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冠絕新漢朝 作者:戰袍染血 (已完結)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6-22 21:10
第四百六十章 觀人猜計,有人訪之

  「陳止的那個族弟,好像是出城去了,聽說是為他去採買、運送竹材之類的東西的,還說這些東西是用來造紙的。」

  代縣有名的酒樓比鄰樓上,幾名青年濟濟一堂,杯盞交錯之後,有人低語了一聲。

  這人赫然就是鄭家的鄭知。

  在他的身邊,劉家的劉青、唐家的唐資、王家的王左,還有朱家的朱完,代郡數得上名號的幾個大家,他們的青年一代,都有一人坐在這裡。

  這次聚會,可不是臨時起意,而是因為陳止今晚要宴請各家的消息傳開,讓各家心裡拿不定主意,這次派出子弟出去,相互之間試探一二,也好提前有所佈置。

  但是碰頭之後,彼此試探,居然都不知道更多的消息,不由都皺起眉頭。

  正巧這時候,那邊又傳來了陳梓的消息,讓他們總算是抓住了一個突破口。

  鄭知議論起來,沒什麼負擔,反正鄭家已經得罪了陳止,鄭太公又打定了主意,抱緊王浚的大腿,在裡面挑撥離間,也好穩固自身,他是不怕陳止如何了,就用略帶嘲笑的語氣,說著:「你說這個陳太守,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這都是代郡的太守了,整天不幹正事,就操持著自己的那幾間作坊,聽說還是自己的產業,他這是來當官呢,還是來獲利呢。」

  旁人聽了,紛紛皺眉,沒有人應和,這話接下來,是要得罪人的。

  見無人回應,鄭知也覺無趣,眼珠子一轉,朝王左笑問:「王七哥,你家名下,不就有一間紙坊麼,這陳家的工坊要是建起來了,可是要威脅到你那紙坊的生機了。」

  這位王左,為代郡王家的年青一代中有名的好爽子弟,和鄭知的關係不錯,平時廝混在一起,但現在聽到他的話,卻謹記著家中的吩咐,謹慎的答道:「這造紙可不是什麼簡單的事,陳太守的打算未必能成,就是我家那作坊,也不過就是造些麻紙,拿去草原換些東西,本身並不值錢。」

  「你看看,還是你王七哥知道的多,」鄭知卻是順勢就拍了拍手,「就等著看吧,陳太守能弄出個什麼來,不過我總覺得吧,這陳梓出去運竹子,有點問題,難道還能用竹子造紙?別是背地裡有什麼謀劃,用造紙來遮掩。」

  「鄭兄的這個說法,我覺得還是有些可能的,梅縣到鄭兄你也有深思熟慮的時候。」在旁邊喝著茶水的唐資,這個時候卻突然出聲,附和了這麼一句,話中有點調侃的味道,但配合著表情和語氣,並不讓人覺得反感。

  「嗯?」鄭知卻是愣住了,其實他說出這句話,還真沒有經過什麼考慮和分析,完全是為了調動他人的情緒,來挑撥旁人懷疑陳止罷了。

  雖說家中教了他,最好隱忍,可鄭知來到之後,與其他幾人交談,興致起來了,就有些管不住嘴了,況且他們鄭家現在還真有心再招惹一下陳止,給汪荃一個投名狀。

  這邊唐資一說,鄭知楞過之後,就趕緊故作姿態,微微一笑道:「不錯,畢竟這竹子為紙,可謂聞所未聞。」

  「那可能就是鄭兄你孤陋寡聞了,」劉青放下茶杯,也出聲插話進來,「我倒是聽說在江南地界,就有竹紙之說,本不知道真假,但陳太守出身徐州,靠近江左,想來是知道一些的,他為天下名士,洛陽推崇,必然不會無的放矢,這運送竹籐之類的,大概是有所考量。」

  和鄭家相反,劉青和他的父親劉寶,在劉家代表著想要親近陳止的一支,當然會有心維護。

  只是他這邊話音落下,唐資卻繼續道:「話雖如此,但那位陳梓乃是陳太守的左膀右臂,為其謀主,很受重視,這樣的人會因為家中產業,就派出去麼?明顯有些說不過去吧?很難不讓人聯想到什麼,是不是真的有暗度陳倉的意思?」

  「太守牧守一方,能有什麼需要暗地裡進行的?唐兄怕是想多了。」劉青搖了搖頭,依舊還是為陳止說話,但心裡也有些懷疑,只是嘴上仍然說道:「說不定,是因為太守造紙有秘方,可得上品好紙,為防萬一,這才會派出陳梓先生,不然的話,王兄家中都能就地取材,直接造紙,何況太守?」

  「既然如此,那我倒是有些好奇,陳太守的紙是個什麼樣,」唐資露出了感興趣的樣子,「我這些年經營家中產業,也有些心得,更有自己的渠道,若是太守有好紙,那我可不能錯過,或許可以有所收穫,估計這紙的模樣,這幾天就能見到,或許今晚的晚宴就能一睹真容,到時候若是這紙只是尋常,那陳梓先生的動向就有些奇怪了。」

  王左心中一動,笑問:「若是那紙很好呢?」

  「那我可就要與王家爭一爭了,」唐資似笑非笑,「咱們代郡往草原走的紙,多編纂成書,寫上文章,這裡面可也有不少賺頭,王兄手下的那些文士,那可是極為擅長謄寫,我若是也養上一批,寫些道德文章在好紙之上,販給草原上慕文之士,可是個好生計。」

  王左神色微變,旋即斂去,才道:「唐兄說笑了。」

  「哈哈哈,」唐資笑著端起茶杯,「喝茶,喝茶,等會該回去了,準備晚上的宴席。」

  幾人又順勢轉移話題,幾句過後,相互道別。

  那唐資回去之後,眉頭皺著,想著要不要派人盯梢陳梓一行,但想到此舉萬一被發現了,難以解釋,說不定就被陳止誤會了。

  「算了,還是等一兩天,想來太守的紙也就是這兩天就能見分明,到時候再決定是否要派人盯梢,若是那紙不好,完全可以就近取材,如王家一般,那派出這麼多人,興師動眾,就有問題了。」

  這邊正在想著,忽然就傳來消息,說是有人上門拜訪。

  唐資作為唐家第三代的傑出人物,年前的時候就成家了,現在也是自居一府。

  「這個時候,誰來拜訪我?」

  等聽了門房的回報,他便露出了笑容。

  「原來如此,沒想到會是他。」

  ………………

  在各家的看法和準備中,夜晚降臨,在陳止新買的宅子中,一名一名聞名整個代縣的大人物,接連到來。

  唐資也在自己書僮的陪伴下,跟隨者叔父唐典、唐允一同前來,同行的還有一位青年,他半張臉都是鬍子,神色平靜,一臉好奇的打量著前方。

  遠遠地看著那座府邸,唐資就輕笑道:「這位陳太守還真是個妙人,我若是沒有記錯,這座宅子原本是南邊的一個商賈的資財,但其人出塞之後,碰到了胡人馬匪,慘遭殺害,其親人變賣了這邊的產業,回歸南方,這宅子被說成是凶宅,價格不貴,而且地方其實也不大,也就是前院、正堂寬敞,還是因為那商賈做的事皮毛生意,經常要在前院中鋪開攤子,這才可以擴大,否則的話,今日這晚宴,都不知道能不能站的開人。」

  「還是你對城中的事瞭如指掌啊。」唐允在旁邊笑了起來,此人乃是城外一處塢堡解山堡的堡主,和陳止有過一次會面,算是唐家中和陳止有交集的人物,所以會被派過來參加晚宴,「不過,話說回來了,這次晚宴,太守居然沒有在酒樓設宴,而是在家中擺下家宴,也真是奇怪。」

  說著說著,他又打量著那宅院,搖搖頭道:「聽說陳太守最近可是大方的緊,花錢不少,怎麼在自家住的地方,反而不捨得掏錢了,這座宅子並不值錢,配不上他的身份。」

  走在前面的唐典,這時轉頭低語道:「畢竟是朝廷命館,有官府提供府邸,自己又買的話,當然不用買太大的,省的給人閒話。」

  「說的也對。」唐資點點頭,隨後看向身邊的那人,笑問:「慕容兄弟,你這次拜訪太守,挑的時間不錯,正好趕上了這次晚宴啊。」

  原來,這個走在他身邊的人,乃是鮮卑慕容氏之人,和唐資等人算是舊識,這次過來,是想要通過唐家,拜訪一下陳止,恰好就趕上了這次晚宴。

  這慕容聽了就道:「還是多虧了幾位,不然怕是見不到人,實不相瞞,我之前與兄長去中原行商,就曾路過洛陽,當時就聽到了太守的大名,想要過去拜訪,卻因為種種緣故,沒有如願,這次也是過來碰碰運氣的。」

  唐允便笑道:「慕容君,你家的商隊,那可是不得了,咱們兩家也做過幾次,我可是知道的,這次去中原,大概是發財了吧?」

  那慕容搖了搖頭,說道:「沒有的事,不過是略有收穫罷了,比不得諸位。」

  「這話就不盡實了,我們這裡,如何能與中原腹地的繁華之地比?」唐資搖搖頭,隨後話鋒一轉,「說起來,慕容兄弟你上次過來代縣,已經是幾年前了,如今再來,覺得這代縣比之過去,如何?」

  「上次來的時候,是三年之前,」慕容毫不避諱的說著,「比起上一次,如今這代縣的縣城夯實許多,城中的商肆也多了不少,來往的商賈更是翻了一倍,看起來很是熱鬧。」

  「這倒是真的,」唐資輕笑一聲,「不過這些都是上任太守的功勞,那陸太守對我唐家不客氣,但能耐還是有的,不知道這新太守,比之他,又會如何。」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6-22 23:33
第四百六十一章 兵馬未動,外交先行

  「正所謂,盛名之下無虛士,」唐典瞪了唐資一眼,接過話來,「太守在洛陽早就名聲大噪,所主持的幾件事,更是明傳千里,執政署民之能無需懷疑,而且當今的代郡,只有一位太守,不要再提前任、現任了。」

  「嗯,侄兒明白了。」唐資點點頭,臉上沒有惱怒,神色從容的點頭。

  倒是那慕容,這時說道:「唐兄,我入城之時,見城外有兵營,問了左右才知道,是拓跋部的人馬,不知道那拓跋郁律,今日會不會過來?」

  「你先前不是問過一邊了麼?」唐資笑了起來,「今日的邀請,並沒有他,也沒聽說此人回來,據我瞭解,這拓跋郁律就要離開了,所以這幾天都在城外的軍營裡,今日也沒有入城。」

  「那就好。」慕容也不隱瞞,做出了坦然之色,「你也是知道的,我們鮮卑各部之間,也有不少齟齬,我和拓跋部的交情不深,就怕到時候出了什麼事,壞了太守的興致。」

  唐資笑而不語。

  慕容見勢又道:「唐資兄弟,你的商賈之能,我等十分佩服,這次過來除了拜訪陳太守,更是有心和你商談一下,與我族再合作幾次。」

  「這個等晚宴之後,你我再詳談吧。」唐資微微一笑,並未給出承諾。

  那慕容見狀,表面不動聲色,但心裡卻不由暗歎一聲,同時略有些焦急。

  這人的名字,名叫慕容皝,乃是當今慕容鮮卑頭領之子,不過與唐家之人的交往,用的卻是化名,原因也很簡單,慕容皝的這個名字,在中原腹地,知道和關心的人不多,但在這邊疆地界,卻幾乎人人皆知,因為他已經被確定為下一任的慕容頭領繼承人了。

  不過,他之前所說的,去洛陽想要拜訪陳止,卻未能如願,卻不是在說謊,而是確有其事。

  這慕容皝正是前文中,和他的兄長慕容翰一同,在百家茶肆中與人交談過的兩人,化名燕趙之士,在洛陽停駐了幾天,打算拜訪陳止,結果正好碰上了事,傳言陳止因張應之故,要有變故,最終沒有成行,但他們打定了主意,陳止去往北疆為太守,早晚都能拜訪。

  只是,他這次過來代郡,卻不全是為了彌補之前在洛陽的遺憾,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任務,就是為慕容鮮卑拉攏一二盟友。

  戰爭臨近。

  不過,任何戰爭都不是說你今天要打,那就馬上開始拚命的,在這之前往往伴隨著眾多的外交行動

  敵對兩方之間的交涉,是必不可少的,無論是外交欺騙,還是外交休兵,又或者利用外交拖延時間,都是常用的伎倆。

  除此之外,這交戰的雙方,還會在正式的戰爭之前,與周圍的相關勢力取得聯繫,或者是拉攏為盟友,依仗其力,或者是商定條件,讓他人保持中立,也有的是和對方的盟友進行接觸,試圖改變局勢。

  比如三國時期,曹操居於劣勢,而袁紹與劉表之間有著默契,曹操便利用外交手段,等死了袁術,穩住了劉表,打壓和收服了張繡,又將本來就相對袁紹少得多的兵馬,分出一股,鎮守於南邊,隨後才真正開始了官渡之戰。

  否則的話,以曹操集團所在的地理位置,那一個四戰之地的局面,這邊剛一動手,後邊就有人背刺,那誰都受不了。

  這樣的事實,也使得不少人認識到,在一場戰爭開始之前,能通過外交努力,創建對自己有利的局面,至少維持住局面不惡化,才是以弱勝強的前提。

  慕容鮮卑如今面臨的局面,比之曹操當年,那可是要惡劣許多,如果按照實力而言,正在推動漢化的慕容鮮卑,在實力上比段部鮮卑、宇文鮮卑中的任何一個都要強,和拓跋鮮卑相比,也是不逞多讓,而且和拓跋鮮卑相比,不用受制於匈奴國。

  但問題是,這次要面臨的局面,是其他幾方聯合起來,共同出兵!

