,確定無誤,這才道︰「我家老爺說,晚上與您有話要說,您心裡的打算,可以說出來,他給您參謀,還說這不是私交,而是出於公義,他亦知部族存續,高於個人交情,不會有他想。」

  拓跋郁律頓時瞪大了眼睛,額頭浮現冷汗。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6-9 20:50
第四百三十四章 訪吳階,有謀劃

  「這……這……」

  拓跋郁律的背後,他的行軍司馬玖先生瞠目結舌,他看了看陳物,又看了看拓跋郁律,心裡已經是一片混亂。

  好傢伙,這話旁人聽著可能是雲裡霧裡的,但剛剛才和拓跋郁律有過一番對話的玖先生,卻十分清楚,這分明就是陳止,在離開之前,就預料到了拓跋郁律的心思,甚至猜到了一部分二人的對話,因此這每一句、每一個字,其實都有其深意!代表著的,是對拓跋郁律等人心思的完整和準確把握!

  「少將軍剛剛才說過,私交要放到部族利益之後,結果這陳止讓自家書童轉達的話裡,就點明了這一點,還有讓少將軍開誠布公,這看似要好心參謀,其實是一種無聲警告,這個陳止連這些都算到了,那他看的比少將軍更深,想的更遠啊!可笑我剛才還覺得少將軍思慮周詳,在陳止之上,現在看來,少將軍根本不比此人啊!」

  霎時間,這玖先生就對陳止有了一股敬畏之情,等他回過神來,猛然發現,自己後背上的衣衫,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汗水浸透!

  再看拓跋郁律,盡管還勉強保持著笑容,但神色卻極不自然,從眉宇之間能看出有點失措之意,但他很快深吸了一口氣,對陳物道:「多謝小兄弟的傳話,你回去告訴陳君,我今晚一定過去拜訪,好好請教他。」

  「好,我這就回去了!」完成了陳止的交代,陳物也是一身輕鬆,笑著行了一禮,就匆匆離去。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拓跋郁律的心卻放不下來,隨後與玖先生對視一眼。

  「可怕,真是個可怕之人。」

  感慨過後,他又轉頭看向另一邊,那邊吳階正邁著輕快的步伐,朝外走去。

  「不知道此人的謀劃,能否超出陳君的掌握。」

  ………………

  「陳止的命門已經被我抓住了!」

  回到了住處,滿身酒氣的吳階,沒有就著醉意,直接休息,而是滿臉亢奮的坐在桌前,謀劃著下一步的計劃。

  「我已經給那些世家的人流出了信號,就看他們能不能抓住了,只要抓住了,那就是他們的造化,而且酒宴一過,就立刻行動,陳止都未必能想到,而且他初來乍到,人手不足,既無多少可用之人,更無打探消息的探子,正是燈下黑之時,最能麻痹他人,就看這些世家的人,有沒有膽氣和魄力!」

  在種種設想中,吳階讓人給自己打了一盆水,然後洗了把臉,又叫人熬了醒酒湯喝了。

  此時,距離最初傳訊,已經過過去了幾天,薊縣方面後續的人馬也已經跟上,一些僕從被派過來服侍,見吳階這般行為,忍不住勸道:「老爺今日飲酒不少,這幾日又來回操持,何不休息一番?」

  「你懂什麼?」吳階搖搖頭,「我要在這等著,若是睡去,要錯過正事的,幾日操忙不比眼前半日,豈能懈怠?休得多言。」

  那僕從喏喏而退。

  吳階在外面等著,有人卻在外面等著,但比起吳階坐在胡椅上,這外面等候的人,就要辛勞許多。

  此人正是冉瞻。

  這位少年猛士,得了陳止的吩咐之後,就待在外面的角落,尋了一處隱藏,他在青州之時,就能單身匹馬的潛入戒備森嚴的魯王府,此時自然更是駕輕就熟。

  於是陳物在裡面盯著拓跋郁律,而冉瞻就在外面等著吳階,陳止麾下的兩個少年郎,一里一外,一文一武,各自盯著自己的目標。

  只不過,當陳物完成了任務,一身輕鬆的回返之時,冉瞻才剛剛展開行動,他跟隨著吳階的車馬,小心的綴在身後,一路跟隨。

  等吳階進了住處,冉瞻就在外面等著,但為了不被發現,他挑了個屋簷角落,牆院邊緣,又有樹蔭遮擋,雖不至於被太陽暴曬,卻要彎腰躬身,也著實辛苦。

  不過,他謹記著陳止的吩咐,小心的潛伏著,時刻留神周遭來來往往之人,防止暴露,好在這片建築,乃是專門招待來往官吏的,尋常人不會輕易接近,是以行人不多,可以省去不少心力。

  「君子到底讓我等什麼人呢?萬一來了個我不認識的人,回去如何稟報?再說了,這來拜訪吳階,又有個什麼說法不成?」

  冉瞻表面冷靜等待,心裡卻念頭湧動,紛至而來,但想到一半,有失笑搖頭,不由暗道:「既然是君子交代給我的,那必然是有緣故的,不可能有什麼漏算,何必想這麼多,既然派我來了,那等會來拜訪的人,定然是我認識的,就算不是,肯定也有辨別之法,我又瞎操什麼心呢,直管按吩咐行事便是。」

  說服了自己,冉瞻安心等待,但這一等就是幾個時辰。

  時間流逝,日頭西沉,眼看著太陽就要下山,夜晚即將到來,卻還無人上門,冉瞻的心裡不由有些焦急。

  「難道無人要來?我白白等了?不會吧,君子豈能算錯?」

  他的心裡開始動搖。

  殊不知,那屋子裡的吳階也是眉頭緊鎖,也坐不住了,從胡椅上起身,來回踱步。

  「難道這群人,都已經被陳止的威名所攝,打定主意投靠,和他精誠合作,要一同掌管代郡?」

  其實他的心裡也沒底,因為說到底,陳止還沒有表現出什麼對代郡世家不利的東西來,眾世家當然沒理由和陳止對抗。

  「不過,我之前離去的時候,也沒有表示出對陳止的敵意,而是暗示他們,可以通過我和大將軍聯繫,這和陳止之間並不矛盾,結交大將軍的事,他們不想?不至於讓他們擔憂,陳止的影響力,也不足以讓人望而卻步,更何況還有那鄭家,就算其他家和陳止沒有衝突,沒有足夠的動力主動攀附大將軍,但那鄭家可不一樣啊,況且還有那個家族……」

  他這邊想著,逐漸煩躁。

  外面的冉瞻,也漸漸有了離去之心。

  太陽,終於落山了。

  「夜色降臨,我差不多該準備回去了,可惜,這次君子卻是算錯了,不過人無完人,算錯一次也是正常……咦?」

  他這還在想著呢,忽然看到前面有兩道身影緩步走來,看那架勢,正是直奔驛館。

  燈籠的火光照射過來,沾染壓低身子,然後小心打量,很快就看清了兩人的面目,走在後面的那個,他沒有什麼印象,但走在前方的那人,冉瞻卻見過。

  「這人今天中午,不是參加了午宴麼?我記得叫什麼來著……對了,叫王霍!」

  今日的午宴,冉瞻負責保護陳止,雖然沒有進入廳堂,但離著不遠,而且要驚醒來往之人,對每一個靠近陳止身邊、乃至參加酒宴的人,都仔細的排查、辨認,是以對那與會之人知道不少,能認出王霍。

  「他來這裡做什麼?拜訪吳階?」

  想到王霍在代郡王家的地位,就連沒有多少敏感性的冉瞻,都聞出了一絲不對的味道,隨後就看著那王霍行李之後,入了驛館大門。

  隨後,不等冉瞻想通緣由,就又有一人過來了。

  「這個不是那鄭家的鄭林麼?」

  看到這個人,冉瞻的眉頭立刻就皺了起來。

  對於鄭家,他是頗為警惕的,因為鄭實的關係,陳止和鄭家的關係不好,以至於冉瞻通過簡單的邏輯,就認定了,這代郡之中,有可能對陳止不利的,應該就是鄭家!

