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棄卒崛起 作者:雲端觀月 (連載中)

 
ablaze1021 2017-4-29 15:43:0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 31379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6-6 19:19
第050章 權謀

渭州經略府。

    宴席上的申仲勇,知道抱月樓的插曲後,心中暗笑。

    種師道,你也有被騙的時候?而且還是被一個年未弱冠的小賊所騙,看來往日高看了你。

    章經略對申仲勇還算客氣,但相比對忞山先生的熱情,申仲勇總有一種被拒於千里之外的感覺,就連對待陪坐的渭州官員廖刺使之流,也比他待遇好,要知道,大宋諸州刺史只是掛個名頭的閑職,並無實權,遠不如他這兵馬都監重要。

    不過申仲勇並不是太在意,因他另有所圖,他在等待,等待兒子一鳴驚人。

    早在中秋前幾個月,大哥申伯德已有籌謀,為玉才奔走,如今萬事俱備,必能成事。

    老爺子在汴京也傳來好消息,看你章楶能怎樣?

    想動我渭州申家,沒那麼容易!最好是不要撕破臉皮,否則必定兩敗俱傷,對誰都沒好處。

    按照大哥推測,章楶肯定不敢攪起西北內部亂局。因為西夏人正在戰線囤數十萬大軍,緊急製造大量攻城器械,醞釀著一場全面大戰。

    或是冬前,或是初春,西北就要掀起腥風血雨,陷入連綿惡戰。

    章楶不會不知道,對涇源路漕運、市易、治安等,申家影響力巨大。

    他投鼠忌器,哪敢在這等形勢之下,徹底惹怒我們申家?而我們申家卻要趁這有利局勢,先扳回一城。

    當地宿老名儒,大都交代清楚,到時候眾口推崇背書,坐實玉才詩作過人,奪得詩魁,萬眾矚目。

    消息傳來經略府後,我再當著眾人面,順勢強烈請求一番,章經略哪裡還能不答應?

    而玉才拿到經略府那個官職,才只是剛剛開始,大哥神機妙算,遠不止於此。

    在申仲勇暗自思慮的時候。

    章經略也得到中秋詩會的發生的情況。

    作為統掌涇源路軍政民生,兼知渭州事的經略安撫使,自然也知道渭州抱月樓中秋詩會的重要性。

    不過礙於身份,且需中秋擺宴,招待忞山先生、申都監等,就沒有去了。

    雖然他需要的各類職官,朝廷都有派遣,但許多人他都不滿意,不是他想要的人才,他也知大宋目前只以科考與恩蔭選才,弊端太大,不少真正奇才能人,流落民間。

    更有甚者,投奔敵國,成為敵國重臣,給大宋帶來沉痛打擊。

    如張元、吳昊二人,出身平民,多次考取進士不中,但又身懷王佐之才,曾在西北尋求出仕,一心破敵建功,卻被當時的名將韓琦拒之不用。

    兩奇才報國無門,痛哭三日,終於一同出關,投奔西夏,從此得到夏主李元昊重用,為西夏建立汗馬功勞。除張、吳二人外,還有楊廊、徐敏宗等多個人才投去西夏,以至於西夏日漸勢大,局面逆轉,造成大宋損失慘重,打擊巨大,再也無力飲馬賀蘭山。

    每每憶起此事,章楶扼腕難眠,嗟嘆不已。

    他深知,胸懷大志的有才之士,總會不甘被壓於貧賤之中,草草一生。

    他經過數年調查,發現這些人大多心性本善,出身平凡,初時有心報國,卻因長久四處碰壁,無人任用,或受權貴排擠禍害,心生怨艾,才導致憤然反叛。

    而朝廷卻把責任錯誤,全部推倒他們個人身上,把他們痛斥成千古罪人,卻刻意忽略避談自身問題,其實於事無補,毫無意義,於國於民,也沒有任何幫助。

    咒罵有用的話,就不會屢屢戰敗失地,只會讓有識之士,對朝廷更加失望。

    其實只要給他們多一條出路,多一道施展機會,多一個努力方向,或許他們便不會為敵所用。

    當然,這些只能心內想想,說出去會得罪一大批權貴,甚至惹得官家生疑。

    隨意陷構個罪名,自己就會被罷官解職,什麼事都成不了,這麼多年來,官場那點破事,哪裡還能不清楚?

    話,可以不說出口,事,卻必須躬身踐行。

    因此章楶發誓杜絕這樣的事,發生在他治下,他上任後一改用人風格,除了重用折家、種家人才鞏固自己之外,也著力提拔平民出身的有才之人。

    包括抱月樓中秋詩會,都有他在背後推動的身影,這樣的中秋詩會於國於民於己,都是大好事,人才被西北各家族所用,也比流向敵國好。

    只要真有才學,能在詩會中發光發亮,無名之士也能聲名鵲起,獲得賞識。

    畢竟大眾的篩選,總比一人眼光判斷抉擇,好上無數倍,能臣韓琦錯失王佐之才,便可見其弊。

    因此,渭州中秋詩會雖不能參與,卻務須大加支持。

    喬懷遠提議詩魁譜成戰歌,傳唱西軍,若無經略府的首肯,朝廷樞密院豈會搭理那個只會沽名釣譽的閑居老儒?

    但名譽在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收獲良善人才,貶謫姦邪庸才。

    想到這里,章經略的目光,移向了申仲勇申都監……

    ……

    ……

    柳青玉這次沒有出現在歌台,只在簾幕內,若隱若現的晃著凸透身姿。

    短短一曲幽幽彈唱,還是引來諸多喝彩,雖然能吟出佳作,事關重大,可總有一部分人,冥思苦想半天后,自覺無望,索性放棄,也有一部分人,本就是奔著湊熱鬧,看表演,或附庸風雅的幫閑等,本就沒準備在詩會作出詩詞,至於詩魁,想都不會去想一下,只期待看一看,詩魁最後花落誰家。

    這些人除了幫腔喝彩等,話也最多。

    而高守從這些人的竊竊私語中,還得知,有些投機者暗中開莊,在幾個名望才子身上押註,押中詩魁者,能獲利數倍乃至幾十倍。

    已有些才俊,完成了新作,或是拿出早就備好的詠秋詩詞,四處傳開,引起聲聲贊嘆,同時會有專人抄撰一份,呈送給二樓尊文軒名儒宿老。

    眾家耳目,也會立馬想辦法,謄抄下一些為人稱道的新作,火速傳送到二三樓廂房、杏心園、經略府等各處。

    期待了三年的盛會,有心人早有準備,等的就是這個時刻。

    而高守,只是想填飽肚子,然後回王家大睡一覺。

    不到半炷香時間,他已掃光桌上菜餚,感覺還未全飽,又喚來店夥計,點了一道野菇燉雞,他對剛吃下的燉雞情有獨鐘,本來想換個口味,補補元氣,點一個野靈芝燉雞嘗嘗,反正店家佟掌櫃說免費供應了,但水長立時跳起來阻止,只肯讓點野菇燉雞。

    燉雞不大,大概一斤左右,高守三兩下吃完,滿意的舔了舔嘴唇,伸了一個懶腰,舒展身體。

    水長顧及用膳禮儀,沒吃到多少,菜餚大都是進入高守腹中,他愈加惱怒,只管吃,詩會結束後,叫你吃不了兜著走,還敢裝模作樣!

    高守又打了個哈欠,吃飽喝足後,濃濃困意襲來,眼皮開始打架,自從離開破戎寨,都沒睡過一個安穩覺,正想跟水長打個招呼,趕回王家睡大覺,希望能撐到王家,不要睡在路邊。

    突然。

    屏風外,有問道:“某申玉才,可否進來與兩位一見?”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6-6 19:27
第051章 誅心

申玉才雖然話說得客氣謙遜,但沒等兩人同意,已大搖大擺步入屏風,種師道不在里面,他也就沒什麼好顧忌,他後面跟著的皮五等幾個幫閑,站在門口,沒有進來。

    申玉才一反常態,主動向高守拱手施禮道︰“剛才錯怪高兄,多有冒犯,特來告罪,望高兄海涵。”

    “好說。”高守並不想與他多說,抬了抬眼皮,隨意的拱手回禮。

    本來也期待見識一下韓夢梵,但睡意一來,就沒了興致,前世美女明星多如牛毛,黃、白、黑皮膚……黑發、金發、紅發……什麼樣的美女,什麼樣的音樂沒見識過?

    不就一個混血兒麼?

    剛才柳青玉的長相舞姿還算可以,但也說不上多高興趣,穿得也太嚴實了。

    如果後面有脫掉衣裙跳個脫衣舞、鋼管舞……說不定能振奮精神,堅持看一看。

    否則,更希望回到王家客房,舒舒服服睡在小夕鋪好的柔軟被褥上。

    本來洗完熱水澡,就有想睡一覺,奈何當時要趕去見種師道。

    “敢問高兄表字?以便稱呼。”申玉才又問了一句。

    這個年代稱呼對方,有多種方式,表字是最常用的一種,人家客氣發問,也沒什麼好保密。

    “在下表字,子御。”

    “子御?哇啊……”

    申玉才故意夸張的張大眼楮和嘴巴,驚聲大叫道,“這麼說來,高兄即是高子御?”

    高守看到申玉才的夸張表情,以及特別把‘高子御’三字高聲喊出,馬上感覺不對勁。

    高守還未回答,听得屏風外面已傳出鬧哄哄的聲音,申玉才的幫閑開始起哄鼓噪。

    “啊!他就是高子御?”

    “高子御就在里面!”

    “最近流傳在渭州的驚艷短詞,也是剛才青玉姑娘唱的那首美妙唱詞,風聞就是一個叫高子御的人所作。”

    “不會吧,就是剛才那個小廝打扮,但卻得種機宜邀請的那個?”

