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仙凡變 作者:項庭生 (斷更)

 
pontus 2017-5-17 16:39:2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9 61352
pontus 發表於 2017-5-17 19:24
第六十九章 樸實念想

“弟妹很好,俗世里人生路短,她的一生,不過區區幾十年,所以,哪怕大道無情……在你可以陪她的日子里,好好相待。”

    臨別的時候,大師兄顧徐之找到許落,語重心長的說了這番話。

    顏無瑕則一樣在旁邊鬧著︰“快點生個娃兒,回頭好給我玩。對了,怎麼這麼久了,弟妹肚子還沒動靜?難道我過往叫你去找來看的那些書,你都沒看嗎?要不要親口傳授?”

    一個號稱天南第一仙子的美女,肆無忌憚,口無遮攔成這樣。而且當年,還是她教的自己去藏書閣中找房中術研讀。許落真心好想將她這個樣子,還有剛剛吃飯時撩著衣擺站在凳子上,一邊胡吃海塞,一邊嚷著這個好吃,那個好吃的那副模樣,都記在空冥影壁上,回頭好給各大門派的男弟子看看。

    雲素一行人走了。

    從午飯一直到他們離開,一切都突然變得出奇的順利和平靜,就連任性胡鬧的雲婧,都沒再折騰一下。

    岑溪兒望著一行人的背影遠去,心里雖然仍是困惑,但是一直吊著的一顆心,總算是暫時放下了。

    沒一會兒,春枝來找她。

    和許落交代過後,岑溪兒特意帶了錢,和她一道去了李家莊集上。

    “一會兒我也要扯些布,扯最好的”,岑溪兒路上特別認真的對春枝說,“這回真得給相公做幾身像樣的衣服了,免得回頭再有夫家人來,再瞧不起我們家。”

    “我們過得又不差,我又哪里舍得虧待相公。”她跟自己最好的朋友抱怨著。

    “對,不光許落,你自己也得扯幾身,好好打扮起來,我就不信你打扮起來會輸了誰。你把那口氣爭了,也是許落的體面。”春枝贊同又建議道。

    “而且呀,那樣許落指定更喜歡你,誰都拐不走。男人,哪個不愛俏啊?!”

    岑溪兒想了想,確實是這個道理,于是用力的點了點頭︰“嗯,那我也做幾身……我還要買首飾……還要買胭脂。”

    這就是一個樸實農家小媳婦在夫家人面前受了委屈和鄙視之後,再樸實不過的一點想法,想著賭個氣,賭個不輸人。

    這一刻,樸實的岑溪兒怎麼也料不到,她馬上將要面對的東西,會是那樣的虛無和遙遠……以致于那麼輕松,就要否定她現在所珍惜和擁有的一切。

    …………

    離開出聖村後,顧徐之和顏無瑕兩人不自覺的和雲素三人拉開了些距離。

    “如今想來,我本身修行起步晚些,有俗世里二十余年的經歷,實也不算壞事。真要我像許落這樣,待到揮劍斬情那一天,怕也痛得厲害……”

    顧徐之突然有些感慨的說道。

    “既然痛,還是一定要斬嗎?”顏無瑕反問。

    顧徐之想了想,帶著幾分無奈道︰“大道之下,萬般皆虛無。這就是道,無一物可阻,無一物可抗。”

    顏無瑕戲謔的笑了笑︰“那是別人的想法,包括最是寬厚的大師兄你,但興許,並不包括許落。大師兄別忘了,許落從來都是不同于人的,而且他的人生,從一開始就不是自己的選擇。所以,我們又怎麼知道,這一回,他會怎麼選?”

    “難道他會選擇紅塵留戀,拋卻大道?再說那女子,她是不能修行的,所以就算小落想選,怕也選不了她。”

    “那誰又能斷定,他就不會一條路直破南牆呢?他是許落。大師兄你難道沒發現,他如今已經變了很多了嗎?”

    顏無瑕笑了笑,沒說太多。

    兩人沒一會兒就追上了雲素,但是意外發現,雲婧和蓮隱峰的那位趙師姐並不在,問過才知道,雲婧貪玩,拉著趙師姐去下面李家莊集上了。

    “這孩子難得下山一次,鬧著想看看俗世風土人情,我想反正也無大礙,就讓她去玩玩好了。你們兩個呢?要不要也去逛逛?”

    雲素在找了一處亭子坐下。顏無瑕和顧徐之跟著坐在了她左右,說︰“我們就不去了。”

    “這樣也好,就讓她散散心好了。”顧徐之隨後又說了一句,心想著今天雲婧最後好歹沒有繼續任性胡鬧,惹出事來,自己也總算可以放下心來了。

    在場這三個都不知道一件事,只有雲婧知道……她當時听到了岑溪兒和春枝在院外的對話,知道岑溪兒下晌會來李家莊。

    …………

    自從燕慶戰禍一起,亂世流離,李家莊的這個集市其實也荒廢過一陣子。

    但是一個月前,許落和岑溪兒驅逐賊匪之後,周邊慢慢恢復了安寧,李家莊的集市,也就跟著恢復了生機。而且因為距離出聖村頗近,又沒了競爭對手,過往行商多了,集市隱約還有比過往更繁榮的趨勢。

    岑溪兒跟春枝兩個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奔走了一陣,來來回回的,已經差不多把集上的布店都逛完了。

    春枝還在一間店面里對比挑選著,岑溪兒則抱著給許落、自己,還有織夏買好的布,站在門口等候。她想著,憑自己的女紅,做出來的衣服一定不輸開店的裁縫,畢竟相公之前兩年不在,她做出來的衣服都正合身。

    頭上就是一個茶樓,茶客說話的聲音和碗蓋磕踫的聲音傳下來,似乎還有藝人在說書,岑溪兒想著,一會兒等春枝買好了,先請她上去喝杯茶,然後再去逛首飾店,胭脂店。

    她還想著,要送給春枝一件首飾,一套胭脂……

    “趙師姐,你知道我娘管我師哥的這個家叫什麼嗎?……我娘說,這就叫紅塵客棧。”

    一個聲音意外清晰的傳進耳朵里,岑溪兒愣了愣,因為她記得這個聲音,這個聲音的主人才剛在她家吃完午飯離開……相公的表妹,她怎麼會在這里?師哥是誰?紅塵客棧又是什麼?

    “什麼紅塵客棧?”樓上,那位趙師姐的聲音問了一句。

    “就是我師哥許落入世悟道,紅塵歷練,暫時落腳的那個地方唄”,雲婧輕巧的說道,“那屋子……把那個俗世農家女人算上也行,反正她也一樣,都只是我師哥的一場俗世歷練。”

    岑溪兒听到了許落的名字,听到相公的表妹叫他師哥,听到她提起自己……岑溪兒糊涂了。
pontus 發表於 2017-5-17 19:26
第七十章 輸得徹底

樓上的對話還在繼續。

  “倒也是,許師弟那麼好的天分,又是掌教最寵愛的關門弟子,他遲早是要斬情化神的,只是早些晚些而已。若不是他自小沒有俗世經歷,掌教或也未必會要他下山。”趙師姐接著道。

  “嗯,不過那個女人還以為師哥是真的娶她,對她好呢。一隻俗世螻蟻,不知天高地厚,看著就討厭……真想快些看到師哥斬情化神那天啊,看看她絕望的神情!原來一切都是一場空……多有趣?”

  雲婧的話,岑溪兒能聽懂的不多,但是其中意味好壞,還是能體會的……

  她整顆心,緩緩在下落,但又努力強提起來,“不是這樣的,相公分明就對我是真的好。她在騙人……她就是想離間我和相公,對,就是這樣。”

  但是樓上,雲婧的聲音還在繼續:

  “我都跟我娘打聽過了,很多事,都是掌教師伯親口跟我娘承認的。兩年前,就是掌教師伯逼著師哥成的親,說是相親那會兒兩人見過一面,其實我師哥看都沒看她一眼。而且洞房夜裡,紅蓋頭都沒挑開就飛遁了……回山直接閉關。你說我師哥有多討厭她?”

  “這兩年在空冥山上,誰有聽過我師哥提前這件事,這個人嗎?當時,我師哥早把這事忘了。”

  “這回要不是掌教師伯封印了師哥的修為,直接把他丟在那女人門上,我師哥才不會找她呢。”

  太具體了,岑溪兒努力在安慰自己,甚至欺騙自己,但是都沒有用……她說的,是真的?!

  “不管怎麼說,其實都已經是她的福氣了,一個不能修行的凡人,俗世農家女人,區區幾十年壽命裡,能讓許師弟這樣待她幾年,甚至幾十年,想來死也該甘心了。這事多少人求都求不來呢。”

  趙師姐甚至有些羡慕的感慨道。

  “倒也是”,雲婧嘀咕道,“不過她也就是不知道我師哥是誰。天南千年來最年輕的元嬰,空冥宗未來的掌教,還是最有可能得道飛升的那個,長得還好看……多少人愛慕啊,我師哥全部理都不理,又怎麼可能喜歡她?”

  “還記得那年天下道門會武空冥,師哥根本都懶得參加弟子比試,只是在奪寶的環節因為見著了喜歡的東西,才出現了一下。就那麼驚鴻一現,空冥山上許青衫的名頭就傳出去多遠?事後,又有多少宗族門派的女弟子眼巴巴托人上門來求成道侶?我師哥一樣理都不理,他的家,永遠只有咱們蓮隱峰。”

  雲婧說話的時候,趙師姐一路“嗯,嗯”附和,等她說完,才又感慨說:“不過現在看來,許師弟對她是真好啊!讓人看著都羡慕。”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雲婧道,“我娘說了,師哥如今對她越好,投入越深,未來斬情化神,成功的可能就越大,對道的體會,也就越深。反正吧,都是為了那一斬。”

  “噔噔噔”,腳步聲,岑溪兒在樓梯口出現。

  趙師姐連忙施法禁制了茶樓茶客的視聽。

  “你胡說。”站在樓梯口,抱著為了給許落做衣衫買好的布料,岑溪兒說話當時,已是淚水漣漣。

  岑溪兒其實已經聽懂很多了,其實已經信了,其實已經明白,到底什麼叫你家相公會飛,到底為什麼許落身上會有那麼多她看不懂的地方。

  相公是仙人?娶我,只是為了斬情悟道,而且非他自己所願?那麼,傅爺爺就是她口中的掌教師伯吧?