  「這個吳階,當初過來就不懷好意,是情勢所迫,不得不和君子交善,這個鄭家更是個隱患,按著我的想法,都該找個機會,殺了了賬,現在這正林過來找吳階,用腳底板想,也知道是對君子不利!難怪君子讓我過來監視,真是料事如神,可笑我剛才還懷疑君子之能!」

  想到這裡,他半是自責,半是警惕,就這麼看著那下面的幾人,越發聚精會神。

  在這之後,又有幾人過來,只是這些人論身份、地位,都和王霍不能比,而在冉瞻的心目中,危險係數也比不上鄭家的人,所以這些人他都叫不上名字,但多多少少覺得臉熟,不是這幾天見過的世家之人,就是今日參加了午宴。

  「好嘛,都是這代郡的士人,這群人都來拜見吳階,算是個怎麼回事?到底有什麼居心?我乾脆再往裡面進去一點,看能不能聽到什麼內容。」

  有道是藝高人膽大,心裡有著算計的冉瞻這念頭一落,便身子一晃,從牆頭上落下,借著夜色的遮掩,迅速向前。

  他將腳上的鞋子脫掉,而後腳弓繃起,腳趾一弓一彈,抓住地面,整個人躬身彎腰,迅速前行,乍一看就像是個人形蜘蛛,速度快疾,偏偏又不發出半點聲響,而且行進靈活,宛如一隻真蜘蛛一樣,潛行、翻牆,一氣呵成,是蜘蛛中的豪傑。

  這驛館內外也有差役、兵卒,雖然人數不多,但職責所在,還是強打精神看著周圍的,偏偏就沒有任何人留意到冉瞻,讓他順順當當的抵達了屋舍地下,然後一個翻身,來到了二樓,稍微辨認了一下,就順著燈火,找到了吳階的坊間,隨後手腳並用,直接抓著屋舍的縫隙、凸起,飛簷走壁,來到了窗子下面,身子一縮,定在窗下,隨後勁湧雙耳,那耳垂微微一動,捕捉著屋子裡的聲音。

  下一息,就有一個聲音傳入他的耳中

  「諸位,若是能依我之言而行,則爾等世家之盛,遠超過往!」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6-9 23:10
第四百三十五章 我為鮮卑,亦長歎惋

  「嗯?有問題!」

  只是聽了這一句,冉瞻就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了。

  他出身行伍之家,家族算不上世家,但在當地也有點影響力,在行伍之中也有爭權奪利,自己雖然不參與,但從小也聽過叔父提及,多多少少有些概念,因此這時候一聽,就知道屬於那種給人許諾,讓人出力的局面。

  「給這些代郡世家的人許諾,讓他們出力,那還能是針對誰的?用我的腳底板想,也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可得仔細一聽,不能聽岔了!」

  正當冉瞻憋著一口氣,想要搞清楚這屋子裡到底發生了什麼,那吳階又給眾人許諾了什麼,想讓這群代郡士人做什麼的時候,就聽那王霍的聲音傳出來

  「吳先生今日所說,確實讓我等頗有心得,只是茲事體大,還容王某回去思量一二,稟明了家中長輩,才能定奪。」

  隨後,吳階的聲音再次響起:「王君,此事你還不能決定麼?也罷,那就等到時候,由當正主親自給你們說明白吧,只是今日這般,王君都有顧慮,那到時你無法親自到場,又如何決斷呢?」

  王霍跟著就道:「這個無需擔心,今日吳先生既然已經將利害關係說清楚了,又梳理了其中利弊,還有我王家可得好處,加上我代郡王氏與大將軍的關係,到時候我派出的人,肯定是帶著我王家的決定前往的。」

  吳階便就說道:「好,那我就靜待結果了,那諸位又是什麼意思呢?」

  「我鄭家也得回去考慮一番。」

  「我等也是……」

  興許是有王霍帶頭了,這餘下之人的聲音裡,都帶著一絲不確定的意思。

  吳階就道:「也好,那就這麼說定了,時間也不早了,諸位先請回去吧,吳某還會在城中停留一天,隨後就要動身離開了,諸位家中的正式拜訪,實在是來不及了,只能看以後還有沒有機會了,不過若是爾等最後答應下來,那以後都是為大將軍做事,很多事自能方便許多。」

  「我等明白了。」

  伴隨著最後一句落下,屋裡傳出了陣陣腳步聲,冉瞻知道這是散場了,眾人正在離開,只是他卻眉頭緊皺,滿臉懊惱之色。

  「真是倒黴,早知道就早點過來了,以至於錯過了機會,沒有聽到他們到底談了什麼,只是聽什麼為大將軍做事之類的,肯定有貓膩,這些世家在代郡境內,不投靠君子,卻越過君子,和什麼大將軍做事,這不是擺明的事麼,就是不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麼,要做什麼事,那吳階口中的正主又是什麼人?聽著不像是大將軍,難道還另有其人,可惡啊!到底說了什麼!這讓我怎麼回報!」

  他在心裡埋怨自己,越發惱怒起來,結果心情激蕩,一個立足不穩,手上微微一動,發出了輕微的聲響。

  「誰!?」

  屋子裡,吳階的聲音立刻傳了出來。

  他今日的事,按說也不好立刻公開,所以心裡也警惕著,時刻留神窗外,等眾人一走,正要坐下總結這次的會面結果,卻聽到窗外有聲音,二話不說,三步並作兩步,來到窗邊,然後探頭就往外面看了過去!

  只是這一看,卻是什麼都未能瞅到。

  「聽錯了麼?」

  搖搖頭,吳階收回目光,又轉身回到位子上坐下,思路重新回到剛才會面上。

  「若是能說通這些世家,當省去不少事,而且能一舉兩得,既打壓了陳止,又可增加大將軍在代郡和廣寧郡的力量,一旦成事,彙報將軍,他定會滿意!」

  帶著這樣的期望,他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同一時間,剛剛一個翻身,從驛館疾奔而出的冉瞻,卻是滿臉懊惱,他剛才一個不小心發出聲響,差點被發現,好在伸手了得,直接順勢離開,然後就要趕回去彙報。

  可惜,這回去的路上,還想著錯過了重要情報,暗自埋怨著自己。

  就這樣的,冉瞻就這麼回了陳止府邸。

  那門房早就得了陳止的吩咐,徑直放行,卻還說了一句:「老爺正與拓跋部的那位將軍說話呢,吩咐下來,說是冉小君你回來了,就先去廂房休息一下,然後再去見他。」

  「我這可是有急事啊!」冉瞻一路心靈備受煎熬,就想著趕緊告訴陳止,自己也好舒坦一想,沒想到卻碰上了這麼一事。

  那門房就道:「老爺說了,若是因為世家之事,那不用擔心,短時間內不會有什麼大事,不急於一時,等送了拓跋將軍離開,離開就會見你。」

  提到了世家?看來君子果然是早就料到了啊!