    “正是他,難怪種機宜看中他,原來穿著雖下等……卻是個才子,果然真人不露相。”

    “如此年輕,莫非天才?”

    許多人好事者,圍向臨時隔間,在屏風外探頭探腦,議論紛紛。

    申玉才裝出一副欽佩崇敬的樣子,躬身再施一禮︰“原來是子御兄在此,不才萬分慚愧,失敬失敬!”

    見這陣勢,高守心中明白,申玉才似乎是要捧殺自己。

    這人還真麻煩,現在困得要命,又來絮絮叨叨,唧唧歪歪。

    這幾天自己帶領一眾人,不是疲于奔命趕路,就是幕天席地山野中,吃得不好,精神又要保持高度緊張,身體過度勞累,要不是魯達近一年來刻意打熬自己筋骨,早就累垮,虛脫走不動了。

    白天在王家洗了熱水澡,才完全放松下來,現在酒足飯飽,睡意越發深沉。

    擺上來的所謂西域佳釀,泛紅略渾濁,應該就是葡萄酒,甜度與酒精度配比還不錯,喝起來挺爽口,剛才配著菜肴也多喝了幾杯。

    這葡萄美酒看似酒精濃度不高,可後勁好像頗大。

    酒醉倒是不會,就是感覺更是渾身更是無比乏困,極想閉上眼,好生睡上一覺。

    明日還有許多事,要一早帶上魯達等人,同去見種師道,要去醫館照看鄭老七,要想辦法再賺點盤纏等……

    水長听到申玉才大聲叫出高守表字,就心知要糟。

    此前是種機宜在破戎寨得到那所謂《塞上秋》,很是高興,回來後就找同窗友人等,一同鑒賞,並詢問是否听過,同窗友人們對著短詞贊譽有加,都說聞所未聞,種機宜就提了一句,此詞得自高子御,眾人再問時,種師道笑而不言。

    從此,短詞就在渭州傳揚開來,而詞作者,大家相傳就是來歷不詳的高子御。

    但是不久前種機宜幾句試探,高守便破綻百出,已確定《塞上秋》不可能是高守所作,不然種機宜也不會如此憤怒的離去,且囑咐不可宣揚。

    現在,申玉才卻把高子御三字大聲道出,這里跟外頭之隔著一道薄薄屏風,想不讓人听見都難。

    一下就宣揚了出去,而這可惡小子與機宜已有牽連,這下可如何是好?!水長焦急的向三樓望了望,那是種家包下的廂房。

    看到高守無話可說,口中嘆氣,水長神色大變,滿眼焦慮,申玉才心內志得意滿,這就是他想看到的效果。

    按常理來說,他是不太敢進來尋高守晦氣,因為現尋高守晦氣,也就等于尋種師道的晦氣,得罪種家與經略府的奢遮人物,可不是鬧著玩的。

    但是,剛才得到申仲勇和申伯德傳來的消息和授計,他心中豁然開朗,就知道該怎麼做了,對左右隨從吩咐幾句後,他就來見高守,有了剛才的假意道歉。

    高守剛才如果被攆出抱月樓,還算逃過一劫,可是誆騙上官種機宜,加上冒名他人詩作,可是大罪。

    種機宜知道被高守誆騙後,現在肯定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雖痛恨厭惡高守,但卻不好馬上發作。

    種師道在經略府握有實權,據說就是他攛掇章經略,想要動搖申家。

    父親調回渭州,正是他親自去破戎寨通知與催促,父親說還與他發生過爭吵,可見種師道對申家早有預謀。

    本少爺進入經略府,必然也必會受他掣肘刁難。

    大伯父交代,先下手為強!

    今晚就打擊種師道一番,煞一煞他的威風。

    借著踩踏高守,牽連種師道,側面說明種師道,識人不清,辦事糊涂,易受小人蒙蔽等,利用這盛會,弄得人盡皆知,再由家里養著的這批幫閑,添油加醋,在渭州等到處傳播,甚至把這事在汴京宣揚出去,說不定連官家都會知曉。

    到時候,看你種師道這機宜文字,還能否做得穩當?

    而申家只在幕後推動,不露任何把柄,種家根基勢力遠在百里之外,又能奈我何?不論怎樣,申家都沒有損失。

    當然,種師道經過這一壓制,能老老實實,以後讓我在經略府行事,順暢無阻,申家自然也不會再生事端,兩家相安無事,否則申家扎根渭州百年,怕你作甚?

    至于高守,很快便只是個被天下人恥笑唾棄的替死鬼,可憐蟲,下場肯定很淒慘。

    申玉才心思一閃而過。

    他很快又堆起一臉假笑,對高守說道︰“子御兄如此高才,今晚蒞臨抱月樓,想必已有新作?”

    申玉才拙劣的表演,在高守看來,令人作嘔,他不想多說,只想早點回王家。

    高守擺了擺手,說了聲︰“在下一介過客,並非西北人士,今夜只是過來吃頓飯食,順道學習一番。”

    “才學不分地域,子御兄不必過謙,我等,要向你學習討教才是。”

    “改日吧,今夜在下身子已太過困乏,正要回去,你們繼續。”

    高守身體搖晃著站了起來,邊打哈欠,邊對水長說,“水長兄,在下先走了,幫我轉告種機宜,多謝款待,明日再會。”

    “且慢!”

    “不能走……”

    水長與申玉才幾乎同時出聲阻攔。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6-6 19:48
第052章 困意與困局

水長一直記著種師道暗示詩會後處置高守,豈能讓高守溜走,他懷疑高守是心知被識破,現在故作困倦,想用這花招來個金蟬脫殼。

    但水長阻止的話剛出口,就開始後悔,他要是走了也好啊,免得被當場識破,壞了種機宜名聲,自己也可以跟出去,到外頭再理會。不過听到申玉才也出口阻撓,便知麻煩大了。

    就在此時,申玉才趁機指著水長道︰“正如這位兄台所言,子御兄不能走,今夜四方才俊共聚于此,如此盛會,子御兄身負高才,卻不想展露一二,莫不是……認為我等皆才疏學淺,看不上?”

    說到最後一句,申玉才特意提高音量。

    話音未落,外頭已附和連聲,眾人情緒迅速激昂起來。

    水長暗道,申玉才這話厲害,話中帶刺,發動地域攻擊,挑起公憤,高守如果還硬要離開,就落下口實,如此一來,眾口鑠金,種機宜也不好出面解決。

    水長瞥了眼高守,惱怒頓生,那小子居然又坐下來,睡眼惺忪,昏昏欲睡的樣子,這時辰尚早,就如此犯困?太假了!

    下一刻。

    門外看熱鬧的人群中,有人指著水長說︰“想起來了,他是種機宜之子——種溪。”

    水長面色一緊,心下叫苦,他沒有否認,也不能否認,因為他正是種溪,水長是小名。

    “哦,原是種賢弟,失敬失敬。”申玉才微微一笑,故作恭謙的對水長做了個揖。

    種溪心念電轉,深吸一口氣道︰“子御是我客人,他可能不勝酒力,有些困乏,不如先讓他歇息片刻,再作詩詞如何?”

    “既是種賢弟之言,有何不可,店伙計何在,先為子御兄呈上筆墨紙硯。”

    申玉才覺得,種溪是在拖延時間,不過只要高守不離開,他有的是時間等,種溪故意把高守說成是他客人也沒用,所有人都看見種師道為高守出過頭,也一起坐了許久,脫不了干系。

    當下,申玉才退了出去,圍觀者大都散開。

    或許是佟掌櫃為緩和氣氛,歌台上開始一些普通藝姬歌舞表演,音樂轉為綿緩。

    種溪心內惴惴,不時的抬頭看,可是父親進去的三樓廂房,窗門緊閉,沒有絲毫指示,那也就只好按自己的計劃行事了。

    這次被當場認出來,丟臉丟大發了,緩兵之計也只能拖一時,不能解決問題。

    沒別的辦法了,索性自己代作一首詩詞給高守。

    稍稍蒙混一下,立馬帶著那小子離開抱月樓,只是自己平日里,偏喜好習練武藝兵法,不擅吟詩作對。

    听著聲音不太對,種溪回過頭,卻見高守已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看起來甚是愜意。

    種溪目中冒火,油然而生一股揮拳痛打高守的沖動,但他不能,鬧將起來,這蠢貨要是不管不顧亂說,或是承認誆騙行為,更難彌補。

    還是抓緊時間,做出一首詩詞。

    種溪握緊拳頭,恨恨在高守腦門上方作勢揮了揮,然後哀嘆一聲,謹慎的看了看周圍,得知這里坐著種機宜兒子,不大有人敢在外探頭探腦,只是如果有人從二樓、三樓看下來,無法防範,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種溪一屁.股坐在店伙計剛才送上來的筆墨紙硯前,撓著頭,焦頭爛額的苦苦思索詩詞。

    其實不用探頭探腦,也有些人能看到屏風中的一些情況,因為臨時隔間沒有設門簾,從僕人待命區這個角度,或是歌台上,都能看到里面的一部分情形。

    小夕與小月,圓瞪著眼眸,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形容對方的表情,情形的演變,她們直到現在,還沒緩過神來。

    她們知道高守有大官幫襯時,很是高興,終于放下心來,興致勃勃的轉而關注詩會進展,當爆出高守就是高子御,是近日傳遍渭州那短詞的作者,她們立時嘴唇張成了個圓形,兩個少女心性的丫鬟,手拉手跳了起來,大為驚喜,因她們知道,大小姐這些天都在時常念這首新詞,對詞作者高子御甚是欽佩,而詞作者竟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就是恩人高義士。

    不想,正當小月準備把這極好消息,傳遞去杏心園時,情況又有了逆轉,高守拖言困乏,拒絕再作詩詞,並急著要離開。

    這不合時宜,不合常理,也不合情禮。

    許多才俊苦等三年,甚而千里之外趕來抱月樓,不就是為了在抱月樓詩會一展才華,揚名立萬,實現抱負嗎?

