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棄卒崛起 作者:雲端觀月 (連載中)

 
ablaze1021 2017-4-29 15:43:0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 31376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4-29 16:01
第010章 命懸一線(下)

   鄭老七,當地獵戶出身,大宋與西夏未交惡前,也曾冒險進入橫山一帶打獵。他從軍以來,參與許多大小戰役,卻能屢屢活下來,在兵卒平均死亡年齡不到三十歲的大宋,他能活過五十歲,簡直是個奇跡。

    可是申都監想結束這個奇跡,把日漸衰老,因舊傷干不了多少活的鄭老七,像廢棄物一樣拋出去送死。

    然而對于高守和魯達等人來說,鄭老七的存在,是一種幸運。

    有個對這一帶地形有所了解的鄭老七,他們不但不會走錯路、彎路,還有捷徑可尋。

    在鄭老七的帶路下,眾人翻山越嶺,一路疾行。有些老弱體力不支,可為了活命,只能咬緊牙關,苦苦支撐,倒也無人掉隊。

    約莫一個半時辰後。

    眾人遠遠繞開西夏營寨和巡邏隊,成功找到西夏人的糧道。

    套用一句話叫做,山上本無路,走的人多了,就有了路。糧道分辨起來並不難,路上會看到車轍的痕跡,仔細找還能發現撒落的少許粟米顆粒。

    西夏人控制的橫山區域,土地肥沃,是西夏重要產糧區,西夏人運送糧食到前線相當便捷,不像大宋,糧食都要從遠路調集,常常捉襟見肘,遇上災荒年更是不堪。

    正所謂三軍未動糧草先行,糧草是征戰的根本,這大劣勢讓大宋很頭痛,朝廷制定“淺攻擾耕”策略,其中一個目的,便是要破壞西夏人在橫山耕種,搶奪或銷毀西夏人糧食。

    據說其他堡寨守將,如郭成、折可適等,總是親自領兵出戰,襲擊西夏人,且大有斬獲。相比之下,申仲勇申都監著實無能卑劣至極,自己做縮頭烏龜貪生怕死也就算了,還要為應付軍令,白白斷送兵卒性命。

    不過申仲勇可能沒有想到,這批丟出去的棄卒,會有高守這個異數。

    高守的繞襲糧道之策,也符合大宋朝廷策略,如今是收獲季節,許多糧食已可收割運送,無需耕種,所以襲擾運糧,即是擾耕。

    由于襲擾能否成功,重中之重是高守的毒煙計,因此剛才一路跋山涉水的同時,眾人也特意采摘到不少蛇涎草。蛇涎草在破戎寨夏季驅蚊經常使用,不難辨認,其葉細長,在秋季呈淡黃色,葉子尾部有個像蛇信一樣分叉,因而又有人叫它蛇信草。

    蛇涎草根部可入藥,睫葉曬干後點燃,有驅蚊效果,少量煙氣對人體無害,但未曬干就點燃,就是可怕的毒煙了。近一年來,高守與略懂藥草的李瘸子同吃同住,也能學會不少,包括如何防止自己人中毒煙。

    高守讓所有人準備一塊能蒙住口鼻的蒙面布,用水浸濕,沖進毒煙範圍前,戴上即可。

    西夏軍糧道已找到,蛇涎草準備不少,魯達有帶火折子。

    現在,就剩下尋覓一個適合放煙的上風處,靜待西夏運糧隊的到來。

    眾人沿著糧道,尋找適合放毒煙的地方。不僅要適合放毒煙,還必須是能夠隱匿伏兵,截殺後可以迅速撤離的有利地形。

    不知為何,生死關頭,高守沒有絲毫緊張與膽怯,反而感覺到一絲刺激。

    充滿詩意的秋月下,呼吸著純淨無比的空氣,領著一幫真正的亡命之徒,準備干一票劫道的事,而主策之人,是自己。

    當然,自己是為生存而劫道,即便罪惡,也是正義。

    此時眾人過了一道山彎。

    驀然。

    他們被眼前的情景驚呆。

    只見前方糧道盡頭,又出現一個西夏營寨。

    這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大家趕緊躲進路旁的灌木叢中。

    他們對這個隱藏在大後方的西夏營寨毫不知情。

    這個營寨只比第一個營寨略小些,建在群山環繞的大山凹中,甚是隱秘,若非沿糧道尋來,決計難以發現。

    這片區域西夏歷來穩佔主導,申都監從未有過真正的主動進攻,又何必另起營寨,還弄得如此隱秘?

    “糧營!”

    魯達道出了玄機。

    魯達不說,大家也差不多看出來了,隱秘營寨中,高高堆垛了極多的糧倉和草料,如同一座座小山矗立,密密麻麻。

    震驚過後,鄭老七喘了一口大氣︰“囤積在此營的糧草,足夠幾萬兵馬一個冬天的消耗了。”

    “直娘賊!”魯達罵了一聲,“西賊今秋收獲的糧食,應是大都已囤積在此。”

    鄭老七嘆息道︰“西賊果真狡詐,他們看準申都監怯戰,而其他堡寨守將頻頻出擊襲擾,不斷造成破壞,故而暗中在此建立偌大糧營,把大部分糧草提前暗藏于此,以供整個防線補給。如此一來,大宋其他守將的淺攻擾耕,將無甚作用。而我們伏擊運糧隊的計策,恐怕也是難了……”

    眾人紛紛搖頭嘆息,情緒低落至底。

    大部分糧草已提前收割,囤積在眼前的大糧營,自然就少有運糧隊運送糧食,而糧營到西夏各駐軍營寨之間的補給線,必然布防不少巡邏隊和崗哨,處于西夏人嚴密監控範圍之內,這樣伏擊運糧隊難度大大增加,伏擊後全身而退幾乎不可能。

    眾人好不容易看到一線生機,在山中摸黑奔行一夜,萬事俱備後,卻得到這樣的結果。

    “狗娘養的申都監,他一個人就壞了所有大事,真想砸扁他的狗頭!”

    楊九指怒火中燒下,一拳砸向旁邊樹木。他覺得沒有申都監怯戰,西夏人也不會把糧營建在這,不但大宋其他守將以後的攻襲,效果大減,也壞了在場眾人劫道求生的大事。

    楊九指是名配軍,發配從軍前就身懷武藝,擅用左手刀,一年前被西夏餜跋子削斷左手拇指,左手再也握不住刀,從此一蹶不振,性子越來越暴躁。他雖缺一指,卻身強力壯,還善于使弓,這次被選為陷陣士,主因應當是他得罪了一個申都監的親信。

    魯達反應迅捷,一把扣住楊九指手腕,冷靜提醒︰“九指,不可弄出聲響。”

    魯達力大無窮,大膀子之名,實不虛傳,楊九指掙不開魯達的手,頹然道︰“有何不可?反正已無辦法,左右是死路一條……”

    “誰說已無辦法?”

    高守負手而立,遙望著百步外西夏糧營,輕描淡寫的接了一句。

    這輕描淡寫一句,卻讓魯達、楊九指等人同時愕然一愣,安靜下來,轉頭注目高守的背影。

    楊九指猛眨幾下眼楮,有些難以置信的試探道︰“莫非……”

    “正是,某還有一計。”高守頭也不回,口中堅定地給出答案。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4-29 16:03
第011章 心有猛虎(一)

  高守逐漸發覺,自己腦子比前世好用很多,記憶力特別強,轉得也出奇的快,以前見過但早已淡忘或沒有刻意記下的事物,現在只要有需求,立馬就能清晰的出現在腦海中。

    人的大腦是一塊無比神奇又神秘的區域,人類能探索到九天之外,卻難以破解那方寸之間的奧秘。

    高守無法給自己解釋,他只能認為,這是前世閱歷、學識積累與這世年輕腦袋合在一起後,產生了某種奇妙作用。

    當然,有了豐富的學識和閱歷,還要在面對險惡境況時,保持沉著,結合不斷轉換的形勢,進行分析,才有可能在別人已絕望的死境中,想出一個又一個求生之策。

    眼下形勢萬分危急,也越來越復雜,走錯一步,就會死得很慘。

    他們區區十人,且大多是老弱病殘的卑微小卒,卻要面對上百倍的精銳敵軍。

    如今可能想逃走都有些來不及,天快亮了,而他們身陷西夏掌控區域,極易暴露行藏。

    西夏餜跋子是出了名的野地追蹤好手,若是他們發現可疑痕跡,必然會像獵狗般,一路緊追過來,因此呆在這里的時間越長越危險,而糧草看糧營情形已囤積得差不多,就算冒險苦等,也難以等到運糧隊。

    高守很清楚,他們毫無退路,除非能打亂西夏人的部署,發生點特別重大的事件,讓西夏人無暇他顧,或能出奇制勝,死里逃生。

    經過細致觀察與思考,他腦海中浮出一個極其瘋狂的念頭。

    火燒糧營!

    仲秋時節,天干物燥,西風漸勁,而糧營中堆存的糧草,排列緊密且雜亂,顯然也是倉促完成囤積,還沒來得及梳理整頓,看起來疏于防範,似乎有機可乘。

    這些糧草是這一帶幾萬西夏軍隊整個冬天的補給保障,如果被一把火燒掉,西夏人麻煩可就大了。他們想再調集糧食,大多要用駝馬從百里之外的河套地區,運送到此,中間還得穿過一片沙漠,其人力、物力、時間等耗費巨大,一下子從優勢轉變成劣勢。這定能打亂西夏人的部署,並影響整個戰局。

    只要糧營一旦起火,西夏人勢必全力救火,混亂不堪,急切間哪里還會顧及幾個逃遁小卒。

    可是,區區十人能火燒一個大糧營?

    就算因前線有駐軍營寨頂著,又久無戰事,這後方糧營有些疏于防範,但,糧營守衛是吃素的?

    夜幕,毒煙。

    這是高守面對眾人疑惑,說出兩個大大增加成功可能性的靠譜理由,眾人听了之後,眼中又閃起一絲芒光。

    其實所謂靠譜,更多是高守特意表現出來的篤定與自信,感染了眾人。

    高守內心對毒煙的作用,也並無多大把握,從未試過,誰知道李瘸子說得對不對。

    可這不是已經沒有更好選擇了麼?

    如果黑夜與干燥季節是“天時”,毒煙與西北風勉強算是“地利”,那麼最好還要有一個“人和”。

    所以高守說出計策後,還在思考鼓舞人心的說辭,他想要讓眾人堅定相信,今夜只有團結一心,決死一擊,別無它途。

    “好,就這麼干!”魯達目光有些狂熱起來,對高守堅定的點了點頭。

    “小書呆,不,小兄弟,好樣的!就該豁出去大殺一場!”楊九指用力揮了揮拳頭,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

    “不錯,此計甚妙,正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鄭老七手捋灰須,連連點頭,雙目中精光閃爍,“小兄弟原是怯懦讀書人,听到被選為陷陣士都差點嚇死過去,如今卻想出如此膽大包天之策,果真是物極必反啊!”