  連鎮守新漢北方、擁有龐大兵馬的王浚,都有可能參與進來,這可就不是鬧著玩的了,王浚一旦加入,局勢就要翻轉,到了那個時候,周圍的零星勢力,難免就會跟進,說不定最後都要來佔個便宜。

  為了避免這樣的局勢出現,才有了慕容皝的這次出面,而實際上,慕容鮮卑派出去的人,不只他一個,而且也不光來了代郡,幾部慕容、兩州大將軍府,連帶著還有周邊的其他勢力,都試著接觸,而目的也各自不同,有的是為了拉攏,有的是為了探查情報,也有的是為了穩住對方,乃至還有策反的。

  慕容皝作為繼承人,他的任務也很艱巨,就是盡可能的阻止王浚的加入,為此甚至可以做出重大讓步。

  只不過,這樣的選擇,無疑會讓慕容鮮卑喪失自主性,不到最後的關頭,慕容皝這位未來的慕容頭領,肯定不會選擇這樣一步,於是就打著其他的主意,所以這次南下,他先讓人去王浚那邊通個氣,自己卻是隱瞞了身份,以化名來到唐家,又借助唐家的幫助,參加了陳止的這場晚宴。

  說話之間,幾個人踏入了陳止的晚宴。

  這院子裡的人其實不多,別看剛才來的人不少,一個接著一個的,但實際上也是這一會來的人太多,等唐家的一行人進來,放眼看過去,這才注意到,真正到了這裡的,其實就是那幾大家族的人。

  代郡的四大家族,加上強勢的劉家,以及餘下的三個較大的家族,合起來也就是八家,八家人的第二代子弟,帶上一二三代青壯,合起來二三十人,在這個較大的院子裡,也不顯得擁擠。

  「來的人不多,但都是代郡真正有影響力的人。」唐資看了一圈,就吐出了這麼一句,不動聲色的瞥了慕容皝一眼,後者同樣心中一動,看著院中人,若有所思。

  他從很多人的臉上,看出了隱隱的擔憂之色。

  接下來,就是毫無意義的相互問候,這也是這種晚宴的保留節目了,只不過這次還多了唐資為眾人引薦慕容皝的環節。

  不過,慕容皝本身就帶著偽裝,貼著假鬍子,加上化名,也不擔心被人認出來。

  只是突然之間多出了這麼一個人,難免讓人有些疑惑。

  「這唐家怎麼回事?居然帶了個鮮卑人過來,莫非是因為陳太守這邊也有鮮卑人的關係?但聽說今天的晚宴,那拓跋郁律也不來。」

  聽過介紹,問候之後,鄭家的鄭盾和鄭知兩兄弟,又在角落交談起來,發出疑問的,自然就是鄭知了。

  鄭盾則答道:「誰知道呢,不過這個鮮卑人估計不一般,今日的晚宴,太守特地交代了,是要請咱們幾個大族,其他勢力稍微弱一點的,都不在被請之列,結果唐家卻敢帶著這個鮮卑人過來,十有八九是這人的身份不一般吶。」

  「有古怪!」鄭知正在嘀咕,人群中忽然熱鬧起來,卻是陳止終於露面了,他這位太守,是在場身份地位最高的,當然要壓軸登場。

  他人一來,就有人擺上矮桌,讓眾人落座,擺上酒水。

  頓時就是一連串的奉承,說他如何如何辛苦,為民理政,又有不少人讓他注意身體,不可太過操勞。

  若是不知道的,還以為聚集在這裡的,是陳止的一幫後輩、後生。

  陳止則是笑呵呵的回應,倒是也是其樂融融。

  說著說著,陳止坐在主席,對著眾人舉杯道:「府中簡陋,可沒有那酒宴之地的喜慶,沒有舞女歌姬,不見百戲緋言,招待不周,諸位不要覺得怠慢。」

  眾人趕緊回應起來。

  「這都是太守您愛民如子啊,為了民眾,自己卻這般樸素,實乃我輩楷模。」

  「可不是嗎,正是如此啊。」

  「我等今日過來,本就不是要吃喝一番,而是要聽從太守教誨。」

  說出這些話的,多數還是幾家的二代子弟,但旁人聽著卻不覺得肉麻與噁心,顯然是深諳此道,不以為意了。

  陳止笑而不語,與眾人一飲而盡,然後讓人奉上菜餚。

  這酒肉端上一張張矮桌,味道散開,讓眾人嘖嘖稱奇,因為那味道著實香騰。

  「好香的味道,這是怎麼做出來的菜?」慕容皝聞了一下,頓時食指大動,但還是堅持正襟危坐。

  這些菜餚,是按著陳止一直以來的食譜製作的,他的食譜那可是經過了千錘百煉,在香料、佐料不足的情況下,經過反覆修改,又有夫人嘗試,這才錘煉出來的,當然是味道別緻了。

  在場的人裡面,本就有好口舌之欲的,聞著味道就有些受不了了,但考慮到場合,沒有立刻動筷子。

  「飯菜簡陋,因屋子不大,只能在院中招待各位,希望各位不要介意。」陳止擺擺手,示意眾人動筷。

  「正好賞月啊。」

  眾人客氣一句,迫不及待地開吃,隨後這一個個的表情,頓時就精彩起來。

  「好吃!真是美味佳餚!」

  「香啊,這是何物所做?」

  「美味至極!」

  飯菜入口,眾人就是一陣情不自禁的稱讚。

  那唐資卻是神色微變,心裡暗道:這些人過來的時候,心裡忐忑,不知陳止要說出什麼,準備鄭重對待的,結果只是吃了一口菜,氣氛就變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6-23 21:23
第四百六十二章 這文章,我要摸

  這些人擔心的是什麼,唐資心知肚明,無非就是擔心陳止會在酒宴上,提出什麼事來,讓他們難做。

  「這事其實挺有趣的,」找了個間隙,唐資來到唐典的邊上,低語道:「之前,汪將軍鬧出了那麼一出,讓眾人的心裡擔憂,迫切的想要知道陳太守是什麼意思,可等到事到臨頭,真到了太守要表明態度的時候了,他們反而又擔心、害怕起來,估計現在又不想讓太守表明態度了,所以順著這美食,開始稱讚了。」

  說話的時候,這位唐家俊傑的目光,掃過周圍幾個矮桌,看著那一個個一邊吃著東西,一邊嘖嘖稱讚的人,微微搖頭。

  唐典看了他一眼,也是輕輕搖頭,然後囑咐道:「先別想這些,今日咱們就是來參加晚宴的,最多是為慕容君引薦……」他看了一眼旁邊正大快朵頤的慕容皝,「這情況咱們提前通報給太守了,他既然同意了,想來也有和慕容部聯繫的意思,除此之外,咱們都不要多問,太守怎麼說,怎麼聽就行了。」

  唐資點點頭,又坐了回去,露出了一副安然表情,拿起筷子吃了起來,那味道在嘴裡縈繞,也讓他不由的心中舒暢。

  「這等美味,真不知道是如何烹飪出來的,看來太守府的伙房裡面,有能人啊!就算是中原腹地,這等美味,怕也不多見吧。」

  此時,這新漢的烹飪技術也算多樣,因為自秦以來,國土廣大,貫通四方,所以各種食物都能在疆域內流通,尤其是權貴世家階級,更可以借助特權,享用美食。

  而隨著鐵器取代銅器,成為飲食器皿的主流,烹飪方法也逐漸多樣化,在談玄之風的影響下,士人階層對食材原料的處理,越發看重,因此這口舌之欲,在新漢也有很大的發展。

  而代郡這邊還有個特點,因為靠近草原,也就收到了塞外民族的影響,有著烤製肉類的習慣,並且漸漸傳向中原腹地。

  這一時期,蒸、煮、煎、灸、炮、膾、脯、醬等等手法,越發豐富起來,同樣也是士人追捧之事,所以對於美味佳餚,士人多不吝稱讚。

  陳止家的伙夫,集成了陳止的方子,首重食油,為植物搾取,加上特殊的處理手法,再加上諸多佐料,方能成味。

  這樣的美味,讓眾人一陣好吃,半晌都沒人說話。

  等他們回過神來,看著陳止坐於上首,正笑看眾人,這才反應過來,心裡重新想起今日過來的正事,那被美味所壓下的思緒重新泛起。

  「諸位……」陳止見眾人回神,再次開口。

  來了!

  與會眾人登時一個激靈,以為陳止要就邊軍之事,發表看法了,頓時都停下動作,正襟危坐,但也有幾人放下碗筷的時候,戀戀不捨。

  「朱君……」沒想到陳止卻忽然一轉頭,朝著朱家三人看了過去。

  朱家這次來的,是家主朱留的弟弟朱憲,跟著他的是兩名侄子,其中就有當日前往屯兵軍營的朱完。

  被陳止一點,那朱憲就停止了身子,衝著陳止拱拱手,道:「不知道太守有何吩咐?」

  「無需這麼客氣,」陳止擺擺手,然後微微前揮,身後的小書僮陳物,就捧著一張卷軸走了過去,「貴府之前送了一幅字來,乃是朱太公的一篇文章,朱老太公上次就跟我提過,希望我能抄寫一遍,長者之言,吾不敢耽擱,是以連夜寫成,正好藉著今日的機會,讓你給朱太公捎過去。」

  抄寫的文章?

  眾人一聽這個事,頓時都想到了之前的午宴上,三位太公出面的一幕,以及那位朱太公求字的事。

  向領導求字這種事,那是貫通古今的,其中隱藏著何種目的,眾人心知肚明,卻沒有想到,陳止會在今日提起。

  或許是想要藉著這事,點醒各家?

  正當眾人這般思考之際,陳物則已經捧著那卷軸,來到了朱憲等人的跟前,並且奉了上去。

  朱憲當然要給陳止一個面子,哪怕心裡在意的是正事,也不得不正經接過來,然後就順勢取開,準備裝模作樣的賞析一遍,給點稱讚。

  只不過,那卷軸落到手中的時候,他就感到有些不對,等真正取開之後,目光一掃,登時就愣住了。

  「這字……真是好字啊!」

  一年的沉澱,陳止在書法上的造詣,又有了提升,是以這一手書法一展示出來,首當其衝的朱憲就愣住了。

  那朱完也上前看去,不由歎息道:「難怪太守的書法之名,傳遍南北,當真是上品之字,也無關乎祖父求墨寶了,這一幅字,當真令人驚歎。」

  兩人的表情和話語,當然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只是距離的關係,看不清上面的字,只能是遠遠看著,但他們這一看,頓時就意識到不對了。

  「怎麼這字軸上的紙,還在反光,好像是上面蒙了一層淡淡的光暈!」

  原來,從他們的角度看過去,藉著月光和燈火,雖然看不到寫了什麼,卻能發現那寫著字的紙面上,泛著光輝!