    這可是除了科舉外,最好的出頭機遇。

    如果高守胸懷千秋,滿腹經綸,哪里會不展露一番,就打退堂鼓?少年才子,不都是血氣方剛,慷慨激昂,喜歡揮斥方遒嗎?

    而且高守還是別人要討教的時候,他卻說要走?困乏之說更難令人信服,詩會才開始不久,人人精神飽滿,他怎地就如此困乏了?

    她們都心生許多疑惑,何況其他人。

    申玉才更是帶著許多人冷嘲熱諷,刁難擠兌,步步緊逼,不讓高義士離去。

    而讓小夕和小月心情瞬間沉重的是,高義士他,真趴在桌上——睡著了!

    她們周圍各家奴僕丫鬟,看到這情形,也開始竊竊私語,取笑開來,真相似乎已顯露,而申玉才等,勢必不肯善罷甘休。

    小月眉頭深鎖,重重嘆了口氣,又急急忙忙的趕去杏心園。

    與此同時。

    二樓的白衣少女搖了搖頭,收起目光,回到座位,喝起悶茶。

    高守的表現,總是讓她更加生氣,她尋思就不該對他抱著希望,她與種師道一樣,也是在因破戎寨高守書下的短詞,對他產生好奇,而現在,她心頭也有與種師道類似的憤怒,感覺受到欺騙,遇人不淑。

    雙手搭在欄桿上的折彥野,抱著看熱鬧心態,感覺越來越有意思了,不過折可適與折家長者,已不再關注高守,開始專心看折家親衛抄上來的詩詞,自然,這些親衛也都脫下戰袍,換成便服。

    折彥野對詩詞不感興趣,長輩們能在詩詞中,看出一個人的文韜武略,他看不出來,他只想專注打熬身子,勤練武藝,上陣廝殺,同祖輩一樣,成就彪炳功業。

    還有,女子,特別是美艷女子,他也是想的,柳青玉能歌善舞,美貌婀娜,不過卻不及心中念想的那個女子,差在哪里,卻說不出來。

    台後的柳青玉,剛送走佟掌櫃,她听聞剛才唱曲的詞作人也在場上,便請來佟掌櫃一問,佟掌櫃說了高守的情況,她只覺得好笑,這等下人,哪里會做出如此高雅,意境深遠的美妙短詞。

    她不再關心這些,轉而望向另一扇窗戶,今晚蓋了她風頭的韓夢梵,正在那里面,佟掌櫃也剛剛過去。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6-6 19:49
第053章 重要時刻

   “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斷腸人……”

    韓夢梵隔著窗布,望向高守所在的角落,模模糊糊看到屏風後的人影,她反復默念幾句後,沒有回頭,只是朱唇輕啟,柔聲問句,“佟掌櫃,你認為《塞上秋》,是他所作?”

    听到發問,佟掌櫃眨了眨眼楮,稍稍清醒過來,韓夢梵身上仿若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魔力,即便是他這樣在江湖打滾多年,見識過美人也不少,卻仍難以抵擋她的一顰一笑,剛才只覺得她就連側臉,也是清麗卓絕,完美無瑕,特別是那高挺俏立的鼻子,飛入鬢發的眉黛,臉型雖與漢家女子稍有差異,格外稜角分明,但一切都感覺那麼恰到好處,像是一件巧奪天工的神女玉雕,他一下子看呆了。

    “哦,夢梵姑娘說的是高子御吧,此少年郎有些奇特,然而我听其言,觀其行,沒有半分文人的風雅之氣,更毫無才子卓然傲世的風範,倒是頗有市井潑皮做派。”

    “那便不是他了,詞中意境悠遠,淒美滄桑,想來也不能出自一少年郎之手。”韓夢梵幽幽一嘆,悵然若失。

    “夢梵姑娘所言極是,若無經世才學,久歷事道,豈能做出這等絕妙佳詞。”

    佟掌櫃點點頭,深以為然,他視線掃向窗外,注意到那些穿梭在人群中的閑漢與下人,來來去去,他知道,與往年詩會一樣,抱月樓所發生的風吹草動,都會通過這些人,很快傳到各方。

    比如杏心園。

    王雪如遣走小月,獨自走在斑駁的樹影中,如水銀般流淌的月色,杏心園獨特的美景,絲毫沒能讓她心情好一點。

    一驚一乍,一喜一悲的消息,讓她覺得時光流逝太過緩慢,度日如年。

    此刻她提心吊膽,現在已經不是錢鈔,能解決的問題了,高義士如若真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冒名他人詞作,欺騙經略府種機宜,已闖下大禍。

    而她再也想不出辦法解決,也不敢告訴羅夫人,不過羅夫人等也多有安排下人在抱月樓,自然會知道。

    現在只能靜觀其變,走一步,看一步了。

    ……

    ……

    抱月樓的主旋律,當然不會因為高守的小插曲,而有任何改變。

    一首首新作問世,一聲聲贊美恭維,一張張送入尊文軒的字條……

    每個人都在自己的角色中,盡力扮演,可能角色不一樣,但他們對詩文的信仰,是相同的。

    幾個名聲在外的才子,已有佳作流出,每每有人念起,便有更多人應和叫好,有少部分是次題詠秋,次題詠秋比往年少了很多。

    傳言是前幾日那首無名短詞在渭州流傳,致使不少才俊,自認為做不出更好的秋詞,勉強做出,也會被現在已知的那首《塞上秋》所壓蓋,那還不如不作,或本有作成的秋詞,如果自覺比《塞上秋》相差甚遠,也不就不想拿出手。

    因此才俊們轉而把精力,放在了主題上,也就是追思李廣。

    這個主題,有多種寫法,切入點不同,角度不同,詩作表達的含義也不同。

    大體分為追憶李廣所獲功績,或惋惜李廣難封,或贊頌李廣如廉頗一樣老當益壯,箭術了得等,只要沾上邊,都可以算。

    喬老對主題沒有多做解釋,應該就是不想束縛才俊們的思維,要讓大家,用不同的角度,闡述自己的觀點,展現才華。

    所有人的注意力,也大都鎖定在主題詩詞上,因為主題詩詞,才是招納賢才家族所看重的,現場表達出來的才華心智,才是最真實的。

    大家都在猜測今晚的詩魁,花落誰家,這其中有對風雅文才的仰慕,也有對今晚押注錢鈔的關心,名氣呼聲不同的才子,倍率不同,若是壓中名氣一般的黑馬,將會有數十倍于本錢的收益。

    押注的大多是些閑漢,成名文士根本不屑于參與。

    而押注的人,會格外關心自己所押的才子,圍在他身邊,並幫腔贊譽這個才子的詩作,制造一些輿論呼聲等。

    雖然他們也知道,他們的呼聲幾乎沒有作用,但並不妨礙幫閑們參與的熱情。是否能成為詩魁,能做出決定性評判的人,在二樓尊文軒,就算在一樓,也是藏龍臥虎,是否佳作人家一看便知。

    如今,有兩首佳作,魁首呼聲最高。

    一位是延州第一才子齊盛,他作的是一首《抱月樓中秋述懷》七言詩,以壯懷激烈,用詞瑰麗見長。

    一位是蜀地巴州,遠道而來的飽學之士劉道江,他寫的是《雨中花》詞,在細膩婉約,韻味綿長的詞句中,見解獨到的借古喻今。

    許多人以為今晚詩魁,會在這兩首中產生,而本地渭州人數雖多,今年卻沒有特別出色的佳作。

    “好生了得!”

    忽然的一個高聲驚嘆,引來很多人的注意。

    人們側目而望,看到是渭州略有名氣的老學究,盯著申三少爺剛剛完成的作品,表達出他的分外驚訝之情。

    申家三少爺申玉才,是近年才傳出名氣的後起之秀,一些在渭州乃至西北頗有盛名的儒士宿老,對申玉才常傳出溢美之詞,基本坐實申玉才的才能,不過坊間也偶爾有關于申玉才真才實學的爭議。

    但綜合來看,申玉才名氣依然不如成名已久的各方才子,爭奪詩魁的希望不大。

    而且許多人覺得,申玉才是渭州第一家族的嫡系子孫,渭州兵馬都監之子,有大把機會,應該對這次出頭機遇,不會太上心。

    眾人見老學究的表情,好奇心大起,呼啦啦一群人圍了過去

    不多時。

    贊嘆喝彩聲,哄然而起。

    ……

    尊文軒中,喬老等圍坐的七名宿老,正在邊品茗茶,邊意態悠閑品評才俊們的新作,輪流傳看,遇到可堪入眼的,便多看一遍,細細品味,遇上才華橫溢的作品,他們會動筆背書,然後由伺立一旁門生或下人記錄下來。

    一切都按照既定規矩處理,看起來,是那麼嚴謹與公正。

    “這句不錯,‘花甲猶揮寒光劍,白首尚為帝王征’,頗有氣魄,可惜下文略顯拘謹,有些虎頭蛇尾了。”喬懷遠晃了晃頭,丟下一張紙,沒有背書。

    “那首老朽也看過,與喬公看法一致。”一個牙齒都快掉光的宿老回應。

    喬懷遠禮貌的笑了笑︰“秦公以為,此屆詩會如何?”

    “佳作比上屆多出不少,可見我大宋盛世,英才輩出,何愁西賊不破!”

