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仙凡變 作者:項庭生 (斷更)

 
pontus 2017-5-17 16:39:2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9 61347
pontus 發表於 2017-5-17 17:07
第九章 小娘子暴走了

“砰”。

就在岑溪兒面前,一人一狼當空相撞。

力量相較,落在下風的竟是許落,許落被凌空撞飛,鬼狼身體飛躍之勢未減,壓著許落掠過岑溪兒與春枝頭頂。

“砰。”

許落后背著地,貼著地面滑行,鬼狼依然撲在他身上,“嗷”,狼口向著面門吞來,許落雙臂往面前一架,利齒咬在青衫之上。

鬼狼咬合之力極大,許落青衫堅韌無比,局面頓時僵持,但是在旁人看來,卻是巨狼甩著頭,不停在撕咬許落。

“好在老頭沒把我衣服也脫了。”許落苦笑,堂堂元嬰大修士,曾經彈指便可滅殺群妖,何曾想到會有這么一天,被一頭野獸逼到這個地步。

“今日我若不死,下回一定折騰死你。”許落恨恨的想到,他說的不是狼,是那個老頭。

“不是妖,是魔化。”此刻許落與鬼狼近在咫尺,已能定論。

世人常將妖與魔化的獸一概而論,不知二者所指其實不同。

所謂妖,實為天地靈物,一旦成形大體上與人近似,擁有智慧,學習能力猶在人類之上,擁有情感,若是情感萌動,執著起來亦是絲毫不遜于人。某種程度上來說,因為自身條件更加優越,妖甚至大多是以一種人類貴族一般的情操和方式生活的。當然也有食人作惡的妖,便如人之中也有惡人一般,同樣的,妖中強者如同人杰,也有自己的理想和野心,其中多數有志于妖道,欲以妖道君臨天下,因而也才有了人族與北原、雪域妖族亙古持續的紛爭,正是這樣的紛爭,使人族與妖族之間的仇恨不斷加劇。

至于魔化了的獸,終是更接近野獸一些,至多比野獸強大了一些,狡猾狠毒了一些,無論如何,還是不能與真正擁有了智慧與情感的高等生靈相比較的。魔獸大多兇戾,憑嗜血獸性妄為,對普通人來說,魔獸遠比妖更可怕。不可否認的是,魔獸的存在也在很大程度上加劇了人類對于妖族的恐懼和仇恨。

沒有真氣,沒有術法、寶物,許落以一種很不習慣的方式在搏斗著,屈膝不斷撞擊鬼狼腹部,以求震傷其內腑。表面看來,鬼狼能不為弓箭獵叉所傷,但是實際這不過是一頭尚未完全魔化的狼,每一次攻擊對它而言也不是全然無害的,只是這種傷害被縮小了而已,使得獵人們以為自己的攻擊絲毫無效,失去了斗志。此時情況,倘若在場所有獵人一同全力出手,它也只能逃遁。

不論怎么說,這場戰斗都已經演變成了許落與鬼狼一對一的搏殺,尤其此時,在眾人看來,就是他這個仙師也只能在鬼狼的撕咬下垂死掙扎,因而,一時間竟無一名獵人敢上前幫忙。

“相公。”一聲痛徹心扉的呼喊……一個嬌小的身影向著許落與鬼狼撕斗處奔來。

岑溪兒經歷了最初的失神,此時已經清醒過來,她見許落被鬼狼壓在地上撕咬,一時間關切痛心蓋過了恐懼,不知從何處拾了一柄獵叉,不顧一切的沖了過來。

“不要過來。”許落看在眼里,忙偏過頭喊道。眼下局面他尚能應付,卻不一定能及時護住岑溪兒。

但在岑溪兒看來,這卻是丈夫寧死也不愿她去冒險,心痛,不舍,使得岑溪兒對許落的提醒仿若未聞,咬緊牙關不顧一切奔到鬼狼背后,挺叉便刺……

“啪”。鬼狼巨尾一掃,獵叉脫手向一側飛去,帶得岑溪兒倒退了好幾步,摔倒在地。

“畜生爾敢。”許落擔心之下更是怒極,奮力一腳蹬在巨狼下腹,將它掀飛開去,隨即彈地而起,一咬舌尖,將一口精血噴在右手掌心,左手飛劃動,頃刻間繪成一道仙符。

許落擔心鬼狼去撲岑溪兒,沒有絲毫遲疑,在仙符繪成的同一瞬間,人已橫身向著鬼狼撲去。

鬼狼同時向他撲來。

一人一狼再次凌空相撞,依然是許落被撞飛,巨狼壓在他身上張口便咬,但是……

“禁制,定身無遁。”

許落右手禁制符,乃是以元嬰修士的精血繪成,縱然因為他沒了修為而威能大減,一時間還是制住了鬼狼,使它不能動彈,只能憑體內力量不斷掙扎。

“相公。”

另一邊,岑溪兒在一陣短暫的暈眩之后再次從地上爬起,現許落仍被巨狼壓在身下,頓時急切的再次舍身撲來。

沒了獵叉,岑溪兒一時間也沒看到別的武器,慌亂之中,只得拔下腦后簪向著鬼狼頭頂刺下。

“噗。”利刃入體的聲音,不過一指稍長的銀簪竟然絲毫不受阻滯,貫入鬼狼頭顱。

“啊……”

小娘子暴走了。

岑溪兒已近瘋狂,手中銀簪不斷拔起,刺落,拔起,刺落……直到……一只手伸過來,托住了她的手腕。

“好了,溪兒……它已經死了。”許落將鬼狼尸體掀到一邊,握著岑溪兒手腕,溫和的說道。

“唔……相公。”岑溪兒終于緩緩清醒過來,呆呆看著許落。

“沒事了。”許落微笑著向她點頭。

“相公……哇……”岑溪兒一頭撲倒在許落懷里,放聲大哭,“相公……你嚇死我啦,你嚇死我啦,我好怕你死了,我不要你死……”

“沒事了,沒事了,溪兒殺死它了,溪兒好厲害。”許落抱住了岑溪兒,柔聲安慰著。

“我以為……我以為……”岑溪兒依然痛哭不止。

“所以你就沖過來嗎?還是兩次……唉,你不怕鬼狼呀?”

“怕,可是我以為……我以為……相公如果死了,我也不能活了。”

聽到這一句,曾想過假死脫身的許落,在心底輕嘆一聲,不自覺地,把人往懷里擁了擁。

剛剛四散奔逃的人群慢慢被喊了回來,看見鬼狼伏尸在地,先是驚詫,跟著歡呼起來。

這一場搏斗下來,許落與岑溪兒兩人雖然身上都有些狼狽,卻是沒受什么傷,彼此心安。

村民中幾位老人也好,先前被鬼狼撞飛的兩名獵人也好,也都只是些許小傷,總之最后算是皆大歡喜。

直到被村民們團團圍住道謝,岑溪兒才止住哽咽,滿是窘迫的從許落懷里退開來,和許落一起,好不容易攔住了幾位準備行大禮感謝的老人和他們的子女。

按村子的傳統,圍獵未成,鬼狼應當算作許落一人的獵物,有村民問他打算如何處理。

許落只在狼尸上取了一件東西,而后便叫村民拾來干柴,將它當場焚燒。

其間有看著可惜的村民建議他剝了狼皮來做毯子,無奈岑溪兒表示怎樣也不肯睡在這鬼狼皮上,只好作罷。

回程下山的一路,若非再三推拒,許落差點兒是被抬著回村的。

因有人先行一步下山報信,待到許落等人到村口時,全村老少已然全體出動,一起出村相迎,岑溪兒兩年不曾露面的相公,短短半日就成了娘家村子的英雄……

“爹,娘,你們看見了嗎?溪兒終于把相公等回來了。你們可以放心了,相公人好,也有本事,女兒以后都會很好。”

默默走出人群,岑溪兒對著遠處山坡上,爹娘的墳墓,俯拜了拜。

在春枝家里吃過午飯,因為相繼有村民為表示感謝送來了不少東西,米面倒是不必借了。

期間岑溪兒被一幫子女人拖去說話,女人之間一旦聊起來或許總是難有個結尾的,更何況這一日的話題確實多了些,最后兩人又拖到了申時,才在村民們的千恩萬謝中起身返程。
pontus 發表於 2017-5-17 17:08
第十章 可憐天驕

許落背上背著東西,手里把玩著岑溪兒先前用來刺殺鬼狼的銀簪,可惜他沒了修為,此時也看不出什么來,只好向岑溪兒詢問:“溪兒,這銀簪你從何處來的?”

“怎的相公不知道嗎?傅爺爺給我時卻說是相公家里的傳家之寶呢,囑我要好好保管的。杭州19樓濃情小說我平日里也舍不得戴,只把它細心藏著,今日因為要與相公同行才戴上的。”

“這個,我只聽說過,卻沒見過。”許落掩飾道。

既然這銀簪來自傅山,并且他還曾叮囑岑溪兒小心保管,那么事情便不難猜了,縱是許落現在不能判斷它的品質威能,想來也不可能差了。

“老頭給溪兒這東西,多少可能帶著幾分表達歉意的意思,拿出來的便是他壓箱底的東西也是可能的……此物或是一件以防護為主的法寶。”許落想著。

“相公,這簪子很珍貴對嗎?……村里人說那鬼狼怎都傷不了的,這簪子卻能扎透它,先前你說是因為我那一下恰好扎中了它的命門,我心里頭,其實是不信的,我扎了那許多下,又不是扎在同一個地方……何況那還是狼身上最硬的頭蓋骨呢,爹說過,狼是銅頭鐵骨的。”岑溪兒突然說道。

許落料不到她這般聰明,只好半真半假的搪塞道:“這簪子有何神異之處我也看不出來,但是既然祖上當作寶物一輩輩傳下來,或許真有些不凡也說不準的。”

“啊……那我……那相公你替我保管好不好?”岑溪兒忙道。

“既然是傳給你的東西,哪里有還我的道理,我還想說你以后最好日日將它戴在身上呢,沒準它是防身護體用的”,許落笑道,“你且轉過身去。”

“嗯?”岑溪兒有些疑惑,但還是聽話的轉了身……身后的男人靠了過來,挽起了她腦后的那叢青絲。杭州19樓濃情小說

鼻息噴在脖頸上,一片灼熱,岑溪兒垂不語,耳后一片粉色。

“這個好難。”許落挽著岑溪兒一頭烏黑的長擺弄了半天,愣是沒折騰出個模樣來,只好投降。

“嘻,女人家的事,相公若是會,我才怕嘞。”岑溪兒雙手伸到頸后,手腕一挽一扭,結了一個髻。

“嗯?……這個為何要怕?”許落一邊小心翼翼的將簪插在岑溪兒手挽的髻上,一邊問道。

“唔,我跟相公說一件事哦,相公切莫對別人說。”

先前岑溪兒對春枝說,“我不會說出去的”,結果這才半天,便把先前春枝鬧的那個烏龍事件原原本本的對許落說了一遍。果然女人有了心愛的男人,便沒有了許多原則。

“最后她還問我是否愿意相公娶妾呢。”岑溪兒雙眼彎成了月牙兒,促狹道。

許落可算是被嚇著了,春枝彪悍的個性,強壯的身影在腦海中回放了一遍,慌張道:“溪兒你不會真要我……”