  明明答案就在心裡,只是,岑溪兒依然固執的不許自己相信。

  “哎呀,聽到了啊?”雲婧笑了笑道,“我是不是胡說,你自己想想就清楚了。我想,這麼久生活下來了,你不會一點都沒發現師哥不同於俗世凡人吧?”

  “我……我不信,相公不是,就不是”,岑溪兒在跟自己逞強,“相公明明就跟我說好的,要和我白頭偕老。”

  “我們的世界裡根本就沒有白頭偕老。”雲婧無情的打碎了一切。

  跟著咄咄逼人道:“師哥他根本就不會老,不會白頭。再過十年,二十年,你人老珠黃,師哥還是現在的樣子。再過三十年,四十年,你白髮塵土,師哥正好斬情悟道,化神歸山。也許,還用不了那麼久。”

  “我……”

  “這樣,你信了嗎?”

  雲婧手一揮,一柄翠綠小飛劍穿空而來,繞過脖頸,斬斷了岑溪兒耳邊的一叢青絲,又倒飛回雲婧手裡。

  “這把翠雲,還是師哥親手煉製,送給我的。”

  青絲落地。

  “噗啦啦……”

  岑溪兒手裡的布匹也掉落在地上,有些開始沿著樓梯往下滾落,一聲聲敲擊著木板。

  不是因為飛劍穿行的恐懼,是因為比死亡更可怕的某種東西,岑溪兒就那麼愣愣的站在那裡。

  再也騙不了自己了,她想賭個氣,賭個不輸人……卻不曾想,會輸得如此徹底——一切都是假的,她所擁有的,珍惜的,一切都是空。

  “你若還不信,我與你打個賭?”雲婧臉上露出戲謔的笑容。

  “賭……什麼?”

  “賭我師哥對你有沒有半分情義?”

  “好。”

  “那你就等著死心吧。”雲婧虛空一招,櫃檯上的筆墨落在她桌上,很快,她就寫好了一封書信,拿起展開給岑溪兒看,“師兄最想的事,就是早日恢復修為,回空冥。待會他來,你不妨見他,且看他怎麼說吧。”

  說完,雲婧將信紙折成一隻小鶴,射向空中,紙鶴展翅而去。

  許落在自家院裡收到了雲婧寄來的這封信,信上的內容說的是:雲素偷偷給他留了兩顆破障丹,因怕顧徐之覺察,放在了李家莊茶樓。

  【……

  我知師哥不喜俗世,每日都想著恢復修為,早日回山。有了這兩顆破障丹,相信師哥一定能早日破開封印,哪怕只是破開少許,也足以歸山了。我在空冥等著師哥。

  雲婧上。】

  竟然是破障丹?雖然其實不再急著回山,但是恢復修為的誘惑,還是很大的,尤其是在家裡有小織夏的情況下。許落欣喜若狂,立即找來馬匹,直奔李家莊。
本帖最後由 pontus 於 2017-5-19 14:24 編輯

pontus 發表於 2017-5-17 19:27
第七十一章 終究是一場空

許落來得很快,岑溪兒在茶樓下不遠的一處店外看見他……

    他來了。其實這就已經證明了很多,只是岑溪兒還不放棄。

    “相……”岑溪兒站起來,將將開口的一句相公喊了一半卻又咽回來,本是那麼熟悉而甜蜜的一個稱呼,她每天恨不得喊上百遍,如今卻突然覺得陌生了。

    “你怎麼來了?”她竭力壓抑著情緒,改口道。

    “哦,我……”許落心情急切,突然被叫住了,頓了頓道,“我在家無事,听人說集上有北方行商過來賣刀,就趕來看看。”

    他撒了第一個謊,岑溪兒的心往下落了幾分。

    “溪兒你布買好了嗎?對了,春枝呢?”

    “買好了。春枝她還在挑選。”岑溪兒把手里抱的,剛剛掉了,她又撿起來的幾匹布托給許落看,就像當初那夜,她托著那個裝銅錢的舊木盒子給他看一樣,只希望他能明白,自己到底有多珍惜,多不舍。

    “有織夏的,我的,還有……你的。”

    許落愛穿青,岑溪兒手上大半是青或白。

    “相公真的是來買刀的嗎?”岑溪兒抬頭看他。

    “……是啊。”

    “一會兒,一會兒還回家嗎?”她竭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許落點了點頭︰“這個自然。”

    岑溪兒用力的點了點頭︰“那如果,如果溪兒現在對你說,相公,請你別騙我,只要你跟我說實話……什麼溪兒都不計較,什麼我都會信你。相公……你有話要對溪兒說嗎?”

    許落稍稍愣了愣,卻仍是沒想到事情的嚴重性,只當岑溪兒還在吃醋,笑著道︰“溪兒是不是還在為我表妹那事生氣?放心吧,我肯定不會走的。再說,她們都已經走了呀,溪兒你還有什麼好不放心的。”

    他還在說謊,急著去取那丹藥,急著解開封印,回去他的地方。

    岑溪兒已經沒辦法抬頭看他了,因為眼淚正往上涌,她只好低頭假作整理布匹。

    “那你在這里等春枝,我先去買刀。”自小在空冥山上清修,許落對于人的情感、情緒確實太後知後覺了。

    “我若不讓呢?”岑溪兒突然開口,她還在做最後的掙扎和嘗試,“我還想買首飾,還想買胭脂……我想要相公陪我去挑,可以嗎?”

    “好”,許落心急,草草應道,“那你溪兒你在這里等我,我一會就來。很快。”說完他轉身離開。

    “我……”岑溪兒的手抬起來,又落下。

    許落走了。

    岑溪兒看著他的背影匆忙而急切的離開。四周嘈雜的聲音,來往的人,手里抱著的布匹,腦後的簪……突然好像都是虛幻,都是空。

    她跟在他身後,去听最後的驗證。

    …………

    許落上了樓,看見雲婧和趙師姐坐在窗邊位置,而雲素、顧徐之他們都不在,頓時對雲婧信上的話信以為真。

    “師哥,你來了?”雲婧笑著站起來招呼。

    許落走到桌邊坐下。

    不過尺許長的翠雲劍穩穩的托著一盞茶送到他面前,“師哥還記得嗎?這把翠雲,是你親手煉制送給我的。”

    “記得,那時候我剛學煉器”,許落心里著急,草草應了一句便催問道,“破障丹呢?”

    雲婧嘴角一翹︰“這麼看來,師哥是真的很著急破開封印,回空冥?也是,你本來就極厭惡俗世歷練的,之前每回,都呆不了兩天就跑回來,這次若不是被封了修為,肯定也早跑了吧?”

    盡管內心很自信,但是雲婧其實還是耍了個詐,她沒提岑溪兒,沒把兩者擺在一起讓許落選擇,而且故意混肴問題,引導許落的答案。

    而許落,他哪里知道事實是這樣,又哪里知道樓下岑溪兒在听?再者說,自己如今事實上是因為織夏才著急破開封印的事,難道能跟雲婧說嗎?我破開封印了後其實會留下這一點,又需要跟她交代嗎?

    不想找麻煩,更不帶一點防備,順著雲婧的引導,許落直接開口道︰“那是當然。好了,快別鬧了,我這著急著呢。破障丹呢?”

    樓下人離開了。

    雲婧得意的笑起來︰“我現在沒有呀。不過等我回山,一定想辦法盡快弄到破障丹給師兄送來。我也好想師哥早些回來啊!”

    原來是這樣,許落神情一下垮了下來,我怎麼會信她呢?除了胡鬧她還會干什麼?而且破障丹整個空冥都找不出幾顆,十一師叔又怎麼會有?難怪俗世里喜歡說“著急上當”,人一急,果然就沒腦子了。

    “胡鬧。”許落斥了一句,看也不看雲婧,起身就走,任憑她在後面怎麼喊“師哥”,都不回頭。

    但是他趕回原先的位置,卻不見了岑溪兒。

    沒頭蒼蠅似的找了一圈,許落沒找著岑溪兒,卻遇到了春枝。

    “溪兒呢?”兩個人異口同聲。

    “沒跟你一起嗎?她說累了在店外等我,可是我挑好出來,就尋不見她了。”春枝手里抱著大紅布匹道。

    “哦,我剛剛倒是遇到過她,她說要去買首飾和胭脂,我讓她等我一會兒,但是回來就不見人了。”許落一邊說著,一邊朝遠處的首飾和胭脂鋪子張望。

    “那應該是心急先逛過去了,她也跟我說過的”,春枝道,“那就胭脂、首飾鋪里找,咱們倆一人找一邊好了,總之就這麼幾個鋪子。”

    “好。”

    …………

    許落和春枝在集上找人的同時。

    岑溪兒正獨自一人走在李家莊回出聖村的路上,事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回去還有什麼意義。家,已經是沒了。哪怕那棟房子還在那里,但是家,空了,沒了。

    可是岑溪兒無處可去……

    她只是俗世里一個普通的農家姑娘,見識的,期待的,都就只那麼一點點而已——她把這一點點,當成全部。幸福而滿足。

    可是今天這個下午見聞的一切,遠遠的超出了她過往所有的認知,也終于完全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雲婧所有傷她入骨的話,都被證實了。

    那個人,他原來時刻想走……甚至從來沒有真實存在過。

    那麼親近的相公,突然變成了陌生而遙遠的仙人;

    篤定的感情,突然變成了一場虛情假意,一場最後注定被斬斷的牽絆……

    而她,只不過是他修行的祭品;

    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空。岑溪兒整個人,也跟著空了。
pontus 發表於 2017-5-17 19:27
第七十二章 問上仙何時斬

岑溪兒麻木的低頭走著,腳步凌亂,她踢著了一塊石頭,整個人向前撲倒在地,手里的布匹也掉在地上,滾了開去。

    沒覺得身體疼痛,哪怕其實磕破了膝蓋,劃破了手掌……岑溪兒只是麻木的爬起來,一匹一匹的將布匹撿回來抱在懷里,她伸手去拍布匹上粘的土,卻把血染了上去。

    身後傳來笑聲,雲婧要找岑溪兒自然不難,她站在一柄飛劍上,身後是那位趙師姐。

    “怎麼落荒而逃了?既是打賭,不是應該當面跟我認個輸再走嗎?”雲婧笑著說,“還是你現在總算知道怕了?”