  有了這個念頭,冉瞻稍稍安心,不再堅持,在一名家丁的帶領下,過去休息了。

  與此同時,在那後院的一間房中,陳止與拓跋郁律相對而坐,正在品茶。

  陳止剛剛回府還沒有多久,他在衙門裡整理政務,稍微耽擱了一點時間,等回來的時候,拓跋郁律早就等著了。

  隨即,陳止吩咐夥房準備些吃的,自己則帶著拓跋郁律先落座。

  「陳君,明人不說暗話,想來你已經猜到,吳階找我何事了。」放下茶杯,拓跋郁律深吸一口氣,當先開口。

  他在來之前,反覆思量著,要如何應對這次對話,同時猜測陳止讓自己過來的真正用意,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如實相告。

  畢竟陳止讓陳物傳的話,顯是看出了不少端倪,這個時候自己再那些藉口,就平白落了格調。

  「不錯,」陳止端著茶,笑道:「其實這會,可能代郡的幾大家族,已經過去拜訪過吳階了,為的和拓跋兄你差不多,多數也是想了解大將軍的心思,或者看看,有沒有投靠大將軍的可能。」

  「既然如此,陳君還能安坐?」拓跋郁律略顯詫異,「我是真佩服陳君你的定力了,雖說我對幽州之事了解的不通透,但那位大將軍可是野心不小,若真讓他整合了代郡世家,那臣君你必然會被架空!」

  「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陳止搖搖頭,也放下茶杯,「先不說這個了,談談拓跋兄你的事吧,我知道你對朝廷其實心有怨言,朝廷本來與拓跋部約定好了,雙方共同夾擊匈奴,朝廷在前面吸引匈奴的大軍,而拓跋氏則伺機襲擊其後,但現在朝廷和匈奴無聲停戰,壓力一下子就落到了拓跋部的身上,所以你們急需外援,否則等匈奴喘過氣來,又整合好內部,對外擴張之時,拓跋部就首當其衝。」

  「和陳君說話,就是省力,」拓跋郁律點點頭,「這正是我部最擔心的事,也是極有可能發生的事,如今鮮卑幾部,眼看就要亂戰,我拓跋氏連個外援都不好找了,思來想去,也就只有王浚是個人物,不找他,還能招誰?這次吳階主動上門,想要和我聯繫,也算是正中下懷,不瞞你說,他不來找我,我恐怕都要找他了。」

  陳止點頭道:「想來貴族首領,也有意思,給王浚派去使者,拓跋兄如今恰逢其會,自是要利用起來。」

  拓跋郁律笑而不答,這部族之內的和戰聯絡,算是機密事宜,旁人猜出也就罷了,他不好直說,免得落人口實。

  不過,話說到這個份上,有些事自然不用藏著掖著了,拓跋郁律乾脆笑道:「陳君,你讓書童給我傳話的時候,說是要給我參謀,那現在我就請教一下,你說我投靠王浚,到底是好是壞?」

  「此事要看你怎麼想的,若是要保住部族,投靠此人也不失為一個好的決斷,」陳止直言不諱,「王浚此人心志不小,收攏鮮卑各部,勢力龐大,無論是對朝廷來說,還是對草原而言,都是一個有著很大影響力的人物,沒有人可以小視。」

  他說話的時候,腦海中閃過了第一世的種種記憶,按著原本的歷史,這拓跋氏可是在華夏歷史上留下了濃墨的一比,乃至影響了整個歷史的進程,不知道如今,這個部族,又會如何發展,做出什麼樣的選擇?

  「陳君,你只是說保住部族,是個好決斷,那其他的呢?」拓跋郁律便又追問起來。

  陳止沉吟了一下,才道:「其他的,我空口訴說,也沒有憑證,拓跋兄也未必能夠相信,不如就等一等。」

  「等?」拓跋郁律眉毛一挑。

  陳止點頭說道:「不錯,投靠王浚未來是個什麼樣,等這次幾部圍攻慕容之後,拓跋兄你就能明白了。」

  「哈哈哈!」拓跋郁律一愣,旋即大笑起來,等他笑聲漸漸停歇,才搖頭說道:「陳君真是好算計,恐怕你心裡還在想著,這次大戰,到底是真是假,想要用這句話來試探我呢,無妨,異地相處,我怕也是一般心思,這就給陳君一個準話吧,此戰不假!」

  說著,他看陳止神色不變,又不由道:「拿我就等著戰後,再參謀一下投靠王浚,到底會是個什麼結果吧。」

  說著說著,他忽然看了陳止一眼,歎息道:「說打底,若是陳君你能為幽州封疆之官,我也就不用這麼難以決定了,在我看來,你之才能比之那王浚,要高上十倍百倍,偏偏他的品階還在你之上,白日裡,我的行軍司馬還談論過此事,現在見著陳君,不妨說一句肺腑之言,這季漢立國之時,若是沒有這九品官人法,如今定可擺脫桎梏,一飛沖天,哪裡還有邊疆之禍!我雖為鮮卑人,思及此事,亦長歎惋。」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6-10 21:22
第四百三十六章 世卿世祿為士代,原來楊氏望弘農

  拓跋郁律說話的時候,面露感慨,仿佛真的心有歎息,只是眼睛裡卻有一絲狡黠,他的這股感慨,半是真心,半是順勢,無非是自己的心思被陳止勘破,要從其他方面,找回一點面子。

  他自認為對新漢的情況,還是頗為了解的,尤其是當年在洛陽為學,曾經受過世家之辱,回去之後對新漢的世家局面,很是上心,便順勢鑽研,得了一點結論。

  先前在午宴之上,他能和那行軍司馬玖先生議論一二,談及劉氏三得天下,卻依舊有諸多野心之輩,就顯現出對新漢局面根源的深刻認識。

  現在,他先是被陳止算到了心思,又被陳止的話壓下了氣勢,就打算從自己所擅長的這種大勢,來體現些價值。

  但陳止聽過之後,卻露出一點疑惑之色:「怎麼?拓跋兄,是覺得當下世家勢大的局面,是因為當年制定九品官人之法而成?」

  「自然如此,」拓跋郁律聽得此問,知道陳止落入自己的話套之中,頓時坐正了身子,「季漢立朝以來,世家柄政之事層出不窮,乃至都曾逼帝退位,陳君莫怪,我乃塞外野人,這些話不知禮儀,但卻是肺腑之言,若非是君,我亦不會多說。」

  陳止點點頭,不再多說。

  拓跋郁律便繼續道:「中原之世家豪族,往往良田無數,僕從成群,家丁堪比官兵,威壓一方,有的地方家主之令更勝官府,如這兩州之刺史,便是如此,一樣是世家之威。」

  「按著拓跋兄的看法,莫非覺得,世事本不該如此麼?」陳止笑著問道。

  這笑容,讓拓跋郁律略感一絲不安,但還是點頭道:「不錯,本不該如此,雖說劉氏三得其國,多有賴於世家之助,但若不是當年接納了九品之法,尚且不至於讓世家坐大到如此地步,否則我今日安得煩惱?」

  說到這裡,他見陳止的眼睛裡,似乎有一絲不以為然,不由問道:「莫非陳君不這麼想?又或者是因為出身陳氏,因此並不覺得如今局面有何不對?」他倒是直接,其實陳止為世家出身,這樣的話在他面前說出來,本不合適,但正像拓跋郁律說的那樣,正因不合適,說出來才顯得是肺腑真言。