“人家才沒有那般主意嘞,只是……只是被她提醒了,想對相公說,相公這兩年在外游歷,若是……若是真遇見了可心的女子,要納進來,溪兒也是愿意的。只要,只要相公不舍棄了溪兒就好。”

話說的是大方,也符合俗世里,一般女子三從四德的教化。需知,俗世婦德規矩,可是把“善妒”也算在七出之列的。岑溪兒雖然農家出身,卻把這些婦德守得森嚴,她先前已經犯過一次七出大錯了,如今言行更是小心。

然而說完這句,小媳婦兒翹看向自家相公的眼神里,多少還是有幾分期許和哀怨。m.19louu手機19樓

只可惜,隱世修行日久的許落情感經歷太缺,不善觀察這樣的小情緒,并未注意。而且修仙之人歲月長,兩個修士結成道侶,除去感情還有很多其他可能,大多也未必就會廝守終生——像白頭偕老、生死相依、緣定三生這樣的概念,在一生追索飛升甚至長生的修仙世界里,其實是缺乏概念基礎的。

所以,許落本身這方面的意識并不算強。

心里想著自己連能留在岑溪兒身邊多久都還無法確定,許落心不在焉,只敷衍說了一句并未遇見什么可心女子,承諾長久的話卻是一點都沒有去說。

加上他神情不定,因而多少還是在岑溪兒心中留了幾分疑慮。

之后的路程,兩人各懷心思,便都有些沉默,直到岑溪兒現了路邊兩棵被雪壓倒了的杉樹。

“若是帶了柴刀便好了。”岑溪兒繞著兩棵杉樹踟躕半天,神情不舍,嘴里喃喃念著。

“溪兒這是要砍柴?”許落疑惑道。

“相公有所不知,咱們這里天氣寒冷,燒炕,煮飯,用柴的地方多,但是山林卻大多被官府封禁了,砍柴很不容易呢。便如這里的林子,平日里是不許咱們砍伐的,只有像這樣被雪壓倒了的,咱們弄些回去卻是可以的。”說著話,岑溪兒已經踩到了一棵樹干上,兩手竭力去掰扯一根手腕粗細的樹枝。

想不到連砍柴都是這般難事,難怪昨夜里天寒地凍,我來時卻不見她燒著火炕,那么冷的天,她便是這么一個人一夜夜的熬著,或許,還得不時冒著大雪去撿些樹枝……

想到漫天大雪之中,這個小女孩深一腳淺一腳的在山林中跋涉……難怪她看著這兩棵杉樹,便如同看見了寶貝一般。許落想著便有些心疼了,還有幾分自責。

“溪兒,不用掰了,你走開些,我來吧。”許落挽了袖子,把岑溪兒拖到一邊的。

“唔,不行的,相公是秀才公,做這些事會被人笑話的。”岑溪兒抗拒著。

“又是秀才,秀什么才哦”。許落對于老道傅山當初給他安排這身份苦惱至極,只好說:“男人都做不了,做什么秀才?溪兒你再攔著,我可要覺著你笑我沒用了。”

“不是的,不是的。”岑溪兒見他說了重話,連忙退開。

許落蹲下身體,將一棵杉樹的樹干一頭夾在腋下,哼一聲站了起來,不算輕,也不算太重,他畢竟是曾被靈氣溫養過那么些年的身體,力量還真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啊……相公,這太重了,莫傷了身體啊。”岑溪兒原以為他也是要去掰幾根樹枝,哪里料得到他竟是要把整棵樹搬回去,頓時嗔目結舌,復又緊張不安起來。

“這算什么。”元嬰大修士又變成那個愛顯擺的普通男人了,也許曾經,他揮手便能蕩平整片山林,卻絕不會去做這般無聊的事,因為那時,沒有這樣一個人站在旁邊看著。

許落有心顯擺,彎腰又將另一棵杉樹也夾在肋下搬了起來,就這么,拖著兩棵杉樹大步走去。

“……”,岑溪兒很配合的給出來一個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的神情,半晌后,才連忙跟上,驚呼道:“天吶,相公怎生得這般大的力氣,這……真沒事嗎?”

“不重的,你看我哪有半分吃力的樣子。”許落把岑溪兒的驚嘆與擔心都當作是夸獎來聽了。

嘿,又被夸獎了,許落心中得意,腳步邁得更是虎虎生風,結果一步踩在了一塊冰渣上,猛的一滑……啪……便如上午的岑溪兒一般,許落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是夾著兩棵杉樹摔的,這一下比起岑溪兒先前那一下只重不輕,受傷倒是沒有,只是痛,那是真痛,可是眼下情況人已經丟了一半了,另一半怎么也得撿起來不是?

“相公……”

“沒事,沒事,……”岑溪兒擔心的話還沒說出口,許落已經自個兒迅站了起來,一邊慌亂的拍打著身后的臟污,一邊搶著道,“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啊……唔……”岑溪兒想到早上那一巴掌,面色通紅的啐了一口,“誰,誰要幫你來著。”

天南第一天驕,空冥許落,這番入世的第一次俗世行走,被一頭狼和兩棵杉樹,虐了兩遍。
pontus 發表於 2017-5-17 17:09
第十一章 平凡日子

兩人回到家時,天色已經頗暗了,進山采藥的事自然也就拖到了明日。八一

岑溪兒這一日感受的歡喜,怕是比過往兩年加起來都多,一時間恢復了小姑娘的天性,嘴里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兒,整個人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在臥室與廚房之間奔走,腳步輕快,笑容洋溢。

苞米,粟米,白面,雞蛋,熏肉……

鄉親們先前送來的東西十分豐富,岑溪兒一樣樣整理著,該蓋的,該裹的,一點也不肯疏漏了。

“相公,這都快夠咱倆過冬了呢,今晚給你煮哪一樣好?”她說。

“相公,咱們家一下子滿滿當當的,溪兒覺著好踏實啊。”她說。

“相公,熏肉留著過年么?可是好多,應該可以先吃掉一些呢。”她說。

“相公,我點了兩遍了,你猜猜有多少錢……八百二十七文呢,好多呀,你看,滿滿一盒子。”她說。

“相公,你看這兩只兔子還是活的呢,咱們養著吧,生了小兔子……再養著,再生小兔子……唔,到時便有好多兔子了。”她說。

“相公,今晚我要把火炕燒得熱烘烘的,再也不用省著柴火了……等把那兩棵杉樹劈好了,咱家也能像別人家一樣,把柴火摞到屋檐那般高了。”她說。

這就是日子,所謂人間煙火。

這就是一個,只想著好好經營一個家,只想著好好過日子的女人。

十八歲的岑溪兒若是也把這一切看得淡泊了,那才沒了生氣呢。

多么簡單的滿足啊,許落看著岑溪兒忙碌的身影,突然有種感覺,這凡人的日子似乎要更不錯一些,比起來同門之間不可避免的諂媚或競爭,比起來日復一日的閉關、比斗……這樣的日子,多好。

“以后家里的事,溪兒拿主意就好。我聽你的。”不好冷落的小娘子的熱情,許落笑著應了一句。

這一句,確實自真心,許落相信在這些事情上,自家小娘子一定會做得比自己好得多。因為事實上,岑溪兒除了在他面前容易失去方寸,并不是一個全然沒有主意和膽識的姑娘。

這一點,許落通過幾件事就能判斷:

其一,她作為一個女孩子,親事是自己選定的,而且似乎之前還拒絕了不少條件不錯的人家,這在俗世里其實并不多見;

其二,自成親之后,她一個小姑娘獨自生活了兩年,期間還一手料理了父母親的喪事,不管多艱難,終究是挺過來了,這并不一般;

其三,許落前一晚被扔下來時砸到門,她是拎著柴刀來應門的,并沒有因為恐懼和怯懦而躲著不敢吭聲;

其四,面對鬼狼,面對許落的危難,她并不是只會哭泣哀號,也沒有腿軟,兩次撲來拼命,一次用叉,一次用簪,沒有絲毫猶豫。

這個小姑娘,其實有著剛強果敢的一面。

“嗯,相公日后就專心讀書就好,溪兒一定會操持好家里的。”許是因為男主外,女主內的說法本就如此,岑溪兒沒有扭捏,開心的應了下來,繼而更加歡欣鼓舞的收拾起來。

“相公,你在做什么呢?”

勤勞的小蜜蜂終于收拾停當,岑溪兒兩手交叉上舉,伸展腰背,轉而跑到門口關注起許落來。

“正好,你過來坐好,我給你弄了治凍瘡的藥。”

許落先前向岑溪兒要了個瓦罐,此刻正握著一柄小刀,小心翼翼的剖開來一個紫紅色肉團,鮮血自肉團中噴射而出,淌入桌面瓦罐之中。

“嗯?我看看。”岑溪兒湊了過來,只見許落手中一個心臟狀的肉團,底下瓦罐里存了半罐鮮血,此刻猶自冒著熱氣,如同沸水。

岑溪兒連忙往后縮了縮,有些害怕的問道:“相公,這是什么?”

“鬼狼心”,許落舉了舉左手肉團,復又舉起來右手瓦罐,“鬼狼心頭血,沒什么大用,治你的凍瘡倒是正好。”

鬼狼這種低階魔化野獸,自然沒有什么妖丹之類的東西,但是卻也蘊出了一點兒精血,屬于陽氣頗強的一類東西,更有一絲兒似有若無的靈氣蘊藏其中。

“不要不要。”岑溪兒一聽用來治凍瘡的竟然是那恐怖鬼狼的心頭血,這東西難道是要涂在手上嗎?她口中連聲說著不要,腳下更是一步不停的逃了開去。

“怕甚么,它都被你殺死了”,許落舉著瓦罐追過去,“你凍瘡這般嚴重,難道不難受么?”

“不難受,不難受。”岑溪兒連聲拒絕,難受歸難受,要她涂那個,她還是寧愿生凍瘡。

“哦,可是不好看呢。”許落低聲嘀咕道。

“若是爛了,怕是要留疤的,那便難看了。”

“……,相公……我改主意了,你給我治吧。”

“要治了?”

“要的。”

果然,好不好看永遠比難不難受重要。

“相公,這個真的有用么?”岑溪兒坐在桌邊,攤開來一雙小手,惴惴不安道。

“嗯。”許落點頭,拿手在瓦罐里蘸了狼血,作勢要往岑溪兒手上抹去。

“等等……相公,等我閉上眼睛好不好?”岑溪兒深呼吸,閉目“受刑”。

“嗯。”許落無奈的笑了笑。

指尖觸到了手背,“嘶……燙。相公,我還是有點怕。”

慢慢滑動,拂過了手心,“咯咯……哎呀好癢呀,相公。”

落進了指縫,兩個人十指交纏,“唔……相公……嗯。”

“好了。”許落說。

“嗯……這便好了?”岑溪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有點兒小失落,這失落,便如同她后來一次次不由自主的去回憶白天那次親吻,卻怎么也記不起當時滋味一般,令她懊悔不已。

“你不是怕嘛,我便快些。”許落解釋道。

“其實也……不太怕的。”岑溪兒面似紅潮,旖旎嫵媚。

“那就好,還有哪里生了凍瘡么?”許落問道,問話同時,一只手仍在瓦罐里搗著。

“嗯……沒,沒有了。”岑溪兒膝蓋提到一半,又放下了,手捫著心口亂呼呼的想著,差點兒又不知羞了,腳……怎么行呢?!