    其他人也紛紛表態,肯定高守的計策,並願意舍命一搏。

    一時間,陷陣士的士氣,猛然升至巔峰,滿是無畏身殉的凜烈氣勢,豪氣干雲。

    這番變化,高守完全沒有想到,他看得是張口結舌,愣神不解。

    非但不用他多費口舌,而且效果超出他的想象,怎麼會……

    高守心頭一震,似乎把握住了什麼。

    哀兵,他們是哀兵。

    他們為命運不濟成為棄卒而哀,為即將毫無價值卑微死去而哀,為再也見不到家人而哀……

    高守知道,他不經意間,點燃了哀兵斗志,從而瞬間迸發出強烈的戰意。

    恰如鄭老七所言,物極必反!

    在他們慣常印象中,自己本是極為膽怯懦弱,今晚剛踫面時第一個計策也是做逃兵,但隨著形勢的轉變,自己說出一個膽大到瘋狂的計策——直接火燒糧營。

    一個本是極為怯懦的少年書呆,關鍵時刻,卻爆發出“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決死勇氣,這給他們內心,帶來了極大震撼。

    他們雖多為老弱,卻也皆為堂堂七尺男兒,哪里還有畏畏縮縮的道理,哪里還不舍命奮起?

    另一方面,他們清楚火燒西夏糧營對戰局,對國家的重大意義,高守的計策多少提供了成功的可能性。為了這重大意義,即使無法活著回去,或沒能成功,那也是一種榮耀。他們的死,有了莫大的價值,因此死而無憾,若能多殺幾個西賊,則更加完美。

    當然,他們能這般果決奮起,西北民風彪悍也是重要因素之一。

    高守見他們士氣逆轉,也是信心大增,只不過與眾人想法有一點不同,他並不想當烈士,他對功績榮耀毫無興趣,他今夜的三條計策,全是為了死里求生而已。難度越來越大,但已沒有更好辦法。

    這火燒西夏糧營的計策,看起來簡單粗暴,可其中門道不少,若不思慮周密,成功幾率微乎其微。

    最大的優勢,在于有心算無心。

    申都監長久以來的怯戰,讓這片區域風平浪靜,何況這糧營前面還有屯兵營寨頂著,近來申都監派遣的送死小卒,三兩下就被屯兵營寨的巡邏隊輕松解決,就如沙子掉進激流,浪花都看不見一朵。以至于西夏糧營駐扎人馬不多,戒備不太森嚴,防守上的疏忽也是在所難免,這倒是又給了可乘之機。這些除了是縝密推算,也是謹慎觀察後的結論。

    從這個角度上看,申都監的怯戰,算是做了件“好事”,相當諷刺。

    盡管有了機會,準備上也不能懈怠,蛇涎草的量,肯定要多上幾倍,風向與地勢還需慎重查探計算。

    高守好用且冷靜的腦子,再次發揮作用,他讓魯達、鄭老七前去查探敵情,依據適合的風向與地勢,選擇放煙之處,並給了他們大概的方位。其他人暫時退後,盡量采集蛇涎草和易燃的松油。高守剛才贏得了大家的尊重和信任,大家自然而然的听從了他的安排,沒有任何多余的言語。

    可能是高昂士氣與求生本能的刺激,眾人做事十分高效。

    在不驚動周邊鳥獸的情形下,魯達、鄭老七找到了最佳放煙與攻擊的位置,且順便清除了路上的暗哨,繳獲西夏刀等精良兵器。

    其他人默默采集盡量多的蛇涎草,每人身背一大捆,魚貫跟隨,來到放煙位置,堆起來幾乎一人高。

    這是一叢茂密的灌木,距西夏糧營不到三十步,依稀能听到糧營哨兵打哈欠的聲音,這里與糧營之間有灌木和幾株紅皮松擋住視線,可很好的遮擋火光,卻不會影響毒煙的擴撒,夜風從背後吹來,一旦在這里燒起蛇涎草,煙氣會隨著夜風,很快吹入糧營,稀疏的木柵欄根本遮攔不了。且這里遍地干枯枝葉,正適合就地取材,放在最下面助燃蛇涎草。

    這個位置高守非常滿意,不禁對魯達與鄭老七豎了豎大拇指。

    兩人不太明白豎大拇指這個手勢的意思,不過此情此景之下,也不難意會。

    魯達咧嘴一笑,抬起手,也對高守豎起大拇指……

    一切準備就緒,只待擇時發動攻擊。

    眾人盯著高守,在等待他的決定。

    生死在此一舉,眾人的命運緊緊捆綁在一起,高守當仁不讓,他仰望了一下天穹,低聲說道︰“未到時辰,靜待時機。”

    他說完,拿出懷中的兩塊面餅和一張燒餅,與眾人分而食之。

    眾人精神一震,他們一夜奔忙,雖有山上的野棗、松果等充饑,卻仍覺腹中空空,不及這面類主食實在。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4-29 16:05
第012章 心有猛虎(二)

明月落下,旭日未升,東邊山梁之上,啟明星熠熠生輝。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也是巡夜人最困頓的時辰。

    西夏糧營的望台上,一名倚在木欄邊的削瘦哨兵,從瞌睡中醒過來,確切的說,他是被幾口異樣空氣嗆醒。秋夜放哨著實是個苦差事,這個時候他最想要做的,就是躲在被窩美美睡上一覺,好在也快熬到天亮換班了。

    他皺起眉頭,搓了搓鼻子,確定剛才吸入的刺鼻氣味,不是夢中感受,他昏昏沉沉舉目四望,今夜山霧特別濃重,視線不太清晰,環視一圈後,他發現距離糧營不遠的地方,隱隱有團火焰在燃燒。

    那青黃色火焰,燃燒得並不十分旺盛,像是在陰燃,似乎還被刻意遮擋,以至于即便是黑暗中,火光顯得也不十分明顯。

    以這風向,剛才吸入的難聞煙氣,應該就是那火焰燒出來的,除此之外,糧營內外並無其它異狀。

    野外失火?不太可能,那就是巡邏隊或暗哨在生火取暖。

    熬夜巡邏與放哨都不容易,但不管怎樣,還是罵上幾聲,提醒一下,畢竟這里是糧營,最忌失火,況且這彌漫而來的濃重煙氣,聞起來比貓屎還令人難受。

    可是,削瘦哨兵張開嘴巴時,他卻發覺,難以叫出聲來,他用盡全力,也只能喉嚨中發出的“咯咯”兩聲。

    這當中,他又大大呼吸了兩口氣。

    很快,他驚恐萬分的感受到,身體在迅速變得無力、僵硬、不听使喚。

    這……莫非還是在夢中……

    削瘦哨兵失去最後意識,身體滑倒,昏迷過去。

    正如削瘦哨兵一樣,許多西夏兵士直到失去意識,也不會認為是被炎軍襲擊,他們想都不會往那方面想,因為他們認為,那是絕對不可能。

    但是,世上無奇不有,本就沒有什麼絕對不可能,有的只是一直以來的安寧,造成的一種慣性思維。

    實際上更多的西夏人,是在沉睡中昏迷過去,不像哨兵與巡邏兵們那樣,“有幸”感受中毒煙的過程。

    不過由于體質強弱不同,也會有些西夏人對毒煙抵抗力高,或是及時發現異樣狀況,又有一定經驗,采取了防範毒煙的措施,並開始驚呼喊叫,試圖警示自己人。

    這樣的人畢竟少,而且這毒煙,是在最黑暗的黎明前夕放出,無形無影,無聲無息,很多人都不知道是如何中招。所有經歷過這場奇襲的幸存西夏人,一致認為,那個施展毒煙計的人,比毒煙本身更毒。這是後話,暫且不表。

    這一刻,高守觀察到濃煙籠罩了大部分西夏糧營,糧營中嘈雜吶喊聲漸少,蛇涎草也燒得差不多,他終于舉起豁口菜刀,向前一指。

    一旁,早已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魯達、楊九指等九人,等待的就是這一刻,他們立時如狼似虎,悍然往前猛撲而去。

    他們一手持兵刃,一手緊握火把,面上有濕布蒙住口鼻,只露出雙目,雖默然無聲,但那布滿血絲的眸子中,充滿令人心悸的狂熱與嗜血,面前是千百倍于己方的龐大敵軍,他們卻毫無懼色,一往無前!

    這哪里像是一隊老弱病殘的棄卒?似乎更像是破入羊圈的餓虎,然而在幾個時辰之前,他們本是注定成為待宰羔羊,送死炮灰。

    不多時,他們的身影已消失在濃煙之中,而高守,緊隨其後。

    ……

    ……

    望著眼前血肉橫飛,人頭滾滾,一垛垛糧草瞬間化作烈焰,直沖雲天;听著鼎沸的驚呼怒叫,戰馬嘶鳴;呼吸著夾雜濃重血腥味與煙火味的渾濁空氣;高守沒有感到太多不適,只是略微有些緊張。

    殺人放火這種事,他已想過很久,如果生命受到威脅,不得已必須出手時,他絕不會猶豫。何況他現在不僅是為自己的生存而戰,也為魯達等袍澤兄弟的活命而戰,這也是他們唯一機會。

    蛇涎草毒煙的威力,比高守想象中要厲害很多,可能也是因風速與風向正好合適,眾人又不遺余力的采集足夠多的蛇涎草。

    此刻高守可視之處,絕大部分人都被毒煙燻翻在地,少數勉強保持站立的西夏人,看到從濃霧中突然猛獸般躥出的炎人,一路燒殺而來,立刻驚慌失措,難有還手之力,以為是大宋精銳大軍前來襲殺。

    高守面對昏迷的西夏糧營守衛,沒有下手,一方面昏迷的人對他沒有威脅,另一方面,他覺得放火比殺人更重要,糧營燒得越嚴重,撤退時,西夏人越是無暇追殺他們。

    魯達、楊九指等人卻沒考慮那麼多,他們見人就砍,不管是站著的,還是躺著的,同時也是能燒就燒,甭管是糧倉草堆,還是營帳木棚,手中的松油火把與兵刃片刻不閑。

    而且他們殺了西夏人,還要砍下首級,掛在腰上,西夏人腦後留一條小辮,正好方便綁在腰帶上,在他們眼中,這些首級都是軍功,都是銀錢。且他們歷來痛恨屢屢襲掠大宋的西夏兵,好不容易逮到機會殺個痛快,自然不會手下留情。

    他們九人看起來全殺紅了眼,不過高守能感覺到,他們有意無意的把自己護在中間,自己奔向哪邊,他們就往哪邊沖殺開路。特別是魯達,一直不離左右。

    高守心頭升起一絲暖意,他們貌似還把我當作小孩保護呢,未成年也是有一定好處的。

    高守點燃一堆四五米高的草料堆後,回頭瞅見魯達腰帶上已掛滿人頭,在發愁多出來的首級如何帶走,高守搖了搖頭,說了句︰“何必帶走整個首級,割下個耳朵串起來,豈不省事?”