  這樣的事,可是讓他們很是意外,過去沒有經歷過的。

  「這紙是不是有些……太白了?」

  忽然,唐資看著那紙上的反光,心中一動,想到了自己原先在意的事。

  「莫非是傳聞中,這位陳太守一力主持的那種新紙?不過燈光灰暗,月光皎潔,加上距離的關係,是不是我的錯覺?」

  他這邊想著,不動聲色的朝著另一邊看去,目光落到了王家的幾人身上,正好看到王左那臉上的震驚和意外之色,而對方的目光,也是緊盯著那張字軸的。

  「哦?看這樣子,好像有點意思。」

  收回目光,唐資摸了摸下巴,看著那張紙,陷入了沉思。

  與此同時,其他人同樣也在因為也都在關注著那張紙,一個個神色變幻不定。

  按理說,他們就算是發現了紙張的不同,心裡驚訝,也不該表現的這麼明顯,然而這段時間以來,陳止的種種動向,早就成為各家關注的焦點了,對於他一力主持的紙坊,更是被各方關注,很多人都在猜測,為何這位新任太守,會對造紙這件事這麼上心。

  現在一發現朱憲手中的紙,居然在燈火下能夠反光,這心思頓時就有所不同了。

  實際上,這紙的反光,其實是也是特定時間的產物。

  陳止所主持製作的這張紙,潔白而通透,整個紙張的厚度不大,又用了幾種新的工藝和技術,雜糅了多種原材料,但比起後世的紙,還是大有不如的,只是佔了時代的便宜。

  現在之所以反光,是由於施膠與漿汁的作用,更大的原因,還是夜色之中,有月光照射,使得紙張的白度又提升了幾分,這才能反射燈光。

  如果是在室內,燈火通明而無月光,這種反光也不至於這麼明顯。

  不過,注意到眾人的表情和態度,陳止很清楚,自己這次宴請眾人的一個目的,已經是達成了,但他也不說破,而是坐在上面,笑看眼前局面。

  反倒是正在看那篇文章的朱憲,只是驚歎於上面的書法之美,如癡如醉的看了幾眼,這才戀戀不捨的收回目光,但忽然就注意到滿院人的奇特表現,不由一愣。

  這群人怎麼了?難道也看到了上面的書法?不對呀,這對面唐家的幾個人,除非有透視眼,不然如何能透過紙背,看出書法之精妙?

  他這邊正想著,卻發現身邊的侄子朱完,也是一臉目瞪口呆的樣子,不由問道:「完兒,你看這篇文章如何?」

  朱完吞嚥了一口,卻不回答,而是指著那卷軸道:「叔父,還請將這文章拿來給我摸摸。」

  摸摸?

  朱憲笑容一窒。

  這書法從來都是品味、欣賞,哪有你這種說法的,還當著這麼些人的面子說出來,讓人聽了難免暗笑,怎麼這個朱完,平時挺穩重的,這會卻做出這般舉動。

  心裡想著,他暗暗搖頭,打算回去好好說道說道,但眾目睽睽之下,也不好立刻就說什麼,於是便將那文章遞了過去,故作無事。

  沒想到,朱完接了文章,雖也在意書法之美,但也只是沉浸片刻,就上下其手,用那手指一寸一次的觸碰和感觸寫字的卷軸。

  朱憲頓時大皺眉頭,終於忍不住道:「你這是做什麼?未免太不莊重,有失體統吧?太守好心寫了文章,你豈可這般,萬一弄了無損,如何給太公交代?」

  朱完這才如夢初醒,趕緊認錯,跟著就道:「叔父恕罪,實在是這寫字的紙,令侄兒太過在意了。」

  寫字的紙?

  正所謂燈下黑,他朱憲被書法吸引了心神,沉浸其中,現在還在回味,以至於忽略了其他,經朱完這麼一提醒,才有所察覺,再看那紙的時候,神色已經有了變化。

  正當他要說話之際,已經有個聲音當先響起來了

  「賢侄,這文章,能不能也……給我摸摸?」

  又是一個摸摸,但朱憲卻已經不意外了,因為他正回憶剛才的手感,這心裡依然明白,正想著拿回來再摸兩下,驗證感觸,卻聽到這個聲音,尋聲看去,卻是那王家的王澱。

  王澱手底下的產業,正是紙坊!

  此時,他的臉色陰晴不定,眼睛裡有著混雜著好奇、驚訝於擔憂。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6-23 22:56
第四百六十三章 捉摸不透,擇一家而言商賈事

  「敢問這紙……」

  等王澱仔細的打量了那紙之後,就朝著陳止看了過去。

  「這紙如何?」陳止也不囉嗦,乾脆地反問了一句。

  王澱沉吟了一下,一咬牙說道:「這紙材質堪稱上成,在下也是幹這一行的,也曾在南邊的幾個大城,見到過好紙,但和這張紙比起來,似乎都有不如,不知道是從哪家工坊中誕出?」

  他這麼一說,本來還只是驚奇的人群,怒視就有了炸開鍋的趨勢。

  他們本來只是覺得這張紙不錯,比這代郡之人平時所用要好上許多,要知道,代郡這個地方,普通的糧食尚且無法完全自給,更不要說士人階層更高追求的些許物件了。

  「真的假的?有這麼厲害?」

  「比南邊的紙還好?這怎麼可能?」

  「對啊,此紙顯然是出自太守的工坊,那就是代郡出產的,如何能有這般評價?」

  眾人的目光聚集過來,一個個眉頭緊鎖,臉上露出了困惑之色。

  這張紙的來歷,他們都猜得出來,無非就是陳止的作坊出產,但這作坊可是在代縣城中,是代郡的本地造物,能比南邊的東西還好?

  「假的吧,用咱們本地之物,造出來的紙,能好過南邊的?」鄭知嘀咕了一聲,和身邊的鄭盾對視了一眼,隨後聽到了自家叔父的吩咐,就同時起身,衝著陳止拱拱手,隨後離開了座位,湊近王澱,也想要摸一摸,其他人自然是如法炮製。

  一時之間,人人起身,不斷湊近,便要往上面摸一摸。

  奈何眾人這麼一番動作,卻把王澱驚醒過來,趕緊就下意識的把東西往身後藏,但他這邊剛動手,旁邊的朱憲已經是一手抓住,然後順勢抽了回去,三下五除二的捲好,藏在身後。

  「朱兄,你這是做什麼?」王澱眉頭一皺,有些不悅了,自己都還沒摸清楚呢。

  朱憲笑道:「這東西,是我家太公所需,太守好心贈送,若是讓諸位這麼摸來摸去的,萬一摸出個好歹來,我回去沒法交代啊。」

  「你呀,你呀……」

  王澱的心裡好似有螞蟻爬來爬去,偏偏他自家就有這般產業,當然關心那紙的材品,奈何朱憲說的在理,終究不好搶奪,況且周圍還有這麼多人虎視眈眈,也不好出手。

  但想到那卷軸來歷,心中一動,又朝陳止看了過去,期待著他解釋這紙的事。

  誰料陳止卻話鋒一轉,說道:「諸位,今日有不少代郡俊傑到來,其中還有幾位,不久前去了屯兵之地,被汪將軍的人親自送來的……」

  這話一說,眾人登時一個哆嗦,那種種念想迅速消退,再次想到了他們擔心的事。

  「看來諸君和汪將軍是很熟的,你們的家族與邊軍也有不少往來,既然這樣……」

  聽到這裡,眾人的神色越發冷峻起來,不知道陳止會說出什麼話來。

  陳止掃視眾人,忽然展顏笑道:「既然這樣,諸位以後一定要做好橋樑,我在代郡理政治民,汪將軍則是保境安民,這一文一武相合,才能讓代郡安穩,所以今後我與汪將軍得多多溝通,這就要靠諸位做這個中間人,傳達兩邊的意思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

  莫非是知道局勢不對,想要和汪荃和解?但從這位太守過去的傳聞中來看,他也不像是個這樣的人啊。

  在眾人的疑惑中,陳止再次停下了話來,反而招呼眾人用餐,而在隨後的時間裡,對邊軍之事就隻字不提了,讓眾人越發的疑惑、憋悶。

  彷彿是知道了陳止的態度,偏偏又不能肯定話中真假,知道晚宴散去,依舊還是難以紓解。

  這種情況下,當他們聽到陳止特地讓唐家的人,以及跟隨唐家同來的鮮卑人,這種人的心思不由更加忐忑起來,再想最初的飯菜,中間的白紙,一個個都是心亂如麻,百般滋味在心頭。

  就連被留下來的唐家幾人,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兄長,你說讓咱們留下來,是做什麼?難道太守他想要借助咱們唐家的力量?」唐允坐在堂中,等候著陳止的接見,卻忍不住詢問。

  唐典眉頭緊鎖,點頭道:「八成是有這種可能的,畢竟咱們家因為我的疏忽,被陸區打壓了三年,想要重新崛起,就得有所依仗,想來太守也看到了這些,想要利用我家。」

  「我倒覺得,不一定全是這個原因,」唐資笑了起來,「說不定太守的真正目的,會讓咱們大為意外也說不定。」

  「此話怎講?」唐允楞了一下,「資兒,你要是看出了什麼,就說一說,別繞圈子了。」

  「很簡單,」唐資指了指旁邊的牆壁,隔著牆壁的另一邊,坐著慕容皝,「若是要商談這樣的事,就沒有必要將慕容留下來。」

  慕容皝被留下來後,給請到了旁邊的廂房中等候,這堂中除了剛才過來沏茶的僕從,沒有其他人在,所以三人說話才能沒有多少顧忌。

  「但也支開了,」唐典接過話來,「不過唐資說的不錯,這次將我們留下來,或許有拉攏我唐家的意思,但肯定還有其他的考量,咱們也不用瞎猜了,就等太守過來說明吧。」說著,他看向了唐資。

  對這個庶出的侄子,他還是比較看重的,也知道是個人才。

  唐資點點頭,不復多言。

  沒過多久,陳止就推門而入,對這屋裡三人笑道:「讓幾位久等了。」

  幾人連忙客氣。

  「客氣話的,咱們不用多說了,」陳止擺擺手,然後坐了下來,「請幾位留下來,是我知道唐家這三年的產業發展的不錯。」

  他見唐典、唐允的表情略顯尷尬,就解釋道:「這可不是諷刺,陸太守對唐家的成見,我是知道的,但尋常人家碰到了這事,說不定架勢就要傾頹,但貴族卻不然,雖也有損失,失了不少的地,偏偏通過產業、商賈之事,將那損失彌補回來了,足見能耐!」

  三唐一聽此事,先是一愣,跟著面面相覷,隨後是神色各異。

  那唐允是稍微放心下來,同時也是暗暗欣喜,覺得陳止果然是有借助他們唐家的意思,但唐典和唐資則眉頭皺起,聽出了陳止話中表現出來的、對唐家的熟悉。

  一個上官,這麼瞭解自己的家族,明顯是特別調查過,這未必是好事。

  「三位也不用擔心,我瞭解這些,不是出於惡意,而是有心和你們合作。」陳止看著三人,緩緩說出這話。

  唐典依舊還是皺眉,但唐資則心中一動,試探性的問道:「太守所說的合作,指的莫非是那紙坊?」

  「不錯,唐公子果然敏銳,難怪能將唐家的產業擴大,」陳止點點頭,毫不避諱的說道:「我那紙坊的出產如何,想必幾位已經親眼見過了,半個月內,這紙就能大量出產,到時候這般材質的紙張,如果向外販賣,自有不菲收入,只是我畢竟為官,手下也沒有合適的商賈,因此就想著找人合作。」

  「所以,太守就看上了我唐家?」唐典微微點頭,隨後有看了唐資一眼,「唐資,你來與太守分說吧,這商賈之事,我亦不甚清楚。」唐典或許是真不擅長商賈,但他在唐家的地位,比唐資要高,說出來的話更管用,因此不敢貿然攀談,防止受人話柄,難以轉圜。

  這些道理,唐資自然知曉,當下也不客氣,上前就道:「太守是原因將紙方交給我唐家,然後一同開設工坊麼?」

  此話一出,唐典和唐允的神色陡然變化,他們幾乎能感到,胸膛中的心臟,猛烈的跳動了起來。

  那張紙的品相,他們都是親眼所見,很清楚其中價值,若是能夠得到紙方,那對他們唐家而言,實在是天大的好事!