“腳嗎?”許落卻已經看出來了,人身上最易生凍瘡的地方,除了耳朵與手,便是雙足了,許落未及多想,伸手便要去脫岑溪兒鞋襪,也不知道俗世女子一雙腳才算是最隱秘的地方,一般說來哪怕親近如自家丈夫,也是看都羞于與看的,更別說觸摸了。

“唔……相公,那里……不行的。”岑溪兒重又閉上了眼睛,使勁搖頭,她手上涂了狼血,沒法拿來推拒,只好抬起來雙腳,扭著身子左右閃避著。

“這有什么不行的,昨晚你不是還要幫我洗腳嗎?我幫你也是一樣的。”許落一把抓住她的腳腕,不由分說三兩下脫了鞋襪,果然,岑溪兒一雙腳也是紅腫的,有些地方甚至泛青黑。

許落一手擒著她腳腕,另一手沾了狼血,細細抹去……

“啊……唔。”相公的手……好燙,岑溪兒腳面不自覺的弓了起來,渾身燥熱,銀牙咬住了紅唇,再也不敢出聲,因為……這聲音不知怎么了,竟是那般讓人心慌悸動,便連她自己都不敢再聽了。

“癢了便笑好了”,許落說,“怎的還忍到抖了?”

“唔。”岑溪兒不敢答話,但是喉間出來的這個聲音,似乎也沒有好到哪里去,我的聲音,好奇怪,好像……怎的那般…….那般不要臉。

“好了。”許落說。

“嗯。”岑溪兒長出一口氣,盡管還是會失落,但是她這回是真的不敢讓許落再涂下去了,身體的反應,已經遠遠出了她以往對自己的了解,怎么會那樣,好奇怪,好丟臉。還好結束了,不然……

“換另一只。”

“啊……”

岑溪兒連忙說:“相公,溪兒不行了的。”

許落哪里知道她的想法,伸手褪去她另一邊的鞋襪,繼續動作道:“這有什么不行的……是痛嗎?那我再輕些。”

這,哪里是痛哦?岑溪兒只好不說話了,緊張又羞怯的想著:“相公是真的都不懂么?……還是,還是他其實故意的?……哎呀,想什么呢岑溪兒,你也太不知羞了。”

岑溪兒突然一陣暈眩迷離,很不安也很美好的感覺,就像是醉了,又似在云上飄蕩,如夢似幻,飄飄欲仙。

這一次,或許真的是因為怕弄疼了她,許落的動作變得很慢很慢,直到岑溪兒從云端上下來了一陣,他才將將完成。

“好了。”許落抬起頭來,見岑溪兒雙肩一聳一聳,不知何時已經哭上了。

“呃,怎么還哭了?”許落有些慚愧的說道,“我這回來才多久,倒是害你哭了不知多少回了。”

“不是不是,人家是開心的,相公,你對溪兒真好。我覺得自己好有福氣,好幸運,然后太開心了,就哭了。”岑溪兒抽噎著,臉上掛了淚珠,一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的樣子,但是睜開來的一雙眼卻分明媚眼如絲,明明是未經人事的小丫頭,偏偏此刻就是一臉春色,無限風情。

許落呆呆看了一會兒,相比那絲兒悸動,終究還是心虛更多一些,他騙了岑溪兒兩年,也許,還要繼續騙下去,而今只不過做些小事,哪里能夠彌補得了什么。

因而,岑溪兒此時的眼淚和言語,落在許落心里,就成了深深的愧疚。

“我去洗手,順便幫你打盆水來。等過一會兒,便可以洗了。”許落有些慌張道。

“嗯。”血手血腳的岑溪兒,內心雖然不好意思讓許落去做這些,也只能答應了。

“相公,這個還要涂幾次呀?”岑溪兒一面在水盆里洗著手,一面有些擔心的問道。

“你洗凈了看看,或許不用涂了。”許落答道。

“呀……好神奇啊,相公……真的好了呢。”岑溪兒驚喜的看著自己洗凈后的手腳,除了還有些過度紅潤,已經恢復正常,全無一點兒生著凍瘡的模樣了。

“相公,你看。”岑溪兒哇哇叫著,驚喜一時讓她忘卻了羞怯,張開雙手,又翹起來兩只白嫩粉紅的腳丫,一并伸展在許落眼前。

纖纖玉指,濯濯細足,此時白凈光滑里還透著些粉紅,原來,它們這般纖細修長,這般晶瑩好看……

“溪兒。”

“嗯?”

“原來不生凍瘡的時候,很好看呢。”

“啊……唔……謝謝相公。”

岑溪兒這才反應過來,雖是被許落夸得心中歡喜,還是連忙把一對玉足藏進了被子里,就這樣擁背半臥著,訥訥的說著話。

月光透過小窗打進來,明凈溫潤。
pontus 發表於 2017-5-17 17:10
第十二章 情深難辭

零落的小村早早便沉寂了下來,岑溪兒提前燒起了火炕,一時間整個房間都暖烘烘的。

月光正好,油燈倒是不必點了,對于勤儉慣了的岑溪兒來說,這也是件值得開心的好事,但興許也有不好的,就是沒了夜色的遮掩,對方的每一個神情動作,都太清晰。

岑溪兒看見了許落的局促不安。

許落看見了岑溪兒的神色不定。

“相公。”

“嗯?”

“你今日累壞了,歇歇吧。”

“嗯。”

“相公。”又喚了一聲,她像是有話想說。

“嗯?”

“……,相公還是要走,對嗎?”岑溪兒不知自己哪里來的勇氣,突然直望著許落,把心底的話問了出來。

“我……溪兒你怎么這般瞎想,我才剛回來呢”,許落有些不知所措的說道,“是不是我哪里對你不好了,做錯了?”

“不是,不是的,相公”,淚水突然一下奪眶而出,但是最難開的口已經開了,岑溪兒也就有了繼續說下去的勇氣,“相公對我很好很好,好到已經超過了我這兩年中所有的盼望……”

“那時候相公走了,我們甚至都沒相處過,于是我就開始想,我每天都想,日里想,夜里想,想著相公愛不愛笑,愛不愛教訓人,想著相公說話的樣子會是怎么樣的,還有走路的樣子,生氣的樣子,睡覺的樣子……”

“我擔心著自己沒學識與相公說不上話,我就拿相公留在家里的舊書看,開始習文認字,我聽人說秀才公興許架子大,我就開始想著要怎么伺候相公,怎么讓相公喜歡我……”

“我想著我們會坐在一起吃飯,不知道相公愛不愛吃我做的飯,我想著我們會有一個孩子,他最好是一個男孩,長得像相公,相公一定會給他取一個好聽的名字,教他讀書識字……”

“有時春枝亂說話,我也會瞎想一些事情,會擔心……擔心相公后悔了,擔心相公喜歡了別人了,擔心相公不回來了。”

“可是我沒后悔,我真的沒有過一絲兒后悔,相公你知道嗎?我看了你一眼,然后嫁給你了,做了你的娘子了,我就覺得,哪怕你真的喜歡了別人,哪怕你真的不回來了,我也足夠了。我想,如果相公你真的喜歡了別人了,我便幫你把她迎進來,如果你真的不回來了,那……只要不把休書寄回來就好。”

“結果相公你終于回來了,跟我說話了,抱著我了,相公你沒計較我的過錯,還陪我回了娘家村子,還當著好多人面前說娘子,快過來……后來又遇見了那頭鬼狼,它向我撲過來的時候,我以為我要死了,我好難過,相公才剛回來呢,相公那么好,我舍不得死呀,可是我真的太害怕了,所以我嚇傻了,呆住了。結果相公就出現了,擋在了我面前,和那鬼狼撲在了一起……還有……我覺得天底下再沒有比我家相公更好的人了,甚至有時候,我覺得,相公也是喜歡我的。”

“可是我感覺得到,我怎么勸自己哄自己都沒有用,我不想想的,可是我偏偏就是知道,相公是準備著要走的,而且,這一走,怕是就不會再回來了。我本來跟自己說好的,有這兩天,也許相公還會再留幾天,那就足夠了……可是相公把我寵壞了,我開始變得貪心了,我想每天都看到相公……我不要你走了,相公,不要走好不好?”

一口氣吐了一堆心聲,岑溪兒說完最后一句,仿佛全身力氣都已經被抽空,又似乎還想用盡所有力氣抓住什么,她一頭扎進了許落懷里,緊緊抱住。

是啊,心心念念的一件事,哪怕不曾說出口,也是瞞不住人的,瞞不住自己,也瞞不了她。

許落心里亂了,有一件事你做了許多年,有一種生活你過了很久,難免會覺得,那就是全部。改變,談何容易,許落曾經竭力抗拒……

突然一天起,另一種生活,另一些人,出現在了你的面前……其實也不錯,但是還是會不由自主的抗拒和猶豫。

許落努力去對岑溪兒好,同時又在抗拒著更大的牽絆,許落不自覺的推動著兩人的感情不斷向前,卻又時時猶豫退縮……

這些,心思細膩如岑溪兒,又怎會感覺不到。

突然的,在許落還不及開口的時候,懷里的人已經自行掙開了。

岑溪兒下床穿了鞋襪,她不哭了,也不笑,面色委屈不說話……

她做了晚飯,吃過一點后又洗了碗……

她在廚房里忙碌了許久,回來時已經洗漱好了;她默默鉆到了床上,面沖著墻蜷在被子里,依舊一聲不吭。

這樣的岑溪兒,讓人心疼極了。

這整個過程中,許落也只能一樣沉默著,幾次喏喏的想開口,又不知從何說起,只好生生止住了……唯獨心里的那份愧疚,在不斷的滋長。

“溪兒,對不起。”許落終于開了口,低聲說。對不起是很無力的一句話。

“唔,不是的……相公,我很壞。”人依舊對著墻,岑溪兒突然說了句許落聽不懂的話。

“嗯?”

“剛剛相公是不是心里不安了?”

“嗯,是我不好。”

“不是的,是村里嬸子教我的。她們問我你會不會又走了,我說不知道,她們就教我怎樣綁住你……她們說,她們都看出來了,你心善,對我也好,可是,如果你這就心安了,到時要走,也就能安心走了……所以,我得委屈,得把這兩年的委屈都倒出來讓你看見,最后委屈得你心不安了,你就不忍心走了。”岑溪兒有些尷尬的說道。

“嬸子們真厲害啊。”許落放松了些,笑了笑。

“我之前一下太過開心了,轉而又怕你走掉,便又很難過,于是,我就按著做了……可是這樣好難,相公難過,我自己也好難過,我不想這樣,我想和相公說話,想和相公開開心心的,我不想相公心不安。”

“溪兒”,許落摸了摸岑溪兒的小腦瓜,想了想,柔聲說道,“我身上有些事,現在還不知道怎么跟你說,以后都會告訴你的……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我現在的想法,我覺得你在我心上系了一根繩了,我開始舍不得了。”

岑溪兒低低的“嗯”了一聲,她想說那根繩也系在自己心上呢,但或許因為剛剛那一會兒用掉了太多勇氣,此時的她,沒好意思把情話說出口。

“我至少不會突然走掉。若有事,也一定先與你交代。”許落沉聲道。

“嗯。”岑溪兒小心翼翼的貼過來,靠在了許落肩頭。

“嬸子們還教了別的法子嗎?你先告訴我一點,免得到時又嚇著我了,剛剛我就嚇著了。”許落笑著問道。

“啊……沒,沒了。”岑溪兒連忙擺手。

“溪兒你很慌的樣子。”許落嘴角帶著笑,戲謔的看著她。

仿佛被拆穿了謊言的學生面對著老師,岑溪兒怯怯的開口,坦白交待:“有……教我……教我給相公生個孩子。”

許落一怔,“這樣啊?”