  「我雖為世家出身,但也知道世家乃朝廷之憂,」陳止倒也不避諱,但隨機話鋒一轉,「可拓跋君的這番話,卻有倒因為果的嫌疑,將世家勢大的原因,歸結於當年九品官人法的制定,就好像是將洪水泛濫的原因,說成是加固河道一樣,恰恰相反,真正的原因,是由於世家勢大,所以才有九品官人的誕生!」

  拓跋郁律一愣,隨即下意識的搖搖頭,這個說法委實有些衝擊他過往的研究成果,是以第一時間就覺得此話荒誕,遂道:「陳君此言差矣,若無九品之法,何來品狀之分?又如何會有世家之壯大?」

  「沒有九品,自然沒有品狀,但哪怕沒有季漢,卻依舊會有世家!」陳止鄭重說著,他的話已經有些犯忌了,也就是世家之人能說,換成是平民百姓,就是個定時炸彈,被人揭發,下場悲慘。

  見拓跋郁律還要再說,陳止擺擺手,止住對方之言,跟著問道:「我且問你,世家是自古就有的麼?」

  拓跋郁律忽然一愣,然後眉頭緊鎖,他沒想到陳止會突然問這個,卻又不明白,這話與九品之法有何聯繫。

  「世家古已有之,古代自是有的,陳君問這話何意?」拓跋郁律問著,可這心裡多多少少有了一點念頭。

  不等拓跋郁律再說,陳止就道:「先秦之時,乃是世卿世祿之時,列國之卿與士大夫,皆可追溯姓氏,為血脈傳承,是以當時便是有世家,也和如今的世家不同,秦以來,郡縣立,尊中樞,乃選官任能,其中世代為官者,有經學傳承,方為世家!可見如今所謂世家,並非天生有之,真正的源流正是秦與大漢,曆經五百年發展,自與當年不同,情況不同,制度就該變化,否則抱殘守缺,與食古不化何異?」

  拓跋郁律瞳孔微微放大,陳止之言,讓他的腦海中,猛然有一道靈光閃過。

  而陳止則是微微停頓,思緒起伏。

  正像拓跋郁律對新漢局面有分析一樣,陳止在第三次存事之後,參與到新漢之中,越發覺得此朝,與過去歷史的晉代,有許多相似之處。

  進而,他就很是納悶,為何歷史變化了,還會出現九品官人之法,領世家之力越發壯大呢?劉家三得其位,難道不該被世人推崇,怎麼反倒和得位不正的司馬家,落得相似的局面了?

  於是,免不了探究一番。

  最初,他也覺得一切是九品制的鍋,但好在一年時間,尤其是在秘書省任職期間,更是通過大量的文獻書籍,整理出了一條脈絡,讓他漸漸明白了一個關鍵所在。

  為什麼,明明歷史變化了,朝代不同了,同樣的情況還會出現。

  「世家自先秦後誕生,從最初的公卿世家,慢慢擴大規模,地方豪強孤注一擲,經過幾代人的經營,可以為世家,我那家鄉就有一白家,有此等想法,但未能如願,而這代郡也有劉家,說是皇室血脈,但早已不可考證,起家之前便為豪強,幾世經營,乃成世家,經學傳家、名望日高,官家征辟,幾代為學,可以成世家,世家初在一地,後來一姓一族冠絕郡縣,乃成望族,這樣一個過程,在世卿世祿被廢除之後,就是自然而然發生的,是一個群體代替另一個群體的過程,如何能夠阻止?更不是天下重新一統可以改變的。」

  「為何說天下重新一統,不可改變,而且陳兄你所說的話,也有出入之處。」拓跋郁律經過最初的驚訝,聽到這裡,終於重新鎮定下來,腦子裡的年頭一轉,想到了一家,「就說陳君背後的華陰楊家,如今就是望族,但追其根本,可以追溯到先秦之時,為周天子之官,如今名震關西,更得弘農之郡望,影響力遍及潼關以西,已經有弘農歸楊之說,這弘農楊氏的名號,連草原塞外都是知道的,這不就說明,世家古已有之麼?」

  「弘農楊家?原來如此,原來華陰楊氏,就是弘農楊家?」

  陳止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被拓跋郁律話中的一個信息給吸引住了。

  這就是有關楊家郡望弘農的信息,一下子讓陳止將自己背後的楊家,和華夏一個著名的家族,聯繫在了一起。

  事實上,盡管陳止三世為人,通過自身經歷和簽筒,得到了諸多信息,可畢竟不是全知全能,更不可能將歷史上所有的事,都能盡數知悉,所以難免就有些思維盲區。

  就比如他結親的楊家,陳止知道這個家族在新漢乃是一大族,與王家號稱北方世家巔峰,但他畢竟沒有看過楊家的世系表,更多的認知,是楊家的勢力遍布關中,所以先入為主的覺得,這個楊家或許是因為歷史變遷,所以影響力從東漢持續到了現在。

  現在一聽到拓跋郁律的說法,這才猛然間意識到,楊家今後之勢,遠超想像!

  「弘農楊家麼,不得了,這個家族對華夏的影響,也是連綿悠長啊!」

  陳止這邊感慨著,但他這麼一停頓,卻讓對面的拓跋郁律,覺得是自己的話,讓陳止的心思動搖,不由鬆了一口氣。

  緊接著,他就繼續道:「昔年高祖之時,世家並非獨大,而且常有遷徙之法,不是一樣可以壓制世家麼?而且生殺予奪,這才是皇家威嚴,何不效仿?反而弄出九品之法,徒增煩擾。」

  這話所說的,是西漢的時候,中央朝廷為了防止地方的世家做大,曾經將各地稍微有些興起苗頭的家族,都給遷徙首都周圍,或者乾脆被遷到皇陵之地,為的就是用禮儀為藉口,將世家大族的成長,扼殺在搖籃中。」

  陳止的思緒被這話喚了回來,就道:「拓跋兄,你所說的遷徙之法,應該是從秦時興起的,秦王徙天下富豪於咸陽十二萬戶,而首漢則三選七遷,充奉陵邑,用以強幹弱枝,徙吏兩千石及高貲富人及豪傑,並兼之家於都陵,這些手段,正說明了,世家的成長已經開始了。」

  說到這裡,他忽然話鋒一轉:「首漢可以為之,但持續的時間也有限,況且此舉最初,其實是為了防備六國的貴族,是將原本六國勳貴,從山東之地連根拔起,放到朝廷眼皮子底下控制和監視,從而將隱患根絕。」

  「不錯,正是如此,」拓跋郁律點點頭,以為陳止是要同意自己的意見了,「若是季漢能恢復此制,豈不美哉?」

  「但即便是施行了此制的首漢,亦沒有持續下來,自元帝以後,不復再遷,前後七代,孝武皇帝的時候,乃是巔峰,隨後隨著朝廷和地方世家之間力量的消長,終於難以為繼,最終此制消失,這制度的消失和制度的誕生一樣,本身是結果,而不是原因,遷族之策之所以難以進行,也是因為天下廣大,世家越來越多,而皇室卻只有一家,隨著世家的成熟,從原本世卿世祿的局限中走出來,開創新的局面,過往的種種,也就難以再制約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6-11 12:55
第四百三十七章 世家爭霸,沾親帶故!