    岑溪兒扭頭看看她,沒說話,繼續走。

    正是最得意的時候,正在興頭上,卻被一個在自己眼中與螻蟻無異的俗世凡人無視了,一向傲氣的雲婧頓時怒上心頭︰“站住,我跟你說話呢。”

    岑溪兒理也不理。

    “找死。”雲婧寬袖一蕩,那柄由許落煉制的翠雲劍劃出一道弧線來到岑溪兒身前,而後劍鋒倒轉,停在她咽喉前方幾尺,嗡嗡振蕩。

    岑溪兒就這麼迎著飛劍走去——這是他送別人的劍。

    “你……那你就死吧。”雲婧徹底被這個不屈的凡人女子激怒了。

    但是飛劍最終還是在距離岑溪兒咽喉寸許遠處,橫著移開了。

    是那位趙師姐在後面出手,她的修為本就在雲婧之上。“婧兒,別鬧了。不然沒法收場。”她低聲勸道。

    雲婧扭頭瞪她︰“你也敢管我?”

    趙師姐愣了愣,“我……”

    “你不能殺我”,一直沉默的岑溪兒突然說話了,她轉回來看著雲婧,緩緩的說道,“要殺,也得讓許落上仙來殺吧……殺我悟道。”

    岑溪兒把她自己理解的內情說了出來。

    這一刻,這凡人女子眼神中和語氣中的冰冷、絕望,就連雲婧和趙師姐都不禁覺得有些寒意。

    “不殺你可以,但你得把輸認了。而且得跪下認。”雲婧揚著下巴,居高臨下看著岑溪兒,她一定要在這個凡人女子身上找回面子……從來,在空冥山上,有幾個人不讓著她?

    岑溪兒突然笑了笑,然後轉身繼續往前走。

    “你,你以為這樣我就沒辦法了嗎?無知。”雲婧一揮手,一道氣勁直往岑溪兒壓去,壓,她也要壓到她跪。

    “嘶……吼。”一條巨蟒突然從旁邊山林中竄出,尾巴彈擊地面,騰身而起,伴隨著一聲嘶吼,徑直朝身在半空的雲婧咬去。

    但是,下一刻,它就被趙師姐虛空一掌轟回了地面。

    …………

    先前因為織夏嫌悶鬧著要出去玩,花花沒辦法,只好帶著她走得遠一點,不敢在出聖村附近轉悠。

    剛剛,就在李家莊出來這條路旁邊的一重山外,織夏正在山溪里搬石頭找螃蟹,花花爬起來四向警戒了一下。然後,它就看到了岑溪兒,跟著,又看到了雲婧和趙師姐。

    它的第一本能就是要躲,因為兩人中,哪怕最弱的雲婧也是築基中期的修為,可以輕松將它斬殺。

    但是,它接著又看到了那柄停在岑溪兒面前的飛劍……

    把依然不明情況的織夏放進一處石臼式的自然構造中,花花帶著恐懼和顫抖,咬牙朝山下沖了過來。它趕上了雲婧第二次出手……帶著決然,花花撲了出去。

    但是,差距真的太大了。

    被轟回地面的花花掙扎著準備爬起來,但是只見趙師姐手中突然出現一件蛛網式的法寶,向它一拋。蛛網在空中漲大,兜頭將花花罩在網下……

    花花竭力掙扎,但最多也就將蛛網頂起,卻無法移動分毫。

    “是赤火蟒,普通低級靈獸,世間不說百萬,十萬總是有的”,趙師姐輕描淡寫的說道,“看這條應該靈智剛開不久,不及凝氣五層的實力……不知為何竟來尋死。”

    “哦,一條小蟲”,雲婧笑了笑,“難道是師哥下山後養的?竟不認識我。”

    岑溪兒早在花花出現的那一刻就已經站住了,只是沒出聲。

    “不知死活。不過倒是正好,我先拿這小蟲剁碎了出下氣。”

    雲婧右手並指一勾,翠綠飛劍重新浮起,作勢就要往網中的赤火蟒斬去。

    一道身影出現在赤火蟒身前,雖然這人柔弱瘦削的身體根本不足以遮擋赤火蟒龐大的身軀,但她還是堅定的站在那里,“不要殺它……它,它是你師哥養的,你殺了它,許落會……”

    其實岑溪兒也不清楚花花的存在到底是否跟許落或銀簪有關系,但是為了救它,還是這麼說了。

    “笑話,師哥難道會因為一條小蟲跟我生氣?”雲婧不依不饒。

    飛劍像是戲謔一般,刻意緩緩而來……

    花花在網內掙扎咆哮,卻無力掙脫。

    “求你不要殺它。”岑溪兒終于開口道。

    “哦?我沒听錯吧,你現在是在求我嗎?”雲婧得意了,這個讓她火大的凡人女子,終于肯低頭了。

    岑溪兒咬了咬牙,“是的,我求你。”

    “那好辦”,雲婧伸手一指地面,“你跪下來求我,我就不殺它。”

    岑溪兒整個人僵住了一下,這種孤獨無力,被人欺凌的感覺,是她從前不曾有過的。許落離家的那兩年,它不曾有過,因為那時,她心里總有個記掛,想著等他回來;就算是她孤身一人去面對巨蟒,去采凝靈草的那天,一樣不曾有過,因為那是為了他,他就在家等她……

    然而此時此刻,岑溪兒感覺自己被所有人拋棄了。

    當相公許落變成了拿她悟道歷練的世外仙人……岑溪兒失去了所有支撐。

    “怎麼,不願意?”

    飛劍抵近花花的咽喉。

    “啪。”

    岑溪兒雙膝跪地。

    “求你,不要殺它。”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

    雲婧痛快了,收回的飛劍隨手在岑溪兒面前戲謔的一晃,罡風劃過眼眸,岑溪兒當場只覺眼球一陣刺痛。

    “婧兒,你……你快住手。”趙師姐發現雲婧傷了岑溪兒,一時著急,沒顧上注意口氣,急切道。

    雲婧扭頭瞪著她,“怎麼?你教訓我?瞧你這點膽子,一個凡人而已,難道師哥會因為她跟我翻臉?難道掌教師伯會因為我傷了她而責罰我?……當我娘是擺設嗎?”

    “唉……”

    趙師姐現在後悔了,她今天為了討好雲婧跟她出來,配合她,卻沒想到她已經盲目自負到這種程度,惡劣到這個地步,如今自己也很可能因此惹禍。

    無奈的嘆了口氣,趙師姐不敢多說,拖著雲婧匆匆離去。

    …………

    許落回到家的時候,岑溪兒已經在了,屋里還有織夏。

    “溪兒……我說怎麼一眨眼就找不著你了,原來你先回家了啊?真笨,我可以騎馬帶你的呀”,許落笑著說道,“對了,你胭脂和首飾買了嗎?我怕你沒買,給你各選了一套,你看看喜歡嗎?”

    他把一個布包放在桌上,打開。

    這若是以往,岑溪兒肯定高興壞了。但是此刻,她卻只是低著頭把飯菜擺上桌,淡淡的說了聲“謝謝”。

    “織夏,吃飯了。”

    “……,先吃飯。”

    第二句或是對許落說的。

    許落不明就里,見氣氛不對也沒敢多說話,只顧低頭扒著碗里的飯。等到小織夏都已經吃好了,他抬頭才發現,岑溪兒自己面前的一碗飯,還是一口未動。

    “溪兒,你怎麼了?”許落低頭貼著桌面去看岑溪兒的神情,“你眼楮怎麼這麼紅?有什麼事,你跟我說啊。”

    岑溪兒低頭猶豫了一會兒,開口之前先把織夏從位置上抱下來,說︰“趁天還沒黑,織夏你幫嬸嬸去春枝姨娘那里拿塊布,記得別亂跑。”

    “嗯,那我一會兒就回來。”織夏乖巧的點頭,準備出門。

    但是就在她踏出門檻前一刻,岑溪兒突然追了上去,一把將她拉了回來,摟在懷中,許久,才開口叮囑道︰“春枝姨娘說話嗓門大,性子急,織夏別以為她是在罵你……她其實很好的,織夏要听話……”

    織夏終于在岑溪兒的不舍和許落的困惑中出門了。

    溪兒回過身,步伐堅定的坐回許落對面,看著他。她看見他在擔心,看見他欲言又止,看見他關切、著急——這是她那麼熟悉的一張臉,恍惚,卻又那麼陌生。

    “可以再叫你一聲相公嗎?”岑溪兒的一雙眼楮里倒映著許落,她緩緩開口,眼淚在紅腫的眼眶邊徘徊。

    “當然可以啊”,許落著急道,“你到底怎麼了呀?溪兒。”

    “……相,相公。”

    “誒……我在這呢,溪兒。”許落心里開始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也恍惚能覺察是什麼事,但是因為著急,反而一時間無法整理清晰。

    岑溪兒淒然一笑,然後一句一頓,緩緩開口︰

    “世外仙人,凡塵悟道……空冥許落,天南第一天驕……萬人仰慕……”

    她的眼神淒涼而絕望,直視著許落的眼楮︰“上仙,我說的對嗎?”

    許落懵了,但也明白了——雲婧!

    “溪兒……”他試著開口準備解釋。

    “凡女只想問一句話,上仙現在可以斬我問道了嗎?”岑溪兒雙眼一閉,仰起脖子,“對不起,凡女實在沒有辦法再配合上仙演下去……”

    圓滾滾的淚珠流過她兩邊眼角,鬢發,順著凌亂青絲滑落,砸在地上,碎開。
pontus 發表於 2017-5-17 19:29
第七十三章 上仙不懂女人

一聲聲“上仙”叫得許落心口像被什麼堵住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摻雜愧疚、無措、心疼等等情緒,或許,還有一些隱隱的對失去的恐懼。?