“相公別擔心,我不會用孩子綁著你的……只是,只是我……我真的想給相公生個孩子,這樣哪怕你還是走了,我也有了寄托了,我會自己好好照顧我們的孩子的。”岑溪兒怯生生的解釋道。

“生個孩子么?”

許落倒從不曾想過,真有一個孩子會是怎么樣。而且,有件事雖然一直無人可以說明原因,但卻是事實存在的——修士在生育方面的能力,似乎還比不過俗世凡人,而且隨著修為越高,越是此種情況。

關于這一點,許落早年在山上時曾與一眾師兄弟聊起過。

一群愣頭青自然是聊不出什么道理來,爭論許久,最后終于得出了一個大伙兒都較為認可的答案:修行之人,太多時間都花在閉關修煉上了,哪有那么多時間做那事……努力的少了,結的果,自然也就少。

“哎呀,那個……不是的”,許落還在想著,岑溪兒自己先說話了,窘迫不堪的,自己打著圓場,“相公剛回來,應該先好好休養的……是呢,不急的,不急的……好好休養。”

有些事,單是提起來便不容易了,若再去細想,去面對,岑溪兒就不由自主想要逃了。

關了窗,小屋里黑了下來。

一張床,兩條被子,兩個人也不知是誰先提起來的,說是天冷了,一條被子蓋不住,兩人都覺得這理由很好。按說這樣看不著,挨不著的,便無須緊張了,可是偏偏一個兩只小手握成了拳頭頂在胸口,一個雙臂枕在腦后靠上了,都瞪大了眼沖黑暗里瞧,心亂著,不安著。

過了許久,聽到身旁終于傳來岑溪兒熟睡時細細的呼吸聲,許落也閉上了眼睛。

又過了一陣,許落突然覺著身上一重,岑溪兒伸過來一只手臂,然后,又多了一條腿。

小丫頭的睡相原來并不太好,最后頭也靠了過來,枕住了一只手臂,靠在許落胸口。嘴里不清不楚的說著:

“相公,不要走。”

“相公你不要死。”

這一天果然是把她嚇著了,夢話說的都是這些。

“啊……”岑溪兒被噩夢嚇醒了,看著自己手摟著,腿勾著,頭枕著,整個人都趴在了相公身上,有點尷尬的說著,“相公,我夢見那個鬼狼了。”說完便要縮回去自己的半邊床。

“就這么睡吧。”許落拍了拍她的后背。

“……嗯。”岑溪兒輕輕把頭重新埋進他懷里。
pontus 發表於 2017-5-17 17:10
第十三章 歲月里人面滄桑,白發,塵土

清晨,空冥山上云纏霧繞,天光朦朧,正是靈氣最濃郁之時。

一處云上絕壁之端,站著熙熙攘攘數百名修士。

許落這一回下山已經過了整整兩夜,空冥山上翹首期盼的同門議論紛紛。少數人欣喜,多數人哀嘆。

“許落師兄該不會是迷路了吧,若不然早該回來了。”

“是啊,是啊,那小子我看著長大的,本性難移,我還就不信了……來,我再下八塊中品靈石,賭許師弟五日內回山。”

“我也一樣想的,可是已經輸光了。師妹借我兩塊做本如何?贏了即刻還你。此局贏定的。”

賭局其實早已經結算過一遍了,眼下這第二輪開的期限是五日,賭許落能否在俗世里呆滿五個日夜。

多數人輸了第一輪的人再次下注,賭的都還是許落五日內必定回山。這不怪他們……畢竟過往他們靠這個贏過不少靈石。

空冥后山,云深處一座小峰。

許落口中的那位老伯,師伯李還河,空冥兩大問鼎期大能中的另一人,世稱空無道長。

粗布道服搭在肩頭,腳下趿一雙草鞋,老道狀若尋常老農,行走在一山藥苗之間——也只有藥苗了。

山間濃霧凝聚如龍,隨他而行,每行一步,皆有露水從霧龍身上滴答落地,灌溉藥苗。

禁制波動,有人進入藥山。這禁制是李還河在被許落拔了一山靈藥之后布下的,問鼎以下不能踏足,所以,來的人只能是他的師弟,空冥掌教傅山。

兩人前晚剛借醉“切磋”了一架,李還河并不很歡迎他。

“還打?”李還河說。

“不打不打”,傅山嘿嘿笑著說了前半句,頓了頓,換了口氣繼續道,“我來是想跟你說,老五閉關了,待他出關之時,當可問鼎……或許,還趕得上。”

“哦,那很好,終歸時間也不多了。”李還河說很好,臉上卻沒有欣喜之色,又問道:“就說這個?”

“順便說說小落的事。”傅山笑了笑,找了塊石頭坐下來,似是要長談的樣子。

“小落?小落怎么了?”雖然沒少被折騰,李還河自小看到大,對許落仍然十分關愛。

“原先忘了告訴你,這一次我封印了他的修為……嘿嘿,哈哈……昨日里看了一眼,他被一頭小狼壓在地上啃,還要那個女娃子幾次三番撲過去救他,估計快氣瘋了,哈哈哈哈。”傅山幸災樂禍的大笑。

李還河知他在故作輕松,并不理他。

傅山最后無聊的干笑幾聲,終是認真道:“我剛剛斬斷了最后一線系在他身上的神識牽引。”

“嗯?你,不怕出事?”李還河略微有些詫異,望了望傅山,又自說道,“你放心便好。”

“無妨的,空冥山外,便無幾人知他容貌。再者,即便空冥之內,也無旁人知他去向。更不知我封印了他的修為。”或因為心虛,傅山偏過頭去看遠山,沉聲道:“師兄……其實,有時候我會想,他若來不及才好……他的性格,終究是不適合的,我不想逼他。”

“那個女孩子也很好,就讓他陪著她,做個凡人,挺好的。”傅山又說了一句。

“你這是徇私……空冥之將來,他不擔當,誰來?”

李還河說完笑了,亦如當年那般關懷的笑。

那時候,天塌下來自有師尊頂著,那時,問鼎還是很遙遠很遙遠的事,那時,他還是空冥宗內門大師兄,有一個離經叛道、莽撞執拗的師弟,名叫傅山。

后來,當他們不得不并肩扛起整個宗門,當那件事越來越近,便很少再有這樣的笑了。

李還河解下腰間酒壺飲了一口,略有些感慨的說道:“其實,當年師尊對你也有過類似的考慮,想你便不要參與這些事了。那時,你和北原那個狐族女子……”

“咳咳……甚么北原,年少時去過,去過而已。”傅山尷尬的打斷了他的話。

“聽聞北原狐族宗主之爭,甚烈。”李還河說得意味深長。

“既是妖族內斗……那無論結果如何,都算好事一件。”傅山表現得立場鮮明,絕口不提李還河口中那個狐族女子。

既如此,就不必說下去了,李還河搖了搖頭,專注給藥苗培土不說話。

傅山雙目望著遠山良久,似是因為李還河的話而陷入了回憶,亦或其實有些擔憂卻要藏住,隔了一會才緩緩說道:“跟師兄討杯酒喝。”

李還河揮手,把手中的酒壺拋了過去。

空冥山間一壺酒,絕塵路上誰無舊?

此情不堪與人說,只道少年曾北游。

許落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空冥山上那個老頭徹底“拋棄”了。

另一山的清晨。

山間積雪消融,生機便又盎然起來,蟲鳥啼鳴,泉水叮咚,風過,樹木枝葉舒展。

山道上,岑溪兒哼著小曲,腳步輕快,她今日為了進山方便,也穿了一身青色布衣,緊身的短衣長褲,小腿上還打了綁腿,顯出來修長的身形,干凈利落。

“溪兒你哼的什么小曲?我一個字也沒聽清。”許落說。

“冬寒時候記得歸來,一人怎能眠,你知我最怕清冷……春暖時候不許離開,一人無力耕,怕來日沒有收成……夏日炎炎哪里能走,毒辣辣個日頭哦,狗也吐著舌頭……”

岑溪兒壯起膽子,把一首不知哪里來的小曲哼得清楚了些,想來這曲子是妻子為了留住丈夫做的,不求高雅,詞兒也直白,她哼到一半便紅了臉,笑著小跑開去。

她今日沒有盤發,一頭秀發簡單的束在腦后,發尾伏在肩頭,伴隨著奔跑的腳步,蕩啊蕩,蕩啊蕩。

許落幾步追了上去,偏頭看她,晨曦從她鼻尖上打過來,折成了睫毛上掛著的,臉頰上映著的一團團光暈,明凈的絢麗著,風從她發絲間拂過來,仿佛溫柔的撫摸……

風景在她眸子里,羞澀倒是藏住了,藏在耳垂后面那一片雪白里,染成了粉紅。

他兩人進山已經夠早了。

卻還有人比他們更早。

一名彎腰駝背,白發蒼蒼的老嫗從山道旁拐出來。她身上背著一捆拾來的枯枝,看似不重,卻把整個人壓得只有許落腰部高矮……整個人,瘦小干枯得就像是一截早已失去生機的朽木。

她低著頭,正挪動雙腳,顫顫巍巍的前行,看似無比艱難。

許落看見她凌亂白發上粘著的枯葉、野草。天氣猶是寒冷,但她身上,卻只有一身破舊的青色布衣,另把一些破碎的棉絮,塞在了衣服里。

“孫婆婆,你背太多了,山道滑,小心些。”岑溪兒拉著許落讓到一旁,問候了一聲。

“嗯。”老嫗悶聲應了一聲,或是因為肩頭沉重,沒抬頭。

三個人就這么錯身而過。許落有些木然的跟在岑溪兒身旁,繼續走著。

“孫婆婆家在村子西頭,咱們這村子人家零散,相公住的時日也短,怕是不曾見過吧?”岑溪兒邊走,邊在旁介紹說,“她好像,有七十多了,這在咱們這里可是難得的高壽,好多人都說,她是有福氣的呢。”

意外的,許落沒有從岑溪兒口中聽到同情或可憐,她反而說,老嫗是有福氣的。七十多歲而已,又過著這般生活……竟是高壽,有福氣的?