    魯達砍翻一個勉力持槍搠來的西夏兵,回道︰“奉首級計軍功是慣例,單一個耳朵只怕申都監那潑才不認賬。”

    “燒掉這糧營,已是大功一件,殺敵數目他們不認,也罷了,最重要的是我們要活著回去。”高守抬高音量,鄭重提醒眾人,不要貪圖眼前功勞,不要忘記最初冒死攻襲糧營的目的,是為了活命。

    魯達等人並非愚鈍,稍稍一想,便恍然明白。不消說他們帶不走全部人頭,僅僅只帶幾個,已經很是沉重,行動不便。

    如今這把大火燒起,其它地方的西賊肯定已經發覺,說不定正往這邊急行援救,隨時可能出現,他們沒剩下多少時間。而他們帶越多人頭,行動越緩慢,不論是殺敵還是撤離,勢必受到極大影響,豈非自取滅亡?

    “高兄弟所言極是,若非提醒,魯某等差點自絕生路,”魯達重重點了點頭,爽朗一笑,手中刀光一閃,切斷綁在腰帶上的辮子,人頭滾落,他揚起手中血淋淋西夏刀,又猶豫了一下,眼楮瞄向高守問道,“左耳還是右耳?”

    “左耳。”高守順口回答後,心頭冒出一種荒誕感覺

    魯達等人不再猶豫,紛紛切下人頭上的左耳,帶在身上,自是輕便許多,也因此保持行動敏捷,迅快收割西夏人性命,同時點燃糧草。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4-29 16:07
第013章 心有猛虎(三)

眾人颶風般快速突進,勢如破竹,形勢比高守預想的順利很多。

    不過他尚能保持清醒,知道也差不多該見好就收,準備撤離。

    這番殺人放火,為的是出其不意,打亂西夏軍部署,趁亂逃遁,死里求生,不是要做烈士,也不需多大功績。

    這時節一切都很干燥,火借風勢,越燒越猛,再加上西夏人糧草堆放太過密集,也沒有遮蓋油布之類的防火用材,許多燒紅的草桿,飛了起來,落下去,又點燃另一垛糧草。

    猛烈大火一發不可收拾,火勢迅速蔓延,頃刻間,呼呼地燃成一大片,燒紅了整片天空。

    掙斷韁繩的驚馬,胡亂奔突;身上冒著火苗的兵士,慘叫連天;劇烈燃燒的糧草或帳篷,轟然燒塌……

    場面無比混亂,許多西夏兵馬,難以避免葬身火海。

    有些西夏兵剛才在睡夢中,吸入毒煙導致昏迷,現在又從昏迷中,直接被燒死。

    而這還算幸運,另一些保持清醒的西夏兵,剛剛感受了毒煙帶給身體的痛苦,如今又要承受活活燒死的可怖下場。沒有被火燒死的,踫上魯達等人大宋陷陣士,也會被結果性命,割掉左耳,倒在血泊之中。

    戰爭極其殘酷而慘烈的畫卷,挾著此起彼伏的淒厲嘶嚎,淋灕盡致展現在高守面前,而這僅是戰爭畫卷冰山一角的剪影。

    他心頭震動,卻也愈加堅定,既然被卷入其中,不是敵死便是我亡。

    戰場上容不下半分憐憫與慈悲,稍稍疏忽,可能馬上慘死的就是自己,或自己的袍澤兄弟。

    但,是人都會疏忽。

    楊九指發現一個西夏將領躺在一處營帳旁邊,西夏將領半白須發絮亂不堪,衣冠不整,身無披甲,只在身前掛著一面代表身份的金色護心鏡,像是倉促從睡夢中驚醒,來不及穿戴整齊,就抵不住毒煙,倒地昏迷。

    讓楊九指心中大動的是,西夏將領手邊,有一柄劍鞘瓖嵌許多寶石的西夏劍。

    西夏因有高超冶煉術,並獨有冷鍛技藝,打造出來的西夏寶劍常常是削鐵如泥,名揚天下,大宋不少達官貴人爭相收藏。制造西夏寶劍工序繁雜,產量稀少,因此價格十分昂貴,素有一劍千金之稱。

    楊九指曾在江湖行走時見識過,他一眼就認出,昏迷西夏將領手邊的劍,正是西夏寶劍。那瓖嵌劍柄上光彩奪目的紅寶石,足足有拇指那麼大,單單這一個寶石,便價值不菲。

    以此來看,這西夏將領配用的西夏劍,還是最為珍貴的上品西夏寶劍。

    楊九指心中暗喜,他幾步跨到昏迷西夏將領身邊,伸手向西夏寶劍抓去。

    可就在楊九指抓住劍鞘的剎那。

    異變陡生!

    那名昏迷的西夏將領,雙目猛然一睜,手臂暴漲,一把握住劍柄,順勢“鏘”地一聲,拔出那柄寒如一泓秋水般的短劍,在空中劃出一道匹練也似的弧形劍虹。

    嗤!

    楊九指猝不及防之下,臂膀被劍芒劈中,飆出一捧鮮血,慘叫一聲,翻滾在地。

    所幸這是一把短劍,若是長劍,早把楊九指整個手臂切下,這還是他武藝底子在,危急時刻,近乎本能的閃躲了一下,堪堪避開胸前要害。

    當然,這也同西夏將領中了些許毒煙,身體機能下降有關系,從西夏將領腳步的飄忽,就能看出一二。

    這名西夏將領一劍砍倒楊九指後,冷笑一聲,馬上取出一塊濕布,也蒙住自己的口鼻,只露凹陷陰沉的眼楮。

    原來他除了體質非凡,較能抵抗毒煙之外,也找到避免吸入更多毒煙的方法,剛才只是佯裝昏迷,引楊九指上鉤。在糧營四處煙霧彌漫,火光沖天,充滿混亂的時刻,他還能如此冷靜應變,不可不謂老謀深算,沉著老道。

    楊九指疼得呲牙咧嘴,他用另一手緊緊捂住大傷口,但依然流血不止,鮮血從手指縫中不斷淌出,正如他的力量與生命力在不斷流逝。

    他心內萬分懊悔,剛才他一時疏忽,犯了大忌,無論在江湖上,還是疆場上,一定要先確認附近是否還有威脅存在,才能去動戰利品。

    可是,楊九指知道自己也懊悔不了多久,因為他看到那名面容枯瘦,目光狠厲的西夏老將,已向他快步走來,準備補上一劍,結束他的性命。

    西夏老將強壓著心頭震怒,他看也不看地上的楊九指,只像是劈開擋路的樹枝般,隨意使出一劍,斬向楊九指的腦袋。

    陡然!

    斜刺里標出一柄長槍,呼嘯而來,直奔西夏將領腹部要害,緊接著,一條身影從陰影中越出,揮出一片刀光,潑風般罩向西夏老將。

    楊九指定楮一看,見是鄭老七來救,非但面無喜色,反而雙眼一閉,更為懊惱的哀叫一聲︰“走……咳咳……”

    他一說話,煙氣侵入體內,猛咳起來。

    楊九指與鄭老七私交不錯,深知對方底子,鄭老七雖是久經戰陣,手中也有幾式保命殺招,可他畢竟老了,又身有老傷,速度與力量大不如前,且如今他對上的是將領級別,就憑剛才劈傷自己的那一劍,就可以斷定,鄭老七身手比中了毒煙的西夏老將,相去甚遠,何況,西夏老將手中還是一柄削鐵如泥的寶劍。

    楊九指這次的判斷沒有錯,鄭老七雖說出擊突然,時機掌握恰到好處,先用一桿長槍擾亂對方,真正殺招是緊跟在後的凌厲一刀,戰略運用也算是相當有想法。

    但是,速度略慢了些。

    速度跟不上,有時候是最致命的。

    西夏老將眼角飄出一絲輕蔑,手腕微轉,斬向楊九指的劍鋒,瞬時改變方向,對著左側襲來的長槍掃去,“當”地一聲,掃中槍頭,磕飛長槍。借著回震之力,劍勢調轉,斜斜回劈進鄭老七的刀光之中,一氣呵成,毫不停滯,劍芒如一道白電飛掣。

    隨著金鐵交鳴的震響,鄭老七悶哼一聲,連人帶刀被劈得倒飛回去,重重摔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沒了動靜,料是凶多吉少,而剛才短兵相接的位置,多出一截刀身,地面灑滿艷紅鮮血。

    突襲糧營的眾人,以高守為中心推進,大多相隔不遠,散而不亂,剛才的血戰,高守等均看在眼中。在高守等人看來,從楊九指去拾寶劍,到鄭老七被劈飛,不過是一兩個呼吸的時間,還未回過神來,便已結束。

    不,沒有結束!

    除了這披頭散發,稍顯狼狽,卻劍術精湛,沉著勇猛的西夏將領,周圍又出現不少臉蒙布塊的西夏兵,見勢陸續向這邊鼓噪聚圍而來,攔住退路,同陷陣士廝殺起來。

    他們腳步略顯不穩,在毒煙與大火的侵襲下,戰斗力大為削降,看起來很虛弱,但人數上,依然大大佔優,而且還在源源不斷增多。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4-29 16:09
第014章 心有猛虎(四)

   此刻天色漸亮,毒煙也將很快消散,一旦在西夏將領號令下,形成圍攻態勢,這些西夏兵只需把他們拖上一時半刻,在場眾陷陣士定然無人幸免。

    前有猛將,後有圍兵,面臨這必死境地,高守瞪著西夏將領,頭皮發麻,心念電轉,難道就這樣功虧一簣,命喪黃泉?

    這時他觀察到西夏將領一個微小動作,或許是用力過猛,劈退鄭老七後,西夏將領身體搖晃了一下,伸手扶了扶旁邊的柱子,旋即放開。

    而這微小動作,卻讓高守心頭一動。

    對,他也中毒了!

    為今之計,當擒賊擒王!

    不容多想,高守猛一咬牙,刀指西夏將領,高聲爆喝︰“一起殺!”

    魯達等人聞聲即動,一發喊,全都奮不顧身,沖向西夏將領搏命。

    他們個個悍不畏死,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需要的,只是一個方向。

    魯達一馬當先,疾奔向西夏將領,膀子一甩,把手中西夏刀,用力拋出,他腳步不停,順手從地上撈起一塊圓形盾牌,頂在肩上,朝著西夏將領直直撞去,奔行中轟然有聲,如同一頭發狂瘋牛,氣勢駭人!

    沾滿紅血的西夏刀,帶著強烈旋轉,風馳電掣,劃破長空,哧哧切向西夏將領,西夏將領眼中驚訝之色一閃即逝,不敢硬接,蹲身避開,彎刀從他頭頂堪堪割過,幾縷被切斷的發絲,隨風飄落。

    閃開彎刀,西夏將領眼看躲不開魯達的撞擊,他抬腳往地面用力一頓,地表瞬時凹陷下去,而他身體已借回震之力,高高躍起,避開魯達狂撞而來可怕力道,同時手中劍鋒一卷,直取魯達頭項。

    兩次全力一擊俱已落空,敵將還能巧妙的順勢使出致命反擊,魯達心下暗暗叫苦,知是遇到厲害人物,好在自己亦非等閑之輩,他強行收起幾分沖勢,反攻為守,高舉圓盾,死命格擋!