  以唐家在產業上的積累,有了這樣的方子,投入人力物力之後,產出所得,不知道會有多少好處!

  但問題就是,陳止會同意麼?

  這麼想著,兩人的目光落到了陳止的身上。

  陳止卻不答話,似笑非笑的看著唐資。

  唐資渾然不覺一樣,繼續說著:「以今日那紙的品相,若是能有我唐家的人手加入,再朝南邊的中原腹地販賣,當可為太守帶來三倍以上的毛利。」

  「好了,這些話也不用說出來試探了,」陳止搖搖頭,「紙方是不可能拿出來的,唐家若是不願意,我可以去找其他家,並非一定是唐家,其實王家更是理想,只不過考慮到有些因素,挑選了貴族,相信你們都是聰明人,也是能夠明白的,只是我不明白,那樣的好紙,只有三倍以上的毛利?」

  陳止的直言不諱,讓眾人一陣皺眉。

  但無論是唐典,還是唐允,都明白那紙方的珍貴,知道陳止不可能開放出來,因此聽到這番措辭,也都熄了心思。

  「我知道紙方珍貴,但我相信太守也有欠考慮的地方。」唐資微微一笑,侃侃而談,彷彿一切都在掌握之中,「那就是在代郡這片土地上,就算是再好的東西,只要是出產自本地,首先就會被人看低。」

  陳止點點頭,示意唐資繼續說下去。

  後者也不客氣,乾脆地說道:「原因倒也簡單,這士人、名士,需要的是精神上的滿足,而依托於此,無論是平時的用具,還是衣食住行,其實都嚮往著更加奢華之物,換句話說,就是南邊的出產。」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6-24 21:57
第四百六十四章 厚彼薄此,九一占利

  陳止沒有任何意外的神色,而是笑問:「南邊出產的東西,又有什麼稀罕?」

  唐資卻搖搖頭道:「太守自洛陽都城而來,引領諸評風尚,又是徐州彭城出身,靠近江左之地,從始至終所見的,都是那中原腹地的物件,是以見怪不怪,所以不明白我們代郡這邊的風土人情。」

  陳止淡淡說道:「代郡之民倒是淳樸,代郡之士與他處比起來,也不見多少不同。」

  「正是這個不見多少不同,才是關鍵所在。」唐資索性放開了說起來,他也知道,既然陳止透露出了意思,那自己當然要抓住機會表現,不光是強化陳止和唐家合作的決心,更要盡可能的得到好處,「代郡地處邊疆,邊疆比起中原腹地,那是貧瘠太多了,這也就制約了我等代郡士人,又與胡人風氣的雜糅,也讓我等在中原名士的認知中,要低上好幾個檔次,存在著某種歧視,為了改變這種局面,我代郡之人,無不以效仿中原腹地為風尚。」

  這話一說,邊上的唐典和唐允都是神色微變,有心要阻止唐資說下去,但注意到陳止的神態之後,又不得不忍了下來。

  陳止靜靜的聽著,沒有發表看法,但心裡卻跟明鏡一樣。

  唐資話中的潛在之意,他心知肚明,不光明白,還早就有所察覺了。

  簡單的說,就是中原士族對邊疆士族,是有歧視的。

  但這根本不是新聞,別說邊疆士族,在新漢王朝之內,可是有著一套完整的歧視鏈的,南歧視北,中心歧視周邊,這一點陳止從在彭城之時,就有著深刻體驗。

  不過,越是有歧視,就越是會激發被歧視的一方,拚命的向主流價值觀靠攏,拚命的證明自己,哪怕是付出諸多不必要的妥協,也想要得到誇讚。

  正好這時候,唐資又說道:「為了不被中原腹地士族看低,也為了能有真正的世家風範,有鑒於此,所以我們這代郡的世家,實際上對於那些附庸風雅、名士風度之事,是格外的嚮往和熱衷的,哪怕在學問上不能比擬,但在享受上、在平時的用度上,卻竭力向著南邊的都城靠攏,這也是太守你這麼好的一張紙,為什麼只有三倍毛利的原因,按理說這樣的紙,在洛陽都見不到,在江左都未必有,至少也得是十倍,若是運作得當,有高人相助,就是百倍,也並非沒有可能!」

  唐典、唐允聽到這裡,臉色越發不好看了,原因無他,因為他們就是唐資口中的代郡世家之人,而他們在平日裡所作所為,也有意無意的都有這些意思。

  現在卻被唐資當著面,給陳止說了個分明,就好像是大冷天脫光衣服,站在雪地裡一般,身心都不是滋味。

  就以他們兩人為例子,具體到具體的事上,唐資所說的這種事,就更為明顯。

  就比如說這書法,他們也追捧書法家,但更多的是收集書法家的作品,然後懸掛在家中,以彰顯底蘊。

  這兩人正在想著呢,唐資的嘴裡又蹦出一句:「還有就是我代郡人對書法的追捧,代郡牴觸北疆,其實更重丹青與詩歌,書法倒是一般,尋常子弟君子六藝是學得不錯,也多有武藝傍身,但卻沒有多少是學的書法,不過卻喜歡收集書法,懸於家中,以作底蘊,說白了,就是給人看的。」

  頓時,唐典和唐允的臉色,又黑了幾分。

  唐資尤不滿足,彷彿沒有看到兩個叔父難堪的臉色,兀自說著:「在書法之中,又有許多門道,比如這個用的紙,就不是代郡產的紙,而必須是中原腹地的出產,尤其以江南、江左的紙坊出產為尊。」

  陳止這時點點頭,說道:「我知道,代郡其實自己也產紙,王家在城中就有紙坊,負責人便是嗎王澱,他的那個侄子王左,同樣也在其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

  唐資笑道:「太守果然知道的清楚,可就算是這樣,連王家自己都不會用作坊中的紙,那紙多數銷往草原,也有朝著中原腹地販的,但往往會主動壓低價格,當做紙中的廉價之物。」

  陳止點了點頭,他上任以來,雖然時間不長,但遍觀卷宗,近乎整個代縣的文獻資料,都存在腦子裡,其中就有經濟活動和貿易方面的細節。

  所以陳止很清楚,唐資所說的這個情況,不光存在於王家,其他幾家也是一樣,不光是紙,就是其他物件也是一般,筆墨紙硯只是代表,如瓷器、木器、金銀銅鐵器,代郡本地的世家,都不願意使用家鄉的出產,而是推崇中原腹地的造物。

  唐資依舊是直言不諱,直接點明道:「在代郡士人的心中,江左造物乃是一頂一的好東西,值得花大價錢購買,在江左的一般物件,通過運輸,來到代郡,往往能賣出十幾倍的高價,利潤豐厚,否則也不能吸引諸多商賈。」

  陳止直接就問:「按著你的意思,我這紙如果一切不變,只要是出自江南,就可以得到十幾倍之利?」

  唐資點點頭:「不錯,而江左造物之後,就是中原北方的造物,也就是洛陽周邊的出產。這種造物,比之江左之物要次上一等,但在世家的眼中,依舊大大好於代郡和幽州的出產,所以運輸過來,可以三倍、四倍的賣出去。」

  「北方造物之外,那就是蜀地造物,同樣也被我等代郡世家推崇,但比起江左、中原北方,蜀地的東西又要次上一等,在代郡只能以兩倍的價格賣出去。」

  「至於西北和幽州、東北的出產,代郡之人就不甚看重了,覺得也就和自家的造物差不多。」

  陳止點點頭,沒有插話。

  而唐資彷彿是說上癮了一樣,又補充了一句讓唐典、唐允臉色更加難看的話來:

  「你現在去代郡世家的家中一觀,隨便指著一個物件詢問來歷,保準都不是本地出產,在我等的心中,代郡出產的東西,別管是什麼,都絕對比不上南邊,越往南,那東西越好!」

  陳止笑道:「既然如此,想來王家同樣也是這般認知的,只不過他們家有紙坊,通此道,算是個知之之人,所以當那王澱親口說出,手中的這個紙軸,品質要好過南邊大城的出產時,在場的人更是驚了幾分。」

  「正是這個道理,」唐資順勢接過話來,「因此太守想要讓這般好紙所得,能名副其實,那還是得靠著我們唐家,實不相瞞,唐家自有一些渠道在南邊,通過我唐家轉運,就可以讓太守您的這些紙,以南邊的名義進來,按著洛陽紙,甚至江左紙的名義,在幽州販賣。」

  好一個出口轉內銷!

  陳止不由感到人民的智慧,果然是貫通古今,這一套貼標代工的手法,就是後世也依舊流行,沒想到現在的人就玩得這麼順了,聽唐資的意思,分明有一整套完整的流程。

  不過,陳止很清楚,唐資強調這些,也就是為了謀取紙方,為的是讓陳止和他們能正常的合作。

  但陳止並無這般想法,讓唐家得了方子,對方有的是辦法將之移花接木,變成唐家自己的產業,最後進行壟斷。

  「三位,我就跟你們明說了吧,這次找你過來,意思很明白,就是需要你們幫我進行販售,你們有完善的商隊和人員,最起碼是遍佈幽州的,相信在平州、冀州,以及北邊的草原上,也能找到人手,所以這三個地方的販紙之事,就需要唐家相助了,不過方子我是不會拿出來的,我等可以按照九一之分,我九,你們一。」

  這話一說,對面三人的表情都很精彩。

  尤其是那唐資,他說了好半天,為了謀個方子,陳止不同意也就罷了,現在一開口,就會九一之分,自己一個家族只能分到十分之一,餘下的盡數都歸陳止,這心裡馬上就不對了。

  唐允第一個忍不住出言道:「太守,不是我說,若是我唐家出力,這中間要動員多少人,結果之分到一成,這也太少了。」

  「這本就是合則兩利的事,況且若無我的提議,唐家該走貨、走商也是一樣,如今多了一項販賣之物,平白賺得利益,又有很忙不滿的呢?」陳止倒是很明白他們的感覺,「再者說來,未來工坊之事,皆由我來,不用你們操心,這原料也好、匠人也罷,都是我來出,你們要省去多少繁瑣?」

  「話雖如此,但在商言商,」唐資平息了情緒,再次開口了,「就算是太守,您也不能這麼不講道理,這工坊出工,固然是不小的事,但向外面販售,同樣不可輕視,否則太守您也不用找到我唐家了,這其中的辛勞,相信您也能明白,怎麼也不能是一九之分,最起碼也得五五。」

  「九一之分,其中幾分利,你心中有數,」陳止兩手交叉,往椅背一靠,「而且我能找唐家,就能找劉家,相信這樣的事,他們是不會放過的,其中利弊,你們權衡一番,這看似是商賈事,但又不單純是商賈事,如何取捨,請君擇之。」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6-24 23:46
第四百六十五章 慕容皝

  唐家三人面面相覷,被陳止的一番話說得難以抉擇了。

  陳止的話,其實透露出一個意思,就是看似是生意,其實是人情,和一郡太守一同做買賣,賺錢多少,是賠是賺,其實都不重要,關鍵是其中的情分,無疑是將兩家捆綁在一起了。

  在唐典看來,不從收益的角度看,單純只是看這個人情投資,就值得答應下來,而且最好是未來能賠了,因為一旦賠了,但唐家也會給予一定的回報,等於是唐家以商賈合作為藉口,給陳止上供,陳止得利,他們也得利,隱隱還相互制約。