“不覺得可憐么?”許落不禁問了一句。

“嗯?”岑溪兒微微有些詫異,繼而道,“是辛苦了些,可是,人老了都是這樣的呀。除去那些家里殷實,子孫多,又孝順的,咱們農家,就都是這樣的,而且多數人還活不到這樣年紀呢。”

“以后,溪兒若是長壽,也會是這般模樣呢。”她又說了一句。

許落明白了,這并不存在善良或同情與否的問題,只是因為,這些在于岑溪兒的見識里,都只是平常……不止對別人,對自己,她也會一樣認為。

面前的她,正是十八歲,最是健康,青春美好的年紀……但是正如她所說,歲月,很快就會把她變成另外一副樣子,白發蒼蒼,生機不再。

岑溪兒的體質,是不能修行的。

這一點,傅山和許落最初就都知道,甚至,這還是傅山為許落選擇她的其中一個原因——因為這樣,許落才能經歷更多人世情感與滄桑。

“相公在想什么呢?”被許落定定的看了一陣,岑溪兒有些困惑的問道。

“我在想你老了之后的樣子。”許落開口說道。

“哎呀,怎的想那個……那相公會嫌棄么?”岑溪兒不以為意,笑著說,“到時候,相公也是白胡子老公公了哦。”

可是,許落分明不會!

修士進入元嬰期之后,便自不斷新生,哪怕不用駐顏丹藥,容顏變化也會變得很小……許落日后形象氣質或許會有變化,但是,絕不會蒼老,直至飛升,或者壽限來臨。

而他在空冥山上曾見過的那些形象上的“老頭”,分明個個飛天遁地,生機勃勃啊!

“蒼老,原來如此可怕。”望著身前腳步輕快的岑溪兒,許落有些無措的感慨。

兩人很快拐過了之前老嫗走來的那個路口,視線所及,豁然開朗,一束陽光打在對面的一處巖壁上。

意外的,在荒僻之地的絕壁上,竟存有摩崖石刻。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一句詩,兩行字,似是用劍凌空劃下的,初看起來遒勁有力,但是再看……卻分明藏著幾多悲憤,還有痛心和無力。

見許落突然站定下來,岑溪兒也停住腳步,站在他身旁。

“這石刻,村子里老人們傳說,是一位會飛的仙女娘娘刻下的呢,只是年代久遠,也沒人知道真假。”岑溪兒說道。

“相公,這詩,是什么意思啊?”她又問。

許落沒有回答。此刻,他的腦海中,有一幅畫面:

曾經相濡以沫的恩愛夫妻走過歲月流年,不能修行的夫君,終于還是埋骨地下,腐蝕消亡,歸于塵土;而他走上了修行之路的妻子,那個別人口中會飛的仙女娘娘,正立在墳頭,悲痛,卻無力。

她是修士,或能飛天遁地,卻改變不了這一切,于是她放棄了駐顏,任憑自己,也白發蒼蒼……這樣至少,與他曾經共白頭。

這分明,就是許落與岑溪兒人生未來的提前演繹。

心中若有雷劫……

許落耳中嗡嗡作響。

他是自出生就進了山門的,所以,一直以來,他意識中的蒼老與死亡,就是修士在度過了漫長歲月之后,壽限來臨,未能突破飛升而已。

原來,歲月里會是這樣,人面滄桑,白發,塵土。

這是許落第一次,真正見識歲月滄桑有多可怕。因為這一刻,他身邊站著一個,他不愿她老去,不愿她消亡的人。
pontus 發表於 2017-5-17 17:12
第十四章 人世間蛇行草長,殺人,救命/一

許落沉默,腦海中的畫面,先是那個在夫君墳前凌空刻字的女修士,再又轉回先前遇見的那個老嫗,最后,變成了真切無比,一個白蒼蒼的岑溪兒……她老了。
她垂死,向他訣別,由他親手深埋地下,歸于塵土……

“她會怪我嗎?丟她在冰冷的泥土里,自己獨活千年。”

從來不曾有過的,一股深深的刺痛感和無力感,泛起在許落心頭。修真世界里駐顏的丹藥并不難得,何況他是許落,他的師門,是堂堂空冥宗。

許落自信能讓岑溪兒容顏不老。

但是,真正意義上的延壽之物,卻太罕見了。修真史上多少修為高深的人物,若不能及時突破或者飛升,亦只能在壽限到來之時,無能為力,郁郁而終。

可以說,每一件延壽之物的出現,都必引起修真世界里腥風血雨的爭奪。

“我該怎么做?”許落冥思苦想,渾然忘了,之前自己還時時想著,要如何離去。

岑溪兒自然不可能知道這些,但見許落一直不說話,問也不答,而且面色漸漸有些悲戚,不由得擔心起來,小聲詢問:“相公,你怎么了?可是身體難受了?怪我,不該這么大早就帶你上山。”

許落這才回過神來,偏轉過身,搖了搖頭,嘴角微笑著,伸手輕輕撫了撫岑溪兒光潔的面頰。

“不怕,溪兒……你的相公,是空冥許落。是天南千年以往,第一天驕。”許落在心里想著,對她說著,“不能修行又如何?你一樣不會老,更不會死。因為我不讓。再難,我也會替你尋來,尋不見,就去搶,百年不夠,就千年。”

這一刻,許落內心其實已然思維逆轉。

誰也不知道,驚才絕艷的空冥許落,其實過往并不曾有過任何明確的目標,他勢如破竹的修為精進,也不過是順其自然而已……而今他第一次有了目標,有了雄心,卻只是為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女子。

“相公,你,你……”岑溪兒窘迫著,欲言又止。

她被他在這山間,手撫著臉頰,久久也不見放開,不由得面色緋紅,心緒混亂,生怕有過往村民看見。相公也真是的,在家都不見這樣,偏偏在這里……

“我想說,你家相公我覺得,溪兒你就現在這樣最好看,所以,我不要你變老。”許落突然開口說道。

是突然被夸獎了么?岑溪兒一頭霧水,“謝謝相公,可是,相公,世上哪有人可以不老呢?又不是……”

“我說可以,就可以。走吧,采藥去”,許落松手,揉了揉她的秀,笑著催促道,“既然仙女娘娘都在這里刻字,看來這山也不普通,就是蘊生出什么神藥也沒準,我們快些去找。”

許落現在滿腦子想的,就是趕緊恢復修為,先回空冥搜刮一番,再滿世界去找尋延壽之物。而以目前的條件,他想要恢復修為,唯一能寄望的,就只有靈藥了。

眼前這不起眼的小山峰,既然是女修士為亡夫選的埋骨之地,想來就算不是什么鐘天地之靈秀的所在,也不可能差了。

許落這么想著,熱情也跟著高漲起來,一馬當先往山上奔去。

岑溪兒其實很想說,這山間每日多少人來往采尋,如今連尋常藥草都難得了,怎可能有什么神藥?但見相公這般熱情,也不好打擊他,只好一路追來。

果然,許落的熱情很快就被打擊得所剩無幾。

他是典型的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過往在空冥山上,只把靈藥當草,哪里知道,這世上一般宗門,都難得幾株靈藥,更何況凡人?

將近半日時間過去,除了勉強采到兩顆岑溪兒教他辨認的普通傷寒藥,許落便再沒有任何收獲。

反而是岑溪兒,攀爬懸崖峭壁如履平地,采摘了許多藥草,只不過都是俗世里的尋常東西罷了。

這一刻,心浮氣躁,郁悶非常,若不是岑溪兒尚且年輕,駐顏、延壽之事并不急于一時,許落哪怕爬,也要爬回空冥宗去。

“相公,我把藥草丟下來。你看著些可行?”

足有七八丈高的崖壁之上,岑溪兒身系繩索,立在一棵崖柏上面,向下喊道。

“好”,許落應道,“溪兒你小心些,最好盡快下來,反正也已經不少了。”他其實還想著,以后采藥這事,怎也不能讓岑溪兒再做了。

“好呢,我把眼下看到這幾株采了,就下來。”

岑溪兒伸手指了指她所在位置左上方的一個灌木叢。

許落抬眼看去,頓時定住。

“蛇?”

“赤火蟒?”

“怎么可能?”

《山河志·異獸篇》有載:有巨蛇名赤火,紅目,獨角,有翼,乘風可翔,凡二百歲而生靈智,嗜食人,必先嬉之。飲其血,服其膽,皆大益,不懼熱,肉不可食。桀曾養之,飼以人。

這是許落在宗門藏書閣中見過的記載,稍加辨認,便可知道,那灌木叢中所藏,確是一條赤火蟒無疑。

“這等異獸,怎么可能出現在這樣尋常的山林?”

許落困惑,但已然來不及再加思索,眼見的這條赤火蟒,看身形與獨角,還在靈智剛覺醒的階段,不算太強,但就是這樣,現在的許落……也打不過。

“溪兒,下來。馬上。”許落神情目眥欲裂。

“怎么了?”岑溪兒渾然不知為何。

“下來再說,馬上。”許落說得聲色俱厲,他不敢說破,怕說破后岑溪兒更不敢動,只好加強語氣,壓著嗓子喊道。

索性岑溪兒乖巧,“嗯”了一聲,不再追問,便向下爬來。

待到她離崖下只余兩丈……

許落眼見赤火蟒動了動,鉆出灌木叢。

“跳。”

許落張開雙臂。

岑溪兒看了看他。

“跳。”

許落壓著嗓子急吼。

岑溪兒應聲跳下。

許落將她接在懷里,就地一滾緩沖掉下墜之力,抱著她站起來。

“相公,你沒事吧?……怎么了?”

岑溪兒問了一句,現許落目光猶在崖壁上,疑惑一聲,跟著轉頭看去。

“嘶嘶”,微風拂面而過,送來兩聲輕響。

岑溪兒聽在耳里,最初還道是風打草葉的聲音,不以為意,但只抬頭看了一眼,心頓時便慌了,額頭上一時間冷汗直冒。

在她原先所據的那株崖柏上面,此刻正纏繞著一條青色紅斑的巨蟒。此蟒身長數米,頸部至腹部處,青皮皺成一團,頂上有肉角一枚,呈火紅色,如鐮彎曲,扁平三角頭擺動不停,其上一對可怖的血紅巨目,此時便直直的盯在她和許落身上。

“嘶嘶”,“嘶嘶”,蛇信狂吐。
pontus 發表於 2017-5-17 17:12
第十五章 人世間蛇行草長,殺人,救命/二

既然已經被發現了,許落沒跑。

赤火蟒乘風可翔,它頸部至腹部處,皺成一團的那兩塊青皮,打開之后便成一對肉翅,可以短途飛行。

所以,它可以輕松從崖上躍下,而之后,要比速度,許落和岑溪兒怎也比不上它。

“可惜今日,溪兒的寶貝發簪舍不得帶到山上來。”

看著猶在崖上興奮狂舞的赤火蟒,許落做好了拼命的準備。

“溪兒……你先走,我擋它一會兒,隨后就來。”許落把岑溪兒放下,擋在身后,說道。

“我不。”巨蛇窺視之下,岑溪兒微微顫抖的雙手在身后揪住他的衣擺,有些哽咽道。

“我身上這件衣服,鬼狼都咬不破,你忘了嗎?”許落不敢分心回頭,低聲解釋,“你先走了,我不必分心照顧,才能安然無恙。”

這話聽來確有道理,但是事實上,這赤火蟒和許落先前遇見的那頭鬼狼,根本不是一個等級的。

鬼狼只是魔化的野獸,兇戾但無靈智,而眼前的赤火蟒,說是異獸,不如說靈獸更準確些,而且歲過二百,靈智已生。

一條這樣的赤火蟒,縱是百十條鬼狼,也莫能奈何。

許落沒有贏的可能,最多,也就借著身上青衫,有幾分保命的機會而已——若他能用青衫罩住蛇頭,綁縛住的話……憑青衫堅韌,赤火蟒短時間內掙脫不開,許落或可逃生。

“我不信,它這般大,整個把你吞下去怎么辦?總之我不走。不然我來替相公擋住它,它吃了我,興許就飽了。”岑溪兒辯說不過許落,但仍堅持,情急與恐懼之下,說話反而幼稚。

許落深感無奈。

凡人女子就是麻煩啊,一點不理智,不曉得權衡利弊和得失。這情況若是一般女修,聽到我這樣分析,肯定立馬御劍就走了。死一個,怎也好過兩個都死不是?何況這樣留下的也還有生機。

世間女子都是這樣的有情感,沒腦子的么?