    夜漸漸深了,許落一個人坐在堂屋桌前。

    先前,他也試著想解釋,無奈岑溪兒不願意听,只求上仙不要再給她煎熬。而後,因為眼楮實在疼痛,她先回房間去了。後來春枝抱著織夏過來看過一趟,岑溪兒只把織夏帶回了房間,卻始終沒看許落一眼。

    這一夜就是這麼過去的,許落努力組織著解釋和安慰的語言。

    第二天一早,听得岑溪兒房內有響動,許落連忙起身,準備迎上去爭取一個解釋的機會。

    但是房間里很快又傳來了油燈落地的聲音,還有零星磕踫的聲響,終于,岑溪兒開了門……她是摸索著出來的,勾到了門檻,險險摔倒,跟著,又踉蹌著,差點一頭撞向前後堂間隔的柱子。

    許落連忙上前將她扶住,不顧她的掙扎,捧起她的臉來看……

    許落僵住了。岑溪兒的一雙月牙眼,曾經明亮如星辰,一笑就是十里春風,一哭就是梨花帶雨,但是現在,只剩下紅腫的眼眶和灰暗死寂的雙眸……

    一夜過後,岑溪兒雙目失明。雲婧昨日最後戲耍的那一下,終是傷到了她的眼楮。而這種程度,對于一個凡人而言,又如何承受得住?

    “雲婧!”回不去空冥,找不到她,許落無比煎熬,卻無處泄,他兩手握拳,掌心生疼,咬牙忍住胸口奔涌鼓動的長嘯。

    “為什麼要來打擾我現在的生活?為什麼要毀掉這一切?明明原本一切都很好。”這一刻心里的疼痛告訴許落,原來他早已經把現在的一切看得如此之重。

    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許落試著安慰岑溪兒︰“溪兒,你別慌,別怕,我一定會幫你治好的。我想辦法,我能做到,有很多辦法可以的,等我安頓好你,我就去……”

    “我不慌”,岑溪兒的聲音里充滿著冷漠和絕望,“我不怕,不用勞煩上仙了。”

    她轉了個方向,看不見許落,但是凝神說著︰“只是若可以,請上仙無論未來如何,不要傷害織夏。因為我已經無法分辨,上仙對她的關愛,是否也是假的,是否也是一場為了悟道的歷練。”

    “我不會的,溪兒,不是那樣的,真的不是那樣……”許落近乎哀求的一遍遍解釋著。

    對生活和生命都已經絕望的岑溪兒,並沒有因為失明而有太多情緒波動,一樣沒有因為許落的哀求而有任何動搖,她摸索著,開始收拾東西。

    許落以為她是要去春枝家,猶豫過後還上前幫忙,只是也被拒絕了。

    簡單收拾了一點東西,包括糧食,叫醒織夏,岑溪兒出門。

    許落茫然的跟著,一路張開雙手小心護著她,卻又不敢去扶。直到她跌跌撞撞的走出村口,走向那條路,許落才明白︰原來她要回那個家……她曾一個人呆了兩年的那兩間小屋。

    織夏不認識那處老屋,岑溪兒一路向她形容著去路的模樣,兩個人牽著手走。

    小織夏一直到這一刻依然不明白,一向那麼要好的許叔和溪兒嬸嬸之間,到底生了什麼。她一邊牽著岑溪兒小心前行,一邊又無助的不斷扭頭來看許落,眼中早已經急出淚來了。

    只是她不知怎麼問,也被嚇著了不敢問。

    一路跌跌撞撞,許落幾次攙扶,幾次被推開,終于,岑溪兒回到了曾經的地方。

    也許她回來只是為了躲開許落,又或許,她覺得在這兒的那兩年里,那個不在身邊的相公,遠比現在在她身邊的這個人……更真實。至少在她心里如此。

    岑溪兒摸索著開了門,許落站在門口。

    “上仙不用跟著,我不會跑……你隨時可以來斬我問道”,岑溪兒說,“上仙若是急的話,現在就可以。”

    一次刺痛,許落努力整理昨晚徹夜想好的話,開口道︰“可是分明不是她說的那樣,溪兒,你能听我慢慢解釋嗎?”

    “是麼?”抱著死意的岑溪兒絲毫無懼,淒然一笑道,“上仙不用解釋,溪兒是凡人,農家人,很笨,怕被上仙繞進去,所以,我問你答就好。”

    “好,你問,溪兒你問。”許落終于爭取到了一個對話的機會,激動的點頭。

    “你是空冥上仙許落,為了入世悟道才娶我,這個沒錯吧?”岑溪兒平靜的開口,她已經不抱希望了,問這些的目的,也只在于讓許落明白,她真的無力再配合這場歷練。

    “是”,許落只能承認,但是馬上道,“可是……”

    岑溪兒打斷了他的辯解,繼續道︰“兩年前,我以為我們彼此喜歡的那次初見,你在院外站著,其實根本不曾看我一眼,更別提喜歡與否,那只是傅爺……那個人逼你的,對嗎?”

    “……”

    岑溪兒等了等,見許落沒有出聲,便道︰“你不用回答,你不出聲,我便當你承認。”

    “後來成親,自然也不是你所願。所以,你在洞房夜里連蓋頭都不曾挑開就走掉,其實只是為了回山修行,對嗎?”

    “……”

    “一別兩年,我在這里,你在你的空冥山上,我日夜惦念,而你,從不曾想起過我,哪怕一次,都沒有過,對嗎?”

    “……”

    “這回若不是那位爺爺封印了你的修為,把你化作凡人,強拉來丟在門上,你也根本不會來找我。哪怕我在這里等上一生,直到孤獨老死,你都不會來,對嗎?”

    “……”

    岑溪兒一句句在問,許落一次次沉默。

    因為這些,都是真實的,是他無法否認的。

    “既然如此,上仙不急的話,請回吧。”

    一直到岑溪兒關上門,插上門閂,那陣響動才驚醒許落。

    他敲門,但是岑溪兒全無反應。

    許落只得繞過屋子,轉到屋後的小窗那里,幾個月前,就是透過這扇小窗,許落第一次認真看了他的俗世娘子,那夜,她坐在油燈下,為他縫一件衣衫。

    其實那夜才是他們真正的初見,正是從那時開始,許落慢慢改變。

    可是,過往的錯,他終究要承擔。

    “溪兒,你說的都對……可是把那些截掉,從那夜開始算,我雖是被迫來的,但是從那夜見到你,再與你相處,後來漸漸喜歡你,這些,都是真的。”許落吊在窗上說道。

    岑溪兒不做聲。

    “我是犯了錯,所以我想加倍對你好,我會好好珍惜,像你一樣。”

    岑溪兒背過身︰“請上仙不要再說了,更不要這樣說話,凡女愚鈍,怕一不小心,又信以為真。”

    “不是。溪兒,你好好想想,你忘了鬼狼了嗎?還有我們第一次見到花花,以為它要吃我們?還有我們兩個為了救織夏,被神婆困在迷困陣中,面對尸傀。你想想……這些,怎麼可能是假的?”

    岑溪兒剛把一塊布系在眼楮上,听到許落說起這些,突然整個人僵住。

    是啊,這些也是假的嗎?

    腦海中畫面流轉,她記得那一幕幕,那麼清晰。

    鬼狼撲向她,是許落出現,與鬼狼撲在一起;

    初見花花,是他把她擋在身後,叫她快走;

    還有迷困陣中,面對尸傀,他死死護她在身後,吐血而戰,幾乎身死……

    “溪兒,你還記得嗎?”許落繼續道,“當時在那個迷困陣中,面對四十具尸傀,我曾以為必死,于是對你說過一句話。我說,溪兒,我其實,想留在你身邊的……這句話,既是因為那時那刻的處境,其實,也是我對過往那份虧欠,不敢向你言明的懊悔。”

    眼淚從蒙在眼上的灰色布巾里滲出來,滴下來。這一刻,岑溪兒心跳得很快,因為她重又燃起了希望,因為她無法否定那一切……

    而且,她本就多想相信他啊!因為她本就是那麼的不舍。

    這個時候如果許落不說話,也許下一刻,他就能等來岑溪兒開門……

    但是許落上仙不懂女人,他不懂岑溪兒這一刻的眼淚代表什麼,不懂推測岑溪兒的內心波動,更不懂等待感動酵,他又說了一句︰“那個修士入世悟道,會投入到拿命去深刻呢?溪兒,你就相信我吧。”

    他說的其實沒錯,但是岑溪兒的心頭“嗡”一聲,響起來雲婧說過的一句話——我娘說了,師哥如今對她越好,投入越深,未來斬情化神,成功的可能就越大,對道的體會,也就越深,反正吧,都是為了那一斬。

    還有別的︰一個不能修行的凡人;我們的世界里根本就沒有白頭偕老;師哥他根本就不會老,不會白頭。再過十年,二十年,你人老珠黃,師哥還是現在的樣子。再過三十年,四十年,你白塵土,師哥正好斬情悟道,化神歸山。

    這些是現實的落差,岑溪兒克服不了的天塹,既然如此,談何珍惜相守——他只是為了種情更深吧?!

    像是突然敲響的警鐘,岑溪兒本就已經徹底怕了,于是這一刻竭力壓下所有的感動和沖動,回歸冷漠和絕望。

    “我不敢再信你。”

    “你走吧。”

    岑溪兒摸索著,準備去給織夏做吃的。

    能說的都說了,結果卻還是這樣,許落已經徹底無奈了,他只能開始耍賴︰“我不走,酒來這,要不干脆溪兒你叫花花來,一口吞掉我好了,反正我現在修為被封,也打不過它。”

    他不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

    岑溪兒皺了皺眉,眼楮一陣劇痛︰“那要是修為在呢?就殺了花花嗎?又或者根本不用上仙出手,你的師妹們,就可以輕易困殺花花吧?到時凡女又該怎麼辦?是該向你跪,還是再向你的師妹跪求一次?”