  這話幾乎難以反駁,因為這項將豪強遷徙的制度,確實沒有傳下來,所以拓跋郁律只好回到之前的話題,又道:「但這些世族中,有很多像楊家這樣的,是從先秦時期流傳下來的。」

  「楊家有傳承,但能揚名至今,靠的已經不是血脈。」陳止搖了搖頭,「如今的楊家,和先秦的楊家,血脈想通,而本質不同,我知道你覺得此言籠統,那就再說一家,這一家,你肯定熟悉。」

  陳止笑了笑,壓低聲音繼續道:「既然提及楊家,那有個家族,更該提及了,漢有三興,你覺得季漢選錯了制度,為何光武復興漢室的時候,沒有恢復古老的遷徙制度呢?不僅如此,世家的成長,大部分還是在次漢完成的,你總不會以為,天下諸多世家大族,是季漢建立之後突然冒出來的吧?他們是從什麼時候發展的?甚至季漢之前,群雄割據,那些人又都是出自哪裡?」

  拓跋郁律一愣,正要說話,但心中一想,嗓子卻是怎麼都發不出聲音來。

  「光武之家在南陽,其實南陽宛城,為天下富豪彙聚之地,光武外祖樊家,家田廣闊,閉門成市,其姊丈鄧晨為巨富,後結交各家,至河北群豪歸附,乃成大勢,其本身就是世家大族聚集在一起的勢力,此乃根基,以此成事,比起劉氏宗親,更似地方豪強,這與楊家比起,豈不是更為迥異?豪強立國,如何反過去遷徙豪族?不是自掘根基麼?事實上,光武皇帝不僅沒有遷徙豪族、打壓世家,還規定了田租三十稅一,重士善卿,美名傳揚。」

  「陳君所說也不過兩家,而且那鄧惠侯,還因光武皇帝起兵,被抄了家。」拓跋郁律本能的反駁,但語氣已經弱了很多,同時著眼的地方,也不再是大的制度,而是糾結於歷史細節。

  「只有兩家?」陳止搖了搖頭,不客氣的指出,「雲台二十八將,豪族者十之六七,皆立大族,指責季漢未能治理世家豪族,純屬冤枉,按這個說法,那宣武一統前,幾十年戰亂,莫非是光武之錯?因他不滅雲台眾將、不絕公卿士族,不斷王朝根基,以至王朝二百年滅亡?豈不可笑?再者,董卓亂政,軍閥割據,哪家不是世家出身?麾下又有幾個不以世家為重?」

  拓跋郁律嘴唇微動,抬手擦汗,終究說不出話來了。

  陳止卻沒有停下,依舊說著:「曹操重荀氏,荀氏加入之後,廣引鄉黨,叔舉薦其侄,侄舉薦其友,友又有親,親又有其友,最終猛將如雲、謀臣如雨,若是布衣起家,這群人豈能服氣?」

  「袁紹兄弟,四世三公,累世望族,門生故吏遍及天下,是以眾望所歸,北霸幾州,南稱皇帝,普通小族,豈能效仿?」

  「劉表漢室宗親、名望傳天下,為八駿之一,因此以客身鎮荊襄,娶大族之女,方能有人相從,若是無名小卒,豈可為之?」

  「孫氏父子,前後三代,經營多年,那孫策借兵歸家,靠鄉親友人,才能以小博大,期間不知多少次搏命,就為彌補家世與名望的不足,最終乃至身死,托弟於故交與宿老,叮囑孫權,內事、外事,皆與世家妥協,方可行之,否則昭烈皇帝未必能取而代之!」

  「這般幾家,若他們一統天下,是否就沒有九品之法?就沒有世家之大?」

  一口氣說了軍閥割據時的幾大勢力,陳止微微停歇,看著額頭見汗的拓跋郁律,他微微搖頭,有些感慨的道:「便是昭烈皇帝,斬黃巾起家,因無名無財,更無家世,連宗親之名都無人相信,朝廷說好的封賞,得在洛陽苦求多月,勉強得一縣尉之職,後來朝廷為理秩序,將黃巾軍功得官之人罷黜,派督郵去各地,以種種藉口,削減職位,昭烈皇帝無從拒絕,只好自編一場鞭打之戲,在去官職前勉強謀一點名聲,前路漫漫,但靠著名聲,他才能漸入世家之眼啊。」

  拓跋郁律越聽,這臉色越是變幻,這些人的名字,他當然知道,都是歷史上的人物,留下了名號,但過去觀史,只是看到他們如何叱吒風雲,如何金戈鐵馬,現在聽陳止這麼一說,才驚覺,這些個人,確實都有著相通之處,心裡的驚疑,逐步平息,開始信服起來。

  陳止則被勾起思緒,臉上浮現出追憶之色。

  前世,他也曾妄想做番事業,但了解現實之後,就息了念頭,他一個沒有名聲和背景,乃至來歷都說不清的人,在那個世道直接被看做流民,哪裡有成事的可能?

  世家,不是兩晉突然冒出來的,東漢末年就已徹底掌控了社會的方方面面,制定無數規則,沒有九品,亦不逞多讓,不是一個穿越者,靠著一個口號、兩塊玻璃、三個肥皂,就能打破的。

  於是,陳止只能退而求其次,擇一家諸侯投靠,即便這樣,也需要極高門檻,比如曹操麾下,有招賢館之說,但敢去的人,多有跟腳來歷,更不要說,更多的人是彼此推薦,陳止一介白衣,怕是有招賢館也進不去,進去了也無人舉薦,有人舉薦……

  都有人舉薦了,還要去召賢館?

  慢慢的,他的目光落到了劉備的身上。

  和後世認知不同,這位劉皇叔算是群雄中根基最差的,所謂皇叔,最初無人相信,也無人在意,更別說靠個皇叔名號招搖撞騙,皇帝都不頂用,何況你個皇叔?

  因此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陳止都沒聽過和他有關的消息,差點以為自己的蝴蝶翅膀,把這位傳聞中,靠著眼淚哭出一國的帝王,給扇沒了。

  不過,最後他知道自己杞人憂天了,那個時代的交通和通訊條件,加上世家大族對消息和知識的壟斷,別說陳止,就是地方官吏,沒有特地傳信,也很難知道,有劉備這麼一號人物,就是知道了,也不在意。

  那個時候,隨便找百多個人,興許就能找個皇叔、皇伯什麼的,不差劉備這一個,這個稱號,可以錦上添花,但也得等皇帝認你了再說,怎麼讓皇帝認你?

  最起碼,你得從草鞋專賣鋪,一路打拚到一方諸侯,最次也得是省長那個層次,再往中央這麼一去,指不定就能得到官方認證了。

  這樣的情況下,陳止第一次聽聞劉備,就是有關鞭打督郵的事了。

  而就連這件事,都是劉備精心策劃的,是他在不知前路如何之時,咬牙拚出的一點名聲。

  督郵,乃朝廷派去考察地方官員得失的官員,有很大的權柄,可以臨機決斷,奪官去職,而派出督郵的大背景,實是源自朝廷的一項善政

  當時漢廷財政艱難,又有各地反應,那些沒有經過正規途徑,靠著黃巾軍功得官之人,在各地倒行逆施,擾亂了很多地方。

  這也正常,馬上打仗的人,突然為政一方,不是科班出身,能做好的是少數,而且那個時候,只能通過戰功出頭的人,多不是世家子弟,得不到教育機會,很多都是文盲,而且過去貧窮,一朝權在手,哪有不橫征暴斂、貪、汙】腐、敗的。

  正因如此,不知有多少投訴直奔京城,促使朝廷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就是將這些得官的野路子,都給擼下來。