他頭痛這一會兒,肩頭上突然被岑溪兒輕輕拍了一下,“相公,那蛇怎的好像聽得懂人話啊?你看它,你看。”

她帶著哭腔說話,似乎對于面前這條怪蛇不但大,還這般聰明這一點……深感不公和委屈。

許落對于這一點倒不太意外,二百歲上赤火蟒,本就是生了靈智的,能聽懂一些人言,也不意外。

他抬頭看去,果然,崖上赤火蟒似乎對于兩人顧自生離死別,一點不關心它興奮蛇舞的表現很是感到失望,興致頹然的垂下頭,搭在樹杈上……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

似乎,還有些失落和委屈。

下一刻,更讓許落意外的,赤火蟒又看了看崖下兩人之后,竟自掉頭,慢慢悠悠的爬回了那個灌木叢,圍繞著一株手掌高的藥草,盤起身子,把頭埋進去。

“它……它好像不餓。”岑溪兒一邊忍著抽泣,一邊哽咽說。

好像是這樣!

可是《山河志》上說的,赤火蟒嗜好食人,秉性兇戾,難道都是假的嗎?不餓,就不能先咬死放著嗎?許落腦子有些轉不過來。

但是很快,他的注意力就不在這上面了,因為,他看到了被赤火蟒盤繞守著的那株藥草。

其實那株藥草所在位置,因為角度的關系,被一塊凸出的巖石遮掩了大半,很難被發現,若不是因為赤火蟒這樣刻意,許落絕對看不到它。

那是一株二百歲生凝靈草。

放在以前,許落不太瞧得上,但是現在,垂涎欲滴……若有它,許落便可在封印之外,凝聚出些許靈氣,雖遠不足以沖開封印,但總好過沒有。

“它這是……在向我炫耀?”許落突然萌生出這樣一個奇怪的念頭。

但是,無論如何,他眼下都拿它沒有絲毫辦法。

“相公,趁它不吃我們,我們偷偷走吧,好不好?”岑溪兒在他身后說道。

“……好。”許落無奈,有赤火蟒守著,他除了回頭拿來銀簪,拼上性命搏一把,半分機會都沒有。

問題是,那樣值得嗎?

兩個人下山的一路,走得多少有些心有余悸。

許落此時已經不難想通,為什么這樣的普通山林,會有一條罕見的靈獸赤火蟒存在了——是因為那株凝靈草。但是隨之而來,他想不通的事情,變得更多。

靈獸,伴生靈藥……應當就是這樣。

兩百年,這么說來,它在這里已經兩百多年了。

“溪兒,你確定,你曾攀過那處巖壁很多次?”

“嗯,我這兩年,爬過那里不知多少次,但從來不曾見過那條怪蛇……還有那株藥草,那是藥草嗎?我都沒見過,也沒聽過。”

岑溪兒不認得凝靈草,這不難理解,但問題,赤火蟒竟從未傷害過她?甚至躲著她?

“那,溪兒聽說有別人也爬過那里嗎?”

“怕是沒有的。我也是后來才聽說,村里人都說,那地方人去了就回不來。因為村里以前死過兩個人在那里,后來便沒人敢去了。可是,我聽說當時,已經爬過好幾遍了呀,都沒有事。我就存了小私心,故意不告訴別人,留著那里,自己采藥。”

岑溪兒說到這里,稍稍有些尷尬的望著許落,解釋說:“采藥人太多,告訴了他們,我就掙不到錢了。”

“嗯,這個我知道。”許落笑著安撫了她一下,他并不期待,岑溪兒是一個多么大公無私,舍己為人的人,許落本身,也不是這樣的人。

然而問題又出來了,看樣子,別人去了,是會死的。那必然是因為赤火蟒。那么,岑溪兒為什么沒事?

許落帶著滿心困惑,低頭跟在岑溪兒身后走著。

突然,一個拐角處,一聲怪叫。

“哎喲,岑小娘子這是要往我懷里鉆?”

一個鼻頭長著痦子,滿口黃牙的四十來歲男人從一旁跳出來,看了看及時停住腳步的岑溪兒,又看了看她身后的許落,“這小白臉是誰?……哎喲,你這三貞九烈的,結果還是找了姘頭了呀?”

許落往前一步,擋在岑溪兒身前。

男人背后也走出來四個人。

“相公,我們走,不用理這無賴。”岑溪兒拉了許落的手,從旁繞過。

許落搞不清情況,一時間沒有說話,耳聽得身后五個人中,有人在說:

“不錯,不過還不是時候。”

“過些天。”

“白面書生,到時一刀砍了就是。”

“那個小娘子……嘿嘿。”
pontus 發表於 2017-5-17 17:18
第十六章 人世間蛇行草長,殺人,救命/三

許落被岑溪兒用力拉著,腳步匆匆。

稍稍走得遠了些。

在他們身后,先前突然跳出來那個男人氣焰囂張的喊了一句:“岑溪兒,老子今個兒不怕告訴你,別以為老子當真怕了你娘家那幾個臭獵戶。敢打劉爺我?!過些天,爺就讓你知道,爺如今的靠山到底有多大。”

岑溪兒沒回應,仍舊拉著許落快步前行,一直到家,而后匆忙把門關上。

許落這才問了一句:“剛剛那人?”

岑溪兒轉回身來,抬眼看了看許落,跟著,一下……就要跪倒在他面前的樣子。

許落連忙一把扶住,慌張道:“怎么了?什么事這般嚴重?”

“溪兒怕相公誤會,以為溪兒不守婦道”,岑溪兒泛著淚花,顫聲道,“這事,我原也沒想隱瞞,只是本想晚些再告訴相公。因為,因為,他本也不敢來了。誰知,誰知……”

“他曾來過?來做什么?”許落問道,“我沒別的意思,更相信溪兒。只是問問,具體是怎樣一件事。”

“嗯”,岑溪兒勉強鎮定了一下,“那人,村里都叫他劉癩子,是個無賴閑漢。去年,因為溪兒一個人住,大家又都說閑話,說相公不要我了,不會回來了,他就跑來,跑來……”

“他跑來做什么?”

“他,跑來問溪兒要不要改嫁。我把他罵出去了,他就不時的,夜里來敲門,還往屋里丟石子。后來,溪兒沒辦法,只好回了趟娘家村子,叫來春枝家里三個兄弟,還有幾位叔伯,將他拎去揍了一頓,警告他再不許擾我。”

“做得好啊。”師門里年輕弟子打架,拉幫結伙,找修為高的師兄幫忙,都是再正確不過的道理,許落贊許了一聲,又道:“那這么說來,溪兒前一晚聽見敲門,拎著柴刀出來,也是因為這個了?”

岑溪兒點了點頭,“嗯。相公,你相信溪兒,溪兒后來真的就一句話都沒再和他說過。之前也只道他是村鄰,才沒有防備……對不起,對不起。”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啊”,許落上前一步,將人往懷里摟了摟,慚愧道,“若不是我丟你一個人在家里,你又怎會受這樣的委屈。”

“嗚……”被許落溫言軟語這么一哄,岑溪兒反倒一下哭了出來。人忍著委屈久了,往往就是這樣。

任憑懷里人抽泣了一會兒,聽得她呼吸穩定了些,許落才又邊思索邊問道:“這么說來,他后來應該怕了?”

“嗯,那無賴其實好沒用的。春生說,他力氣小得很,膽子也小,被揍了以后,只敢哭著求饒,賭咒發誓,再也不敢擾我。后來這一年多,他也確實沒再來過……直到今日。”

“今日,他好像尋著靠山了,對吧?”

“嗯”,岑溪兒點頭,正色說,“我正想與相公說這件事呢。剛剛,我之所以著急,拉著相公就走,是因為,相公有沒有發現,他身后那四人,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一樣的?”

許落回想了一下,點頭說:“嗯。好像確實是這樣。那衣服是?”

“溪兒也不確定,但我覺得,他們很可能是前方軍伍里的逃兵。”

“逃兵?”

“嗯”,岑溪兒整理了一下,繼續向許落道,“我也是昨日在娘家村子,和嬸子們閑聊的時候才聽說的。昨個兒,有個娘家遠一些的嬸子曾說起,說咱們慶國不是正跟燕國打仗嘛,前方一路都是敗仗,就有許多敗兵和逃兵,不敢回去城邑,又無處可去,最后干脆成群的做了強盜,和山賊結伙,到處作惡。嬸子娘家那邊,已經有好些個村子,被他們禍害了。”

“這樣”,許落想了想,“這么看來,那個劉癩子……或是給那些逃兵和山賊做了向導?”

“溪兒也是這么想的,所以,我擔心,咱們村子……相公你說……”岑溪兒本想問許落打算怎么辦,但話說一半,被許落打斷了。

“這人,應該殺了呀……”許落自言自語,“嗯,我去殺了他。”

“啊?殺……殺……”岑溪兒目瞪口呆看著許落,怎么也想不通,自家文氣、面善的秀才相公,怎么就能如此語氣平常的說出來,他去殺人。

“不行,不行的……相公是讀書人,還有功名在身,怎可以去殺人?再說,他們足有五個人呢,那些又是逃兵,興許還帶著刀槍……”

小娘子慌了,拉著許落衣襟,帶著哭腔連聲勸阻。

陡然見她反應這么大,許落稍稍錯愕了一下,隨即了然,改口道:“我與溪兒說笑呢。娘子放心,氣歸氣,我怎也不會去殺人的。”

“相公真的不會去?”岑溪兒仍有些猶疑的看著他。

許落笑著點頭,“你家相公可是讀書人。”

“嗯。”俗世里對于讀書人的認識大概確實很好,岑溪兒聽到許落這么說,單從面上神情便能看得出來,很是安心了不少。

趁這工夫,許落趕緊換了話題,讓岑溪兒把那枚發簪找出來。

“溪兒可知道,相公回來這些日子,對你哪一點最不滿意?”許落拿著發簪,繞道岑溪兒身后。

“我……”這還是許落第一次提及對她的不滿,而且來得如此突然,岑溪兒聽著就有些慌了,急切說,“溪兒哪里做得不好,相公說了,我一定改。”

“別的其實都好。只是,不太聽我的話。所謂女子出嫁從夫,可是我這個當相公的說話,溪兒卻總是不聽……你說這如何是好?”

“我,我……”岑溪兒百口莫辯,最后委屈道,“相公,我改。”

“當真改得了?”