    “跪,什麼跪?”

    “雲婧~~~~~!”
pontus 發表於 2017-5-17 19:31
第七十四章 許你落地

不懂女人的上仙許落至少還有一點好,他夠賴皮

    一天天,他就這麼賴在小屋外……

    織夏會偷偷給他開門,所以,當岑溪兒燒火做飯的時候,許落可以輕手輕腳搬來柴火放在她腳邊;當她差點撞上什麼的時候,那樣東西總會被移開;米缸里永遠有米,有面;水缸里永遠有水……

    他不懂做飯,卻以為岑溪兒放的水少了,偷偷幫著往里添水,于是這天岑溪兒和織夏都喝了一天粥。

    他見岑溪兒燙著了一次,于是趕在她去撤火灶的柴火前,早早就把火灶清空……這天,岑溪兒和織夏吃了頓夾生飯。

    他試著自己燒了兩個菜偷偷擺在桌上,岑溪兒看不見不慎夾了一塊,馬上就吐了,于是更早吃到小織夏也不強忍了,一起哇哇大吐……

    許落自己試了一口,不敢出聲,憋著跑了好遠到山里才吐。

    岑溪兒當然知道他在,趕不走是一方面,但是當她用這個理由說服自己,其實內心,又何嘗不是依然燃燒著一點點星火般的小小希望——畢竟他們曾經那麼好。

    午飯過後,織夏出去跟花花玩去了。

    岑溪兒摸索著想在門口坐一會兒,她抬手,凳子就在她手邊……

    她的手僵了僵,畫面停格了片刻,終于,還是接了過去。

    “溪兒,我說說話行麼?其實你都知道我在,對吧?”許落坐在一旁緩緩道,“或者你就當我不在,我說我的,我想講個故事給你,你願意的話,就听著,若是不想听了,你說,我就不講。”

    岑溪兒沒開口,也沒點頭,但是至少她沒走開。

    “我知道你為什麼怕了,我也知道,過往那個我,有多可憎,但那不是如今的我啊,或者說,那其實並不是一個真正活著的人……”許落試探著開口,現岑溪兒露出警惕的神情,連忙改口︰“好了,我開始說故事。”

    “那是很久以前了,有一年冬天,空冥山上連著下了一個多月的雪。空冥掌教,就是你見過的那個人,也就是我的師父;大長老,就是我與你說起過的種著藥田那個老伯。他們兩個有天早晨突然听見出門外有嬰兒的哭聲,開門去看的時候,剛好陽光升起來,照在地面的一個嬰兒身上。他們把他抱起來,用神識檢視,意外現這個嬰兒的修行天賦竟然千年不遇,于是決定收養他。”

    “他們決定給這個孩子取一個名字。大長老先取了名,沒取姓,他說,叫見(亦可讀xian,第四聲)陽吧,他一出現,空冥就見著太陽了。空冥掌教搖了搖頭,連名帶姓說,叫他許落吧。”

    “至于理由,他說一是因為這個孩子是別人‘落’下的,雖然興許是故意;至于第二個原因,空冥掌教說,這孩子的人生從山門開始,一生就此塵外天上,注定不同凡人。但你我又怎知,他若能選,會選什麼呢?所以,叫許落吧,空冥掌教看著懷中的嬰兒說道,許落,就是許你落地。他又對大長老說,這就是我對這個孩子的承諾。若有一天,他不願再塵外天上,修行,覓登臨,我許他落地,平淡一生。”

    “兩個老頭為爭這個吵了幾個時辰,差點動手。最後勉強定下來,孩子叫許落。許落,字見陽。許見陽。”

    “溪兒一定知道了,這個孩子就是我。我沒見過自己的父母,沒叫過一聲爹娘。六歲之前,我是在蓮隱峰跟著十一師叔長大的,就是你那天見過的姨娘,她叫雲素……她後來生了個女兒,叫雲婧。就是……”

    看見岑溪兒臉上的痛楚,許落止住了這個話題。

    “六歲之後,我被師父接回他門下,正式成為空冥掌教的關門弟子。然後一路修行,閉關、突破,再閉關、再突破,其實也不覺努力或辛苦,但莫名就比別人厲害許多,于是被人叫做天南第一天驕……許多人夸我,但我其實沒有感覺,因為我不太懂悲喜,我的生活,沒有悲喜……或許其實什麼都沒有,除了修行。”

    “後來,我突破到了元嬰,師父因我從無俗世經歷,擔心我無法悟道化神,就叫我入世歷練。跟你說句我沒對別人承認過的話……我當時很害怕,怕到抖。因為他們說,俗世里愛恨情仇糾葛,因為他們說,我要歷情,斬情,成就大道……我想了想,其實也沒想出什麼,但就是很害怕。”

    “所以,我對入世這件事無比抗拒,甚至試過不惜重傷自己來逃避入世。師父趕我下山六回,但我從沒呆在俗世過兩天。可惜他不放棄……于是有了第七回,我娶了一個凡人娘子。”

    許落說到這里,岑溪兒的雙肩顫了顫。

    “她叫岑溪兒,是個很好的姑娘。可惜,那時的我並不知道這些,一心還是想著逃避。而且那一次,我其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怕,因為我預感到了一種東西,叫做牽絆。于是,我成了親,卻在洞房花燭夜里跑了,回山就閉死關,一閉就是兩年。我不懂,也不知道,那個凡人姑娘會那樣等我……”

    岑溪兒的眼淚終于滑落下來,她抽了抽鼻子,哽咽著,有些僵硬的說道︰“你,你說呀。”

    “嗯。總之後來,我不得不出關了,出關當天,就被第八次趕下山歷練。這回我歷練了兩天,抓了兩只小狐妖回去交差。跟你說件你不知道的事,老頭年輕的時候,其實愛上過一只北原的小狐妖,據說愛得很痛苦……所以,我那回把他惹急了。”

    岑溪兒哭泣的臉上露出一點兒忍俊不禁,“世間,世間真有狐妖?我以為故事里才有呢。”

    這是她主動問的第一個問題,許落有些激動了,用力點頭說︰“嗯,有的,但是跟故事里不一樣,其實狐妖未必都是女的,也有男的……有壞的,也有不那麼壞的,就跟人差不多。像我抓的那兩只,就是剛化形,還很笨的,也沒做過惡,我後來把她們放了。然後跟老頭打了一架……”

    “嗯。”岑溪兒應了一聲。

    “我打不過他,被他封印了修為,然後拎著,一路千山萬水,到了慶國,出豐城外二百餘裡,一個破落的小村莊。小村的東頭有兩間破落的土坯房,貼著褪色的窗花和對聯,窗花中心是個‘囍’字,對聯橫批寫著……‘百年好合’。”

    “我們先躲在窗外往里看。小屋里有個凡人女子,當時正坐在油燈下,縫一件書生袍。她的眼楮被油燈燻得紅了,濕了,她的生了凍瘡的雙手,也不時的凍僵,但她就那麼細細的縫著,縫著。那件衣服,是她給她離家兩年的相公做的。兩年……她一直在等她相公回家,備好了四季衣服,學著識字,學著說官話……”

    “嗚……”岑溪兒哭到不能自已。

    “後來我進了那扇門,穿了一身她做的新衣裳,吃了她做一碗雞蛋面,看過一個裝銅錢的舊木盒子……听見她一聲聲叫我相公。漸漸的,日復一日,我從想離開,到覺得應該等等在離開,到最後離不開……”

    “後來的故事,溪兒你也知道。”

    “嗚……我才不能相信,我不信,你又騙人”,岑溪兒一邊嚎哭著,一邊含糊的說著,“你明明有那麼多漂亮的師姐、師妹,還有很多人仰慕,怎麼可能喜歡一個不能修行的凡人女子?”

    說到這種話的時候,她的心是活的了,有一顆活泛的女人的心,才會在這種時候,先計較這些。

    “因為沒人比她好。”許落道。

    “我……”岑溪兒僵住了,十六歲臨出嫁的時候,她也曾對春枝說過,因為我好呀,也好看呀……可是,真的能好過,好看過,那麼多仙子嗎?

    以岑溪兒的思維,她把修士看得太高,無法自信。

    但是雲婧好像也說過的,空冥山上許青衫,對哪個女人都不理。

    那麼,只是為了投入悟道?他能做到對我如此嗎?真的沒有感情嗎?

    許落在旁邊仔細看著,看她眉頭緊皺,又松開,又皺起……

    “這時候應該做什麼?”

    許落突然想起在空冥山上,他看過那些顏無瑕推薦的房中書之後,曾好奇問她,為何書中總說到,男人如何,女人便渾身癱軟,為何這就癱軟了?又不是什麼厲害的術法。

    顏無瑕假作了然道︰“總之這樣,很厲害就是了。你以後就懂了。”

    咬了咬牙,許落決定厲害一下,趁熱打鐵把問題解決……

    岑溪兒感覺到了許落的呼吸,很近,很急促,她看不見,有些茫然的抬起頭……

    他的嘴唇貼到了她的唇上……

    兩個人都僵住了,一動不動。

    “溪兒的眼淚,熱熱的,咸咸的。”因為淚水還在滑落,許落甚至抽空想了想這個。

    然後,“啊!”他的嘴唇突然間被狠狠咬了一口。

    岑溪兒咬完一把推開他,起身回到屋里,插上門閂,然後背靠著門,胸膛劇烈的起伏。

    “看來又錯了……”

    許落悲傷的想著,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怎麼沒渾身癱軟呢?什麼藏書閣,什麼破書。
本帖最後由 pontus 於 2017-5-19 16:47 編輯

pontus 發表於 2017-5-17 19:31
第七十五章 雨夜對話

空冥山五峰十景,其中號稱第一的是蓮隱落日。??