  如此一來,就苦了真心要有一番作為的了,因被貼了標簽,成了一個整體,個人的能耐反而不重要了,只要你是黃巾軍功得管,都得下馬。

  劉備就是這群倒黴蛋中的一員。

  當然,也有少數世家子弟是順著黃巾之亂而起,但這群人沒有人會去找他們的麻煩。

  不過,朝廷做事講究個名正言順,總不能平白就把人家的官職拿掉,這也顯得朝廷刻薄寡恩,所以督郵的作用就體現出來了,派將出去,最不缺的就是種種藉口,順理成章的拿掉,再宣之於眾,讓人覺得是為民做主,輿論士林宣傳一下,馬上百姓就交口稱讚。

  不知道有多少黃巾起家的人,栽在這個上面,還因此壞了名聲,不得翻身,而且因為通訊的問題,這邊下馬了,那邊還不能及時得到消息,往往沒有警惕。

  但劉備不然,他在督郵上門的第一時間就有所警覺,很快發現了對方目的,並且意識到自己無法抗衡朝廷的意志,索性演上一場,說是這督郵要吃喝拿卡,要貪墨民脂民膏,所以他劉備不屑與之為伍,鞭打一番,掛印而去。

  不要覺得掛印而去,是多麼瀟灑,當初劉備為了這麼一個官,在京城求爺爺告奶奶,最後還是沾了別人的光,被捎帶上,才能為之。

  現在官印一扔,前路如何,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又不是穿越者,不知道天下將亂,不知道漢室將頹,不知道群雄並起,也不知道天下三分。

  那個時候的人,還以為漢家還當三百年。

  就這麼一個不起眼的人,咬牙扔掉了好不容易得來的官印,不知未來如何,走的時候,聲情並茂的一番演講,刻意淚如泉湧,以此養望,被百姓所記。

  無權無勢無世家,只能從名望著手,最起碼,他比陳止多了清白名籍,還可為之。

  就是這麼一番手段,非但沒有讓朝廷得到名聲,反讓劉備刷了名望,不過後世之人,往往記住了劉備的演技和眼淚,將他描述為反覆無良之輩,忽略了他的手段和警覺,仿佛這是個事事靠人的淚包。

  「成事從來無善輩,但說立國稱帝靠的是眼淚,那不是對其他人的侮辱麼?豈不是說,這個時代絕大部分的人,都比不上一個只會哭的?這種邏輯,小孩子都能明白,難道還會有人被迷惑?哭能哭來天下,那天下人應該都不會哭。」

  搖了搖頭,陳止收斂思路,停下追憶,看到對面的拓跋郁律,正眉頭緊鎖,思考著問題,知道對方終於意識到一點問題了。

  不過,很快拓跋郁律又問道:「就算如此,但九品之法,終究還有局限,為何當初不多考慮一些?」事到如此,二人的對話,已經由單純的局勢分析,有了變化。

  「當然不是,我在秘書省為官的時候,看過幾本文獻,上面對九品法的描述,和如今不同,觀其行間之意,這九品法在建立之初,本意是調節士族流動的方向,掌控士族輿論,乃至接納士族意志的嚐試,不只是九品之法,就連之前用官僚代替世卿,也是為了倡導價值取向,打破地主豪強對權柄的掌控,只可惜,讓狐狸制定法術管理狐狸,再由狐狸去長期執行,又怎麼會不變味?」

  拓跋郁律一愣,沉思片刻,最終拱拱手,露出了心悅誠服之色,點頭道:「原來如此,在下這次是真的受教了,也知道該如何做了,有話要對陳君明言。」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6-11 20:38
第四百三十八章 結盟與人口

  「哦?」陳止眼神微動,「拓跋兄此言何意?」

  拓跋郁律就道:「陳君對這些想的這般透徹,如今有執掌一郡,定是有心大有作為的,以你之才,就算是只是一郡之地,肯定也能積攢驚人實力,我若是現在就投靠了王浚,未來王浚與陳君意見不合,讓我對你不利,那可就左右為難了,若是不從,難免被人說是背信棄義,可一旦相從,不說壞了你我交情,就說對上陳君你,我就沒有半點把握,所以……」

  「所以?」陳止從那話中,已經聽出了一些,有所猜測。

  「我回去會告知叔父,跟他提議與陳兄你結盟的可能,如此一來,不管是匈奴威脅,還是我鮮卑內戰,乃至王浚對陳君的壓力,都可從容應對,只不過……」拓跋郁律說著,觀察著陳止的表情,希望從對方的臉上,看到意外和經驗之色,可惜他失望了,陳止深入如常,連眼神都不見變化,就好像拓跋郁律說的,是什麼無關緊要的話一樣。

  拓跋鮮卑雖是草原部族,但能與匈奴漢國纏鬥許久,還不算擴大,乃至屢屢讓匈奴吃虧,足見豈能,連王浚都會抓住機會,想方設法的籠絡,又何況是一方郡守?

  若是代郡能引拓跋為援,局面就能徹底打開,不復之前的凶險,要知道陳止被從廣寧換到代郡,所面臨的問題,主要就是自身的力量不夠,難以鎮壓局面,如果能借得近在咫尺的拓跋鮮卑,至少能加快他立足的速度,然後發展自身。

  另一方面,按著拓跋郁律的說法,鮮卑內戰已是確鑿無疑了,如果能和拓跋部有約定,代郡也可以省去很多的危險,至少有拓跋鮮卑的威懾,一些小部族在失去牽制後,也不會在代郡行過分之事,因為這些部族,往往都是畏威而不懷德,不會考慮後果,但會擔心大族報復,從而有所收斂。

  與此同時,這樣也可以讓陳止有了一點實力,和王浚談判,當然,其中也有風險,這實力畢竟是外來的,原本王浚可能只是擔憂,但知道陳止聯絡了拓跋鮮卑之後,這擔憂手不定就要變成顧忌,從而將這位北疆半主的目光吸引過來。

  福禍相依,是危險也是機遇,就看如何拿捏。

  「不過,鮮卑人不會平白無故的伸出援手,他們是有自己的利益訴求的,我要和他們結盟,不可能只得到好處,一樣要有付出,就看拓跋郁律想要什麼了,如果權衡之後,可以接受,也不是不行,只不過拓跋鮮卑畢竟是原本歷史的主角之一,不可小視,我如果真的和他們合作,千萬不可以掉以輕心,更不能滋長他們的野心和力量!」

  帶著這樣的想法,陳止便神色不變,問道:「貴族自匈奴與朝廷停戰之後,多有困境,否則也不會考慮與王刺史結交,如果因為我的一番分析,就改變主意,怕是太過兒戲了,況且明人不說暗話,陳某能給拓跋部的好處有限,而且拓跋兄你也不是族群之長,恐怕是做不得這個主吧?」

  見陳止這時候,還能冷靜分析,指出關鍵,不由佩服,但轉念一想,對方剛才的一番話,把自己長久以來所想之事,都給剖析了一遍,這眼光又怎麼會差?