    轟!

    圓形榆木盾被劈成兩瓣。

    寶劍余勢未減,猶如毒蛇噬向魯達。

    魯達身軀雄壯高大,卻因經年打熬苦練,不失靈敏,電光火石間,他硬生生扭轉軀體,閃身躲避。

    饒是如此,西夏寶劍仍割破魯達衣裳,在他背上,留下一道長長口子,鮮血頃刻浸紅一大片衣裳。

    但魯達並未因流血受傷而停滯半分,反而像是激起他某種凶戾之氣,似乎渾然不覺疼痛,就地一滾,起身抱住插在地上一根碗口粗旗桿,仰天狂吼,肌肉繃緊,青筋暴突,睚眥欲裂!

    喀嚓!

    碗口粗旗桿,應聲折斷,魯達緊捧斷桿,至上而下,就勢猛地砸向西夏將領,氣流倒卷,嘯聲狂作,似有千鈞之力。

    魯達的猛悍凶狠與神力異稟,看得西夏兵瞠目結舌,西夏將領也是眉頭緊皺,暗暗心驚,這名虎須粗髯莽漢,真乃天生猛將,直如張翼德轉世,為何一身舊粗布,片甲未戴,兵卒弗如?

    西夏將領想破腦袋都不會知道,魯達的確是兵卒弗如,他與高守一樣,只是最下等的雜役兵,地位不如廂軍的普通作戰兵卒,更不如直屬朝廷的禁軍兵卒。在等階森嚴的世界,有能者未必等于上位者,而宋國歷來重文抑武,天賦異稟的武夫能否受到重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是否有奢遮人物的賞識,否則很可能一生碌碌于草野之間。

    眼見粗木桿快速由遠及近,呼嘯砸來,西夏老將不敢硬抗,他輕巧旋身閃避,毫不吃力,僅僅是這等蠻力攻勢,對他毫無威脅。

    粗木桿沒能砸到敵將,魯達卻並不收力,也未變招,依然全力向下砸去。

    轟隆!

    一聲巨響,粗木在地上砸出一個坑,沙土木屑,四處飛濺,同時,砸得地面劇烈震顫了一下。

    飛濺的沙土木屑,一時讓西夏將領睜不開眼,地面的震顫也讓他腳步不穩,一個趔趄,差點跌倒。

    就在此時,其他陷陣士趕到,紛紛揮起兵刃,往西夏將領身上要害招呼過去。

    原來魯達這一擊,意不在殺敵,而是助攻,他流血受傷之後,愣是拼死給其他袍澤兄弟,創造一個可乘良機。

    西夏老將恍然,領會魯達的真實用意,暗中感嘆,猛而有謀,良將之才也,若能招攬,白上國之幸也。此番這幾人插翅難飛,可先行擒下,倘有不從,再殺未遲。糧草燒盡,可再徐徐囤積,然良將萬金難求……白上國身居朝堂者,也不乏宋人。

    西夏老將思緒一瞬而過,殺心頓減。

    他身形不穩之下,面對多名陷陣士的圍攻,依舊面不改色,劍勢如飛瀑傾瀉,舞出一團銀色劍花,幾聲清脆金鐵交鳴聲傳出,凡與劍花觸踫的兵刃,全被瞬間斬斷。

    劍勢雖凌厲無匹,勢不可擋,陷陣士們身體卻沒有損傷,西夏老將意在立威。

    甕中捉鱉,何必著急。

    許多灰頭土臉的西夏兵士,見主將威風凜凜,老當益壯,一舉打敗偷襲者,不費吹灰之力,頓時大喜,不由得歡呼吶喊,振奮起來,暫時忘記糧營猶是煙霧彌漫,燃燒劇烈,忘記發膚被烤得發焦,火辣辣的疼。

    而圍在西夏老將身旁的陷陣士們,看著手中只剩一截的斷刃,面面相覷,急切間不知該作何應變。

    魯達與楊九指,也是心里一沉,面如死灰,西夏老將的實力,比他們想象中要強太多,剛才的合擊,是絕佳時機,也是最後機會,非但沒能傷及他分毫,而且所有攻向他的兵刃,皆被他一招斬斷。

    須臾間,勝敗立判。

    失去格殺敵方將領的最後機會,陷陣士們完了。

    剩下的時間,能殺多少算多少,反而已經不虧,他們絲毫不覺得遺憾,更不會怪高守。沒有高守,他們很可能早成了毫無價值的炮灰,見了閻王;沒有高守,他們身上不會掛滿左耳,一次斬殺如此之多的西賊,痛快一場;沒有高守,他們不可能僅憑十人之力,就做成火燒西夏糧營這匪夷所思的創舉,不僅是大宋歷史上,可能也是有史以來絕無僅有的成功奇襲……

    是了,高守呢?怎地不見他蹤影?

    正當魯達等人心中納悶之時,一名反應最快的西夏兵,從外圍沖到西夏老將身旁,貼身護住看起來越來越虛弱的主將,並舉起西夏戰刀,砍向一旁呆愣的宋國陷陣士。

    嗯,這兒郎護主心切,應變甚快,當該擢升,西夏老將對這名小卒暗暗贊許。不過他暫時不打算殺這幾個偷襲者,這些人造成西夏軍慘重損失,必須嚴刑拷打,獲知這次襲擊是哪個罪魁禍首的詭計,毒煙又是如何來的,而後除了那神力壯漢,把其他人立刻千刀萬剮,方可泄心頭之恨。

    于是西夏老將手一伸,攔住兵士,緩聲說道︰“且留活……”

    聲音,戛然而止。

    只見西夏將領眼角不斷抽搐,目光中除了暴怒,還挾著不解、不信、不甘等復雜之色,他的目光鎖定之處,正是那第一個跑過來保護他的西夏小卒。

    而那西夏兵卒,也正默默盯著他,持西夏軍刀的手已放下,而另一手上,還握著一柄豁了口卻很鋒利的菜刀,刀尖上正緩緩滴下濃濃鮮血。

    不是高守還有誰!

    直到大宋陷陣士又驚又喜的把高守簇擁在中間,西夏將領才幡然醒悟,猛然一手指著高守,一手揚起寶劍作勢欲劈,恨恨罵道︰“卑鄙……”

    剛一開口,西夏將領脖頸處有一血痕,突然張裂開來,噴出大量鮮血,西夏將領剩下的罵聲,也被他口中涌出的血液,堵了回去。

     當!

    寶劍脫手,掉落地上。

    緊接著,西夏老將的軀體僵直倒下,抽搐幾下後,便氣絕身亡,他雙目保持圓睜,無法閉上,可謂死不瞑目。

    或許,最讓他不能瞑目的是,作為久經沙場,歷經無數陣仗的堂堂老將,萬古皆枯,唯他一將功成,到頭來竟死于一柄豁口破菜刀之下,且殺他之人,居然是一名眼中滿是緊張與茫然,不知哪里冒出的無名小輩。當然,如果他知道這無名小輩只是個破戎寨棄卒,從未接受正統作戰訓練,今夜第一次上陣廝殺,之前連小雞都沒殺過,也是這次偷襲的罪魁禍首——好吧,他也不可能氣得活過來。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4-29 16:10
第015章 心有猛虎(五)

見到西夏將領脖子噴血,倒地身亡的那一刻,高守腹中一陣翻騰,一股子酸苦味從胃內冒起,他咬牙強行壓下,並轉移注意力,因為一切還沒結束。

    雖然殺人是為了生存,迫不得已而為,但這畢竟是他第一次殺人。看別人殺,與自己殺是兩回事。

    不過他絲毫沒有後悔,因為他知道,戰場沒有無辜。任何人,只要身處疆場,就要有殺人或被殺的覺悟,只要披上戰甲,就是一種原罪。何況如今給自己的選擇只有兩個,要麼殺人,要麼被殺。

    剛才,高守見西夏老將威勢無可匹敵,指揮魯達等剩下的人合力攻殺,他很清楚,如果合力攻殺失敗,他們幾個將無一幸免,下場的淒慘,可想而知。而以西夏老將出手劍勢的無懈可擊來看,大家就算全拼上性命,也是勝算不大。

    危急時刻,高守靈光一閃,突然想起白天遇到的那個冷傲黑臉少女,她的男扮女裝幾乎騙過破戎寨所有人。

    因這啟發,他趁著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在魯達等人身上,立刻找個死在角落的西夏兵,扒下戰衣、盔帽等給自己穿戴上,在煙霧的掩護下,沒有人發覺的他行動。

    高守換裝完畢,回頭一看,正看見合力攻殺失敗,眾人危在旦夕,不容多想,他立刻抓起西夏兵的戰刀,毫不猶豫的沖了上去,為了取得西夏將領最大限度的信任,他在接近的過程中,佯裝揮起戰刀砍向陷陣士。

    除了煙霧掩護,換裝成西夏兵,佯裝砍陷陣士的動作之外,遮蓋口鼻的面罩也起到關鍵作用,讓經歷無數陰謀陽謀的疆場老將,急切間也看走了眼,以為威脅解除,局勢在握,松懈了防備。

    高守成功騙過在場的所有人。

    他時刻用眼角余光,密切關注西夏老將一舉一動,瞅準稍縱即逝的時機,暗藏在另一手中的菜刀,果斷切出,他心里默默把西夏老將的脖子,想象成一枝要砍下的柴火,使的是他平日慣用,也是魯達傳授的刀法,看似簡單樸實,但在近距離搏殺的那一刻,立時顯現出極其高效實用的一面。

    最短的距離,最快的速度,最致命的一擊。

    高守原意是要切下西夏將領的頭顱,可西夏將領本能的避了避,結果只在脖子上劃出一道傷口,而這個傷口,卻導致西夏將領斃命。

    頸動脈,在這殊死相搏的最後一擊中,高守有意無意的結合了自己閱歷與學識,菜刀切向人類身體至關要害的頸動脈。

    高守沒能割下西夏將領的腦袋,但劃破了他的頸動脈,西夏將領勃然暴怒,想要殺了高守,一使勁,頸動脈爆裂,血流如注,已是回天無力。

    一切發生太快,太出乎意料,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

    那一瞬,場上鴉雀無聲。

    四處燃燒的嗶啵聲與烈焰的呼號聲,顯得更加刺耳。

    錯愕、震驚、駭然等各種表情,僵硬在場上眾人的臉上,一個個如泥雕木塑。

    片刻後,眾人表情逐漸溶解,變得更加豐富起來,魯達最先回過神來,目露狂喜之色,他強忍背部傷口的火辣辣劇痛,幾步跨到西夏將領尸體旁,拾起西夏寶劍,斬下西夏將領頭顱,一把抓起,高舉頭上,大吼道︰“賊將伏誅!擋者必死!”

    眾陷陣士反應過來,跟著齊聲吶喊︰“賊將伏誅!擋者必死!”