    秦老言語時,雖然有些漏風,但說起後面幾句話來,目光奕奕,正氣浩然,引來其他宿老名儒的一片點頭附和。

    有位名叫盧升向的名儒,點名齊盛和劉道江的詩詞,認為這兩人的作品是目前最好的。

    “噫?”

    喬懷遠接手一張新作,發出驚異的聲音,吸引了眾宿老的注意,喬懷遠今晚還從未對一首詩詞,有如此反應。

    “喬公,怎麼了?”秦老問道。

    喬懷遠沒有解釋,他凝視紙張上字句,似乎沉浸在詩詞的情境之中,難以自拔。

    幾息過後,他吐出一口氣,說道︰“都來看看這首《沁園春》。”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6-6 19:50
第054章 志在必得

喬懷遠對面的秦老,首先接過紙張,目光一亮,念道:“男子才生,桑弧蓬矢……筆掃雲煙,腹儲兵甲,志氣天邊萬丈虹。行藏事,笑不侯李廣,射石誇雄。”

    “仰天一問窮通。嘆風虎雲龍時未逢……白額未除,長鯨未膾,臂健何嫌二石弓。天山定,任扶桑高掛,凌閣圖功。”

    秦老品味了一番,連聲道,“好詞!這是申家三公子申玉才的詞作,沒想到長進如此之大,才氣驚人。”

    紙張在宿老們之間傳遞,宿老們都再看了一次,大多點頭贊嘆。

    又從詩詞轉而稱贊申玉才“必非池中之物”,“申家出了大才子”雲雲。

    只有身材乾瘦的盧老盧升向,接過紙張,仔細品讀後覺得奇怪,心下嘀咕,這首沁園春,好是好,也沒有他們說那樣誇張,最多也就是與劉、齊兩位才子的佳作相當,他們為何唯獨對申玉才詞作大為稱道,對劉、齊兩人的佳作,稍贊一兩句之後,便無下文?

    難道就因為申家權大勢大?

    在一堆溢美申玉才的議論中,喬懷遠趁勢道:“若無後續佳作,依老夫看,今晚詩魁,非申玉才莫屬。”

    話音雖不大,但含義重大,基本是等於敲定今晚詩魁人選,當然,這僅代表他個人意見,確定下來,還要經過最後投票決議。

    不過,從諸宿老的表情與回應中,已能看出一二。

    喬懷遠這句話是投石問路,說完後,他察言觀色,包括秦老在內的五位名儒,都是點頭稱善,只有盧老沉吟不語,沒有表態。

    喬懷遠心中有數,不再多言,一人推薦一首詩魁,得推薦最高者勝,即使盧老投給別人,申玉才還有六票,穩勝無疑。

    而且盧老盧升向這人,喬懷遠很清楚,秉性古怪,不懂變通,不甚合群,只是他受過張忞山推崇,仰仗忞山先生的名望,在西北有了名頭,佟家才會把他請來撐門面。

    關系不大,大局已定,只等到了時辰投票,也就是過個流程。

    至於剛才那個高子御的小插曲,大抵只是後生玩鬧,不必當一回事,盛會中多一個樂子罷了。

    尊文軒中幾乎一致的評斷,通過某些渠道,悄然傳到一些人耳中。

    知曉者無不覺得,這等於是一錘定音,宣佈詩魁是申玉才的《沁園春》,剩下的,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只需等到亥時,宿老們例行投票後,當眾宣佈。

    ……

    ……

    經略府宴席已然撤去,侍女端上熱茶,以及棗糕、查條、蜜制嘉應子等點心蔬果。

    章經略得知種師道與高守的牽扯後,心中不快,他素知種師道太過耿直,容易意氣用事,常常叮囑謹慎行事,為何在這關鍵時刻,如此糊塗,惹火上身?

    而得知申玉才的《沁園春》,獲得了眾宿老的肯定,基本敲定為今晚詩魁後,章經略突然有一種被人利用的感覺。

    他目光掃向故作唯唯諾諾的申仲勇,心中猛然一震!

    這次,他在背後大力推動渭州中秋詩會,詩魁的榮耀與地位提高幾倍,是想藉此吸引平民俊傑來投,為大宋挖掘流落在科舉之外的賢才,多加培養提拔,也以此削弱西北的權貴階層。

    卻不想,被這些魑魅魍魎鑽了空子,反而成了他們獲利揚名,擴大勢力的捷徑。

    自己親自執掌渭州,哪裡會不知道申玉才此人劣跡纍纍,不學無術?他如何能一舉奪得詩魁?

    荒唐至極!

    章經略調整了一下氣息,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略作思考,已隱隱猜出,宣佈申玉才詩魁之後,申仲勇大有可能會趁機為申玉才,向自己討要差遣。怪不得申仲勇剛才言談中,隱約提起過申玉才的變化與進步。

    而這等情勢之下,如果不答應申仲勇,到時外面就會大傳老夫詩魁都不任用,不重視人才等,各地才俊會如何看待?好不容易推動起來的抱月樓中秋詩會,將作用大損,甚至毀於一旦。

    並且也會徹底激怒申家,攪亂局勢。

    而如今與西夏大戰在即,老夫佈局尚未完成……

    為了大局,對於勢大難動的申家,一直以安撫隱忍為主,徐徐削之,對於申家惡行,只能睜隻眼,閉隻眼,沒有太過理會,而這次明升暗降,把申仲勇調離破戎寨,切斷申家一個重要的錢財來源,觸碰了他們利益,料想他們也就是讓漕運滯緩,市易波動,而經略府早做儲備,有了防範,當然,也會同時對申仲勇稍加安撫。

    唯獨沒有想到,申家會利用中秋詩會,暗中將老夫一軍,要把釘子直接刺入經略府,而老夫無奈之下,還不能拒絕,現在詩魁即成事實,想對策已來不及,只能考慮給申玉才安個差職,再做計較,可惡,可悲!

    老夫上任以來,力求西北內部權衡平穩,難道要改變策略了?

    章經略心內思索,錶面不動聲色,轉頭看向忞山先生,想著等下一定要單獨留忞山先生下來,聽聽他的意見。

    年過古稀,鶴發童顏的忞山先生,毫無所覺,他這次出門訪友,路過渭州,章經略相公知道後,以中秋賞月,共度佳節之名,派種師道前往盛情邀請來經略府。

    現下忞山先生正與廖刺使等人一同,慢悠悠看著由抱月樓遞送回來的詩詞,他大多拿起掃上一眼,就放下了,只偶爾做出一兩句簡短評價,可以真正入他眼的,並不多。

    這時,忞山先生拿到一篇詞作後,沒有馬上放下,而是頷首道了一聲:“好一個‘筆掃雲煙,腹儲兵甲,志氣天邊萬丈虹’。”

    章經略瞄了一眼落款。

    申玦,申玉才。

    章經略心頭又是一聲哀嘆,同時也覺得奇怪,申玉才真能作出令忞山先生都稱贊的佳作?

    申仲勇聽到忞山先生的言語,喜不自勝,他當然知道,忞山先生念出的這一句,正是申玉才沁園春中的詞句。

    他馬上想起不能表現太興奮,要裝作一無所知才是,趕緊端起茶杯,接著低頭喝茶,掩飾臉上表情。

    大哥和玉才配合得甚好,早就想煞一煞種師道的威風,種師道是章經略提拔重用,種師道若是出了狀況,聲望下降,甚至被朝廷降罪貶官,也能同時影響到章經略,而申家卻因這次玉才奪得詩魁,聲勢大盛,此消彼長,再運籌一番,西北局勢,又會重新掌握在申家手中。

    想到這里,申仲勇心情大好,感覺無比暢快,開始尋思,塵埃若定後,該如何慶祝。

    大哥費盡心思,不惜散去萬貫錢財,厚待於玉才,一定要好好感謝他,今晚開啟珍藏多年的美酒,必將與大哥一醉方休。

    玉才也該獎賞,他喜歡上的那王家小姐,遲遲不可得,明日我便帶上一隊人馬,親自前去王家,王家若敢不從,哼!

    明日還要大擺筵席慶祝,順便慰勞賴豹、田富等親信部曲,田富剛從禁軍牢獄中放出,受了些苦,給他升個階位吧。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6-6 19:58
第055章 形勢一邊倒

    雖說兄弟同心,但身在抱月樓的申伯德,顯得比申仲勇謹慎許多。

    申伯德宴請的富商豪紳,已在恭賀申家出了大才,申玉才的《沁園春》人氣爆棚,奪取詩魁的呼聲,即使是在三樓,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申伯德謙虛回應,一團和氣的臉上,刻意流露出幾分驚喜之色,然後借著去窗戶觀看一樓的當兒,他又叫來親隨耳語幾句,親隨領命離去,而申伯德的目光,有意無意的掃過種師道所在的廂房,見那邊仍然門窗關閉,眼中不禁閃過一抹得色。

    ……

    時光一刻一刻的不停流逝。

    抱月樓中秋詩會,接近尾聲。

    歌台舞榭上的表演,接連不斷。

    才俊們大多施展完自己的才學,做出詩詞,呈給尊文軒,然後或是互相品評詩詞,談詩論道;或是引經據典,闡述對聖人之學,中庸之道的心得體會;或是對當今局勢提出看法見解,論述謀略,揮斥方遒。

    總體來說,上百人的一樓大廳,各守秩序,喧而不亂,人人圓潤通達,彬彬有禮,一派風雅。

    絕大多數人,沒能知道詩魁已定,不過也清楚,大抵是在齊盛、劉道江以及申玉才三人當中角逐。許多人面上沒有表現出來,只在心內焦急的等待最後的答案,畢竟詩魁意義極其重大,名色雙收,而有了名,財就會不請自來。

    當然也有不少人,完全放下心來,享受詩會帶來的激情與享樂,期盼能夠見一面韓夢梵,听一次傳聞中的夢梵仙曲。

    不知何時,談論的風向,漸漸發生變化。

    高守高子御之名,常常出現在話語中。

    似乎許多人才回過神來,想起還有個“歇息片刻”的所謂“大才子”高子御,躲在角落,默不作聲。

    若沒有人提醒,差點就被遺忘。

    時至此刻,哪里還有人不明白,所謂大才子高子御,是個什麼貨色。

    誰還能相信他?