“相公信我,溪兒一定改得了的。”

“好,那我現在就說兩件事,從今以后,這兩件事,便是咱們家的家法了”,許落刻意嚴肅道,“第一件,日后,倘若再出現像今天面對怪蛇一般的情況,我說怎么做,溪兒便怎么做,不可執拗。”

“可是,可是那樣,溪兒就要丟下相公一個人。”

“哦,看來還是不肯聽。罷了,我這相公做的……”許落嘆息一聲。

岑溪兒一下便急了,“我聽。相公莫氣,我聽。”

“當真?”

“當真。”

“好,跟著,第二件事”,許落說著話,一邊將手中發簪插在岑溪兒發髻上,“這枚發簪,溪兒從今往后,不論何時何事,都必須帶在身邊,就算不便戴在頭上,也要隨身攜帶,哪怕睡覺,都必須放在枕邊。記住了嗎?”

“嗯。記住了。”

“相公,你,你真好。”

岑溪兒轉身,低頭扎進許落懷里。到此,她怎還不明白?這哪里是許落對她不滿?天下,又哪里有這樣的家法啊?所謂兩條家法,不過都是許落對她的關心與呵護。

破落小屋,溫情脈脈。

一直到午飯時間,岑溪兒才戀戀不舍的從許落懷里退開來,低著頭說:“相公,我去給你做飯。”

“好,那我在門口走走。”

岑溪兒進了廚房,許落出門,在門口轉了一圈……很快偷偷離開,他去殺人。

沒有任何猶豫和絲毫顧慮,許落就是準備去殺人的。

他過往的人生決定了,他所擁有的邏輯,不受俗世里觀念和律法的約束,修行世界里的規則只有一條:強與弱。

那個世界是一個叢林,善惡其實并不那么明確,諸如殺人奪寶之類的事,從來都只在于實力是否足夠,時機是否合適,而沒有正邪之分。

按這個邏輯,許落要殺劉癩子一伙,有無數條理由。

因他曾對岑溪兒無禮,騷擾,該殺。

因他今日表現出的覬覦之心,該殺。

因他可能造成威脅,所以,先下手為強,該殺。

弱者逞強,冒犯威脅強者——取死之道,該殺。

惡人為惡——本就該有死的覺悟,該殺。

這個村子人家坐落十分零散,許落沿著剛剛劉癩子一伙人前行的方向走了一會兒,很快,就在山坡側面找到了一間小屋。他稍稍靠近,就聽得幾個男人的聲音從里頭傳出。

劉癩子一伙人正一邊飲酒,一邊放肆談笑。

“我們這村子,雖說沒什么富戶,但是占下之后,往周圍哪個村子行事都極方便。所以,趙哥還請回去跟大爺說,切不可錯過這里……等大爺拿了這里,我再引路,把周遭幾個村子也劫了,這冬,就好過了。”

許落一下聽出這是劉癩子的聲音,這無賴,竟是在努力勸說對方劫了自己所在的村莊,一點也不念村鄰情義。

“我看你是生怕大爺不來,沒機會嘗到那個俊俏小娘子吧?劉癩子你這外號真沒取錯,就是個慫貨。她男人不過一個白面書生而已,你不會自己砍了去?”

“就是,回頭大爺真帶人馬來了,小娘子還輪得到你?”

另兩人說完,劉癩子貌似思考了一會兒,“這么說來,不如幾位爺同我一起,我們五個,今日便先把事情做了?”

“不會打草驚蛇?”另一人似乎也有此意,“可不要因這個走漏風聲,把周圍村子的人都嚇跑了。到時大爺怪罪下來,我們幾個可擔不起。”

“不會,指定不會。”劉癩子急道。

“為何?”

“那家是外來戶。他家小娘子連和村里人說話都不多,男的,更是剛回來沒幾天。再加上他家屋子孤零零在村東頭,我們去了,砍死那男的,把女人綁好……莫說三五天,就是十天半個月,也不會有人覺察。到那時,大爺早該帶人來了。”

劉癩子說完,屋子里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正在猶豫。

“要做就趁現在。”劉癩子催促了一句。

他們一伙人此時都喝了酒,本就是膽氣,色心都最重的時候,許落很快聽見有人拍桌子道:“那就做了。走。”

余下幾人紛紛附和。

接著,就是幾人紛紛起身的聲響。

許落側身貼在門邊。

“吱呀”一聲,門開了,走出來第一個人。

他伸了個懶腰……

“噗……”

一柄柴刀砍進了他的脖子。

堂堂元嬰大修士,用柴刀殺人,許落來不及憋屈和尷尬,因為馬上,第二個人已經從身上抽出一柄短刀,向他胸口刺來……

仗著身上青衫,許落直接挺胸迎上,胸口挨上那一刀的同時,右手柴刀又斬一人。

余下還有三人。

許落抬眼一看,除了劉癩子癱倒在門檻上不能動彈,另外兩人,竟是絲毫沒有猶豫和反抗的意思,一人一個方向,撒腿就跑。
pontus 發表於 2017-5-17 17:19
第十七章 戰修胚子

許落憑一柄柴刀,干脆利落斬殺了兩人。

余下三人一看,這書生模樣的家伙,殺人利落還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他胸口分明中了一刀,卻絲毫無恙……

“金剛不壞。”

“高手。”

劉癩子是個沒膽氣的,見事情敗露,對方殺上門來,當場就癱倒在了地上。

而另外兩人,不愧是混過軍伍又當過賊匪的,見勢當機立斷,一左一右,分頭撒腿便跑……接下來誰死誰活,看的就是運氣了。

這情況,伸手一拍儲物袋,兩柄飛劍竄出,一左一右銜尾追去,頃刻間斬殺而回,簡直不要太輕松哦——本來應該是這樣的,但是現在,許落只能郁悶的站在當場。

這情況他追一個,就必然跑了另一個,沒準時間費得多點,連劉癩子都跑了。

而今天這個情況,很明顯,只要有一個沒被滅口,他們口中的那位大爺,逃兵或者山賊的首領,就肯定會帶人前來報復。

許落能殺五個,興許十個也行,但到時來的,只怕不下百人,其中或還有軍伍出身的俗世高手。

怎么辦?

“嘣。”

“嘣。”

就在這時,耳聽得兩聲響,弓弦顫動的聲音。

跟著,又是兩聲,利箭入體的聲音。

分頭已經跑出數十步的那兩人,一前一后,應聲栽倒在地。

幾乎就在下一刻,剩下唯一還活著的劉癩子立馬掙扎著爬起來,趴在地上,磕了一個頭,正要開口求饒。

許落一聲沒吭,揮手就將他砍了。曾經,在空冥山上,十一師叔教過他一句話:“修真世界里,死于廢話太多的高手,尸骨累累。”

砍殺劉癩子的同時,許落已經一步避到門后,把自己掩在弓箭射殺角度之外。

“誰?”

兩個手持獵弓的身影從不遠處的樹叢里站了起來。

“仙師放心,是我們。”

這兩個人,許落都認得。

其中一個是前番在岑溪兒娘家村子遭遇鬼狼當時,那個頗有領導力的中年漢子,許落回來路上曾向岑溪兒打聽過,知道他年紀將近四十,姓馬名當關,是村子里獵頭樣的角色,頗有號召力的人物。

他能開弓殺人,并不意外。

讓許落稍感意外的是另外一個人,春枝的弟弟沈春生,許落先前根據身材樣貌,判斷他大概有個十三四歲左右,回來問過岑溪兒才知道,這個沈春生,竟然才只十一歲而已。

那天,他面對狼群,可是絲毫不懼。

還有,剛剛那兩人,其中一個,竟是這個十一歲的孩子開弓射殺的?

此時,沈春生已經來到許落面前。

一身方便行獵的利落打扮,獵弓還持在手上,背上除了一個箭囊,另外斜背著一柄長刀。說是刀,其實不過是一塊長鐵片,尾部纏了布條充作刀柄,刀刃部分,則裹在兩塊樹皮做成的刀鞘里面。

許落仔細觀察了一下他的神情,不見驚惶,不見恐懼,稚氣未脫的臉上,有幾絲興奮,一雙眼睛里,更是透出幾分炙熱。

“第幾次殺人?”

“第一次。以前殺過野豬和其他野獸,還和狼拼過一回,但是沒殺死。”

“不怕?”

“不怕。”

“這小子,是我們村里,村老們點名的下一代獵頭”,一旁的馬當關接了一句,“一身好力氣,一身好膽……只可惜,我們能教他的東西不多。”

他話里的意思,許落大概能揣摩出來——這是想拜師呢。只是他們怎么也不可能想到,面前站著的,并不是他們眼中的小仙師,而是堂堂空冥,當前二代最強弟子。

作為空冥掌教傅山的關門弟子,許落年紀不大,但在空冥山上的輩分,其實很高,至于實力,就更不用說。但是,哪怕師兄師姐們都已經徒孫遍地跑了,他卻還是一點兒收徒授業的興致都沒有過。

這個沈春生,讓許落頗感興趣。

“你將來想做什么?”許落問道。

“我也不知道”,沈春生回答,“就是,想變強。”

“多強?”

“最強。”

“然后呢?”

沈春生答不出來,愣在那里,許落和馬當關都笑了。

“反正就是,作為男人生,作為男人死,作為男人,戰一世。”面對兩人的笑聲,沈春生氣鼓鼓昂頭說出來這么一句。

就連從小看著他長大,帶著他行獵的馬當關,都愣了一下。

“好一個戰修胚子啊!”許落在心底贊嘆一聲,“只是不知道,你有沒有那么幸運,正好擁有那萬中存一的修行體質。不管怎么樣,回頭先教你些基礎法門,試試看吧。”

說完沈春生的事,許落才猛地想起,這會兒,這里還躺著五具尸體呢。這在俗世,可不是小事。

“我殺這些人,是因為……”他準備解釋一番。

“我們知道。”馬當關說。

“你們知道?”

“嗯,我們是先去過你家,才追來的。”馬當關說。

“溪兒姐說了你們可能遇見逃兵探路的事,又說你一時間不知道逛到哪里去了……馬叔一聽,就趕緊帶著我趕來給你幫忙了”,沈春生接下去說,“正好趕上。”

“這么說,溪兒……?”

“這事溪兒姐不知道。”

“那你們?”

“是我猜的”,馬當關接話道,“別人或許看不出來,但我過往也曾在外面行走過,所以,見過仙師第一次后,我就知道,仙師遠不止一個秀才而已。遇上這種情況,你肯定會做些什么。”

許落點了點頭,叮囑道:“這事,就我們三個知道就好。我怕溪兒擔心。”

“明白。”

三人接著草草處理了一下尸體。

劉癩子是獨門獨戶,又總是到處游走,他的消失,其實同樣不易被察覺。

回家的路上,許落才想起詢問馬當關等人今日上門的原因。

“來的不止我們,幾位村老都來了,眼下正在仙師家里勸說溪兒姑娘呢。”馬當關說道。

“勸說溪兒?勸溪兒做什么?”