    魯達一手拎著人頭,一手揮舞西夏寶劍,奮勇當先,沖殺開路。

    其他陷陣士護著高守,緊跟在後。

    一時間,他們殺得西夏兵紛紛避退,竟所向披靡,無人敢掠其鋒。

    西夏兵士並不知這次突襲來了多少宋人,也不知這批宋人是何方神聖,他們只看到英明神武的主將,被割去了頭顱,在毒煙與火攻侵襲之下,還能站立的立西夏兵心內本就充滿慌亂與驚恐,如今主將被殺梟首,他們更加膽寒心顫,士氣瞬間崩潰,見滿臉血污,門神般凶惡的魯達,拎著主將頭顱,帶著一眾渾身浴血的煞星,勢如破竹,猛殺而來,他們再也沒有勇氣阻攔,只顧四散躲避逃離。

    而高守、魯達等人絕處逢生,士氣空前高漲。

    此消彼長下,戰況逆轉,西夏守軍兵敗如山倒。

    誰能相信,僅僅十個人,就能燒了上千人守護的大糧營,並殺得守軍如喪家之犬般倉皇逃竄。

    不過高守等知道西夏人只是一時慌了神,等他們緩過神來就麻煩了,且他們的援兵可能片刻即至,因此不可戀戰,沖殺的目的是趕緊撤退,沒有人再貪圖軍功,去割下西夏人的左耳。

    ……

    ……

    兩個時辰後。

    天色大亮,晨風漸緩。

    高守站在一處山崗上,回望西夏糧營方向,濃煙滾滾,巨大煙柱看似與雲朵相接,遮天蔽日,可見火勢依舊沒得到控制。

    想想也是,在這個時代,除了用水潑,並沒有其它有效抵抗火災的辦法。而這里是荒山野嶺,征戰之地,工具和水源都很缺乏,即使有木桶取來山泉澗溪之水,面對這樣的火勢,也是杯水車薪,只能望火興嘆。

    當然,相對糧營被燒,主將被殺可能是西夏人更無法接受的事實。

    而高守殺死西夏守將後,似乎感覺到腦子里仿若有層繭一樣的東西,頃時破碎。

    近一年來練習精熟的砍柴技巧,倏然間融會貫通,成為戰場搏殺中,簡單卻致命的殺敵刀法。

    在沖殺突圍中,他不再有任何憐憫,果斷砍殺了幾個阻擋去路的西夏守兵。

    在此刻,高守有一種劫後余生,恍如隔世的感覺,其他人也差不多,怦怦的心跳聲,粗重的呼吸聲,清晰可聞,只是他們的臉上,再也沒有之前的悲涼愁苦之色,而是顯得異常興奮與歡喜,閃亮的目光,時不時停留在高守身上。

    他們似乎很想開口說點什麼,卻總是欲言又止,像是不知道該如何出口。大家不約而同的看向魯達,像是在等待魯達先開口詢問。

    一同出生入死過的他們,仿佛產生了不用言語就能心領神會的某種默契。

    魯達看了看大家輪流背著的鄭老七與楊九指,簡單包扎後,倆人傷勢沒再加重,他長長吐出一口氣,轉頭凝望高守那張稍顯稚嫩卻稜角分明的側臉,心下猶自震撼不已,區區十人,瘋狂突襲西夏屯糧大營,以為必定有去無回,葬身敵營,不曾想到頭來居然未折一人!

    繞襲放煙之計,火燒糧營之策,易裝斬將之謀,高守突如其來的這一份冷靜、睿智、應變以及勇悍,真嚇到了他。

    近一年的相處,他對高守算是挺了解。

    性格一貫懦弱溫順的書呆子,如何爆發出這不可思議的轉變,如何能做到奇謀百出,力挽狂瀾?

    這巨大的反差,魯達百思不得其解。

    難道,真只是那一跤摔出來的?

    眼前的高守,給魯達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怪異感覺。

    魯達見高守眺望敵營,若有所思,沒有馬上打擾,直到高守收回目光,他才帶著微笑,問出來︰“高兄弟,別人說,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你這才一日之間,就讓我等刮目了,是如何做到啊?”

    聞聲,高守轉過頭,發現眾人都瞄著他,連身受重傷,正閉目養神的楊九指,也緩緩睜開雙眼,向他行注目禮,殷殷期待答案。

    魯達沒有叫自己“小書呆”,而是尊重的稱呼“高兄弟”,反而讓高守感到有些別扭,感覺不夠親切自然了。

    另外,對于魯達的詢問,他無法給出確切的回答,但也不想編織謊言搪塞。

    “多讀書,嗯,真的!”

    “哦,原來……如此。”

    魯達撓了撓後腦勺,點了點頭,雖依舊似懂非懂,但他相信高守不是亂說。多讀書能讓人更加聰明,能讓寒門子弟魚躍龍門當大官,這點毫無疑問,高守的答案比較籠統,不過本質應是如此。

    其他人也露出幡然理會的神態,同魯達一樣,可能不太理解,卻認可了高守的答案,也不再多問。

    除了楊九指,他們大多窮苦出身,大字不識幾個,更別談讀書了,所以讀書對他們來說,是一種高尚雅致的事,甚至還帶著點神秘感。

    當然,高守並不清楚眾人的想法,他現在只想著如何解決目前的困境。

    是的,他們還在困境中。

    這困境來自于鄭老七的昏迷。

    來時有鄭老七帶路,走的是捷徑,依靠樹藤、斷木等,飛躍天塹,攀越險峰,橫渡激流,大伙跟著鄭老七摸黑急行,哪里能記下多少走過的路,更何況,撤出西夏糧營後,正好踫到西夏援兵,西夏餜跋子立刻追殺過來,他們帶著兩個傷員走不快,擔心被追上,只能慌不擇路的往山里深處鑽,哪兒茂密就走哪兒,根本顧不上細看地形。

    兩個時辰下來,好不容易暫時擺脫餜跋子,可是鄭老七仍昏迷不醒,生死難料,現在無人認得回破戎寨的路,這一帶崇山峻嶺,層巒疊嶂,只知道大致方向遠遠不夠,差之毫厘謬以千里。

    簡單的說,他們迷路了。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4-29 16:12
第016章 末路與通途

止水寨,嵬名青石昨夜給自己統領的堡寨改了個好听又有內涵的稱謂。

    蓋因宋朝屬火德,而水能滅火,嵬名青石用止水二字,隱有滅宋人之意,與破戎寨的破戎二字針鋒相對。

    另外,止水尚有心靜如水的含義,也是告誡他自己,統兵作戰應心如止水,冷靜應對。

    但,他此刻無法冷靜。

    嵬名青石端坐在昨夜飲酒觀舞的高座之上,雙目赤紅,臉色鐵青,兩腮幫子由于牙齒不斷用力咬合,咬肌高高鼓脹,不斷顫動。

    大帳內,嵬名青山座下,十幾名將佐頭發焦黃,滿面灰黑,不少人衣袍還燒出破洞,他們肅然而立,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喘一口。

    昨夜,他們領兵漫山遍野的找尋,折騰一整夜,也沒遇到一個宋軍派來送軍功的炮灰兵卒,即將黎明時,他們勞頓疲憊,悻悻而歸,正道是嵬名青石預料有誤,卻驀然發覺,大後方的糧營方向,烈火滔天而起,心知大事不妙,急忙前往援救。

    可是他們到達糧營的時候,火勢已蔓延開來,其中一隊人馬恰好踫見一些逃竄的偷襲者,前去追殺,目前還未歸來。其余諸將忙著帶人救火,分身乏術,沒能跟去,卻是大勢已去,只救出了部分兵士,搬出少量糧草,如今返回止水寨,狼狽不堪的候在帳下听令。

    糧營被燒,並非止水寨將校的錯,令他們戰戰兢兢,冷汗直冒的,更多是源自地上那具無頭尸體,因為這無頭尸體的主人,曾是西夏威望甚高的傳奇老將嵬名魁,他是來自嵬名家的奢遮人物,也是嵬名青山的老爹。

    “家父的頭顱在哪?”

    嵬名青山終于開口,聲音從牙縫中一字一句的吐出,目光也從地上的尸體上收回,森厲如刀的罩向諸將。

    諸將校頭皮一陣發麻,不敢抬頭。

    好一會兒,才有一人吞吞吐吐道︰“回,回稟將軍,听說是,是,被偷襲的賊人給……”

    “听說?”

    “是,是……”

    嵬名青石閉上眼楮,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呼出,似乎是在強行壓制某些情緒,等他睜開眼楮,目光不再像剛才那般冷厲,語氣也緩和下來。

    “立刻加派人馬,前去堵截,無論如何也要殺了那些宋賊,把家父頭顱搶回來!還有,今夜發生之事,嚴禁傳揚,以免動搖軍心,違令者,殺無赦!好了,都出去吧。”

    眾將校如獲大赦,紛紛應諾告退。

    “申仲勇!”眾將校都離開後,嵬名青石咬牙切齒的自言自語道,“申家這些出爾反爾的卑賤小人,竟敢不遵約定行事,還害我父親性命!”

    他頓了頓,冷漠地瞥了一眼地上的無頭尸體,“老不死的,你終于死去,嵬名家也該輪到我當家做主了。不過你放心,我會用千萬宋人的血來祭奠你!”

    嵬名青石左手往面前桌上用力一砸,“砰”地一聲,他手中早已揉成一團的銀酒樽,完全嵌入厚木桌面,而桌面上的酒菜瓜果,全部震翻,撒落在黑色狼皮毯上。

    突然的震響,嚇了一旁宋國少女一跳,她們不由得驚呼出聲。

    “哦,對了,還有你們,來自申家的禮物。”

    嵬名青石轉過頭,看著兩名宋國少女,嘴角牽起一抹溫和笑意,英俊臉龐上的陰騭頓時消散,恢復溫文爾雅的神態,“申家為了從我們嵬名家這里獲得一條走私商道,真是煞費苦心,我的喜好他們也摸得很清楚了。你們覺得,真是申家的申仲勇派人偷襲糧營,殺了我父親嗎?”

    “奴家,奴家不知……”

    善舞的宋國少女一臉無辜的搖頭。

    “應該不是他,申家要靠這條走私商道發財,他們沒有必要,也沒有這膽子,那是誰呢……不過,這些暫時不重要了。”

    說著,嵬名青石走過去,愛撫善舞少女的無暇臉龐,看起來很是憐香惜玉,愛意甚濃。

    “美麗的好姑娘,昨夜你的表現很好,滿足了我的身體需求,現在我餓了,希望你能再滿足我一次,可以嗎?”

    “可……”

    除了逆來順受,豐腴的善舞少女知道自己並沒有其它選擇,無非就是再忍受一次這個男人的蹂躪。

    只是,她想錯了。

    她話音未落,嵬名青石手中冷芒一閃,翻出一把短劍,刺在豐腴少女心口,再往下一劃,切開少女肌膚,深紅色血液頓時泉涌而出,彷似鮮紅花朵綻放開來,與少女的如雪肌膚形成鮮明對比。

    “啊——不——”

    少女花容慘白,猛搖著頭哀聲慘叫,漣漣淚水的雙眸中充斥著乞求、痛苦與駭然。

    嵬名青石臉上依舊掛著溫文爾雅的微笑,欣賞著少女痛苦求饒的表情,目光顯得異常亢奮。

    他沒有停手的意思,跨前一步,另一只手搓手成刀。

    哧!