    《塞上秋》是誰作的,人們不清楚,但他們很清楚,從今往後,高守高子御這個名字,將會成為他們茶余飯後的笑料,這個笑料可以用好幾年,只要渭州抱月樓在,這個笑料就能延續。

    已有些聚在一起的幫閑,對著高守所在的隔間起哄。

    “已過了多少個‘片刻’了?還等什麼?出來賜教一番吧。”

    “人家是大才子,隨意捻來即是名作,才不屑賜教與你這小秀才。”

    “听說高大才子還在睡夢中,莫非是在夢中作詩?”

    “我們是賦詩一首,人家是夢詩一首,哈哈……”

    取笑哄鬧聲,越來越大。

    由于屏風中,有種機宜的兒子種溪在,人們放聲言語還不敢太過放肆。私下的竊語議論,更是不堪。

    時間過了許久,高守沒有任何動靜,而且據說還在睡覺,一個字沒寫,更別提佳作了。

    有人說,在這三年才一次的重要詩會,吃飽就睡,不是愚笨蠢材,酒囊飯袋還是什麼?最多也就會些口舌之能。

    也有人說,高守是在逃避,現在裝睡,等下就會裝病,借口說腹痛之類。

    這句話得到很多人認同,都覺得很有可能。

    然後有一個叫做玄梧子的道人,就說了,他用伏羲陰陽五行相法,觀高守面相,便知他是個詭詐小人,最善誆騙,剛才申玉才、店伙計等沒有看錯他。

    不久後,談論風向,又變。

    在一些有心人的刻意引導下,不明不白中,談論的話題,開始牽扯上種師道。

    開始只是小範圍,暗中低聲討論,竊竊私語,但很快傳開。

    約莫在說,勾管機宜文字,是經略府極為重要的官職,每天接觸經略府機要文書,幫章經略相公出謀劃策,必要時,還需指揮軍隊,領兵出戰。而種機宜輕易受了高守蒙騙,表現如此糊涂,識人不明,缺乏洞察,如何能擔當大任?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如果在勝敗關鍵時刻,種師道也決策不明,判斷糊涂,可能重導永樂城之敗,西北危也……

    各種對種師道的質疑與種種負面猜測,被提了出來,無限放大。

    越說越嚴重,越說罪過越大。

    弄得不少人心內惶惶,畢竟在場大多人都生活在西北,戰爭局勢,直接影響到他們的切身利益,生存根本,怎能不擔心?

    而申玉才一言不發,聲色不動,從不應和參與談論種師道,因為自有幫閑,起哄推動,他只要在一旁等著看種師道如何慘淡收場。

    賠上他兒子種溪,算是意外收獲,種師道把種溪帶在身邊,應該是看重並磨練他,但經此事後,種溪與其父一樣,聲譽大損,以後他的前程,定是堪憂。

    不用付出任何代價,只需順水推舟,就能打壓到種師道與種溪,對種家還以顏色,而自己不久後,即可奪取詩魁了,平步青雲,也指日可待。

    眾星捧月般被簇擁在中間的申玉才,借著整理衣冠,掩飾著難以自持的歡快得意之色。

    又想到,大伯交代的第二步妙計,效果已達成,自己置身事外,不提種家人半句,撇清了干系,現在,只要緊抓高守不放,極力踐踏與脅迫他,給予最後的致命一擊,坐實高守罪名,便大計可成!

    申玉才眼中寒光一閃,眼神飄向角落的臨時隔間。

    ……

    亥時將至,月滿西樓。

    抱月樓依舊燈火焯焯,笙歌不止,舞姬不歇。

    但有的人清楚,在這喜慶歡鬧,和睦同樂的表象之下,早已暗流涌動,掀開西北雲局勢雲譎波詭的冰山一角。

    一樓那些對種師道或種溪的負面議論,傳到了三樓種家人耳中。

    “兄長,眼下你不好出面,還是讓我下去,幫水長處置。”

    一個與種師道面相有幾分相似的中年人,對種師道提出建議,他是種師道之弟,種師中。

    種師道目光透過窗戶縫隙,鎖定在一樓角落隔間的種溪身上,擺了擺手。

    “不必,水長太過狂妄任性,此次就讓他獨自處置,吃點苦頭,磨一磨性子,否則難以成才,何況你一旦出面,也正說明我種師道心虛,反是落下口實,我種師道敢作敢當,坦坦蕩蕩,何時怕了宵小鼠輩?”

    話雖如此,種師道眼中的愁悶之色,絲毫未解。

    因為他已推測到事態的嚴重性,大大超過他的預料,從一樓議論風向的詭異轉變,他看到這背後有一股巨大的惡意力量,在極力推動。

    他心有遠志,自小期望殺敵報國,斬獲功勛,繼承種家祖輩榮耀,為此他幾十年如一日研習文韜武略,堅持不懈,努力到不惑之年,才有幸得到章經略賞識和提拔,擔任要職,機會來之不易。

    如今正跟隨章經略共圖破敵大計,緊鑼密鼓的運籌當中,要是受到這次事件影響,坐不穩機宜文字這個職位,甚至被貶謫,當然會極為不甘心,不過個人失敗還不算什麼,最怕是波及了章經略,影響他為破西賊,嘔心瀝血經營數年的大局,那就太過愧對章經略相公了。

    “都是姓高那小潑賊害的,師中必替大兄,手刃此獠!”種師中沉聲道。

    種師道瞥向一樓仍是睡夢狀的高守,目光一冷,殺機頓現,但隨即隱去,眯了眯眼楮,如虎微眠,嘆聲道︰“也不能全怪此子。”

    種師道目光轉向在門口看似心急如焚的小丫鬟,剛才這小丫鬟敢于在這等場合,沖上去想要拉走高守,勇氣可嘉,而她可能也是被高守誆騙,看樣子仍蒙在鼓里。

    種師道略微注意到的小丫鬟,正是小夕。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6-6 20:00
第056章 計中計

小夕見小月回來,杏目中滿懷期待,可看到小月沮喪的臉色,她想問出的言語,卻卡在了口中,沒等她想好要不要問出口,小月已對她搖了搖頭。

    顯然平日一貫長袖善舞,能拿主意的大小姐,也沒了辦法,失落、焦急、傷心等情緒,交織在一起,小夕差點又哭了出來,種機宜怪罪高義士,申玉才等人逼迫高義士,她抱著最後一絲希望的小月姐,也沒帶來好消息,此刻,她真不知如何是好。

    不僅小夕,二樓默默關注高守的白衣少女,也在郁郁不樂,本來高守受人攻擊,當眾出丑,她應當高興才對,可現在她高興不起來,心頭苦澀煩悶。

    在破戎寨的時候,她雖心有疑惑,但不知為何,那個時刻她選擇相信高守,因為他書寫《塞上秋》的時候,與他當時的境況,極其相符和應景,甚至現在念來,都能想象到那時夕照下,一個孤寂少年踽踽獨行的淒涼畫面。

    見到高守被申玉才等眾人逼迫、嘲笑、損貶,雖知渺茫,她很希望能出現奇跡,希望高守能證明自己,因為她感覺高守與別的人不太一樣。

    但看到高守拒絕證明自己,又趴在桌上睡下,在她看來,他這是在退縮與逃避,她便知道沒有希望了。本也不該存留希望。

    此時,白衣少女看到一樓有一群人,似乎相約一起,正朝著高守所在的角落隔間涌去,她輕嘆了一口氣,搖搖頭,轉過頭去,索性不再去看,不忍看到那個令人難受的結果——不對,想要成為絕世刺客,心應該是冰冷的,我豈會為這浮浪騙子難受?

    ……

    “咳,不才祝本先,子御兄所求畫作,現已完成,特來呈送,望不吝賜教。”

    祝本先的聲音響起,他說得很客氣,有許多人忍不住竊笑出聲。

    與剛才一樣,不等種溪回應,祝本先已從屏風外轉出,不過沒有馬上進來,而是手拿畫作,看了看里面的情形,對種溪做了個揖,種機宜之子,他還是要尊重的,盡管現在對種溪和種師道風評不善,但不管怎樣,他不敢當面得罪種家人。

    除了是申玉才等人在攛掇、慫恿外,也是祝本先自己也很想在高守身上出口氣,並在詩會成名,成為渭州乃至西北人盡皆知的名人,本來他擅長的作畫,在詩會無用武之地,而現在正好派上用場,以後人們笑談起今日揭露高守真面目的逸事,自會提起自己的作為。

    身後站著的幾十人,申三公子與佟大掌櫃分別站在後側左右,這讓祝本先感覺自己充滿力量,熱血沸騰,莫名的興奮。

    申玉才見到高守仍在熟睡,嗤笑一聲道︰“還在睡呢,果真奇才。”

    話音一落,引來一片笑聲附和。

    不知是外面想看熱鬧的人往里面擠,還是有人故意往前推,祝本先、申玉才、佟掌櫃等幾人,看似身不由己的被涌動人群,推進了臨時隔間,屏風也被移到一邊,臨時隔間內的情形,完全呈現在眾人眼前,無所遮擋。

    種溪想阻止都來不及,而情況如此惡劣,高守卻還在呼呼大睡,毫無所覺,種溪生平最厭惡這等遇事躲避,缺乏擔當的人,他桌下抬腳,隱蔽的踢了高守一下。

    高守這才從沉睡中醒來,揉了揉眼楮,睡眼惺忪的瞄向周圍,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狀況。

    相比之前在山野被餜跋子追殺,猛獸環伺,亡命奔逃,風餐露宿,抱月樓讓他感到很安全,很暖和,也很放松,吃飽喝足後極其困頓,既然不能馬上走,那麼撐不住就在這趴著睡一覺,也沒什麼大不了。

    這時,他感覺到身邊的種溪,在桌底下向他手中塞了一張箋紙,他掃了一眼,箋紙上字跡未干,貌似是一首詩詞。

    不過他沒發現種溪朝他使的眼色。

    可是不等高守反應過來,申玉才可能發現種溪的動作,快步抵近,來到高守身邊,指著一旁放置筆墨紙硯的書桌道︰“子御兄,請吧!”