  這般一想,唐典當場就想要答應下來,他在唐家是有這個權限的,這次過來,家中也對他有所期待,只是考慮到種種問題,卻還是沒有立刻表態。

  他更想聽聽自己那位侄子,是什麼意思。

  倒是唐資笑道:「太守說的好,這事確實可以去找別家,論家勢,劉家與我唐家已經是相差無幾了,畢竟劉家三年發展,而我唐家三年被打壓,若是找到劉家,確實是個好選擇,只是劉家在行商上並無特色。」

  「不用說這些來爭取了,與我合作,其中好處你們心中清楚,只需要給我個答覆即可,」陳止說著站起身來,「我並不是非要與哪一家合作,只是自己構建起來,實在是耗費時間,劉家有利也好,唐家有利也罷,都只是備選之一,不用拿這個當做條件來談,實在不行,我可以找到王家,他家有現成的販紙之路。」

  唐資神色微變,也不慌張,看了唐典一眼,見後者臉上有埋怨之色,不由歎息一聲。

  以唐資的心智,如何猜不出來,這位叔父其實已經動心的,只是他動心的是不是商賈事,而是人情往來,唐資當然也明白裡面的好處,但他同樣看得出來,陳止選擇唐家,並不是一時起意,其中定然存在著某種考慮,完全可以借助這個某得好處。

  「可惜,情況卻不允許我再多做什麼了,否則家中也要誤會了。」

  歎息一聲,唐資暗暗搖頭,哪怕被幾位叔父看重,他到底還是庶出的分支,在很多事情上面,其實沒有太多的選擇。

  「既然如此,還請兩位叔父做主吧。」他果斷的將決策權力交了出去。

  唐典點點頭,這才開口說道:「太守,我們唐家一直都是以代郡為根本的,代郡若是強盛,則家族強盛,過去和陸太守有些誤會,但那都已經翻過去了,如今是陳太守您當家,我們當然會全力相助的,既然您覺得九一之分合適,那就以此為準,只不過……」

  他頓了頓。

  陳止笑道:「唐君但說無妨。」

  「只不過,我唐家也有些人手,若只是負責三州與草原,未免有些可惜,實不相瞞,那洛陽與江南,唐家的商隊也有人馬……」

  他話一說,唐資暗暗搖頭,他知道自己的叔父的想法,無非是既然答應了,索性辦的徹底一些,將陳止和自家綁的再牢靠一些,但有些事不能操之過急,容易引起對方警惕,真想要一步步綁定陳止,完全可以在合作期間,一點一點的增加砝碼。

  果然,陳止搖頭道:「這個不好,剛才唐資也提到了地域之別,這洛陽、江南之地,北疆家族的商隊行事多有不便,說不定還要生出嫌隙,反為不美,更何況我陳家在江左也有些影響力,在洛陽同樣有人脈……」

  言下之意,就是說這些事,不可能都交給唐家。

  唐典倒也識趣,知道有些唐突了,不再堅持此事,而是轉而要賣人情,說道:「既然如此,那之後的事,就交給我唐家吧,定會讓太守的好紙都有南邊之名,方便在這裡賣上好價。」

  沒想到陳止又搖了搖頭,說道:「這個也不用了,這方面我另有主張,與其王南邊走上一遭,再改頭換面的進來,不如就想辦法打響代郡紙的名頭,說不定還能賣往南邊。」

  什麼?

  這個結果,不光領唐典意外,連唐資都是眼皮子一跳。

  唐允忍不住道:「這怕是不妥,咱們代郡出產的東西,在那邊是賣不上價的,這往南邊賣實在是划不來,而沒有南邊的名頭,在本地也賣不開啊,畢竟有南邊的紙選擇,幽州誰又會買太守您的紙?很多人買紙、寫文章,還是為了給他人看的。」

  「唐資剛才說的很清楚了,我知道裡面的利害關係,會梳理一番,你們無須擔心,只管等著就好了,等紙大量產出,便要接收,」陳止說話的時候,注意到面前幾人的神色,知道他們的擔心,「放心,不會讓你們白跑的,但你們的人,得提前準備好。」

  「既然太守都有安排了,我等自當遵從。」唐典領著其他兩人拱拱手,算是做出了表態。

  接下來,幾個人之間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幾句沒有營養的話後,唐典等人就告辭了,他們得趕緊回去,把今天的事稟報上面,然後就要開始做準備了。

  不過,三人離開之後,在路上卻忍不住交談起來。

  「這位太守到底是個什麼意思,按著他最後的說法,這個活可是做不成的。」第一個提出不解的,乃是唐允。

  他作為塢堡之主,手下也有些產業,是以很清楚代郡這邊的風土人情。

  「太守的意思,三分是為了商賈事,七分是為了拉攏唐家。」唐典卻覺得自己看的很秦楚,「拉上我們唐家,不管道最後,這紙能不能獲利,咱們唐家難道還能讓他吃虧?這是變著法子要錢呢,但對我唐家也有好處,以後可以慢慢的與陳止熟絡,他背後有楊家,是個值得結交的人。」

  「估計就是如此,可惜為此要多耗不少錢財,」唐允搖搖頭,忽然注意到唐資一臉思索之色,忍不住問道:「資兒,你怎麼看這位太守,今日你和他可是交談最多的。」

  「我覺得這位太守,恐怕拉攏我唐家的意思,並不大。」

  唐資的話一說,他的兩位叔父就疑惑起來。

  「此話怎講。」

  「聽他說話,並不是在拿捏,而是真有一種無所謂的意思,」唐資露出回憶之色,「我當時只是隱隱察覺,現在回憶起來,才意識到,陳太守似乎真的不怕我們不擔心。而且……」他看了唐典一眼,「叔父的想法,是覺得陳太守藉機卡要,但我卻覺得,未必是太守在胡說,若最後真的能有所獲利,那就不是唐家給太守送錢,而是要反過來,我們被太守用利益綁住了。」

  唐典、唐允沉默片刻,隨後都搖了搖頭。

  「這可能不大,你也是知道代郡的情況的,難道一時半會就能有所改變?如果是那幾個頂尖世家的嫡子,或許還有可能,但陳止麼……」唐典搖了搖頭。

  「其實還有一點,」唐資不去辯解,而是又提到一件事,「就是慕容了,這個慕容,我唐家早就分析過他,知道和慕容部的上層有關聯,說不定就是慕容貴族,化名行走,但在與太守介紹的時候,咱們說說了,這人是草原商賈,來自慕容部。」

  「你的意思是?」唐允皺起眉頭來,「太守也想靠著這個慕容部的商賈,往草原販紙?」

  「我覺得很有可能,這樣一來,咱們唐家也不能將那草原的路子,都掌握在手裡了。」唐資點了點頭,接著話鋒一轉,「而且,太守這麼有心,也說明他對販賣一事,是十分在意的。」

  唐典卻道:「但是有些事,不是在意,就能做成的,草原那邊的貴族上層,追捧中原之物,最初隨便哪些東西過去,都可以換來不少好東西,但這些年下來,那邊的人也有見識了,比起邊疆幾郡的東西,同樣更看重的是江左之物,就算是慕容部也不例外,太守的主意,八成是打錯了。」

  唐資輕輕搖頭,隨後說道:「那還要等些時候才能知道了。」

  話音落下,一行幾人便隨著馬車一同歸去。

  與此同時,陳止則在堂中接見了慕容皝。

  「慕容君,唐君他們已經回去了,我將你留下來,是想要瞭解一下慕容那邊的情況,你若是覺得不自在,也不用隱瞞,直接說出來,我會讓你送你回去。」

  聽著陳止的話,那慕容皝則搖頭道:「太守言重了,這次本就是我拜託了唐君他們,要過來拜訪太守的,哪裡有什麼不自在,其實我在近幾個月前,就曾經抵達洛陽,當時就想拜訪太守您,只是因為他事耽擱了,一直到今日才如願,太守若有所問,我必定如實回答。」

  「哦?那便好。」陳止點點頭,看著面前這人,心裡一動,笑道:「不過,我聽慕容君的言語談吐,不似一般人,莫非也學過中原文章。」

  慕容皝點點頭道:「中原學問博大精深,乃是智慧傳承,我不過是學了點皮毛。」

  「哈哈,慕容君謙虛了。」

  兩人說著,就有人過來奉茶。

  待瑣碎過後,陳止則道:「我聽唐君說,慕容君乃是草原大賈,不知所賣者何物?」

  慕容皝聞言,已經知道陳止之意,他這次過來,商賈不過是個由頭,真正的意思是與陳止接觸、聯繫,所以念頭一轉,索性就把臉上鬍子一撕,露出了一張英俊面孔,說道:「還望太守恕罪,在下有所隱瞞,我的身份,並非慕容商賈,我名慕容皝。」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6-25 22:20
第四百六十六章 問廣寧

  慕容皝啊。

  陳止的神色不變,心裡卻有了一絲波瀾。

  因為這個確實是在歷史上留下過事跡的名字,但比起他第二世見過的那一位位,還是有些不如的。

  如果說,有什麼能讓陳止在意的,無非就是慕容這個姓氏了。

  當然,陳止想到的可不是斗轉星移的姑蘇慕容,而是那人的祖先,被著重描寫過的慕容家族諸子。

  這個家族當真是有許多事跡的,以至於連陳止都是聽過的,其中除了文治武功的描述之外,就是對這個家族相貌的推崇了。

  那些後世的吹捧,陳止並不放在心上,知道裡面本就有光環作用,但對於那個相貌的說法,此時見了慕容皝的真面目,多少有些瞭解了。

  這張面孔,雖然稜角分明,眉眼之間有一股溫潤之意,讓他的面孔又顯得圓潤許多。

  不過,隨著鬍鬚的偽裝被撕掉,陳止也在這張臉上發現了一絲尚未完全散去的稚嫩。

  這個慕容皝的年紀,其實並不大,但個頭卻很高。

  在陳止打量對方的時候,這慕容皝則繼續說道:「也許我的這個名字,太守您沒有聽過,但你大概知道我父親的名字,他是慕容部的單于,慕容廆。」

  慕容皝神色肅穆的說出這些話來,同時緊盯著對面的陳止,希望從他的臉上看出端倪,也好給自己後面的談話奠定基礎。

  但他卻失望的發現,陳止的神色從始至終,都沒有什麼變化,哪怕是聽到了身為慕容前輩單于的父親之名,陳止的表情都依舊沒有起伏,而是做出了傾聽狀,是以慕容皝繼續說下去。

  這下子,反倒讓慕容皝有些驚疑不定了,他不由在心裡疑惑起來,不知道陳止是早就看出什麼了、猜出什麼了,還是別有所圖。

  但話已經出口,陳止有沒有接茬,這麼不上不下的,如果不繼續說下去,就讓事情非常的尷尬了,因此慕容皝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說道:「我這次過來,是代表父親,問候太守一聲,他也是十分敬佩太守的,尤其對太守的《六國論》格外推崇,我這次過來,也帶了些東西作為賀禮,只是托了唐家幫忙過來,因此還未拿來。」

  「慕容君,你既然來了,這些東西也都是瑣碎之事,沒有必要說得分明,」陳止忽然搖搖頭,「既然你坦白了身份,那咱們也就敞開了來說,慕容部現在的情況不妙,其他幾部鮮卑,都有心要與你們為敵,聯軍隨時都有可能成型,這種時候正是慕容部上上下下,齊心協力之際,你身為單于之子,理應在部族中守備,卻出現在代郡、幽州,想必是為了聯絡盟友,或者拉攏哪家勢力,為何要來我這?怎麼想,也是大將軍王浚,更應該去拜訪吧?」

  慕容皝心中大驚,他沒有想到陳止一下子,就把當前草原上最大的問題、自己部族最大的危機點明了,同時也很驚訝,陳止會知道此事。

  按說這事雖然不能說隱秘,幾個部族都知道,但各方還很克制,擔心被草原的輿論裹挾,最終騎虎難下,難有轉圜餘地,所以不會主動宣揚自己的戰略意圖。

  這當然也是一種威逼,這次起兵的各方,目的也不盡相同,有的是想要破滅慕容部,有的則是希望得到好處,後者當然是期望不用起兵,就靠著這種山雨欲來的威壓,逼得慕容部有所退讓。