    嵬名青石的手指,從少女身上的傷口硬插進去,稍稍用力,挖出一顆血淋淋猶在跳動的溫熱心髒,他動作嫻熟而迅速,很明顯不是第一次干這事。

    而失去心髒的少女,淒厲嘶喊聲戛然而止,圓瞪的雙目流下兩行血淚,被極度痛楚和恐懼所曲扭的表情,定格在她本是秀麗的臉上,須臾,她軀體委頓癱倒,香消玉散。

    撫琴的宋國女子,見狀嚇得面無人色,尖叫一聲,昏厥過去。

    嵬名青石渾然不顧,他獰笑一聲,鼻子湊過去,聞了聞滿是血腥的鮮紅心髒,似乎很享受的“唔”地一聲,然後,一口咬了下去……

    ……

    ……

    又是夕陽西下。

    暮靄,不知從哪里升起,浮動在綿延無盡的山林之間。

    古松,像一頂墨綠巨傘,聳立在草木繁茂的峭嶺之上。

    古松蒼勁的枝椏,怡然輕擺,似與夜風共舞,與朗星嬉戲,又仿佛是在指揮天籟奏響,迎接弦月的初升。

    高守等人,正在這顆古松下休眠,高守感受到氣溫的急劇下降,甦醒過來,緊了緊衣領,雖然這並不能更加保溫。

    高守坐起來,看了看周圍,其他人也在起身,見自己醒來,負責望風的魯達,遞來一塊用闊葉盛著的帶血野豬肉,隨之鑽入鼻孔的是一股生肉的腥羶味。

    五天了。

    燒掉西夏糧營到現在,在深山里轉了五天。

    由于時有追兵出現,他們晝伏夜出,不敢生火,靠野果子與捕獵得來的生肉裹腹,茹毛飲血成了家常便飯。為了有力氣奔逃,為了生存下去,只能承受。

    他們本想一直往南走,即便不能找到直接回破戎寨的路,能先回到大宋境內也是可以,先確保安全再說。

    可是他們沒料到,西夏人動作很快,所有通往邊境的要道,都有西夏兵士把守,通道被截斷,山地間,也不時有西夏餜跋子或騎兵的蹤影出現,顯然是在追蹤他們。

    高守等人只能往更加險峻的高山密林攀爬,並盡量消除留下的痕跡,他們遠遠繞路而行,以期躲過西夏人的追蹤,回到大宋境內。

    但事與願違,他們發現,繞了幾天,距離大宋邊境反是越來越遠了。

    鄭老七還是昏迷狀態,且每況日下,他內腑受傷極重,可能堅持不了多久。楊九指畢竟正當壯年,臂膀上的傷口已經愈合,雖然身體仍不太靈便,可也不用麻煩別人背了。魯達等其他人的傷勢稍輕,已無大礙。

    這五天來,高守主動充當臨時郎中,按時幫傷者換藥,用李瘸子教的方法和藥草。

    高守還會用一根磨尖的小骨刺和衣裳上拆下的繩線,把各人較大的傷口“縫補”起來,縫補之前高守都會把小骨刺與繩線清洗干淨,放在酒里泡一泡。

    那幾口酒,是魯達平時舍不得喝光的存貨,他本來很心疼所剩無幾的酒被高守糟蹋,也不知高守在他傷口上縫縫補補是何道理,不過他如今絕對信賴高守,也就任由高守擺弄傷口,只是拒絕了高守讓他在口中咬一根小木棍的建議,“縫補”帶來的劇痛,他咬牙忍受,哼都不哼一聲,盡顯剛強硬漢本色,令人咋舌。

    楊九指等人受到魯達影響,也表現的很勇敢。

    眾人驚訝的發現,經過高守的“縫補”,傷口痊愈的速度比平日快了幾倍,狀況相當良好,沒有出現發膿長蛆等現象。

    在這些兵卒的印象中,在戰場上如果受了楊九指那樣的重傷,就算沒有死于沙場,回來後十有八九也是活不下來。

    破戎寨這樣的前沿堡寨,醫療條件與水平極差,並無專門配備郎中和藥品,申都監這樣的將領傷病,會從渭州等地專門調派郎中,或直接送去渭州醫館,而兵卒傷病,只能听天由命。破戎寨的兵士運氣還算不差,寨中有個略懂歧黃之術的李瘸子,小傷小病都能夠得到有效醫治。重傷的話,李瘸子也沒有太多辦法,之前有被西夏餜跋子砍成重傷的兵卒,少有人能撐下來。

    楊九指本來以為自己難有希望活下來,沒想到,高守神奇的“縫補之術”,讓他傷口很快止血,然後漸漸愈合,而鄭老七外傷不嚴重,內傷誰也沒有辦法,就不知出了名命硬的老卒鄭老七,這次能否挺過去。

    當然,首先要能夠安全逃離西夏領地。

    見高守看過來,楊九指泛起笑容,點頭示意,從未有一個人像高守一樣,令他由衷的感激與敬佩,雖然,高守還只是個尚未弱冠的少年郎。

    看著高守用西夏寶劍,把生野豬肉切片後,放入嘴中咀嚼,楊九指感到一陣欣慰,能讓高守用上自己為之差點丟了老命的西夏寶劍,多少也算是些許回報。西夏寶劍前主人的可怕劍術,曾讓他感到絕望,而這個前主人的首級,此刻正包裹在野豬皮中。

    楊九指的目光,停留在魯達身旁野豬皮胡亂縫制的鼓鼓囊囊皮袋子。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4-29 16:14
第017章 疤面小白

  是夜,依照天星辨位法,高守等人急行了幾個時辰。

    卻又被一道高不可攀的崖壁,阻擋去路,眾人嘴上沒說話,心中已暗暗嘆息,半個夜晚的奔行,依舊徒勞無功,而且還要原路返回,另尋出路。

    這樣的話,對他們非常不利,很可能會被善于追蹤的西夏餜跋子趕上,一旦暴露目標,必定會有更多的西夏兵包圍而來,他們就會處于極度危險中。

    就在此時。

    楊九指腳旁的灌木叢中,傳來“嗚嗚”聲,由遠及近,接著躥出一條小白影。

    早已提高戒備的楊九指,眉頭一揚,舉刀便砍。

    舉起的西夏鋼刀卻沒落下,因為魯達攔住他,並向他使了眼色,表示這小白影對大家沒有威脅。

    果然,小白影直直奔著高守而去,跑到高守腳下蹭來蹭去,嗚嗚地叫著,像十分歡快親昵。它全身毛色純白,顯得很可愛,人蓄無害的樣子,但不少人從它反射著星芒的綠寶石般眼珠子看出,它成長後,將會成為一只凶猛無比的夜月狼。魯達小聲解釋了幾句,眾人才釋然。

    夜月狼雖很凶殘,卻有無比忠誠的特性,只要它們認定一個人,就會鍥而不舍的追隨,但凡對它們有過恩惠的人或動物,它們甚至會以命相報。魯達很了解這點,因此那晚在破戎寨,知道高守救過小白狼後,魯達才打消殺小白狼打牙祭的念頭。

    高守非常意外,這只被自己無意救活的小白狼,居然又出現了,不知是從一開始就跟著自己,還是半路上聞到自己的氣味跟了上來。

    反正前路不通,也不急趕路了,高守說了聲︰“大家就地休息片刻。”

    他能感受到小狼對他的那種親善,特別是此時此刻。

    他索性席地而坐,向魯達要了一塊野豬肉,放在小白狼嘴邊︰“小家伙,你是找不到吃的,餓了才來找我?”

    小白狼大口撕咬著野豬肉,吃得津津有味,听了高守的話,卻停下來,對著高守叫喚了兩聲,像是在抗議高守的話。

    “好啦,戲言而已,快吃吧。”高守笑了笑,輕柔撫摸著小白狼背部的光滑白毛。

    小白狼這才重新開始吃野豬肉。

    魯達、楊九指等人看得是嘖嘖稱奇,他們驚訝于小白狼的靈性,能與人交流的獸類非常罕見,只有在傳說里听過,他們是第一次遇見。

    高守與小白狼的交流,激起魯達的童心,也想逗趣小白狼,他拿出一塊野豬肉,引誘小白狼過來找他。

    可是,無論魯達怎樣引誘,小白狼對他和他的野豬肉卻毫不理睬,惹得眾人一陣輕笑,同時明白這只小白狼只認高守,可能也只會跟高守心意相通,他們心中也更加驚奇。

    小白狼的到來,給情緒有些低落的眾人帶來了歡笑,這意外的效果,高守也很高興。

    他查看了一下小白狼的傷口,腹部最深的傷口已結痂,而面部的結痂都已脫落,留下一道沒有毛的小疤痕。與人類相比,它痊愈速度快得驚人。

    “小家伙,你破相了,”摸了摸小白狼面上的傷疤,高守打趣地說道,“是了,總不能一直叫你小家伙,我給你起個名字,就叫小白如何?出來混,還得有個氣勢不凡,響當當的外號,托塔天狼?這個,不太合適,你托不了塔……嗯,對了,疤面,疤面小白,可愛而威風,就這個了。”

    吃飽的小白狼趴在高守腳邊,馴服的任由高守輕撫,似懂非懂的輕叫一聲,算是回應高守,像是挺滿意“疤面”這個外號。

    它完全不知道,“疤面”、“刀疤臉”之類的稱呼,從來就不是什麼可愛外號。

    一旁圍觀的眾人,或是捂著嘴,或是抱著肚子,早已笑翻,楊九指嘶嘶的猛吸氣,是因為他笑得太開,牽動了傷口,疼得他直呲牙,而他眉眼間歡樂神態未減,令他的表情看起來怪異至極。

    若非不敢高聲,此刻大家的開懷大笑聲,定會響徹雲霄,回蕩在群山之中。

    不知不覺間,眾人低落沉悶的情緒,一掃而空。

    幾天來,疲于奔命,大家交談不多,不過高守已漸漸適應了自己的身份與現在的環境。

    出戰那一夜,如今回想起來,猶如夢靨,很難相信自己來這個時代的第一天,就在亂軍中殺了人,殺的還是一名大將。

    他沒有選擇,必須殺,不殺的話,死的會是他。

    戰場的殘酷血腥,只有身處其中才能真正感受到,不過高守還是覺得該慶幸,至少現在仍然活著。

    經歷這番艱險困苦,生死存亡,他更加覺得——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與小白耍玩了一會兒,高守在它耳邊小聲嘀咕︰“疤面,這山里面有很多西夏兵在圍捕追殺我們,而且我們迷路了,找不到回去的路,跟著我還是不安全,你最好是找到你的同類,跟它們在一起你才安全,快去吧。”

    說出最後一句催促小白離開的話語後,高守心頭涌起一份不舍之情,雖相逢不久,但眼下它給了高守最缺少的暖意,那份親昵代表著最單純的信任與喜愛,其樂融融,彌足珍貴。

    如同上一次在破戎寨棚屋那樣,高守說完,小白舔了舔高守的手指,躥了出去。

    但這次小白沒有離開,跑出幾步後,它又回過頭,望著高守低吼了一聲。

    高守心中一動,站了起來︰“疤面,你是要我們跟著你走嗎?”