    人群中又是一陣笑語,他們大多幸災樂禍,臉上滿是揶揄。

    看熱鬧當然不嫌事大,只有佟掌櫃想法不一樣,他是抱月樓掌櫃,最好是都不得罪,揭露欺世盜名的高守,他是支持的,但不希望事情鬧太大,更不希望牽扯到種機宜與種溪。

    這里流傳對種機宜的風言風語,他自然清楚是什麼力量在幕後主使,而這股力量,不是他能對抗,也無法阻止。

    他這次出現,是看出申玉才不會善罷甘休,他跟過來看看能否維持一下,需要的時候打個圓場,至少得為種溪圓場,免得種家太難堪,至于該死的高守,他就管不了那麼多了,沒有他,也不會在抱月樓發生這些事。

    高守難得美美深睡,感覺只小睡一會兒,就被吵醒,遠沒睡夠,昏昏沉沉中身體更是困乏無力,沒有轉頭看申玉才的動作,只听到申玉才說“請吧”,他打了個哈欠,眨了眨眼楮,迷迷糊糊的應道︰“可以走了是嗎?”

    聞聲,人們再也忍耐不住,頓時爆發哄堂大笑。

    緊接著,各種罵聲與嘲諷聲,紛至沓來。

    “還在裝模作樣!”

    “呵呵,不是該說腹痛嗎?”

    “無禮、無德、無恥的卑賤之徒,江湖騙子,今晚你休想逃脫!”

    “種機宜都被你這廝蒙蔽,也算你厲害,但你折辱了今夜盛會,就算種機宜放過你,我們也不會放過你!”

    “所言極是,他誆騙上官,欺世盜名,罪不可赦,不判重罪,難以服眾!”

    听到又是一陣陣出口成章的辱罵朝自己噴來,高守稍稍清醒,感覺有些莫名其妙,不就是睡個覺,至于嗎?怎麼就欺世盜名,罪不可赦了?

    種溪看著高守依舊裝作懵然不知,一臉無辜的樣子,他雙拳緊握,暗暗咬牙,氣得發抖,如果允許的話,他早就幾記重拳,狠狠轟向高守那張可惡至極的臉龐。

    見種溪這副樣子,申玉才更是大樂,他注意到混在人群中的皮五等幾個家奴幫閑,已擠入前排,只等他一聲令出,便可拿下高守,現在也沒必要掩飾了。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6-13 16:20
第057章 醉生夢死

    申玉才把玩著桌上被高守喝空的酒壺,笑得快喘不過氣來,聲音都有些變調︰“想溜?哈哈哈,死到臨頭,你還在醉生夢死。”

    高守清醒一點後,略一細想,又注意了申玉才等人的表情和言語,瞬時有了幾分明悟。

    “醉生夢死?醉生夢死又如何?”

    高守冷冷反駁一句,眼中寒芒乍現,旋即隱去,嘴角弧起哂笑一聲,走過去拿起毛筆,沾了沾墨汁,“一定要作個詩,才能讓我安靜睡一覺是吧?”

    沒等眾人反應過來,高守已回過頭去,直接在牆壁上揮毫。

    “不可……”佟掌櫃想阻止高守在牆壁上亂涂,但見高守剛書寫出的一段文字後,他頓時大張著嘴巴,再也叫不出來,沖入口中的話語,被他硬生生吞了回去。

    “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

    祝本先念出這兩句後,手中水墨畫作一抖,差點把持不住,戲謔笑容立時僵硬在臉上。

    申玉才的笑聲,戛然而止,驚疑不定的看看牆壁上文字,又看看高守。

    圍觀的人群中,談笑聲迅速變小,很快靜默下來。

    那些不愛湊熱鬧或潔身自好的人,沒有跟著申玉才過去,如齊盛、劉道江等成名文士,他們此時也被大廳角落的異狀吸引,停下談論,紛紛站起來,投去好奇目光。

    當他們看到牆上書寫的詞句後,頓時眼中精光大盛。

    短短兩句,便意境非凡,構造絕妙,內容既有醉與夢之虛,又有細致描述‘挑燈看劍’和‘吹角連營’的生動之實。

    深夜看劍,號角吹響,一靜一動,又互相對照。

    動靜虛實,完美的結合在這兩句詞中,渾然天成,意味無窮。

    虛虛實實間,他們恍惚看見。

    “一個將士,在夜深人靜,酒醉之中,仍念念不忘的挑亮油燈,拔出戰劍,細細端詳,將士看著寶劍,仿佛夢中回到吹響戰斗號角的連綿軍營,戎敵逼近,廝殺在即。”

    殺敵報國的熱切雄心,天地可鑒。

    也使得在場恨不得前往疆場,殺敵報國的人,很容易把自己代入夢中,化身成那位將士,身臨其境。

    而這兩句還拋出懸念,為何喝醉了,還急著挑亮油燈,細看寶劍?

    為何是夢回到吹角連營,而不是別的地方?

    這懸念,深深吸引住人們,期盼後面的答案。

    高守沾了下墨汁,繼續在牆上筆走龍蛇,奮筆疾書。

    “八百里分麾下炙……”

    “五十弦翻塞外聲……”

    “沙場……秋……點兵……”

    祝本先用越來越顫抖的聲線,勉強念完上闕,再也出不了聲,最後一字念完,他突然站立不穩,   ,連退三步,身體晃動不止,手中畫作掉落地上,猶不自知。

    然而根本沒有人關注祝本先,所有人不是瞪著高守和他的文字,就是面面相覷,駭然對望。

    眼角不停抽搐的申玉才,與一臉懵傻狀的皮五,對望一眼,都看到對方無法置信的表情,似乎在喊,這不是真的,不可能!

    齊盛、劉道江等人不約而同的,往高守方向緩步靠近,那牆上文字,如同一道強勁龍卷風,所有詩詞行家或愛國志士,都情不自禁的被吸卷過去,進入詞句營造出的仿若真實的征戰夢境。

    “听到戰斗號角,將士一躍而起,迅速披上戰甲,手執寶劍,出了營帳,得知大批戎敵正包圍而來,他鎮定的把烤熟牛肉,分給麾下兵士,吃飽肚子,命令奏響鼓舞士氣的戰曲,唱起雄壯戰歌。秋風蕭瑟,旌旗獵獵的邊塞沙場上,兵強馬壯的軍隊,戰陣齊整,士氣振奮,靜候將軍點兵出戰。”

    凜凜肅殺之氣,噴薄而出!

    其中點出的‘秋’字,不但增強蕭殺蒼涼之感,也應景現下的秋季,同時融入詩會次題詠秋立意,可謂一字三關。

    齊盛、劉道江等人呼吸急促起來,極想高聲驚嘆,卻又怕破壞了夢境。

    二三樓廂房內的人,感覺到本是熱鬧嘈雜的一樓,忽然間聲息全無,然後他們轉頭發現一樓所有人,包括店伙計和下人,都默不作聲,朝著高子御方向望去,而那高子御好像在牆壁上寫著什麼。

    眼力好的人,嘴中默念,目光登時大亮。

    眼力不好或視線被遮擋的人,見此極其罕見的情形,等不及耳目上來遞送消息,也顧不得身份顯露,紛紛走出廂房,倚靠在廂房外走廊欄桿上,探出頭去張望。

    尊文軒的幾位宿老,便是如此,秦老、喬懷遠等年老眼花,依然看不清,只能听盧老盧升向緩緩念出口。

    折可適與折家長者等也來到折彥野身邊,不用他們開口,折彥野異常興奮的簡略說了情形,然後為長輩們讀出牆壁上的詞句,高守寫一字,他念一字。

    種家包下的廂房,位置較好,種師道與種師中從小習武,目力不俗,因此他們站在窗戶,即能看清一樓境況與牆上文字。

    本來透過窗戶縫隙,也能大致看到,但縫隙顯然已滿足不了種師中與種師道的驚奇,他們大開窗戶,一看之下,霎時呆若木雞。

    他們目光定定,出神的緊盯牆上詞句,忘乎所以,痴然等待高守書寫出下一個字,仿佛天下再也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情。

    文士打扮的白衣少女,嘴角漸漸擴大,揚起笑顏,美目迷離,凝視著高守,她輕咬下嘴唇,心頭怦怦直跳,仍為高守捏著一把汗,生怕他半途而廢,寫不下去。

    她轉念心忖,他已證明自己了,寫出上闕便驚呆所有人,才氣直沖雲天,塞上秋當然是他寫的,我為什麼不堅定的相信他?當時他寫塞上秋的時候,我也在場啊。只有阿爺好像一直相信他。

    白衣少女微微轉頭,才發現本是閉目養神中的阿爺,已無聲無息的來到她身邊,神情肅穆的注目在高守身上,若有所思。

    白衣少女暗暗吐了下小舌頭,吸了吸鼻子,收拾心情,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剛才的失態不知道有沒有被阿爺看到,想做絕世刺客,自己就不該被情緒左右。咦,剛才那個跑去拉扯高守的小丫鬟又流淚了,這麼愛哭鼻子。

    小夕是在哭,不過這次是喜極而泣,雖然她不太懂詩詞,但看到別人震驚呆滯的表情,而且再也沒有人取笑逼迫高義士,她就覺得高義士寫得一定很好很好。

    要不是現在太過寧靜,場合也不允許,她很想跳起來歡呼助威。

    憑什麼別人寫詩詞,有人喝彩,我家高義士寫詩詞,就沒人叫好?