    夕陽會像個逗弄孫兒、孫女們捉迷藏的慈祥爺爺,沿著蓮隱峰下那千丈絕壁,一層一層雲霧的爬。

    是露臉了,仿佛慈祥的笑著,直把整座山峰染透了溫暖的金輝。

    是藏起來了,藏在雲後,但其實也容易找,就像爺爺總在用笑聲指引,怕你找不著一樣,你看那朵雲,它也是最璀璨的金色,哎喲,又換了一朵。

    蓮隱落日,浮雲一朵一朵被點亮,一朵一朵流轉,流光炫彩。

    這地方實在適合女修。

    落日時分,雲婧從一間高大的靈泉居所內走出,負責看守的師姐偏過頭裝作沒看見。這在蓮隱峰上已經是好些年的慣例了,作為蓮隱座雲素唯一的女兒,雲婧取用蓮隱靈倉的丹藥、法器,從來不按規矩。

    但今天她被攔住了。

    “你又隨意拿靈倉的東西了?”雲素擋在女兒身前,質問了一句。

    雲婧看看母親,撒嬌式的笑了笑,絲毫不以為意。

    雲素嘆了口氣,臉色陰沉而焦急道︰“你跟我來。”

    “娘,我有事……”

    “我說了,讓你跟我來。”

    一路被拖著走,雲婧感覺自己的胳膊被母親拽得生疼,她哼了幾聲,但雲素一點也沒有放松。

    這是很少見的事,雲素很少對雲婧疾言厲色,更幾乎沒有過實質性的懲罰。哪怕她有過這樣的念頭,只要雲婧適時裝個委屈、可憐,也就過去了。

    但是今天顯然不同,雲素一路拉拽著,把雲婧帶回自己的靈泉居所,先布置了一道結界,然後才面色沉重的坐下來。

    “娘,怎麼了?”大概看雲素的臉色實在陰沉得厲害,雲婧裝作乖巧問道。

    “你告訴我,那天在山下,你和趙師姐單獨出去,到底做了什麼?”雲素的語氣很重,而且充滿焦慮。

    雲婧一雙眼楮瞪大了,若是尋常人,這個時候也許會緊張,或者裝作平靜撒謊逃避,但是雲婧不一樣,她的第一反應是暴怒起來︰“是趙雲霞說的對不對?就知道她沒用……背後捅刀子,我遲早跟她算賬。”

    她最先想到的是這個。

    事實確實是那位當日與雲婧同行的趙師姐說的,雲素最初只是隨口一問,但見她答話時臉色慌張,便以元嬰神識威壓,逼她說出了實情——這個實情听得雲素冷汗直冒。

    此刻,雲素恍惚有些不認識自己這個女兒了,嘆了口氣,頹然道︰“那就是真的了?全都說破了?還傷了人?”

    雲婧撇了撇嘴︰“真的又怎麼樣?一個凡人而已。”

    “而已?”

    “就是而已啊,一個凡人,與螻蟻何異?當年荒海毒修潛入中州,為了‘凝毒’一夜屠殺十萬平民,又伏殺了一名渙月宗弟子。如今,誰還記得那十萬凡人?記仇的,唾罵的,載在史書最顯眼的處的,還不都是說他膽大包天,竟敢伏殺那名正道大宗核心弟子?”

    雲婧說的振振有詞,也非全無依據,修士居高臨下數萬年,已經在觀念上將自己與凡人區隔開了。

    “這是一個普通凡人嗎?”雲素一拍扶手,站了起來,斥道,“她關系你師哥許落悟道化神,大道登峰最關鍵一環,知道嗎?而許落之于空冥的將來意味著什麼,知道嗎?掌教師兄為了讓他甘心入世,花了多少力氣,你沒看到嗎?九次,第九次了。”

    雲婧梗著脖子不吱聲。

    “你忘了那天大殿上,掌教是怎麼說的了嗎?他說,你等切不可對那姑娘和旁人說破任何東西,若不然壞了許落的修行,我的安排……便是空冥罪人,我想容情也不行。空冥罪人,你擔得起嗎?”

    雲素一邊斥責,一邊向她逼近。

    “不讓掌教知道不就好了。”雲婧看著腳面,嘀咕了一聲。

    雲素慘笑,“你以為我們能瞞得過去?你以為當一位問鼎大能想知道兩個築基期的弟子做了什麼,會需要問嗎?”

    雲婧的眼中終于露出了一絲恐懼,但是最後選擇面對的方式,終究還是她習慣的一套︰“那就讓掌教一掌打死我好了,反正……”

    “唉……”雲素一聲嘆息,打斷了她的話,“罷了,你趙師姐我已經用鎖山陣法藏起來了,你就老實在這里呆著,不許亂跑。”

    雲婧一听就知道雲素準備幫自己了,偷笑了一下,然後故意問道︰“那娘你呢?去跟掌教師伯求情嗎?我就知道,空冥上下,哪怕掌教師伯也得順著娘。”

    “無知”,雲素罵了一句,“你以為這件事娘去求情還有用嗎?以為我還能護得住你?”

    “那?”

    “現在只有一個人能幫你了。我待會私下再去找你師哥,盡量彌補此事,讓他替你說幾句話,並對掌教師兄做下承諾……只有這樣,你才可能脫身。”

    “哦”,雲婧撇了撇嘴,“我還以為多嚴重呢,既然師哥能幫我,那就沒事了……師哥肯定會幫我的。”

    她一邊說,一邊拿出那把翠雲劍把玩,這劍是許落初學煉器時煉制,而後順手送給她的。而她,用它傷了岑溪兒雙眼。只是此刻的雲婧並沒有意到後一件事的嚴重性,她仍只記得前一件事代表的她和許落的親近。

    雲素看了看女兒,無奈說了一句︰“你也該改改性子了……希望你記住這次教訓。”

    她這麼說是因為,她其實也持和雲婧一樣的觀點,認為許落念及舊情,必然會選擇站在雲婧這邊。再不行,還有雲素這份重情在後面做保障呢,許落在某種程度上,可是將她當作母親的。

    “天黑了……記得老實呆著,娘去找你師哥。”

    …………

    夜漸漸變深,突然下雨了,這季節的雨一向這樣,一下就很大。

    雨點在黑夜里砸向屋頂、地面,聲響格外清晰。風也很大,呼嘯穿林,蕩得門窗震動,裹著雨水直往屋里鑽。

    下午被“偷襲”,然後一直將許落關在門外的岑溪兒,此刻坐在床邊,听著窗外的雨聲,風聲,幾次欲言又止。

    “許叔不在窗外面,而且風聲雨聲這麼大,溪兒嬸嬸你想問什麼,就放心問吧,他听不到的。”小織夏早看出來岑溪兒為什麼坐立不安,又不願開口了,偷笑著說道。

    岑溪兒故意把臉板起來︰“外面雨很大嗎?”

    “嗯,好大啊,地上都成河了”,織夏語氣夸張的說道,“門口剛剛還朝里進水了呢,但是很快被人在外面拿泥土堵住了。”

    那個在外面堵水的人是誰,自然不必問。腦海中浮現出他在黑漆漆的夜里,在大風大雨中來回奔走,挖來泥土堆在門口,阻擋雨水的畫面……

    岑溪兒臉色連續變換了幾下,終于假作隨口問了一句︰“那他呢?”

    “躲在屋檐下面呢。”

    這樣的大風大雨,屋檐下怎麼躲人?岑溪兒現在很氣惱,織夏你平常不是總愛偷偷給他開門嗎?怎麼今天這情況,你反倒老實了?……一定是故意的,想引我去開門。

    “許叔一定整個都濕透了”,小織夏故意自言自語道,“一身雨,一身泥……唉,也不知道會不會很冷。”

    岑溪兒下午听完許落那個故事,再加上她自己這些天的思考,一遍遍的往事重溫,心其實已經軟了大半了,可是剩下的一半,並不是那麼好克服的。

    猶豫再三,岑溪兒還是沒有去接織夏的話茬……

    但是她心里,腦海里,已然全是那個人一身雨水和泥土站在屋檐下的畫面,狂風正裹著雨水往他臉上身上潑去……

    就這樣強忍了一個多時辰。

    小織夏在床鋪里側傳來了細細的呼吸聲。

    “織夏,織夏?你睡著了嗎?”岑溪兒輕聲問了幾句,小織夏沒有回應。

    這孩子果然睡著了,岑溪兒猶豫了一下,偷偷起身,摸索著小心往門口走去。沒想好是否要開門,其實也看不見,但她就是想靠近些……又怕他覺。

    岑溪兒把耳朵貼在門邊。

    “十一師叔,有什麼事,你說吧。”許落的聲音。

    “那個凡人女子怎麼樣了?你怎麼一直站在這里?”雲素的聲音。

    岑溪兒整顆心一下提起來。
pontus 發表於 2017-5-17 19:32
第七十六章 他不回去

雲素周身氣息自然阻隔風雨,兩人站在屋外那個小井旁說話,一身雨水泥濘的許落多少顯得有些落魄。

    听到她問起岑溪兒,許落抬頭看著雲素說︰“溪兒的眼楮被師……雲婧弄傷了。”

    雲素注意到了,許落言語間已經將師妹改成了雲婧,直呼其名,頓時有些愧疚道︰“這個不難,我這有化傷的丹藥,你拿去給她服用,不用幾日便好。另外你自己,也還是備些靈藥的好……”

    她的愧疚自然不是對于岑溪兒,岑溪兒只是一個凡人,這是雲素數百年修行已經無法摒除的觀念,她的愧疚是因為雲婧胡鬧,耽誤了許落的悟道歷練。

    她還認為,許落的冷漠和氣憤根本上應該也是因為這一點。

    風雨中送來的聲音其實很微弱,而且時斷時續,岑溪兒凝神專注的側耳傾听,雲素說完這一句,許落似乎沒有開口,也許他將丹藥接受了吧。

    許落確實接了化傷丹藥,因為這關系溪兒,替她治療是許落暫時無力做到的,而且也是對方本就應該做的。

    岑溪兒听見他說,“化傷丹藥我收下,其余就不用了。”

    雲素愣了愣,“不用嗎?”