    眾人聞言,目光轉向那只徘徊不走的小白狼。

    “狼天生有很強的認路本事,況且它也去過破戎寨,只是它如此之小……”魯達有些不太確定的看向高守。

    眾人的目光,又都轉回到了高守身上,高守如今是他們全心拜服的智囊,他們希望高守來做這個決定。他們現在只是迷路了,但如果小白帶錯路,一頭撞進西夏人的包圍圈中,那他們是自尋死路,前功盡毀。

    “我們先跟著走一段,看情形再說。”高守願意信任小白,這可能是逃離西夏領地的絕佳機遇,可是如今踏錯一步,滿盤皆輸。火燒糧營的功績,手中的西夏寶劍,對他沒有多大意義,他只是想活下去,努力為自己掙命,因此他不得不謹慎的選擇了折中辦法。

    眾人也覺得高守這個折中辦法不錯,皆點頭同意。

    所有人提起精神,跟在小白後面,默默前行,並不時的觀察周圍動靜。

    小白在山地中奔行,就如同在自家後院閑逛,速度比高守等人快上不少,而高守等人有幾個傷員,還需輪流背鄭老七。好在小白的毛色在月光下還算比較明顯,且它躥出一段距離,回頭見眾人沒趕上,還會特意等上一會兒。

    它這番善解人意的靈性,令高守等人大為感動,也有些興奮,因為他們驚喜的發現,小白領著他們找到一條崖壁縫隙,這縫隙堪稱一線天,被藤蔓與青苔層層遮蓋,若是沒有小白帶路,就算在大白天也極難發現。穿過一線天縫隙,就等于越過了崖壁,他們之前就是走這朝南偏東方向,只是被崖壁擋住去路,如果沒有小白,他們本打算原路返回。

    ……

    ……

    幾個時辰後。

    旭日當空,高守等人在一處山頭上望,發現遠處有一座黃土夯築的堡寨,堡寨上若隱若現的金邊赤旗,在晨曦中迎風飄揚。

    那不是破戎寨還能是什麼!?

    眾人欣喜萬分,互相慶賀,因為這說明他們已身處大宋領地,總算是逃離了西夏人的追殺。

    他們在山中轉了五天,還不如小白帶著他們走幾時辰。可當高守等回過頭,滿懷感激的找尋小白,卻發現小白已然不見,它不知何時,悄悄的離開了。

    魯達說可能是因夜月狼喜歡夜晚出沒,鮮有白日出來活動。

    眾人唏噓不已,高守更是有些失落,但高守相信,疤面小白以後還會出現在他面前,因為他能感覺到,他與它之間似乎建立起了某種精神聯系,那是一種奇妙而難以言喻的感覺。

    高守見魯達掂了掂難看的野豬皮袋子,向他擠了擠眼楮,得意的咧開嘴傻笑,他不禁莞爾。

    大膀子這家伙,幾天來對自己言听計從,就是讓他丟棄皮袋子這一項,他死活不肯。當然不是因為他舍不得這純手工縫制的天然真皮袋子,而是因為皮袋子中裝了一堆耳朵,還有個人頭。魯達雖有用石灰粉處理過,皮袋子也扎得很緊實,可仍能聞到一點腐臭味,畢竟這麼多天了。

    現在,眾人這沉甸甸一袋子軍功,還真被他帶回來了。

    魯達還帶隨身帶了石灰粉、烈酒等,說明在破戎寨時,早有準備。他冒著大有可能丟掉性命的危險,頂替自己出戰,這份恩情,無論如何是欠下了,即便這次帶著他活著回來,也是不夠還,遠遠不夠。

    想到這里,高守情緒起伏,他正想開口對魯達說點什麼,卻看到魯達雙目精芒一閃,濃眉大皺︰“禁聲!”

    眾人微微一愣,旋即反應過來,伏低身體,滿眼警覺的四下張望,顯得異常緊張。

    莫不是樂極生悲,到了大宋領地還被西夏人攆上?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4-29 16:16
第018章 冤家路窄

    不多時,山下果真傳來不少動靜,有馬蹄聲,還有人的言語聲。

    大家側耳傾听後,表情霎時放松不少,因為隨風穿來的言語聲,說的是大宋話,腔調也並無不同,說明山下出現的是宋人。

    不過謹慎起見,高守示意大家不要出聲呼叫,還是隱蔽在樹叢中,他與魯達先慢慢摸下去,看個究竟再說,至少要眼見為實,因有不少宋人投奔了西夏,反過來對付大宋,不得不防。

    高守與魯達輕步摸到山下溪谷附近,發現溪谷邊的一條隱秘羊腸小道上,有兩隊人馬起了爭吵。

    說是爭吵可能不一定恰當,因為像是商隊的那一方,一直對另一方點頭哈腰,低聲告饒,態度甚是恭敬,就差跪下了,而另一方不斷高聲大罵,強硬命令商隊交出佩刀、弓箭等防身兵刃。

    高守與魯達互相看了一眼,他們都認出,那個騎一匹褐色戰馬,指著商隊高聲大罵,態度極其張狂的人,名叫賴豹。

    賴豹是破戎寨部將,也是申都監的親信,巧的是,他還是楊九指這幾日念叨的死仇,楊九指被申都監選入陷陣士丟出破戎寨送死,起因就是楊九指得罪了賴豹。

    賴豹帶領幾十名步卒,圍住商隊想作什麼?

    高守在破戎寨常有耳聞,附近有一條走私通道,是西夏與大宋唯一可暗中運輸貨物的通道,就是不知道通道具體在哪里,如今眼前隱秘的羊腸小道,估計就是傳言中的走私通道,竊市的貨物,應該就是在這條小道流通。

    高守第一次做買賣就血本無歸,不過也算經歷過,略懂一些情況。

    看商隊的行裝與要走的方向,他們是剛從西夏那邊回來,十來人的隊伍,用幾匹駑馬馱運一些西域特產,最顯眼的要數那成捆的動物皮毛,嚴冬將至,優質動物皮毛價格肯定飛漲,而底下那些袋裝的重貨,很可能是青鹽,西夏青鹽,聲名遠播,品質比大宋西北產的鹽要好,產量也高,只是鹽一直是大宋官府壟斷控制的專賣產品,不允許私下買賣,導致青鹽價格昂貴,因此走私青鹽,實屬暴利。

    想走這條隱秘商道,必須要通過申家打點,申都監的好處肯定少不了,賴豹作為申都監的親信,怎會為難這些冒險出境走私的普通商家,這不是斷申都監和申家的財路嗎?

    高守內心的疑問,很快就從賴豹與商家的對話中解開一些。

    “這位將爺,行個方便吧,老朽等必定感恩戴德,這點錢鈔不成敬意,權當買幾壺濁酒解渴。諸位敢勇守衛疆土,勞苦功高……”一名頭發灰白的老商人,捧著一個錢袋,遞向賴豹。錢袋沉甸甸的,看起來分量不輕。老商人看起來已是花甲高齡,歲月風霜在他臉上刻下了如溝壑縱橫的紋路,不知為何會做這既辛苦又危險的走私生意。

    “啪!”賴豹馬鞭一揚,狠狠抽在老商人手上,打斷老商人的話,“老潑才休得聒噪,誰稀罕你的銀子,豹爺我最後說一遍,爾等速速交出兵刃,否則全部就地正法!”

    賴豹一說完,眾兵士便跟著鼓噪喝罵起來,縮小包圍圈,槍頭與刀鋒距離商隊人馬更近了。

    然而商隊中幾名手執弓刀的漢子,雖然面有懼色,神情慌張的不斷後退,卻並無一人丟下兵器,因為他們知道,失去兵刃只能任人宰割,在目前邊境交戰的形式下,若是被官兵抓起來扣上個私通外敵之類的罪名,肯定是死罪難免。這些漢子敢于保護走私商隊,就等于是在刀口上舔血,必非軟腳蝦,但踫上的是裝備精良的軍隊,人數又懸殊,他們毫無勝算,且一旦反抗,叛國的罪名就坐實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花甲老商人身上,很明顯這個商隊是以老商人為首。

    只見花甲老商人長嘆一口氣,撿起掉在地上的錢袋,拍了拍,納入懷中,他不再卑躬屈膝,而是直起腰,高昂起頭︰“各行有各行的規矩,老朽等人借寶地經過,早給申家交足錢鈔。明人不說暗話,豹爺你就明說吧,只要我們有,自當奉上。”

    老商人話語里軟中帶硬,特意提了申家與行規,提醒賴豹他們是由申家允許和保護的,以申家在西北的名望,應該有回旋的余地,也是希望賴豹不要獅子開大口。

    “你當然有,”賴豹面帶譏諷,皮笑肉不笑的哂道,“我要你的項上人頭,來,豹爺等著你奉上。”

    老商人見賴豹軟硬不吃,提出申家也沒有用,他臉色一黯,無言以對。

    “我數三聲,”賴豹神色突然狠厲起來,“再不交出兵刃,格殺勿論!”

    “一!”

    “二!”

    “三……”

    “好好好,上交兵刃,我們上交兵刃,豹爺想要什麼,盡管拿去吧。”花甲老商人毫無辦法,再次無可奈何的嘆息,吩咐護衛丟出手中兵刃。他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最多這次滿載而歸的貨物都給他們搶去,失去財物總比全死在這里強。

    商隊護衛也知道這狀況不交兵刃是不行了,只好不情願的把兵刃丟出去,人人面色愁苦焦慮。

    賴豹得意的干笑一聲道︰“算你們識相,來啊,把這些通敵叛國者全綁了。”

    眾兵士一擁而上,拿出繩索,手腳麻利的把商隊的人都綁了手腳,失去兵刃的商隊護衛,現在想反抗也來不及,有幾個大叫著想沖出包圍,但徒勞無功,很快被按住一頓痛打,甚至直接一刀砍翻。

    “蒼天吶……”白發老商人在賴豹做出綁他們的命令後,臉色大變,顫著嘴唇仰天哀嘆,目光流露出極其恐懼與悲愴之色,因為他終于看出賴豹真實意圖,比他想到的最壞打算還要壞上萬倍——他們不但全都要死,而且會死得無比屈辱。

    “殺良冒功!”樹叢中的魯達,給出了答案,魯達早已看得怒火中燒,拳頭緊握,他強忍怒氣,低聲對高守說道,“在破戎寨早有听聞,申都監有時會派親信暗中殺一些平民,砍下首級,劃亂面部,謊報為殺賊,一來上官不會責怪他守寨無功,還可獲得獎賞與升遷;二來劫獲財物,發一些橫財。”

    “沒想到傳言竟是真的……”高守在破戎寨也有听到只言片語的傳聞,看著冷漠自得的賴豹等人,高守一時難以相信他們能做出這畜生不如的行徑。

    守護本國百姓,不是兵士的職責嗎?