  但轉念一想,有拓跋部的人在城裡,慕容皝也就明悟了,壓下心頭的驚疑,乾脆的說道:「我這次過來,本意就是要拜訪王浚將軍,但是王將軍的心思難以測度,而且他本身就支持著段部,最近連宇文部也有投靠他的意思,這次聯軍之事,說王將軍是主導者也不為過,這種情況下,我去找他,最大的可能是被迫歸順,而且以後還要不斷的派兵攻打中原。」

  「要不斷派兵攻打中原?」陳止瞇起眼睛,心中咀嚼著這句話,頓時就明白了王浚的打算。

  對面,慕容皝注意到陳止的神色略有變化,就立刻跟進說道:「王浚將軍的心思,是很難扭轉的,因此我等慕容部,就得考慮尋找其他幫手了,再加上我部上下,對太守是敬仰已久,這才會不請自來。」

  陳止卻搖頭笑道:「你說的雖然好聽,但我乃是代郡太守,為王刺史的部署,你把這些給我說了,就不怕我告知了王刺史?到了那時,你們的局面,可就更不好了。」他將對王浚的稱呼,改成了刺史,暗示意味很濃。

  慕容皝卻一臉篤定的道:「我知道太守是不會這麼做的。」

  「哦?能說說理由麼?」陳止露出了感興趣的模樣。

  「原因也很簡單,」慕容皝正色說道:「因為太守您與王將軍,可不是一路人。王將軍是什麼人,我相信太守來到了北疆,應該十分清楚,但到底不比我們鮮卑人清楚,甚至我們草原上的人,比那高坐廟堂之上的諸公,都要清楚王浚的為人。」

  陳止也不接話。

  慕容皝頓了頓,還是繼續說道:「王將軍此人,坐鎮北疆也有多年了,最初來這裡,還是因為因為一位郡王保舉,但那時他是過來平叛的,因為當時河北之地多有災害,又有羯人入侵,更有流民四散,混亂不堪,是以得意讓他長居於此,最終發展到了如今地步,但其人已經是坐擁兩州了,朝廷也知道尾大不掉之態,只是王浚卻是不斷利用我們草原部族,來拖延時間,讓朝廷難以下定決心。」

  陳止則道:「你的意思,是說王將軍實際上是在養寇自重?」

  「太守這般聰明人物,想來無需我說得太過明白吧。」慕容皝倒是說到這裡就停下來了。

  陳止卻搖頭道:「就算如此,我一個新晉到來的太守,根基都還沒有穩固,境內的世家都還沒有完全平息,又如何能幫助貴族呢?」

  「太守在朝中的影響力,我是知道的,只要太守願意說話,相信王將軍也會有所考慮的,」慕容皝恭恭敬敬的說著,「王將軍若是能收攏手下的兵馬,那麼其他幾部就不敢貿然出兵了。」

  「你這是想要讓我在後面拉住王刺史的腳,讓他後院著火啊,」陳止還是搖頭,「如此一來,我不見得有好處,豈非是給你火中取栗?最終不光一無所得,說不定還要被刺史記恨。」

  慕容皝趕緊就道:「不至於如此,王大將軍所求,也不過就是草原霸權,說一不二,未來更好的運用我等草原部族,給朝廷施壓,這個目的不一定非要通過平了我慕容部來實現,況且太守也能想到,若是貿然滅了慕容,那鮮卑幾部之間就要失去平衡,說不定反而要讓一家做大,不利於北疆安穩,鮮卑幾部之中,我慕容部乃是最為仰慕中原學問的,之所以能夠壯大,也是施行了仁義教化,這威脅到了其他幾家,才會讓他們心起惡念。」

  陳止則乾脆的擺了擺手,說道:「說到底,還是想要讓我來牽制王刺史,這個還是留待以後再說,既然是慕容少主過來,咱們不妨談論一下其他的事,這也是我今次留閣下下來的原因,那就是有關我那紙,在草原的販賣之事。」

  頓時,慕容皝有些傻眼的,以至於肚子裡準備好的腹稿,完全用不上了,他在來之前就料到陳止不會輕易答應,所以準備了幾個說辭,但無論怎麼想,也沒有想到陳止居然是大事不談,卻抓住了那商賈之事要和自己討論。

  於是他不由說道:「太守,您既然知道了北疆將有戰亂,這對代郡絕非好事,又有匈奴在旁虎視眈眈,若是放任不管,就算是您的紙張暢銷草原,亦不過是給人做嫁衣。」

  陳止點頭道:「這個我自然明白,只不過當下說這些還是太早了,總歸不能你過來一說,我便相信了你,所以還是先說些實際的事好。」

  慕容皝眉頭一皺,心裡生出疑惑來。

  莫非這陳止過去只是徒有其名?否則何以分不清主次,都到了這個時候了,在意的居然是銅臭之事,難道不懂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的道理?

  但轉念一想,陳止的話也很對,自己如果沒有什麼表示的話,這種涉及到上官的事,確實不好表態,否則等自己面見王浚,說出來之後,就是隱患,說不定還會變成把柄。

  如此一想,陳止這般小心也是理所應當的。

  只是這心裡,多多少少會有些失望。

  陳止則瞇著眼睛,觀察著慕容皝的神色,隨後又提到了自己的白紙……

  這注定是一場不太融洽的談話,因為雙方的注重點不在一件事上,最後的結果就是沒有持續太長時間,雖然慕容皝最後還是答應了陳止的要求,但看得出來,他根本就不怎麼關心這件事。

  所以等慕容皝告辭的時候,能看得出他臉上的陰沉。

  不過,在慕容皝即將離開房間的時候,陳止卻忽然問出一句:「慕容君,廣寧郡到底發生了什麼。」

  聽到「廣寧郡」這三個字,慕容皝下意識的渾身一抖。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6-25 23:12
第四百六十七章 退敵而縱胡,聚屍成高塚

  「廣寧郡……太守為何要問這個?」

  停下了將要邁出去的腳步,回頭看了陳止一眼。

  「我本該去往廣寧為太守,卻被調動過來代郡,多少心有掛礙,」陳止神色不變的起身,走了過來,「更何況廣寧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我必須得確認一番。」

  陳止說話的時候,神色凝重幾分,實際上,他派出去的探查之人,本身並不專業,而且時間也不長,抵達廣寧之後就沒什麼消息了,相關的匯報到現在都沒有傳回來,因此陳止對廣寧郡的情況,其實並不瞭解,之所以這麼說,其實是要套話。

  但同樣的,通過之前一些蛛絲馬跡,陳止其實已經有了自己的推斷,所以才有這般說法。

  聽著這話,慕容皝沉默了片刻,方才點頭道:「這事太守在意也是一樣,畢竟死了這麼多的百姓,這其實也是我慕容與宇文部、段部矛盾計劃的契機。」

  死了很多的百姓?

  陳止的眼睛瞇起,看著對面的慕容皝,神色越發凝重起來。

  慕容皝一看這神色,頓時就明白過來,知道陳止剛才的話,恐怕有詐己之言的可能,但事已至此,已經沒了後退的餘地,況且這事雖然被王浚派人攔住了消息,但壓得住一時,壓不住一世,遲早也要曝光的。

  再者說來,陳止能問出這一句,說明其本身就有所猜測了。

  一念至此,他轉過身,緩緩說道:「那次本是匈奴國的石勒,領著自己的人馬,繞過草原,入侵了廣寧郡,我等則追隨著王大將軍,過去阻止……」

  「所謂阻止,恐怕也是各族藉機爭取好處吧。」陳止搖搖頭,直接指出,「否則,安能有三部鮮卑相從?」

  慕容皝點點頭,歎息著說道:「不錯,這本來也是王大將軍為草原各部分配利益的方法,只是這一次,那石勒的兵馬實在厲害,讓我等聯軍受了不小的損傷,雖說他最後還是被擊退了,但幾個部族不光沒有討到好處,反而損兵折將,尤其是那宇文部,他們的單于之子都因此死去了一個。」

  陳止深吸了一口氣,已經猜到了後面的發展,嘴裡則道:「聯合出兵是為了好處,結果事與願違,他們估計是不會善罷甘休的,草原的部族講究一個出兵不空回,否則回去也說服不了部族長者。」

  他很清楚,這幾個鮮卑部族,看起來是一個完整體,但實際上卻還是部落聯盟的情況,每一個部族的內部,都有幾個大家族聯合起來,而拓跋氏、宇文氏,不過是部族中較大的一支,其他家族願意遵從,固然是因為他們的勢力強大,但更多的還是因為,這些為首的氏族,能為他們帶來利益。

  反過來說,一旦利益受損了,那麼這些領頭氏族的威信,也就不可避免的會有損傷,影響到他們再部族中的主導地位。

  草原部族的內部鬥爭,往往很殘酷,而且對本族的勢力削減十分嚴重,一個典型的例子,就是陳止面前的慕容皝,他的父親慕容廆就經歷過一次部族分裂,其庶兄出走,從而誕生了吐谷渾。

  吐谷渾這個名字,在華夏的歷史上也有著不少記載,同時也體現了草原民族的一個特點

  那就是並無定名,往往哪一支勢大,就以此為名。

  這樣的特性,也決定了遊牧出擊,必須有所追求,因為他們的GDP就要靠著劫掠才能維持。

  「這次出兵,我等幾部未能如願,反而有所折損,但那王大將軍卻得償所願,將石勒擊退了,所以當時各部對他有不小的意見,大將軍遂做出了一個決定,准許各部在廣寧縣城劫掠三天!」

  劫掠三天!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但字字帶血。

  經歷過東漢末年的亂世,陳止如何不知道,劫掠的時候回發生什麼樣的情景。

  那可不單單是搶劫而已,更伴隨著各種人性的醜陋!

  陳止都能想到,當廣寧郡的百姓,以為邊軍到來,將過來入寇的匈奴兵馬趕走之後,是怎樣的慶幸而欣喜,隨後落入人間地獄。

  「我慕容部自從我父當權以來,就始終推行著中原教化,區分尊卑利益,從而上行下效,以安民心,以定民意,從而四方投奔,才能強盛起來,為此甚至引得族中長者不滿,我那伯父吐谷渾就是因此出走,所以面對王大將軍的建議,我父據理力爭,想要阻止,但終究難以扭轉大將軍的意志,最後不過是保護了一小部分的百姓,退回部族。」

  陳止的眼底閃過一點寒芒。

  所謂的保護百姓後退,換句話來說,就是將中原的百姓,轉移到他們草原部族去罷了,畢竟對於這些部族而言,人口乃是珍貴之物。

  「太守可能會覺得,這不過是推脫之詞,但我慕容確實是心向漢家,若是太守今後能往大棘城一觀,自可知道我不是信口胡言,況且當時那種情況,若是將百姓留下來,他們要嘛就是被無故斬殺,要嘛就是輪流為奴隸,我等離開之時,甚至看到段部之人在壘京觀。」

  京觀者,聚屍封土,而成高塚。

  陳止的心底湧現怒火,神色越發不善,目光也轉為冷冽。

  他當然不想無事找事,但那廣寧郡的百姓,怎麼說也是同族,流淌著一樣的血脈,受到匈奴侵襲,僥倖逃脫,卻被自己人率領的兵馬所害。

  人皆有惻隱之心,陳止也不例外。

  「好一個王大將軍啊!他根本沒有將治下的百姓,當做是真正的同族子民,不過是看做抬高自己的台階!帶著異族,洗劫同族,斬人劫掠,何等的無恥!此人……難怪原本的歷史上,會有那般評價!難怪,他會在那種情況下,忽然出聲,將我的任命,從廣寧郡,轉移到了代郡!」