    “嗯。”

    “那也行,看來你還準備將這趟入世悟道繼續下去。那姑娘應當還能挽回吧?”雲素長吐一口氣說,“那我就放心了。這樣婧兒的過錯,掌教師兄或許也能寬容些許。”

    听到雲素這麼說,岑溪兒的心突然緊了一下——她在等許落的答案。

    “師叔沒看到我雨夜站在這里嗎?溪兒過往待我用情太深,太信任,所以其實很絕望,決心也很大,我並不知道這次能不能挽回,只是舍不得。”

    許落的聲音傳了過來。

    “既如此……不若就此一斬?先回山……”雲素試探著問道,“再不行就湊個第十回入世悟道,……”

    “永遠不會有第十回了。”許落平靜的打斷了她的話,然後尷尬了一下,接著說道︰“其實是我離不開,我若這次回去了,也必日日擔心、想念、愧疚……”

    這是要種下心魔了嗎?

    雲素愣了愣,隨即正色勸誡︰“小落,所謂投入越深,未來斬情化神成功的可能就越大……其實是在心境不亂的前提下說的。你若因此崩了心境,未免得不償失。明白嗎?”

    在雲素的理解里,許落的堅持根本上依然是一場悟道歷練,而且足夠深刻。但她擔心許落對這場歷練執念太深,亂了心境。

    “小落,你不能忘了,你終究是修士,你的路,注定是登臨大道……這才是你一生的追求所在,切記不可因小失大。俗世一行,紅塵客棧里數載,甚至數十載,都只是漫漫絕塵路上的短短一瞬,那個凡人女子,更注定不能與你並肩攀登……”

    “師叔……”許落再一次開口,打斷了雲素的話。

    “許落不知道這樣說師叔是否能理解,但還是想說,這里不是紅塵客棧,是我的家。溪兒她確實是個凡人女子,但更是我的妻子。”

    短暫的沉默,錯愕,雲素到此才終于明白許落一直在表達的意思,“小落你傻了嗎?就算你真的用情太深改了主意,可是她根本就不能修行。”

    “師叔不是也說過嗎?很多人都說過……我是許落啊,所謂天南第一天驕,我想不至于永遠也找不出一個辦法,照顧好自己的妻子。我已經決定了,不管是什麼方法,我都會去試。”

    一聲悶雷,風雨大作,掩去了接下來雲素的話。

    但是許落剛剛的這番話,岑溪兒全听見了。

    等她再听清時,已是雲素明顯激動,甚至有些憤怒的聲音︰“你真的不願意隨我回去替婧兒求一個情?……就因為她傷了那個凡人女子?”

    “對不起,師叔。我不願意。”

    “你……”

    “她不該傷了溪兒。不該逼她下跪。”

    因為擔心女兒,雲素強忍住內心的情緒波動,沉聲道︰“若是我求你呢,小落,十一師叔,求你。”

    許落沒說話。因為面前開口說求他的人,本是他不能拒絕的人。

    “唰。”

    雨水濺起,許落退回雨中,雙膝跪地。

    這一跪,是因為雲素帶他到六歲,許落欠著這份恩情,永遠不忘。這一跪,同時也是他的態度,哪怕雲素開口,他也不願回空冥替雲婧求情。

    “許落!你竟如此絕情?”

    雲素說話時嘴唇顫抖,她的概念里不存在對一個凡人的絕情,但其實又重情,所以覺得許落應該對她,對雲婧,有情有義。

    “師叔,念及過往恩情,我不會報復雲婧。但你要我反過來,去為一個刺瞎我妻子雙目,逼我妻子下跪的人求情……對不起,許落真的做不到。我若做了,此生無顏見我妻子。”

    突然之間出現的沉默,只剩雨聲,風聲。

    對話到此一步,雲素突然不那麼憤怒了,她只是困惑,無法理解……那只是一個凡人女子啊!

    雲素嘆息著開口︰“這到底是怎麼了?最後竟是因為一個凡人女子嗎?小落,你與婧兒之間,那麼多年……”

    許落搖頭︰“師叔的恩情,許落永世不忘。但我與雲婧從此份屬同門,再無其他關系。她若再來鬧,我會要她還我妻子那一跪。”

    “罷了,罷了。”雲素在雨中緩緩搖頭。她也愛過人,雖然她所愛的那個不是凡人,但總有些東西是共通的,此刻在許落的身上,雲素看到了曾經熟悉的東西。

    “但你,真的決心不回空冥了嗎?”她最後說道。

    “師門養我、育我,從不曾虧欠我半分,許落永遠是空冥弟子。若一日空冥真的需要,許落就算還是一屆凡人,也會千山萬水趕來,與師門共存亡”,許落緩緩說道,“但是如今,空冥並不缺我,而溪兒,她只有我。”

    “好吧,也許人終究有一回如此,掌教師兄有過,我有過,如今是你……”

    雲素感慨了片刻,最後話鋒一轉︰“但是師叔想告訴你,空冥、仙路……這些從你被放在山門外那天開始,就都已經注定了。絕塵路上紛擾掙扎,是你永遠擺脫不了的。”

    “吱呀。”

    一聲開門的聲音。

    岑溪兒摸索著朝雨里走來。

    許落連忙上前將她扶住。

    岑溪兒沒有抗拒,她找了找方向,伸出一只手,攤開……

    她的掌心上有兩顆丹藥,是那天顏無瑕所贈。

    “這個,我知道是仙藥,我們不用,你帶回去吧。我不知道空冥山在哪,但是他不回去。也請告訴傅爺爺,請他別讓人再來打擾我們了。”

    雲素有些猶豫。

    “師叔,拿著吧,順便跟老頭說,叫他千萬別來,溪兒對他也惱火著呢,來了自己要挨一頓罵,還會拖累我。”許落這一刻笑著說道。

    雲素接過丹藥。轉身。

    “師叔。”

    “嗯?”

    “只要不傷及性命,雲婧受些懲罰,或許是救她一命。師叔你不可能一輩子護著她的。她也不可能永遠只待在空冥山。”

    雲素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一道光影如電而去……

    水井邊剩下了岑溪兒和許落兩個人,就像許落回來的第二天早晨。

    岑溪兒轉身回去了,許落護著她到門口。

    她先進。

    許落不知該不該進……

    岑溪兒回頭,伸手在空處抓了幾把。

    “我抓不到你……”
pontus 發表於 2017-5-17 19:32
第七十七章 斬修冥霧

雙眼蒙著布巾的岑溪兒伸手在空處摸索著,雨滴落在她手背和掌心。

    “你不來嗎?”岑溪兒有些忐忑的開口,“我剛剛全都听到了,是我不該不相信相公,可是先前……真的太委屈,太絕望,所以,相公,咱們扯平了好不好?”

    一只手伸過來握住她的手,“不好,還是永遠互相欠著吧。”

    岑溪兒沿著手臂一路摸索,直到手掌撫上許落的臉,她輕輕的描他的眉眼,鼻梁,同時用力的點頭,“好,永遠兩相欠”,指尖溫柔的停在他的唇上,“這里破了,疼嗎?”

    許落心想你非但不癱軟,還那麼有力氣,委屈說︰“疼。”

    岑溪兒有些慚愧,窘迫的笑了笑。

    小夫妻吵架後和好的最初,總是不免有些尷尬的,恢復親密需要時間。回到屋里之後,兩人像極了前番許落回來的第一夜,都有些局促……

    “相公你整個都濕透了吧?”終于,岑溪兒打破了沉默。

    “沒事。”許落道。

    “怎麼會沒事呢?我剛剛就擔心了,相公你不是被傅爺爺封印住了麼,所以現在又不是仙人,被這樣淋,指定要凍壞了的。對了,我剛才不是故意來偷听的,我就是,不知怎麼走過去的。”

    許落笑了笑說︰“沒事呀,終歸你已經知道了,以後還想知道什麼,你就問我,我都會跟你說。其實不用再瞞你,我自己也覺得輕松許多。”

    話多了起來,尷尬慢慢被消除。

    “嗯”,岑溪兒點了點頭,“倒是我會覺得好奇妙啊,農家的女子,先是突然嫁了一個秀才,後來又變成跟上仙做夫妻,跟做夢似的呢。不過,上仙現在還是先換身衣服吧,免得凍壞了上仙。”

    “落湯雞”上仙苦笑說︰“我沒帶衣服。”

    岑溪兒說︰“那,你先穿我的吧,外衣有寬大的,總能勉強裹一下。”

    許落說︰“啊?你的……女人衣服?”

    “恩。那有什麼關系?織夏睡著了,我又看不見,沒人會笑話相公的。”岑溪兒摸索著從包袱里取了一件換洗的繡花長裙塞給許落。

    許落一看,白夾粉。“這……”

    “相公就在這里換好了,外間冷。”雖然看不見,岑溪兒還是羞怯的背過身去。

    隔了一會兒,她又說︰“相公怎麼還不換呀?”

    原來听著呢。

    許落身上又濕又髒,確實有些難受,想想岑溪兒說的也有道理,更怕她擔心,牙一咬,就把繡花長裙換了裹在身上。

    岑溪兒看不見,但是腦海里有畫面,低頭強忍著笑走過來,摸索著拾起來許落換下來的衣服,說︰“相公……撲哧,相,相公放心吧……我替你拿到廚房,放盆里擰一擰,然後燒熱火灶,鋪在旁邊,明天一早就干了的。”

    “還是我自己來吧?你……”許落上手去搶。

    岑溪兒一擰身子,“溪兒行的,就算看不見,溪兒也比有位上仙會做飯呢,少有的那做壞的幾次,還是因為有人亂幫忙才弄糟的 ……洗衣服就更行了。”

    做飯的事就不提了,許落有些心疼的說道︰“溪兒你別擔心,眼楮很快就會好的。”

    “嗯”,岑溪兒笑著點了點頭,“相公幫忙先把火灶燒起來吧。順便可以坐那里烤烤火。”

    手在盆里洗衣的水聲,柴火燃燒的“闢啵”聲,一個在牆根,一個在火灶邊,就這麼默默無聲,像是又回到了曾經最熟悉的日子。

    衣服洗好了,許落上前搭了把手,兩人一人一頭合力將衣服盡量擰干,鋪在灶台邊。

    “相公洗過衣服麼?”