  於是,就順著其人的話,繼續往後面說道:「當下我族是有困難,我那叔父也有打算,就算有心,也未必肯從我言,不過我雖不是他的親子,但這些年南征北戰,功勞苦勞皆有,族中也有些影響力,之前更是替叔父分析過局勢,他對我的能耐還是認可的,因此真要是得了些說法,讓我族與陳兄結盟,也是可能的。」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話鋒一轉:「不錯,陳君你肯定也明白,結盟本就是為了互惠互利,因此陳兄也得有所作為,方可讓我拿去,跟叔父說通,讓他不會擔心,此舉會有所損失,進而放棄王浚,轉而與陳君你親近。」

  陳止則道:「王浚勢大,拓跋部若是與他結盟,最終會成為他手中的刀,而我代郡比之幽州、平州,不可同日而語,力量差了太多,一旦結盟,難免會替拓跋的利益奔走,等於是拓跋部在中原的話事人,這本來就是好處。」既然是商談結盟,談及利益,那就不能局限在交情上,陳止便就直言不諱。

  這話倒是讓拓跋郁律一愣,但旋即反應過來,笑道:「陳君,你說的不錯,但這樣的好處,總歸比不上王浚的許諾,何況鮮卑內戰,本來就是一次投靠的機會,拓跋部如果此時找準機會,投靠了王浚,他為了拉攏我部,定然會給出很多平時拿不到的好處,有了這樣的基礎,縱為其刀,那又如何?等消化了這番拉攏,我族勢力更上一層,與王浚之間的關係,也會有變化。」

  「拓跋兄,直說吧,條件是什麼?」陳止笑了笑,也不繞彎子了。

  拓跋郁律也笑了起來:「按我叔父的意思,投靠王浚,要先了解他的意圖,隨後在鮮卑內戰中,再表明態度,只要王浚能牽制住匈奴,讓拓跋部可以騰出手來,就會幫他圍攻慕容部,所以,陳君你若能在戰爭開始之前,整合代郡,穩固了此地,再證明自己可以牽制匈奴,那我就可以跟你保證,定讓拓跋部,與你結盟!」

  「匈奴如今何等強勢,朝廷大軍尚不可勝,何況我一郡之地?他不主動來找我麻煩,那都算好的了,我又怎麼去主動招惹他?還要牽制一二?」陳止搖了搖頭,「況且,就算我要與鮮卑結盟,那也是為了穩固局勢,若是我整合了代郡,又能牽制匈奴,那何必要與鮮卑結盟呢?此乃本末倒置,甚至我若是牽制了匈奴,得罪了他,又不被王刺史所喜,豈不是只能擇鮮卑而從了?畢竟,涉及匈奴的事,連朝廷都會淡化處理。」

  「陳君所言甚是,是我疏忽了,」拓跋郁律沉吟了一下,最後有了決定,「這樣吧,我聽說陳君重視百姓農人,恰巧我部內外,就有不少來自中原的民眾,其中還有大量是從並州逃難過去的,但我族難以全部安置,陳君若是能與我部聯盟,那我可以做主,讓這三萬人遷入代郡,如何?」

  這個條件一說出來,縱是以陳止的定力,也不由神色微動。

  原因無他,實在是拓跋郁律的提議,對於整個代郡而言,對於他陳止來說,都是真真正正的及時雨。

  甚至於,從長期和發展的角度來看,這樣一個條件,在陳止的心裡,比之和拓跋部結盟,還要來的有用。

  當下,想要做事,想要有所作為,就必須要有人口,但比起南邊的幾個州,這北邊的州,尤其是幽州和冀州,人口都在迅速減少,一直處於消退和流出的狀況。

  一方面是天災人禍,讓很多的小民難以存活,另一方面則是這樣的環境,讓很多人變成了流民,朝著南邊的州郡逃難而去。

  陳止在彭城的時候,以及北上遊學之際,就曾經碰到過不只一次的流民隊伍,相互之間有過接觸,給他們分過食物,也和自己的家丁隊伍發生過衝突。

  這些流民的主要來源,正是北方兩州。

  這樣的情況下,整個幽州的人口都在迅速減少。

  在陳止北上之前,他從楊結那邊得到的籍貫紀錄表明,此時整個幽州的人口,不過才五萬九千多戶,還不到六萬戶,而其中代郡就更少了,四個縣的範圍,也才三千四百戶,單獨算人口的話,恐怕只有一萬五千多、不到兩萬人!

  一萬五千人,這是個什麼概念?

  放在後世,恐怕連一個普通的鄉鎮,都勉勉強強。

  而這一萬多人,按照陳止當前掌握的情報來看,其中有八九成,還掌握在代郡本地的大地主、大世家的手中。

  官府想要調動人手,必須要得到世家的理解和同意,否則麻煩之多,不可勝數。

  現在拓跋郁律卻說,只要結盟,就能提供三萬人口,是代郡現有人口的兩倍!一旦得到,將直接改變代郡的勢力版圖!

  不過,陳止很清楚,人口對草原部族十分重要,很多的草原爭端,就是為了人口和牛羊,為此都有部族被滅族,拓跋部不會那麼輕易就拿出這些人口。

  「但即便如此,如果能得到這批人口,可以讓這代郡的局面產生巨大變化,更不要說,這些人裡面,有不少工匠,這對於建設而言,促進作用之大,難以估量。」

  陳止手上的幾個抽簽之物,就有不少需要專業人士的協助,對於工匠的需求更大,但代郡的工匠,大部分都掌握在世家大族的手中,為他們的產業服務,謀取利益。

  別看午宴上,那位唐家太公許諾要出錢出力,但那出來的人,必然都是苦力,陳止要真是開口討要有技術的工匠,對方定不肯依。

  這個時代,不光是知識被世家大族壟斷,這些手藝一樣要口耳相傳,很多匠人世家,就是靠著這些立足,是他們再世間賴以立身的根本。

  這種情況下,培養一個匠人,所耗費的時間,也是十分漫長的。

  「對於拓跋部來說,匠戶也是十分重要的,對部族來說,更是瑰寶,而這群從並州逃難出去的流民,對他們來說,肯定是寶貴財產,輕易得不到,就算是要拉攏我,也不至於下這麼大的本錢,莫非裡面有什麼緣故?」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6-11 21:51
第四百三十九章 約定

  抱著這樣的念頭,陳止不由在整個問題上,多想了一下,覺得拓跋郁律的話裡面,存在著不少的問題。

  最大的一個問題,就是關於三萬流民的這個數字。

  並州流民的情況,是真實存在的。

  並州和幽州比起來,其實也沒有多少優勢,雙方的人口本來算是半斤八兩,在戰亂之前,並州的戶數也只在六萬上下。

  隨後的戰亂,讓整個州的平民都遭了災,但因為匈奴對整個並州的控制,以及朝廷和匈奴的和戰,導致平民南下的道路被封死了,而東入幽州的道路也不安全,到了最後,反而是通過北邊的一篇叢林,潛入草原的路途最為順暢。

  這些人北上逃亡的時候,想的是在草原繞道,但草原乃是游牧的天下,中原的百姓靠著兩條腿跑過去,怎麼可能跑得過這馬兒的四條腿。

  所以,他們的想法是好的,但最終的結果卻是被草原部族擒拿,成為了他們的戰利品。

  而作為那一帶勢力最大的部族,拓跋部成為了主要的接收方,將這些來自中原的百姓聚攏起來,作為自己的財產。

  「這群人,一旦落入草原,多數都會淪落為奴隸,但是拓跋部算是整個草原上,文明程度較高的,而且他們對漢家文化的接納也很深,受限於生活環境,無法進行更深層次的漢化,但至少在風土人情上,是比較有接納性的,因此這些漢人在淪為奴隸後,大部分可以存活下來,然後他們就會作為勞動人口,投入到部落的建設中去,其中有手藝的匠人,又會被遴選出來,為拓跋部服務。」