  代郡原來的郡守陸區,乃是王浚的心腹,就算不是死忠,也是差之不大,這樣的人放在代郡經營許久,顯然是對這個郡勢在必得,要徹底納入掌控,乃至脫離朝廷的制衡。

  結果突然之間,卻將這樣的人調動到旁邊的廣寧郡。

  「這種種的詭異、奇怪之處,現在都能說得通了,裡面的根本原因,就是因為廣寧郡發生的事,是見不得光的,王浚的野心再大,他也知道當下如果真的和朝廷翻臉,是不可能討得好來的,他能夠在北疆站穩,乃至有著近乎事實半獨立的割據興致,進而滋長野心,其源頭都是能在這裡站穩,他借助天災人禍起家,先前有東海王的支持,後來又養寇自重,又在朝中找了人脈,種種條件作用下來,才能站穩這北疆一州!」

  當下的新漢,世家與皇權相互制約,但大體局面是穩定的,而且雙方也都需要維持新漢王朝的規則,只有在規則之內,世家們才能保證自己的特權,這也是他們擁護劉氏的原因,因而王浚這樣的人,哪怕野心再大,私心再濃烈,也得維持表面的規則,這樣才能為士人所容。

  至少當下,他還要一步一個腳印的做事,所以才會讓自己的一名名心腹,逐步掌握治理下的幽州郡縣,慢慢的試探朝廷的耐性。

  但實際上,王浚比起其他地方的州刺史,有著一個優勢,別看他佔據了兩州之地,但那平州的一半,其實原來並不是新漢的領土,或者說,是西漢時候的領土,土地上的人口,早就有了變化,是被王浚收復回來的。

  正因如此,在朝廷的眼中,王浚雖然佔有兩州,但基本盤還是幽州,那平州也是從幽州中分出去的,就是為了不讓朝廷猜忌。

  這裡面也曾經經歷一番博弈。

  「廣寧其實不能算是第一次了,王大將軍早就深諳此道,比如那平州,最初的平州,其實朝廷是想要從王浚的手中剝離出來,用自己的人去控制的,」慕容皝似乎對新漢朝廷的計劃,十分的清楚,「但那平州受到我等鮮卑各部,以及扶餘、高句麗的威脅,反覆進蔽,最後朝廷不得不求助於王大將軍,這就讓平州自然而然的成為了將軍所屬,像是朝廷求著他割據一樣,在這個過程中,幾個部族被他慫恿、引誘,在平州的郡縣,也犯下了不少殺孽。」

  陳止沉默了片刻,忽然歎息道:「開疆拓土的功勞,以及守備邊疆的職責,再加上平州之中,諸族雜糅,威脅不斷,確實是立足根基的藉口,朝廷仰仗其力,更不會主動撤之,更不要說之前還有郡王、親王做王浚的後盾。」

  想著想著,他看著對面的慕容皝,也不得不承認,正像其人所說的那樣,廣寧郡的時候,如果不將百姓撤走,最後的下場可能更為淒慘。

  「但王浚能將消息封鎖到這種程度,可見他的勢力,以及對草原諸族的影響,恐怕他默認幾族圍攻慕容,也有甩鍋的目的!到時候,將廣寧郡的事,扣在這次鮮卑內戰上,繼而坐穩位置!同樣的,鮮卑之凶性可見一斑,就算是這慕容氏說的冠冕堂皇,一樣參與其中!」

  這般想著,他衝著慕容皝點點頭,不復多言,讓人送客。

  慕容皝見氣氛凝重,也不再多說,拜別了陳止。

  隨後,陳止就讓人將蘇遼喚了過來,語帶寒氣的道:「王浚此人,心狠手辣,我等之前的準備,恐怕還有不足,需要多做些打算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6-26 22:22
第四百六十八章 《陳氏通典》之始

  「多做打算?」蘇遼一愣,「這是要針對王浚,有所佈置?主上,恕我直言,我們現在還沒有與王浚撕破臉的能力……」

  陳止卻很乾脆地說道:「我們是沒有這個能力,但卻不能保證王浚會保持克制,若是有個意外,他提前引兵來犯,或者乾脆就是縱容、默許其他部族的肆意妄為,乃至引著匈奴入侵代郡,卻不救援,又或者救援也只是變著法子過來逼迫,到了那個時候,單純靠著手上的一千家丁,是遠遠不夠的。」

  現在抵達了代郡的陳家家丁,數目還不算多,只有三百出頭,但後續還要過來的,算在一起,越有一千多人,再加上楊家派過來的騎兵,人數也算不少,真要是擺開來的話,在整個代郡的世家裡面也數得上號。

  但問題是,眼下陳止真正要面對的敵人,卻不是世家,而是兵災。

  蘇遼聞言,沉思了片刻,就問道:「那要如何準備?催促南邊盡快將家丁送過來麼?」

  要抵擋兵鋒,其他都是虛的,只有兵力才是實打實的,蘇遼正是基於這一點在考慮。

  「就算是家丁全部送來,操練起來,也未必夠用,況且要真正保護住代郡,至少是代縣的基本盤,單純靠著我們一家之力,那是根本就不夠的。」

  「主上打算和世家妥協?」蘇遼似乎明白過來,「那今天的這場晚宴其實是個好時機,但我聽說主上您在晚宴上,去沒有說清心意,反倒要讓其他各家猜測起來,若是一個不好,說不定要弄巧成拙。」

  「你誤會了,」陳止搖了搖頭,「我需要聯絡的,可不是這代郡的世家之人,而且也指望不上他們,代郡的人生長於此,對於胡人的入寇早就習慣了,我之前巡視的時候就注意到,代郡的百姓心有不滿,但卻還在隱忍,世家的護衛多數是恃強凌弱,這樣的風氣很難在短短一兩個月扭轉過來,因而並不值得依靠。」

  「如果不是靠代郡的世家,那又要依靠什麼人?」蘇遼眉頭一皺,露出了不解之色,「難道要求助汪荃的邊軍,但此人前些時候已經表現出了爭權的勢頭,而且他是王浚的手下,太過靠近也不合適。」

  「眼界要放寬一點,」陳止這個時候話鋒一轉,「世間的世家,可不只代郡有,其他地方一樣有,而且世家皆有家丁,他們的力量不可忽視。」

  蘇遼卻更加不明白了,不由道:「但問題是,別的地方的家丁,怎麼也無法支援到代郡啊,都不用說遠水解不了近渴,就算是別的世家有心相助,也不會輕易表態,更不會蹚渾水吧。」

  「事在人為,」陳止卻好像已經有了定計,「我叫你過來,就是有關這個的,陳梓現在外出統籌物件,大概會在河北一帶活動,但我會給他去一封信,讓他最近和青州、徐州那邊取得聯繫,而你就負責聯絡國度,具體的事情,我會在最近寫清楚,交給你,你準備動身,前往洛陽。」

  「動身前往洛陽?」蘇遼心中一動,「莫非是去求助老太公和楊家?」

  「洛陽可不只這幾家,而且我現在也和一些家族有些交情,和幾家勳貴也有來往,在江左那邊也有友人,現在正是需要他們的時候。」

  蘇遼卻是勸了一句:「但是這樣可是要一下子就欠下諸多人情。」

  「不是我欠人情請他們來,而是要讓他們主動過來,乃至求著過來!」陳止瞇起眼睛,眼底閃過著莫名光輝,「總之,在你離開之前,我會將情況給你說個清楚,也好讓你知道如何施為,但在這之前,你先替我跑一趟紙坊,敦促他們今夜連夜開工,務必給我多做些紙出來。」

  「這……」蘇遼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陳止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隱隱約約察覺到了一絲脈絡。

  紙坊……紙……陳止的依仗……南邊的世家……

  陳止跟著又道:「當然了,這樣的辛勞之事,必須要給予報酬,這方面也由你擬定,務必不能虧待了匠人,未來代郡要穩固下來,怎麼都少不了匠人之助,也卻不了農人和商賈的幫助,我需要讓他們賣力做事,卻不能寒了人心,這方面你要把握好度。」

  「諾!」

  蘇遼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可心裡或多或少的還是有些疑惑,在他的概念中,那些匠人也好、農人也罷,最後都會成為世傢俬產,為世家做事天經地義,哪裡還要考慮心寒不心寒,世家養著他們,替他們減免了田租和戶調,這已經算是恩義了。

  至於那商賈,隨說世家大族皆為之,但畢竟是言利之事,並不被推崇,往往都是家中沒有前途負責,或者本身就是庶出子弟謀取晉身的途徑,被看低是很正常的,更無需特意吩咐。

  但既然陳止這麼說了,蘇遼也得有所表態。

  等送走了蘇遼之後,夜色已經深了,但陳止卻沒有睡下的念頭,而是回到屋中,取出了一個大箱子,從中取出了一疊手稿,隨後整理了起來。

  他這一整理,就持續了好一會,最後又將其中一部分收了回去,只留下了一小部分。

  「當下的條件還不夠成熟,所以行事是要稍微謹慎一點的,那些較為敏感的部分,以我當下的官職,寫起來其實反而不利於流傳,就先按著這些內容製作吧。」

  這般想著,陳止又取出了一張經過特殊染潢工藝的紙。

  通過染色,可以改變紙張的顏色,增加美感,而除此之外,往往還有實用效果,能防蟲蛀,顯莊重,便於拿放等等,是以染色之後的紙,用處也很廣,其中一個比較特殊的用法,就是作為一些書卷的封面。

  後世看書的封面,往往覺得顏色、質地與書本裡的書頁不同,早就習以為常,但這般設定也是有內部邏輯的,染色紙的特性正是重要的考量之一。

  此時陳止抽出來的這張染色紙,就是要用作封面,他打量了幾眼之後,沉吟了片刻,就提筆在其中的一冊寫下了兩個字來——

  通典。

  通,達也。

  典,大冊也。

  通典者,通徹四方過往之大冊。

  待寫完這兩個字,陳止放下筆,端詳了很久,這才點點頭,隨後吹熄了燈火,安睡下來,從明日開始,他的日程會被安排的滿滿的,其中有許多要耗費精力,他的人畢竟不是鐵打的,必須要休息好,養精蓄為,才能迎接挑戰。

  但他這邊是睡下了,另外一邊卻又有人覺都睡不安穩。

  首當其衝的就是那慕容皝,他回到了住處之後,迎面就有兩個文士模樣的男子過來,詢問他今日面見陳止的結果。

  「情況不容樂觀,這位陳太守也不知道是真糊塗,還是沒有意識到局面凶險,居然更看重那商賈之事,想要與我約定,要在草原販售他名下工坊的白紙。」

  「什麼?」對面兩人面面相覷,「不會是試探少主您的吧?」

  「這個也有可能,」慕容皝瞇起眼睛,「那陳太守最後詢問了我廣寧郡的情況,顯然也是有所考慮的,他也說了,貿然相見,不好信任,我倒是能夠理解,只是時間不多了,在這邊實在是耽誤不起了,何先生,你雖然推崇這位陳太守,我也佩服他的才學,但時不我待,沒有時間讓我們和他慢慢交涉了,那宇文部虎視眈眈,不知道什麼時候,便要大舉來犯,當務之急是搞清楚王浚的想法,看看他到底有什麼要求。」

  「王浚的要求,絕對不會簡單,」那何先生歎息了一聲,「畢竟聯軍若行,則慕容或滅,到時候幾家分食我慕容財貨,什麼好處沒有,想要讓王浚放棄這個好處,那就要拿出足夠讓他動心的條件,依照目前的情況來看,除非慕容願意低頭,被王浚徹底掌控,除此之外,都難動其心。」

  慕容皝越聽越是擔憂,最後歎息起來:「但就算說服了陳太守,怕也沒有多大用處,你也看到了這代郡的情況,陳太守能寫出《六國論》,見識肯定是有的,但巧婦難為無米炊,他在代郡尚且沒有深深扎根,手上的人馬也不夠,就算有些背景來歷,現在還在懷疑我等的誠意,亦不可依靠。」

  何先生則問道:「不久前,少主回到大棘城還推崇這位陳太守,真心想要拜訪,怎麼現在就變了態度,話中有了埋怨?」

  「那時候不牽扯太多利益啊,」慕容皝倒也明白緣由,「不摻和利益,他便是名士,我慕其名,但現在事關部族生死,情況當然不同。」

  「這就對了,少主在你的角度來看,陳太守推托之詞讓你覺得他不知危機,但換成陳太守那邊,您突然去上門拜訪,說出這麼多的事來,又無法表達誠意,他當然是要懷疑的,其實當前是局勢緊急,少主願意讓步,但一旦情況過去了,您今天給陳太守的許諾,未來會沒有他念麼?」

  慕容皝沉默了片刻,最後問道:「那依先生之見,該當如何?」

  何先生則很乾脆地道:「少主盡可去找王浚,我留在這裡。」

  慕容皝意外道:「我豈可沒有先生在旁指點?再者說來,這代郡真能有助?那位太守,現在的心思,八成都在販紙之上。」

  何先生撫鬚笑道:「我正好奇,他如何販紙!」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7-6-27 15:39
第四百六十九章 含章蘊藻幾家愁?