馬當關雙手抱拳,“我們想請仙師和溪兒姑娘,遷居到我們那里。”
pontus 發表於 2017-5-17 17:20
第十八章 遷居出聖

馬當關邊走邊說,待到望見了家門口停的兩架騾車,一架牛車,許落大致也弄明白了,為何岑溪兒娘家村子那邊,會如此迫切的隔日就上門來請,而且看架勢,勢在必得。

眼下,慶國正處于戰亂之中,兵禍之下,賊匪橫行。其中尤以那些敗兵與逃兵組成的盜匪,手段最狠,戰力也最強。

似屠村搶掠這樣的事,昨日之前,還只是聽說。但就在昨日,不足百里之外,連續兩個村莊連遭橫禍。

消息傳來,人心惶惶。

到了這一步,僥幸心理是無論如何也存不得了,能做的選擇只剩下兩個,舉村逃亡,或者奮起反抗,武力自保。

俗世里安土重遷的觀念本就深入人心,而且岑溪兒娘家那邊,是個大村落,合村兩百多戶,近兩千人口,田地山林都不缺,屬于日子過得還算可以的一處村莊。

要他們拋家舍業,背井離鄉去做流民?村子里絕大部分人都不情愿。

另一個特殊之處在于,這是個獵村。村中不論青壯老幼,甚至部分婦女,都是開得了弓,射得了箭的……他們,有一戰之力,更有染血一戰的血性。

所以,他們決定不走。

不走,就是要戰。要戰的決心剛下……幾乎所有人都在同一時間想到了一個人,岑溪兒的秀才相公,那個剛弄死了鬼狼,合村感激崇敬的小仙師。

不管迷信也好,真心認可也好,沒有一個人反對,村民們很快做了必要的準備,由村老們親自出面,來請許落和岑溪兒。

“仙師不必擔心我們的決心。我村中男子,十個里至少九個,身上都是帶疤的。我們,見得了血。”馬當關頗有幾分豪氣的說道。

“嗯”,沈春生在旁用力點頭,解開胸襟給許落看他身上密布的傷疤,“這是去年,狼咬的。當時很多人都以為我活不了了,你看,我還活著。我剛剛還殺人了。我們不怕的。”

兩人熱切的目光盯在許落臉上。

剛剛在許落家里,村老們忙著陳述當前危情,講道理,又借著岑溪兒娘家的名義聯絡感情,說得岑溪兒其實已經意動了。但是,她不管如何意動,從頭到尾都只一句:“得聽我家相公的。”

想來這應該是許落先前“教育”的成果。

“若溪兒沒意見的話,我覺得可以。”

馬當關和沈春生終于等來了許落開口,一時間興奮不已。

他們原以為,說服許落才是最難的。岑溪兒過去,畢竟有娘家的名義在,而許落過去,拋家舍業什么的且不去說,單是“投靠妻家”這一條,便不是一般人接受得了的了,何況,他還是個秀才,還是個本身極有本事的人。

他們哪里知道,許落的思維中,根本就不存在這些世俗觀念。而村東頭的那兩間屋子……除去里面唯一珍貴的,那個十八歲的小娘子,也根本算不上什么家業。

其實,許落也有自己的考慮。

修行者的世界里,散修不少,獨來獨往也自逍遙,就算那些有門有派的,其實歸根到底,也是以個人為主,哪怕是師兄弟之間,其實不得不彼此競爭,互相防備……

所以,修行者的世界,核心是個體,是一個個修士本身。

但是俗世里不同,俗世里,有家,有村,有國,幾乎沒有幾個人,是以個體的身份存在的。

剛剛的那一幕,兩名賊匪分頭逃竄之時,若不是馬當關和春生出手協助,現在等著許落的,就是賊匪團伙的報復。

這一幕其實對許落沖擊很大。

“現在的我,要生存,尤其要保全我在乎的人,給她一份安穩……不能只憑個人了。就算我可以帶著溪兒遠走他方,躲避戰禍,又怎比得上……留在一個她有親有故,熟悉的地方,讓她安心。”

獵村,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岑溪兒被一群從小看著她長大的爺爺圍著。

春枝與一位嬸娘坐在她的身邊。

家里杯子少,她連碗都用上了,還是不夠給每個人都泡上茶……這個家,東西確實少得可憐,但它畢竟是家啊。真的要走么?相公怎的還不回來?

“娘家也是家啊,溪兒,你可是我們看著長大的。”

“是啊,是啊,你回去村里住,又可以每日和我玩在一起,多好?”春枝搖她的胳膊,“你別光說聽你相公的,你也可以幫著勸他呀……”

“你看,村里幫你把屋子和田地都買回來了。你哥自己敗掉的家,以后跟他就沒關系了。以后,這就是你和小仙師自己的家。”

此時岑溪兒面前的桌上,正擺著一份房契和一份地契。這本是她爹娘留下的,后來被她那個敗家哥哥賣給了鎮上一個叫做李有財的員外家。而今戰亂,房價地價都掉得厲害,村里為了讓岑溪兒和許落安心遷居,干脆一早就跑去,替他們給買回來了。

岑溪兒現在只需按個手印,她曾經住過十六年的老屋,家里的田地,就都還是她的。

那是她已故爹娘留下的念想啊!要說岑溪兒一點不意動,肯定是假的,再加上如今賊匪橫行的現實,她也沒辦法不擔心。可是,正如其他人顧慮的一樣,她更擔心,這會讓自家相公覺得委屈、難堪。

“我想過了,總之,還是得聽我家相公的。”

“非得聽我的么?就搬過去好了。你在那邊住了十六年,這邊才兩年,還過得這般辛苦……我猜,你肯定更喜歡娘家那邊。”許落恰好在這時,一臉笑容推門進來。

“相公。”岑溪兒急忙起身,喚了一聲。

“一不小心走得遠了些,還好遇上了馬大哥和春生。”

許落上前給幾位村老見了禮,把之前的決定又重復了一遍。

一時間,除了意外,幾位村老連皺紋里都滿是歡喜。

唯獨岑溪兒,仍是有些擔心的偷偷扯了扯許落衣角,將他叫到屋外,“相公若是會覺得委屈,咱們就不搬了。只要和相公在一起,溪兒在哪都不怕,在哪都歡喜。”

“我怎么會委屈呢?在我看來,那邊實在什么都要好些。”

“可是,可是,那邊畢竟是我娘家”,岑溪兒小心翼翼的看了許落一眼,“這邊,傅爺爺原先說,是相公故去的爹娘為你買下的。這邊,才是我們的家。我不想讓相公為了我,拋家舍業。”

老頭也太能瞎編了。我爹我娘是誰,我自己都不知道。

許落想了想,指了指岑溪兒,又指了指自己,“溪兒錯了,家,是你和我,不是這兩間屋子。不論在這里或哪里,只要你跟我在一起,就是咱們的家。”

空冥山上的那群家伙肯定想象不到,這是空冥許落能說出來的話。

岑溪兒被這番情話甜進了心里,甜得暈,“嗯,那我聽相公的。”

既然決定已經做了,許落不準備再耽擱時間。

這個家,東西本就不多。

馬當關和春枝等人幫著收拾了廚房和屋外的東西,農家人日子過得精細,幾個人連柴火和地里還長著的一點蔬菜,都給裝上了車。

臥房的東西,則是岑溪兒親手一件一件收拾的,許落在旁也沒幫上什么忙。

一架牛車,再加上兩架騾車,綽綽有余。

等到岑溪兒親手把門鎖上,剛被許落使喚出去的春生也回來了。

“師父姐夫”,春生已經換了稱呼,他本就是一直叫岑溪兒做姐的,如今又自作主張往上加了一個師父“師父姐夫,我按你說的,已經把山賊興許會來的消息,一家家都知會過去了,至于他們要怎么辦,我就不知道了。”

“嗯,咱們盡了人事就好。”許落拍了拍他的頭,說,“走吧。”

牛車和騾車當先上路,剩下的人,徒步跟著。

許落對于這樣的離開并沒有什么感覺,除了留下一個巨大的困惑和一點小小的遺憾。

困惑在于,赤火蟒到底為什么不會傷害岑溪兒?這事他已經追問過岑溪兒了,可是她婚后第一次去爬那處巖壁,并沒有戴上銀簪,所以,還是因為那枚銀簪嗎?

而遺憾,自然是因為那株二百歲生凝靈草。這在俗世,或是無數人終其一生也遇不上的,許落心想著,我遲早還得再來,想辦法給它搶了。

相比許落,岑溪兒的情緒波動要大得多,她幾乎是每走幾步就回一次頭,眼睛里噙著淚花,滿滿的全是不舍。

畢竟,真正一點一點把這兩間屋子變成一個家的人,是她啊!這里,承載了她兩年多孤單的日子里,日日夜夜的守候和期盼。

“等以后日子安穩了,你想回來,我就常陪你回來看看。就是住上幾天也行。你開的菜地,咱們也照樣可以種上菜。”許落走到她身邊,柔聲安慰了幾句。

“嗯。我其實,我其實,是想起相公娶我進門的時候了。所以,才更有些舍不得。”

岑溪兒伸手指了指,“你看,那個‘囍’字都還在呢。以前大風大雨的時候,我都會拿東西擋著,就怕相公還沒回來,它就給風刮跑了,讓雨淋沒了……”

許落看一眼窗戶上那個褪了色,卻依然完整的“囍”字,心頭顫了顫,“我現在已經回來了呀。”

“嗯。是啊,相公終于回來了。”

走了一會兒,漸漸的,舊村莊終于脫離了視線,岑溪兒的情緒也變得平穩了一些。

“對了,溪兒,你娘家村子就叫做獵村嗎?還是另有正式的名字?”許落找了個話題。

“有的,叫出圣村。”岑溪兒應道。

“嗯?這名字……有什么來歷嗎?”

“說是上古的時候,出過圣人,……”岑溪兒本還想說,傳說想必多是假的,但見村老們齊齊回頭,關注著這個話題,便沒敢再說下去。

圣人么?許落略有些意外。

圣人這個概念,離方今之世其實已經無比遙遠了。他在書上倒是看到過一些傳說記載,說是上古時代,有人能于俗世凡人之間,成就圣人位,擁有自己的道。

但是如今之世,妖族與蠻族那邊倒還有妖圣和蠻圣的說法存在,只是不見出世。

至于人族修行,除去仙道,別無他途。而仙道修行,凝氣、筑基、結丹、元嬰、化神、問鼎……直至飛升成仙,其中或有散仙之類的特例與說法,卻從未聽說過,有圣人位存在。

“想來,傳說多是假的吧。”許落想著,搖了搖頭。

“仙師不知,我們村這個名字的由來,確是有些根據的”,一位村老湊過來道,“我村中祠堂,至今仍供奉著一塊石牌。石牌記載,遠祖身著獸皮,手持弓箭,奔走于山林間狩獵,日復一日,從射兔射狐,到射猛虎與狼,后可射異獸大妖,最終掌握“矢射之道”,指掌之間握有風與雷霆,強弓一開,可以直沖九天,擊穿層層云霧,打破天地鴻溝,撼動天星日月。”

老人慷慨激昂的說完,跟著,和許落兩個面面相覷。

許落想的是,這牛逼吹得好大。

老人則有些尷尬的解釋:“那個,石牌上確實就是這么寫的……正是因此,我出圣村后人才世代以狩獵為業,出過不少神箭手,只是,只是……從不見那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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