  想著自己在秘書省得到的一些介紹,陳止的眼睛眯了起來,看著面前的拓跋郁律,揣摩著對方的目的。

  「因為前世的原因,馬鐙已經大規模的在草原上傳播了,但是製作,以及鐵料等等,依舊還是問題,好在我前世就有顧慮,對馬蹄鐵沒有進一步的推動,否則這游牧之能,怕是要難以制住了,但即便如此,時代的發展之下,也是早晚的問題,就算是現在,游牧中漢化較深的部族,對於工匠的需求,也是逐年上升,這群人鮮卑怎麼可能輕易放出來給我?要知道,那代郡一共才多少人口,這樣的機會,可是不常見了,不過……」

  想著想著,陳止忽然又想到一事。

  「這並州戶數,也就是六萬左右,算成人口,根本不多,就算是因為戰亂,流民四起,但總不至於讓拓跋部一個部族,就集齊幾萬的漢人吧,而且聽拓跋郁律的話,這三萬人拿出來,似乎並不困難,說明他們擁有的漢人人口,還有很多,這裡面隱藏著什麼?他願意將珍貴的漢人人口拿出來做結盟之事,單純重視盟友,是無法解釋的,因為這等於是削弱自己,增加鄰居的實力,莫非這批人口本身有問題,又或者是拓跋部還有什麼我沒有了解到的問題?」

  這樣的猜測,讓陳止意識到,自己對拓跋部,對草原各族的了解,都十分有限,靠著秘書省中的記載,根本無法知道當前的情況。

  「看來,關於探子的需求,真的是迫在眉睫,各個方面都需要啊。」

  想是這麼想,但陳止並不打算客氣,當前的情況下,和拓跋部結盟也好,得到人口也罷,都是強大自身的手段,哪怕人口可能存在問題,卻也比大族名下之民,要省去很多麻煩,況且整個代郡,算得上的人口,也就兩萬多,和三萬人一比,高下立判。

  只要人口能來,多費點心思安置,也不是問題。

  當然了,代郡的人口,其實除了這一萬五千人之外,還有許多人口不被紀錄在戶籍上,除了俗稱的黑戶之外,還有世家隱藏的一部人口,以及屯田之籍,除此之外,其實還有許多游牧之民,都是在朝廷勢力收縮後,逐步滲透到幽州之中,並且半定居下來,人口也不再少數。

  不過,除去屯田的人口數目,被王浚隱藏起來之外,世家瞞報的人手,一般和武裝家丁有關,因為朝廷有定則,就算是家中奴籍,一樣也要在官府報備,否則如何能證明是僕從?所以這部分人口都是能掌握的,唯獨是代表著世家武裝力量的武裝家丁,因為很多是從流民、失地農民中招收的,所以這部分的人口成了不容易搞清楚的部分。

  只不過,考慮到武裝家丁的特殊性質,大部分的家丁還是要在官府報備的,所以被隱藏的終究是少數。

  「就算把這被隱藏的人算上,加上奴籍,整個代郡的人口,恐怕也不能超過兩萬五!兩萬五的一郡,在中部、南部,恐怕還不到一個縣的人口,這樣的數目,是為政和開展工作的巨大障礙,那王浚為什麼不願意將屯田人口數目暴露,無非就是知道人口的重要性,生恐朝廷插手,於是用種種理由遮掩,來給自己提供便利。」

  想著想著,陳止又估算起王浚在代郡的人口了。

  「這代郡和廣寧郡,兩地的屯兵加起來,該有一萬人,那代郡一地,以五千來算,再把民籍算上去,單看這屯田民籍,怕是快趕上普通的編戶齊民了,再算上一些半定居的游牧之民,代郡的總人口,去掉駐軍兵卒,該在三萬人到四萬人之間,只是成分複雜。」

  三萬,不到四萬人。

  這樣的人數,對於建設一郡,那是肯定不夠的,堪堪只能守成,就這樣都有些勉強,正因如此,陳止才會那麼看重人口。

  就是這麼些個人,每個月還有大量的農民,成為流民,不斷流失,其中包括了珍貴的匠人。

  這些個內容,閃電一般的在陳止心中劃過,已經讓他有了決定,他看著拓跋郁律,整理了一下思路,這才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過你也知道,要在戰爭開始之前,就做到這些,實在困難,況且我也擔心,最後白白招惹了匈奴,你叔父卻改了主意,不如這樣,你先拿出三千人出來,作為誠意,暫借給我,我用這些人手加快速度做準備,這樣你我也都安心,如何?」

  「這……」拓跋郁律眉頭一皺。

  三千人他不是拿不出來,以他在部族中的權柄,調出三千的漢人奴隸,混合些許老弱,拿出來根本不是問題,但既然是陳止提出來的,還說是為了做準備,那就不能輕易混上老弱之人,而且說是借,但按著兩人說定的條件,等於就是提前送出了,就算最後沒能說成,也不能指望陳止將人口還回來了。

  見拓跋郁律猶豫,陳止笑道:「拓跋兄,你該清楚,我與匈奴又仇不假,但匈奴現在也有很多困難,短時間內不會再來找我麻煩了,但如果要我牽制匈奴,這就得引來紛爭,若是沒有一點好處,我怎麼會答應這樣?其中風險,你也明白的,更何況,我對拓跋部能不能拿出三萬人,也是存疑的,你總該讓我安安心,三千人,不過是十分之一,若是能拿出來說三千人,那麼至少我知道,一萬人對你來說不是問題,也就能放心了。」

  「這事……」拓跋郁律還是眉頭緊皺,今日的決定,本就是他臨時起意,回去還要和叔父稟報,不好將話說的太滿。

  陳止則趁熱打鐵道:「要牽制匈奴,需要的力量不小,哪怕我整合了代郡上下,也得給他們一個說得過的理由,不然怕是無人相從,如果能先有三千人進來,那我說服手下的把握也會大很多,否則單用官職壓人,他們出工不出力,最後不也沒有用麼?」

  這話,終於讓拓跋郁律點點頭,他道:「此事,我得回去稟報叔父,不能立刻給陳君答覆,但你放心,我當盡力促成此事!此事一成,你我當可歃血為盟!」

  「那麼,我就等著拓跋兄的好消息了!」陳止伸出手,和拓跋郁律握在了一起。

  等其人離開,陳止坐下來,權衡得失,不由搖頭。

  「和鮮卑結盟,未必能成,也是一部險棋,但當下可以利用的力量不多,這個機會也十分難得,總該要試一試,至於背後陷阱,那也是相對來說的,等三簽轉化為生產力和農業,情況又會變化,更何況,我還有其他準備。」

  想著想著,就有僕從過來通報,說是冉瞻在外面等了有一會了。

  「讓他進來吧。」陳止點點頭,想到對冉瞻的吩咐,知道又有事做了。

  不一會,冉瞻就走了進來,他在外面等了許久,心裡有事,早就不耐煩了,要不是有陳止的命令壓著,剛才就衝進來了,現在一見陳止的面,就忙不迭的把自己看到的情況,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

  「王霍他們去拜訪吳階了?」陳止沒有露出意外之色,反而笑道:「這就好,希望他們都心存不軌,這樣皆大歡喜。」

  邊上的冉瞻卻是聽糊塗了,忍不住道:「君子,這群人明顯是要吃裡扒外了,怎麼你還不趕緊派人把他們都給抓了。」

  「他們可沒有吃我的飯,算不得吃裡扒外,」陳止搖搖頭,「反而是我打算吃他們的飯呢,他們去找吳階,正是有此顧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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