  「這陳止的紙,真的有這麼好?還想找我們唐家相助,助他販紙?」

  唐家的小唐中,唐太公高坐其上,聽著唐資的敘述,嘖嘖稱奇。

  屋子裡,算上唐典、唐允和唐資,共有其人,除了唐太公之外,還有兩名神色嚴肅的中年男子,都是唐家的實權人物,其中一人的兄長,還在江左為太守。

  他們一聽說唐資等人回來了,就被唐太公召集過來,聽了一番敘述。

  唐太公於是問了這麼一句話來。

  唐資則很乾脆地回應道:「那紙,實乃當世佳品,孫兒懷疑怕是冠絕當世了!」

  他的這個回答,不光讓唐太公等人一臉震驚,就連跟著唐資同去的唐典和唐允,都是滿臉詫異的看了過來。

  原因也很簡單,按著唐資之前的表現來看,他雖然稱讚那紙,但始終表現得只是欣賞,彷彿這紙不過是好紙中的一種,但現在卻一下子將之拔高到了一個冠絕天下的地步!

  當今之世,簡牘衰退,而造紙初露鋒芒,幾個主要的造紙之地名揚各處,產出的紙更是各有有色,雖然都號稱最好,但世人卻想之視為各有千秋。

  這一點,唐家之中最為瞭解的,恐怕就是唐資了。

  唐資本就是庶出,是靠著商賈這種世家上品看不起的行當崛起的,在他崛起的過程中,曾經走南闖北,經受過的產物不知凡幾,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紙張。

  所以說,在場的眾人裡面,最有資格評判紙張好還的,也就是唐資。

  「這紙有這麼好?」唐太公神色微變,他注意到了唐典、唐允的神色,猜到了幾分,「但你之前,大概沒有做出這個評判吧,該不會是糊弄老頭子我吧。」

  「孫兒不敢。」唐資搖搖頭,卻不見慌亂,神色從容的笑道:「孫兒之前想的,是藉機從太守的手中,能套取這紙方,這裡面的利益太大了,如果能得到方子,好處無窮,甚至比得到陳太守的青睞,還要重要!」

  唐典不由問道:「所以你當時,才冒著觸怒太守的可能,硬是要講條件?」

  唐資點頭說道:「不錯,當時那種情況,我只能試著去與太守交涉,若是他能答應,則我唐家從此得一至寶,無本萬利也!」

  「真有這麼厲害?那紙到底如何?」唐太公也不由好奇起來。

  唐資沉吟了一下,而後便道:「夫其為物,厥美可珍。廉方有則,體潔性真。含章蘊藻,實好斯文。取彼之弊,以為己新。攬之則舒,捨之則卷。可屈可伸,能幽能顯。」

  「這是當年尚書左丞傅鹹的《紙賦》,但其中所言的,其實是對紙的稱讚,放之四海皆准。」唐太公似乎並不認同這樣的描述。

  唐資就笑道:「祖父,傅尚當年所言,乃是為推動以紙書寫的風尚,所以這詩賦之中,難免就有誇大失實之處,比如那中原、江南的不少造紙,看起來是白的,但離得近一些,就能看出不少的黃斑,但陳太守的紙,卻並非如此,我雖然離得不近,卻可以透過燈火,看得通透,其中不僅沒有黃斑,甚至不見多少顆節……」

  他見眾人面露疑惑,就解釋起來:「當前的造紙中,時常會有這種情況,是因為這紙張之中,好像有無數細小的繩子穿插,就好像是編製竹筐一樣,若是處理的不好,就有打結的現象,看起來就像是紙上多了一個疙瘩,越是好的紙,這種打結就越少,但到如今為止,我都還沒有看到,有什麼紙,沒有這種情況發生。」

  礙於條件,唐資當然說不出纖維之類的話來,但他這麼一比喻,其他人也明白過來,同時不由暗歎,到底是從下面打拼上來的,連這些東西都懂。

  唐太公則又問了一句:「難道陳止的那紙,沒有打結?」

  唐資搖頭道:「這還不至於,不過以燈火通透紙張,能看出打結多少,多的能見黑點密集如雨,少的則是散落各處,陳太守的那紙,因為上面寫了字,看得不甚清晰,但黑點甚少,而且孫兒也不認為,這世上能有人,真的做出完美無缺的紙。」

  唐太公點點頭,稱讚了唐資一句穩重,跟著話鋒一轉:「這麼說來,咱們唐家得想辦法把這紙方拿到?」

  唐典則說道:「若能拿到最好,但現在已經約定,要與太守合作,那來日方長,不必急於一時,相信短時間內,太守也打不開局面,有的是倚重咱們的機會,可以一點一點的跟他提要求。」

  唐太公點點頭,笑道:「也對,這是老成持重之言啊,這麼說來,咱們未來可以試著靠攏這位新太守了,有了這販紙為共同之事,那肯定是親近許多,只是這張老夫沒有親眼見過,心裡還真有些癢癢的,當時還是那朱家老頭明白啊,相處了求墨寶這麼一招,也不知道那老兒現在是何念頭。」

  被這位老太公惦記著的朱太公,此時正拿著哪一幅字,呵呵的笑著,同時誇讚著朱憲、朱完等人。

  「不錯,做的不錯,陳太守的字,果然是名不虛傳啊,你看看這字,當真是妙絕!上品中的極品啊!」

  老人在那愛不釋手,而包括朱憲、朱完,以及朱家的現任家住朱留,則是相互對視,最後還是朱留使了一個眼色。

  朱憲頓時心中瞭然,便上前一步,詢問起來:「父親,您看現在怎麼辦?太守這次似乎是警告了,但又好像什麼都沒說,他是向汪將軍服軟了,還是說,刻意說的模稜兩可,讓咱們自己揣摩?」

  「怎麼,你自己過去了一趟,親眼見到了太守,聽他說話,就沒有察覺出什麼麼?你覺得太守是什麼意思?」朱太公收起笑容,但將字軸緊緊握在手裡,見朱憲的面露愧色,他緩緩搖頭,轉而看向朱留,「名章,你怎麼看?」

  朱留沉吟了一下,這才說道:「依我之見,太守或許是想要表明無心爭奪之意。」

  「哦?」朱太公眼中一亮,「詳細說說。」

  朱留點頭道:「眾所周知,陳太守的背景不小,不說太僕公,就是那華陰楊氏,就非同小可,其人來到代郡,聽說還和張家有關,楊家、張家這樣的家族,都不是我等地方小族能測度的,但陳太守卻與之相關聯,可見前途,所以他來這裡,不會待多長時間,肯定是想要安安穩穩的拿些政績,然後就高昇了。」

  「對,對,是這個道理。」

  眾人深以為然,覺得這話很有道理。

  這也符合正常人的邏輯。

  「所以,面對汪荃將軍的挑釁,陳太守或許是想緩和矛盾,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因此他才會將重點,落在經營紙坊之上,您也見了,這紙之質,何等驚人,也難怪太守會動心思。」

  「不錯,不錯,」朱太公不由點頭,看向手裡的卷軸,「老夫我抓著這紙,都覺得格外舒心,這等好物,以後有機會,還得再討要一二,至於這太守之意,我等也不必深究,乾脆啊,靜觀其變,太守那邊聯絡者,汪將軍那邊也別斷了,兩不得罪,咱們也求一個穩。」

  朱憲會意,順勢就道:「就怕到時候太守不會輕易送出啊,此紙配以此字,傳之天下,亦可被人追捧,不會在意我朱家所需啊。」言下之意,是說兩邊都看不上朱家這點勢力。

  「無需煩惱,無需煩惱,」朱老太公卻笑了起來,「因為真正該擔心的啊,不是咱們朱家。」

  「哦?」餘者聽之,皆露疑惑之色。

  倒是那朱完卻是眼中一亮,試探性的問道:「祖父所言,莫非是那王家?王家在城中也有紙坊,若是太守這般好紙流傳出去了,王家首當其衝,或許紙坊的生意要一落千丈?」

  朱太公卻笑而不語,其他人則若有所思。

  朱留便道:「若是如此,咱們能否與那太守說道說道,看看能否將那紙方,得到手裡?」

  朱憲也是眼中一亮,不由點頭,隨後眉頭一皺:「只是太守將唐家幾人留下,不知何意,莫非與這紙坊有關?又或者是要拉攏唐家,打壓其他?」

  而此時此刻,在那王家大宅中,德高望重的王老太公端坐上首,在他的身邊還坐著兩名侄子。

  但他的侄子,論輩分可是和其他家族的太公差不多的,所以也是年過花甲了,看上去甚有老態。

  兩位老人的邊上,依次坐著眾多的王家子弟,而按王家的當代家主王霍,則坐在左首上位,正聽著王澱的訴說。

  「……那紙潔白而通透,只是看著就知是上品,遠非我王家紙坊可比,若是流傳開來,不知道要引起多大波瀾,別的地方不好說,但在代郡,怕是要講我王家紙,都給擠出去了。」

  王澱的話語中,透露著一股擔心,但旋即話鋒一轉:「不過,我王家畢竟底蘊深厚,產業、田地眾多,紙坊若是不利,也不過就是傷及一點,不至於傷筋動骨,反倒是太守今日的態度,讓我有些迷惑,他似是沒有埋怨各家通汪荃之事,但又不明說,讓人忐忑,加上唐家留下,還有慕容鮮卑的人摻和,情況著實難料。」

  他主要說的,還是晚宴中的事,是陳止的態度,這態度讓他琢磨不透,轉而有提到了那白紙。

  「按著你的說法,這頓晚宴,還當真有趣。」王霍還沒有開口說什麼,王家的老太公祖宗就笑了起來,「這位太守,今天召集你們過去,恐怕本就有虛實兵家之意,讓各家心中猜疑,難以下定決心。」

  他一開口,王霍也好,王澱也罷,王家的其他人紛紛住嘴,做出了恭敬聆聽的模樣。

  王老太公絲毫也不意外,自顧自的說著:「先不說太守的態度了,這事本就沒有定論,他既然不說清楚,那就沒有結果,恐怕是在投石問路啊,但讓老朽我感興趣的,還是你們提到的其他之事,就比如那美味佳餚,若真如你等所言,那老朽都有些饞了,可惜啊,我這牙口,早就無法吞食了,這世間怕是沒有什麼,能讓我等這個年紀的人,還能開懷暢食之物了。」

  說著說著,他露出了遺憾之色,卻讓其他人面面相覷。

  這好端端的,談論著正事,怎麼老太公一開口,就說道了吃的上面,莫不是真的老糊塗了?

  這話,他們也只敢在心裡想一想,不敢說出來。

  但王老太公卻看出端倪,笑道:「老朽可沒有糊塗,王澱啊,你來說說,那紙有多好?果然比我王家紙好上許多?」

  王澱趕緊上前,卻不說紙,只是道:「那紙上若非親眼所見,實在難以相信有那等好紙!莫說比我王家紙,就是比起江南紙,怕也不逞多讓!」

  此話義說,眾人嘩然。

  王老太公卻笑道:「你等莫急,今日之事,老朽有個說法,或能賣給陳太守一個人情,得些好處,如那紙方,若可得之,亦是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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