    此時此刻,歌台方向遮著簾布的隱秘窗戶上,有兩雙流閃著驚異芒光的美眸,也在密切注視高守這邊。

    離高守不遠的佟掌櫃,表情變幻莫測,眼神復雜至極。

    佟掌櫃見祝本先手腳發顫,噤若寒蟬,看樣子已無法出聲,而高子御執筆沾了墨水,又開始書寫。

    他咽下一口唾沫,高子御寫一句,他接下去念一句。

    “馬作的盧飛快——”

    “弓如霹靂弦驚——”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身前身後名——”

    “可憐……白發生!”

    滿堂俱寂!

    隨著佟掌櫃最後一字念罷,周圍一下子連呼吸聲都消失,只感覺屋外秋風的呼呼聲,驟然大了起來。

    許多人猶陷夢境,難以自拔。

    “戰鼓擂動,蹄聲如雷,將軍領兵迅猛殺出,一騎當先,發出震天戰吼,跨著的盧般飛快奔馳的戰馬,奮勇沖向敵陣,一聲令下,弓弦發出雷霆霹靂般的驚人振響,萬箭齊發,敵軍紛紛落馬!將軍弓術了得,百發百中,劍氣如虹,殺敵無算,他驍勇善戰,無人能擋,率軍所向披靡,侵略如火!”

    “經過浴血奮戰,拼死沖殺,敵軍迅速瓦解,潰敗奔逃,將軍乘勝追擊,徹底打敗戎敵,收復失地,了卻君王最憂心的邊患大事,也為自己贏得生前和死後的不朽威名。”

    “忽然,在劍身的映照中,看到自己頭上生滿的白發,猛地從夢思中驚醒,一下子從酣暢淋灕的激昂情緒里,跌回到孤寂落寞的寒夜現實當中,醉意頓消,才知以上都是自己醉中看劍後,想象出來的夢境虛影,他不禁悵然若失,悲嘆自己身體日漸衰老,卻仍壯志難酬,空余夢……”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6-13 16:20
第058章 震撼全場

  最後“可憐白發生”這一句的點楮之筆,不僅呼應首句,解釋了首句拋出的懸念,也使得整首詞情感發生劇烈轉折,由雄壯一下變成悲壯,表達出真正想表達的立意,還一語多關,留下無盡回味與尋思。

    一來,恰好點出追憶李廣的主題,李廣戎馬一生,忠心報國,直到白發橫生,卻依舊未得到帝王認可,不能封侯,最後落下個在羞愧中自刎的悲壯下場。

    全詞未提李廣一字,但最後五個字一出來,讓人感覺到原來整首詞,字字寫的正是老將李廣,栩栩如生的刻畫出李廣在深夜借酒消愁,半醉半醒間,信念不改,壯懷激烈,挑燈看劍,回憶起壯年時征戰沙場,豪壯輝煌的場面。獵獵千旗迎風,隆隆萬馬齊喑,氣勢磅礡,如陣陣驚濤拍岸,一聲號令,率鐵騎奮勇沖殺,箭術如神,無所畏懼,那是何等的英雄氣概。

    最後,白發驚夢,跌落回冷夜現實,產生劇烈反差,霎時勾起悵惋、郁悶、痛苦、悲憤等難以對人言說的英雄遲暮之情。

    仿佛看到蒼老孤獨,卻信念堅定的白首飛將軍,倔強的仗劍上馬,準備踏上有去無回的征途,他佇立在清冷明月之下,蕭索秋風之中,回首來望。

    二來,也讓人似乎能體會,高守此刻與李廣相似的心境,雖然身在抱月樓中秋詩會,卻心掛疆場邊患,無意吟詩作詞,尋歡作樂,但在場眾人以及種機宜不理解他,漠視他,諷刺責罵他,他只能飲酒消愁,而醉夢中,他仍矢志不忘殺敵報國,為帝王解憂,在夢中馳騁疆場,勇往直前。

    可是,祝本先、申玉才等人,卻驚醒了他的夢境,並再次群起嘲笑他,排擠他,打壓他,強逼他。

    他便借申玉才嘲笑他“醉生夢死”中的“醉夢”兩字,憤然賦詞一首。

    這最後五個字,點出他只是一介平凡人物,有心無力,孤獨無助,還無端遭受冷落鄙夷,打壓唾棄,自知人微言輕,壯志難酬,只能無奈的悲嘆自嘲,而這不僅是一種自嘲,也是對申玉才、祝本先、佟掌櫃等人的一種反諷,一種警醒。隱約告訴人們,這里的歌舞升平,滿堂風雅,文采聲名,皆是毫無用處的虛夢,只有務實的為國獻身,一心破敵,才是實際。

    三來。

    一樣胸懷遠大抱負的人,也能在高守字里行間營造出的夢境里,感同身受,令他們覺得,那不僅是李廣的夢,高守的夢,也是他們的夢,大宋的夢。

    曾經的大漢與大唐,何等輝煌,與其一脈相承的大宋,卻差之甚多,不說遼國佔去的燕雲十六州,百年難以奪回,就連本是大宋附屬國的西夏,也大敗宋人于永樂城,佔去大片西北疆域,橫山膏腴之地盡屬西人,大宋失去了西北極重要的糧草產地,也失去僅剩的良馬牧場,更失去最具戰略意義的地勢屏障。

    大宋忠勇之士,何嘗不夢想殺敵報國,收復失地,開疆擴土,立下不朽功勛?

    三種以上不同的夢境,無比相融的合在這首詞中,夢中有夢,情感層層堆疊。

    最後俱由“可憐白發生”五字,一語道破千秋悲夢。

    空有夢想和壯志,卻又何嘗不是步履艱辛,多有困阻,壯志難酬?而歲月無情,韶華轉瞬即逝。

    壯烈昂揚的夢想與殘酷悲涼的現實,形成強烈對照。大起大落,跌宕有致的表述,帶動人們在情緒波瀾起伏中,產生極大的震撼與共鳴。

    交織積蓄的百感,陡然如火山般,迸發宣泄而出。

    種師道愣神看著牆上的最後五個字,下巴微微顫動,抬手撫了撫鬢上的霜白頭發,眼眶中打滾的熱淚,終于滑落在他剛毅的臉上。他身旁的種師中,也早已潸然淚下,無法抑制激動的情緒。

    折彥野咧著大嘴,笑得很燦爛,但沒有發出一絲聲音,或許笑聲是被他的滿臉淚水,給澆沒的。他身後的折可適與折家長者,正悄然拭去眼淚。

    齊盛、劉道江等人也在用衣袖抹去淚漬。

    而尊文軒前的盧老盧升向,任由老淚縱橫,似乎汲取到了一股力量,瘦弱身板挺得更直,雙目神采奕奕。

    粉嫩臉上如梨花帶雨的小夕,現在反是不哭了,止住淚水,瞪著紅紅的眼楮,瞄一瞄小月,又瞅了瞅周圍的人,驚訝于別人臉上的奇特表情和怪異表現。

    詞都寫完了,他們怎麼還呆呆站著沒反應?呀,居然還有男子在流淚,難道這都是因為高義士寫的詞?可惜自己對詩詞一知半解,不是很懂,應該是好的吧?不知那位種機宜,會如何評價?

    想到這里,小夕仰起小臉,目光投向三樓,只是從她這個角度,看不到種師道的身影。

    幾息後。

    種家兩兄弟仿佛從一個悠遠沉重的長夢中醒來,呼出一口氣,稍稍緩過神,兩人對望了一眼,看到對方臉上難得一見的淚水和怪異表情,怔了怔,旋即,又一同啞然失笑,頃刻融化了臉上堅冰,似乎也消融了心內某種枷鎖。

    “當浮一大白!”

    種師中豪氣干雲,倒滿兩大杯酒,遞給種師道一杯。

    “好!”種師道欣然接過,與種師中踫了下杯,頓了頓,“且慢。”

    種師道目光轉回一樓高守身上,又道,“這首詞成,詩會余詞皆黯,也令我對一些事,如醍醐灌頂,豁然明了,收獲甚多,這杯酒,我們遙敬他。”

    種師中點點頭,也對著高守方向,舉杯遙遙一敬,然後與種師道一起一飲而盡。

    喝下酒,種師中微微猶豫後,忍不住問︰“大兄,為何不當面敬他?”

    種師道老臉一紅,卻也不遮掩,苦笑道︰“眼下沒這個臉去見他,剛才……無妨,往後有的是機會,何況,他現在看起來還是很困乏,應該誰也不想見。”

    種師道雖面有愧色,但更多的是喜色,說是驚喜萬分,也不為過。當日破戎寨舉手之勞,竟真的挖掘出一名天縱奇才,這首詞,單單構造的絕妙與工整,意境的超凡與真切,在場才子望塵莫及,而詞中透出的心胸和境界,以及鎮定防守,伺機堅決反擊的戰略意圖,更是無人可比。

    這也說明自己當時的直覺,沒有錯!