    他們身上披掛,手中刀槍,口內食糧,以及說得餉銀,哪樣不是來自黎民百姓的供養?

    而今,他們的刀槍,不指向番族死敵,反而對準他們所保護的同胞百姓,要殺良冒功?

    人性何在?

    這些人,才是真正的叛國者!

    卑鄙無恥,罪該萬死等已不足以形容他們的極惡行為。

    而且早有傳言,就說明他們這樣的行為,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這次是商家,下次可能就是某個村落的無辜鄉民。

    不難猜出,賴豹與這些步卒,只是能分一杯羹的劊子手,真正的幕後操縱者,顯然是申都監以及他背後的申家。

    高守正思忖中,果見賴豹已下令,就地挖坑,準備砍下商隊所有人的頭,然後掩埋無頭尸首,而他自己則開始清點商隊財物。

    感受魯達呼吸越發沉重,轉過頭,就見魯達再也忍不住,怒沖沖地站起身,就要向前沖去,他本仗義豪烈之人,最見不得這等恃強凌弱,殺良冒功。

    魯達邁出一步後,又止住腳步,像是想起了什麼,他回過頭,看向高守。

    高守很清楚魯達灼灼目光中所包含的意思,是在征求他的意見,並極其希望他同意救助那些將被砍頭的百姓。

    這個時候還能顧及高守的意見,更顯示出魯達對高守的尊重與信賴。

    可是,先不論能否救得下,撞破了申都監和賴豹見不得人的丑事,他們回破戎寨後,還有活路?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4-29 21:16
第019章 狹路相逢,智者勝

高守點了點頭,快步走到魯達身旁,對他耳語幾句。

    即使沒有魯達在,他也會想辦法營救這十幾個即將冤死的人,不僅是看不慣殺良冒功,也是對申都監、賴豹這些真正罪惡之人的仇恨。當然,營救別人,是要在保證自己不會送命的前提下。

    當他點下頭的剎那,已知道破戎寨必定是回不去了。

    ……

    賴豹騎著馬,悠閑的清點商隊財貨,嘴角泛著濃濃喜色。

    他志得意滿的對身旁的親隨田富說︰“此次收獲頗豐,商戶畢竟不是那些村野賤民可比,可惜就要換防回渭州了。”

    “我們何時再回破戎寨?”田富問。

    “不清楚,這次恐怕有些變故,經略府那邊,可能有人對咱們都監居心不良。”

    “是前些天來的那個種師道?”

    “他必是其中一個。”

    “那可如何是好?”

    “怕什麼?申家在西北根深蒂固,京城的大靠山與皇家沾親帶故,誰想動咱們都監,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說實在的,就算是章經略也奈何不了。”

    “那是那是,就是斷了這條發財商道,有些可惜。對了,以往咱們都監不允許動這條道的商隊,這次……”

    “算他們倒霉……別問這麼多,去把他們先砍了,一直聒噪,甚是惱人!”賴豹冷冷的瞥了一眼那群聲嘶力竭哭喊的人,眼神中只有厭煩,不帶一絲憐憫。

    親隨田富應喏而去,舉刀正待砍人,突然听到一聲炸雷也似的聲音。

    “兄弟們!灑家回來了!”

    魯達哈哈大笑著,闊步奔了過來。

    賴豹與眾兵卒先被突如其來的洪亮聲音嚇了一跳,又見對方披頭散發,衣衫破爛,渾身血漬與污泥,如同地獄里爬出的惡鬼,更是大驚失色。

    “兀那漢子,你是何人?”賴豹一拉馬韁,緊張的祭起點鋼長槍。

    “我是大膀子啊,賴部將。”

    “大膀子?”賴豹定楮一看,果然是大膀子,心頭松下一口氣,疑惑道,“你前些天不是出戰了嗎,如何還能活……不是,能活著回來就好,你頗有勇武,想必立下些許戰功了。”賴豹再次上下打量了魯達一眼,見他身上沒有掛首級,又想到眼下在進行的隱秘之事,目光一冷,“你不會是臨戰脫逃吧,你可知道,臨戰脫逃以逃卒論處,罪該問斬!”

    魯達沒有回去拿野豬皮袋子做證明,只是笑嘻嘻的掀了掀衣裳︰“瞧灑家身上這些血漬,都是西賊的,哦,也有我自己的。”魯達說著脫去外衣,把身上的傷疤展示給賴豹等人看,他身上最大的傷疤是西夏將領用劍劈的,足有半尺來長,赫然醒目。

    “夠了!沒有西賊首級,誰能證明你與西賊交戰過?又是如何獨自逃生?你還敢狡辯!”賴豹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也要找個理由,順手把這冒然出現的大膀子殺了滅口,多一個腦袋還多一份軍功,誰讓他撞見劫殺商隊,申都監信任我,正是因我賴豹辦事干脆,不留麻煩,“來啊,把大膀子也綁了!”

    這次,兵士們略微猶豫了一下,因為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來,大膀子這樣子肯定是死戰西賊後,九死一生跑回來的,賴豹問罪大膀子的理由太過牽強,目的當然是要殺人滅口,大膀子沒死在敵人刀下,卻在苦戰回來後死于袍澤弟兄手中,于心何忍?殺些普通百姓與殺曾同甘共苦的袍澤弟兄,並不是一回事。只不過軍令難違,大膀子還是要殺的。

    兵士們慢慢向魯達圍了過來,他們知道魯達武藝精通,並以力大著稱,在破戎寨日日熬練不綴。論單打獨斗,破戎寨沒有一個是他對手,只是他桀驁不馴,不懂逢迎,性烈如火,不為申都監所喜,因此一直沒得到擢升,更成不了親信。

    雖然這邊人多,但大膀子若要反抗,肯定有許多人要吃苦頭,誰都不想做先吃苦頭的人。

    “且慢動手,灑家可證明。”魯達大叫道。

    “什麼證明?”賴豹冷冷一哂,他心里想的是,什麼證明都沒用,你必須死!

    一個急促的聲音,在魯達身後響起︰“有證明有證明。”

    只見高守從魯達身後樹叢中,狂奔而出,邊喘著粗氣,邊不住叫著,“太好了,太好了,是我們的援軍……”

    “這又是何人?”蔡豹皺了皺眉頭,他沒想到又蹦出一個渾身血污惡鬼模樣的人,心知也是上一批的陷陣士,對這人卻不太有印象,不禁問道。

    “他是小書呆,魯達是替他出戰,而他又主動請纓。”一名兵士認得高守。

    “哦,知道了,是那個以呆傻出名的小書呆,昨日我與申都監,還說起這個傻到自己找死的蠢笨小子,沒想到這兩個自己找死的,反而沒死……”賴豹很是意外與驚訝,不過也沒多在意,多殺一個呆傻小子而已,比踩死一只螞蟻還來得容易,又能多報個首級的軍功,沒什麼不好。

    賴豹正待命令動手,卻見高守神色驚恐,邊跑邊慌張的回望,他心下生出一絲疑惑,後面是何物事,令他如此驚懼?

    賴豹馬上就得到了答案,只听高守對著魯達大喊︰“大膀子,別站這里,餜跋子攆上來了,小心他們的箭矢!”

    聞言,魯達像是嚇了一大跳,神色大變,驚問︰“哇呀,又追來了,有多少人?”

    “數不過來,至少,好幾百人,先鋒就,就在後面,百步之內……”高守氣喘吁吁的叫道。

    他與魯達擦肩而過,腳步毫不停留,對蔡豹等也視而不見,只顧拼命向著破戎寨方向奔去。

    賴豹等剛開始听得是一臉懵圈,一頭霧水,听明白後,卻如一個大炮仗在他們心頭猛然炸響——幾百西夏餜跋子正朝這邊沖過來,最近的距離百步不到!?

    步卒頓時面露驚慌之色,惶然失措,瞄了瞄高守所指餜跋子來的方向,然後把目光停留在賴豹臉上。雖然撤退要等賴豹的命令,但他們都已放下手中的活,做好奪路而逃的準備,並緩緩朝著破戎寨方向挪步。

    挖坑與斬殺商人此刻已毫無意義,能否活著逃回破戎寨才是至關重要。

    賴豹還未反應過來,高守已從他的馬前狂奔而過,他瞪著三角眼,嘴巴微張,目光隨著高守,直到高守背影很快消失在草木叢中。

    果真呆傻之極,卑微小卒見到部將也不懂行禮,就知道跑?賴豹這個念頭剛剛升起,立刻回過神來,一股龐大恐懼感傾壓而來,心頭大顫,什麼?這呆傻小子真的引來了數百餜跋子?

    此刻魯達也跑動了起來,不忘對賴豹等拱拱手︰“賴部將救援之恩,灑家沒齒難忘!西賊勢大,各位不可戀戰,宜且戰且退。”

    宜你老娘!還真把我等當成你的援兵,給你斷後?賴豹心中暗罵。

    正當賴豹驚疑不定之時,田富指著高守來時的山上,驚叫道︰“來了來了,餜跋子真來!”

    賴豹按田富所指的方向,凝目望去,見到有茂密灌木叢急促搖晃,還不只一處,驚起許多飛鳥,看樣子像是有大批人,在灌木叢經過,朝著這邊奔來,快速逼近,果然不到百步距離。

    不等賴豹下命令,有幾名步卒已叫了聲娘,撒腿就跑。

    破戎寨兵士與西夏人對陣多有時日,都知道西夏餜跋子的厲害,同等數量他們也敵不過西夏餜跋子,何況如今人數懸殊。幾十人對上幾百餜跋子?稍晚一些,想逃命都沒機會。

    賴豹也是心驚膽怯,但想到自己有騎馬,跑起來餜跋子追不上,還有幾十人做他的擋箭牌,略略放心,故作鎮定的罵道︰“慌什麼?你們這些膽小如……”

    “咻!”

    一支飛矢破空射來,嗤地一聲,沒入馬脖,賴豹坐騎吃痛受驚,嘶鳴著人立起來,把賴豹掀翻,揚蹄飛奔而去。

    摔得七葷八素,灰頭土臉的賴豹,此刻心膽俱裂,邊急呼︰“撤,快撤……”邊連爬帶滾,抱頭鼠竄的逃向破戎寨,丟在地上的點鋼槍和頭盔也不要了。他心中極是懊悔,剛才小書呆就說了,小心餜跋子的箭矢,自己沒在意,差點就被射死,眼下失了坐騎,跑慢點今日可能就要在折在此處。

    賴豹丟盔棄甲,狼狽逃竄,手下步卒更是不堪,甚至哭爹喊娘。

    反是商隊的人不再哭喊,他們對賴豹等人的仇恨無以復加,他們第一次期望敵國餜跋子最好能殺光這些本國兵士。他們自知凶殘的餜跋子也會殺了他們,但給西夏餜跋子殺掉,總比被賴豹等砍了腦袋要好,因為那樣非但尸骨不全,還要被仇人拿來表功,獲得功績獎賞,而他們的人頭被當做西夏人的首級,備受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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