    自己做了一件極其正確的事情!

    難以置信,他還只是個少年郎,而且這也間接證明,他不是謊報軍情。若非親身經歷真實的沖鋒陷陣,拼死廝殺,是無法寫出詞作中那樣的豪壯肅殺感覺,更無法如此明確表達對戰西賊的攻防韜略。

    可如果破敵屬實,同出戰的陷陣士也像他說的那樣,大都是申都監想要拋去送死的棄卒,那又如何做到燒破西賊糧營?

    種師道有些後悔傍晚接見高守時,沒問個清楚。那時只顧懷疑高守所言,覺得匪夷所思,並無可能,沒有來得及去細想,畢竟,初次見他,還只是一名看起來毫無戰力的雜役小卒,這巨大反差,比他詞作中表述,有過之而無不及。

    同種師道一樣,易裝的白衣少女清楚高守的雜役小卒身份,因此也感觸極深。

    高守隨手劃在地上的塞下秋,已讓她驚艷而震撼,如今這首被逼出來的詞,比起塞下秋,不論是手法、意境,還是氣勢,又精進不知幾許,儼然是一股大家風範,更難得的是,隨意揮就間,竟還能同時符合詩會主題與次題的要求,這等才智,她已不知該如何形容。

    這些天,他到底經歷了什麼……
ablaze1021 發表於 2017-6-13 16:22
第059章 一舉擊潰

高守在牆壁上寫完詞,眯著眼看了一遍,確定沒有寫錯後,丟掉毛筆,就覺得加諸在身上的壓力驟消,渾身輕松。

    他打了個哈欠,回過身,看到滿堂僵立,鴉雀無聲,一個個臉上表情十分精彩。

    申玉才表情猶為有趣,像是剛剛吞下一只蒼蠅似的曲扭著,抽搐著,僵硬著,血色褪盡的臉上變幻各種表情。

    夜間溫度降低很多,他額頭卻冒起汗珠,看起來倉皇失措,焦慮萬分,完全失去之前倜儻佳公子的淡雅風度。

    不過,高守毫不在乎他們是什麼表情,或是什麼想法。

    經這一鬧,高守反而不急著回王家了。

    倒不是想看這首破陣子給人們帶來什麼反應,而是想等種師道下來,一起去找魯達。

    種師道的懷疑和不信任,癥結全在于自己報給他的軍情。

    對種師道來說,的確太難以置信,又沒有任何證據,空口無憑的,不能怪他。

    主要是自己不太在意,想著第二天再證明也不遲。

    現在看來,還真應了‘夜長夢多’這句話。

    申都監已回城,魯達等在外快活,也存在很大風險,因此必須盡快把魯達等人找回來,得到種師道認可和保護,以免再生不必要的事端。

    當然,自己也真是沒睡夠。

    被強行吵醒後,身體感覺更是疲累困乏了,趁著種師道還沒下來,再小睡一下,恢復一些精神也是好的,剛才也不該喝太多酒。

    “這首破陣子,可以嗎?”

    高守抬著眼皮,掃視周圍,卻見目光所至,人們要麼一臉呆滯,毫無反應,要麼低頭避開,不敢跟他對視。

    例如,佟掌櫃。

    高守偏偏找上佟掌櫃,“佟掌櫃,現在我可以不被打擾了嗎?在下還想睡個回籠覺,繼續醉生夢死。”

    佟掌櫃聞言,心中一跳,馬上反應過來,忙不迭點頭施禮︰“當然當然,都怪佟某照應不周,還望高公子恕罪,恕罪。”

    事端是由申家挑起,屁.股卻得他來擦,佟掌櫃心頭叫苦,但沒有辦法,誰叫事情是發生在抱月樓,自己又是抱月樓掌櫃。

    他寧願也像尖嗓子店伙計那樣,被揍一頓,也不想面對如今這個局面。

    市井中打磨這麼多年,今晚算是在陰溝里翻船,而且是連翻兩次。若是第一次情有可原,這第二次就萬分不該。

    不該縱容申玉才這些人逼迫高守,若是早先表明中立立場,維持一下局面,也不至于如此難堪。

    剛才隱隱就覺得高守不一般,可怎麼也沒料到,他居然如此不一般,隨手一揮,就能作出震驚全場的絕妙大作,而且還是在昏昏沉沉半醉半醒當中完成,全怪該死的申二郎!高守睡得好好的,非要去逼迫撩撥。

    如今腸子悔青了吧?本是穩穩到手的詩魁,就要眼睜睜飛走,花落別人家了。

    連自己這等只會附庸風雅之人,也能看出高守的破陣子,明顯比申玉才的沁園春高明不知幾何。

    而這樣一來,申家對種機宜暗中的算計,也隨之全部落空,申家大好局面,卻是一招下錯,滿盤皆輸!

    思緒在佟掌櫃心下一瞬掠過,他放低姿態,躬身施禮致歉,許久還沒有得到高守任何回復。

    佟掌櫃抬頭瞟了一眼,登時哭笑不得。

    高守已坐回椅子,閉目打盹。

    此刻,再也沒有人質疑高守裝困。

    “高公子要你們走開,還不快點!”

    種溪目含怒意,沉聲冷喝。

    高守剛寫完詞時,種溪心情比申玉才、佟掌櫃等好不到哪里去,從破戎寨第一次見面開始,對高守就不待見,一方面是看不起一個小卒,另一方面是擔心父親為這個小卒,會得罪不該得罪的地方家族。

    前些年,父親就吃過類似的大虧,以至長年被排擠,得不到重用,但沒料到,這次父親慧眼識珠,沒有幫錯人,更沒料到,高守之才,到了如此地步。

    想到此前對高守各種刁難,種溪臉上火燒似的,再想到剛才班門弄斧,還想將就作了一首詞給高守蒙混過關,就感覺臉被自己打得 啪作響。

    然而,高守寫出破陣子後,絲毫沒有想他象中的扯高氣揚,志得意滿,也沒用才氣壓人。

    相反,高守表現得平淡如水,像是上交一份教席先生布置的日常習作,然後只有一個小小請求,希望別人不再打擾他。

    鋒芒乍現後,立刻隱去,毫不做作,心態甚是中正平和,鎮定自若。

    只是對于高守剛剛在耳邊懶洋洋說了句“你爹下來後提醒我”,然後閉目養神,他感到啼笑皆非。

    高守的意思他能懂,但不是該尊稱種機宜或令尊嗎?直接稱“你爹”也太隨意了。

    不過這好像也說明,高守對自己不見外且信任,對此前的刁難也沒太記仇。

    見高守如此態度,種溪心下好受很多,也很快冷靜下來,回想起周圍這些人都算是沖開屏風硬闖進來,態度十分惡劣與不敬,對自己和高守不敬,也就是對父親不敬,對種家不敬!

    因此怒由心生,沉聲喝出。

    “是是是,種公子息怒,”佟掌櫃哭喪著臉,亂了分寸,焦急揮著手,催促眾人,“趕緊都散了,都散了……”

    佟掌櫃首先去推祝本先,發現祝本先像是中了魔怔,失魂落魄的盯著牆上的文字,猶在呆愣中,不僅說不出話語,好像也失去了行動能力。

    佟掌櫃只好喚人幫忙,連拉帶拽,硬把他拖離。

    抱月樓店伙計和護院反應過來,急忙幫著佟掌櫃驅散人群,請人們回到自己座位。

    一群人聚起來容易,要馬上散開並回到座位,這就得多費一番周章了。

    前排的人往回走,後排的人卻站著不動,或是沒清楚前面的發生的事,或是仍舊盯著牆上詞句發呆,還有各方耳目下人,穿插在人群中,開始快速謄抄牆上詞句。

    大廳一時間亂作一團,跟之前的井然有序,形成鮮明對比。

    一片鬧哄哄中,座椅被擠翻,碗筷酒盞掉落地上,發出各種聲響,有的人可能踩到碎瓷片,或撞了身體,疼得哇哇叫,而祝本先掉在地上的畫作,被人踩來踩去,已不成樣子。

    其實听到種溪大聲明確高守的意思後,有一部分人清醒過來,自覺向後退去。

    高守的話,突然間似乎有了某種權威。

    雖然一片鬧騰,但高守所在的角落,佟掌櫃很快又清理出一個隔間,這次屏風遮擋得更加嚴實,只在朝著歌台的方向,留了些許空隙,方便隔間中的人清楚觀看表演。

    為了掩蓋大廳的亂象,佟掌櫃也沒有忘記讓歌台上的表演更加豐富與吸引人,頭牌舞女歌姬紛紛上場,還使用了一道秘密武器,由兩個美貌的回紇孿生美女,帶來滿是異域風情的歌舞。

    對此,申玉才視若無睹,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座位的,應該是皮五等隨從攙扶護送,他灌下一杯酒後,才緩過神。

    正如佟掌櫃所料,他腸子都悔青了,本是即將得償所願大好局面,如今搞得一地雞毛,狼狽不堪,真不該去招惹高守,可是誰又能想到,高守竟是個‘棉里針’,外表看起來可以隨意踩捏踐踏,但把他逼急了,就被扎出一個血窟窿。

    眼下大事不妙,高守這首破陣子一出,才氣與風頭完全壓蓋住自己的沁園春,非但不能把種師道拉下水,還有可能失去詩魁寶座。

    如果未得詩魁,申家近年的運籌,萬貫的花費,在望的經略府官職和在西軍中的威望,韓夢梵與柳青玉的青睞等等——統統都將付諸東流,成為泡影。

    申玉才滿眼驚懼的抬頭望向三樓。

    看到申伯德也正一臉鐵青的瞪著自己,他的心仿佛一下子跌落到萬丈寒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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