    岑溪兒摸到里側,有些局促的在許落身邊挨著坐下,跟著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輕輕將頭靠在他肩上……

    灰色布巾依然蒙在眼上,這些日子一個人在黑暗里苦苦支撐,這就是岑溪兒心底最想做的事。

    終于又挽住了他了,有了這份依靠,岑溪兒也就踏實了,不害怕了。

    許落壓了壓肩,讓她靠得安穩些,回答道︰“這個,我倒沒洗過。”

    岑溪兒好奇道︰“是因為仙人都不洗衣服嗎?”

    “……,其實是修士”,許落提醒了一下然後說,“修士自然也是要洗衣服的,只是有專門的外門雜役弟子幫著在做,還有人因為做了幾十年外門弟子,洗了幾十年衣服,以至于升入內門之後,煉了根捶洗衣服的棒槌做法器,打斗起來啪啪作響,很有趣的。我的話,倒是真沒洗過。”

    “那我教你吧。”

    “啊?教我洗衣服?”

    “嗯”,岑溪兒點頭,“我剛想過了,我要教你洗衣服,還要教你做飯……那個,女紅你學麼?至少學會縫補吧……”

    許落看她說這些話表情認真,頓時有些慌了,著急道︰“溪兒,首先,我願意學,第二,你的眼楮真的很快就能好了……我的意思是,溪兒你這樣說,是不是因為你還是不準備和我一起過日子啊?”

    岑溪兒趕忙搖頭,“不是呀,才不是。就是……就是溪兒先前听到了相公那些話,又听她勸你回山,心里不舍,一著急就跑出來了,還說了那些話,說你不回去,說不要他們的東西,讓他們不許找你。剛剛洗衣的時候溪兒才想到,這樣其實是我自私,將相公留下了。”

    “相公……溪兒若是能修行,一定拼命努力,不為本領高強,只為能一直陪在相公身邊……可是我知道,我不能。”

    “而相公是不會老的啊,也有仙人壽命。所以,我想了想,十年,十五年,或者久一些,總之若是有一天溪兒老了,難看得相公不想看了,又或者,將來溪兒死了……那相公就是一個人了。到時萬一相公還是沒能恢復那個修為……我怕你不能照顧自己,所以,我想教你。”

    “當然,這些不急的,溪兒才十九,總還有幾年時光,可以一點點慢慢教相公。我們可以慢慢來。”

    許落這一刻听她說著,心頭既溫暖,又不免惆悵。

    “瞎想什麼呢?”許落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你既然剛剛听到了,難道沒听見我說嗎?我總會有辦法的。”

    “還有,溪兒,你還記得你帶我上山那天嗎?那天咱們在懸崖上看到兩句詩,君埋泉下泥銷骨 我寄人間雪滿頭。當時我曾對你說,‘我覺得,溪兒你就現在這樣最好看,所以,我不要你變老’,其實那個時候,我就已經下定決心了,不讓溪兒變老,不讓你死去。”

    那一日在山上,許落手撫著她臉頰說這句話的場景,清晰的浮現在腦海里。

    原來是這樣!當時听不懂的,如今都懂了,懂得了當時那里,他為什麼突然那樣說話,然後自然也就理解了,他為什麼會急著恢復修為。岑溪兒淚水奪眶而出,嗚咽著懊悔道︰“我真笨,我真笨……一點都不知道分辯,竟因為听人挑撥,就不相信相公。”

    許落趕忙安慰︰“這又不能怪你的,是我有錯在先,而且錯得太重,沒對你坦白。總之,你別再瞎想就是了,也不要教我洗衣做飯學女紅……你逃不掉,要一直照顧我的。至于剩下的,我來,溪兒相信我。”

    然而岑溪兒還是搖頭︰“不行,還是不行。我是听到了,可是相公分明說的是,不管什麼方法,你都會去試。溪兒雖然不懂你們仙家的事,可是猜想也知道,這話里的意思,相公去做那些事必然是極冒險的……我不要,我寧可就守這十年,也不要相公為我去冒險。所以……還得教。”

    看來是很難逃過洗衣做飯學女紅了,許落苦笑一下,帶著笑意說︰“空冥上仙許落,天南第一天驕……這話溪兒你自己也說過的,所以,就不能對我有點信心嗎?”

    “可是上仙被人封印了,現在都打不過花花,花花又連最差勁的仙人都打不過。”岑溪兒著急的時候依然沒忘了損雲婧一把。

    許落笑了笑,認真道︰“那我就真要跟溪兒說一件天大的,目前誰都不知道的秘密了。”

    “是什麼秘密?說出來沒事嗎?”岑溪兒好奇又擔心道。

    “對你說自然沒事……我的封印,日後會自行破開。”許落笑答。

    “啊?可是傅爺爺不是什麼空冥掌教,很厲害的嗎?他封的,也能破開?”

    “他是很厲害,天南第一人。所以他留下的封印,憑我自己,也許一世都破不開。但是溪兒你還記得我在柴房突然昏迷那次嗎?……這事我如今自然不必瞞你了,一會兒講給你听。至于它的影響,我也是這兩天才感覺到的……因為這幾天的情況,就沒有對你說。”

    許落繼續說著……

    先前流民營地一戰,許落從降母婆婆那里得到了《神降尸傀錄》和一面玉牌,但那玉牌其實是個坑,一個專殺修士的坑。

    玉牌黑氣入體,先是攻擊意海,被不屬于修士的古弓氣息阻擋,導致許落昏迷。後來岑溪兒取來了凝靈草,許落利用那股僅有的靈氣,將嗜殺修士的黑霧引到了丹海,傅山留下的封印處。

    黑霧就此跟封印之力干上了。

    許落最初覺得,黑霧必死無疑,也就沒再去管它,但是結果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就在前兩天,許落感覺到了,黑霧非但沒有被吞噬消亡,反而在腐蝕傅山留下的封印。

    只是因為腐蝕的速度極慢,許落才一直沒有察覺。

    留下黑霧的魔道前輩竟很可能也是問鼎修為,而且這黑霧是他專為擊殺修士留下的,本身十分歹毒、詭異,且對修士靈力和體質有專門的針對和克制。

    所以,它雖敵不過非修士範疇的古弓氣息,卻能與封印之力撕咬,而且不落下風。

    于是擺在許落面前的就成了一個很復雜的問題。

    從利好角度來說,許落有了自行破開封印的希望,雖然這個腐蝕的時間周期也許會很長,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但他自行恢復修為的可能,已經很大了。

    然而利好之後就是危機,許落深知,黑霧破開封印之際,很可能也就是他身死之時。因為一旦沒有了封印的保護,許落的丹海和元嬰,就會直接暴露在這道“能蝕破問鼎封印的詭異黑霧”的攻擊下,他連一絲機會都不會有。

    所以,許落只剩下兩個辦法。

    第一個辦法,在黑霧“蝕破”封印之前,控制它。

    第二個辦法,控制古弓氣息,以便能在黑霧“蝕破”封印的同時,調動古弓氣息纏住它。

    兩個辦法看起來都幾乎不可能做到,至少目前如此。

    當然,如果能選的話,許落目前更希望自己能控制那道黑霧——他甚至心癢加眼饞。

    這道黑霧堪比問鼎封印般強大,而且歹毒、詭異,專門克制修士……前所未聞,防不勝防——若能控制它,許落就等于掌握了一件超級殺器,以後面對其他修士……他就是專業修士殺手。

    許落甚至已經給黑霧取好了名稱︰

    【斬修冥霧】。
pontus 發表於 2017-5-17 19:33
第七十八章 這回不咬

報喜不報憂。把危機的部分隱去,許落將斬修冥霧帶來的利好跟岑溪兒說了。

    “那相公恢復以後,就很厲害嗎?不會很有危險?”岑溪兒問道。

    “很厲害。不會有危險。放心吧。”許落笑著說道。

    既是這樣,能有機會留在許落身邊更長久,岑溪兒哪里會不願意,心底高興,她用力的點頭︰“嗯。那相公就不用學洗衣做飯了,溪兒永遠照顧你。”

    “一言為定。”

    這話說得平淡,不似海誓山盟,但其中約定需要跨越的,又何止山與海。

    兩人靠得更近了些,岑溪兒慢慢的覺得有些熱,一團紅暈自耳後生出,蔓延向脖子、臉頰——她又感覺到許落的呼吸了,很近,有些急促……

    “咦,怎麼又遠了?是不是相公躲了……大概被咬怕了?”

    想了想,因為那份小小的愧疚,岑溪兒努力鼓起勇氣,主動開口道︰“相公,你,你嘴唇還疼麼?”

    “不疼。”許落怕她擔心。

    “那……”岑溪兒湊在他耳邊小聲說,“那我這回不咬你……好不好?”

    “嗯?……”許落愣了愣,懂了,但又猶豫了一下,“真的不咬?”

    岑溪兒抿了抿嘴唇,羞澀的點頭。

    她剛仰起頭來,許落的唇就輕輕印了上來。

    “唔……”

    這回真的不咬了,也不推了,依然有些緊張、慌亂,所以岑溪兒把許落抱得緊了些。

    蒙著布巾的岑溪兒微微仰著頭任君采擷,也許這一刻看不見也好,至少勇氣足了許多。

    有些事是無師自通的,唇瓣相接僵持了一陣之後,許落開始試探著動了動。過了一會兒,岑溪兒也終于生澀而羞怯的開始回應,動作很輕,似乎怕踫到了許落唇上的傷口。

    但是許落自己不怕。

    “快了,好像要癱軟了……”許落想著。

    兩人一同摸索著,漸入佳境的關頭……

    一只小手摸上了許落的衣袖。

    小織夏睡眼朦朧,迷迷糊糊的道︰“溪兒嬸嬸,我做夢醒了,許叔還在淋……咦?怎麼兩個溪兒嬸嬸?”

    把眼楮瞪大,織夏一下清醒了,看了看面前的岑溪兒,又歪著小腦瓜看了看背對著她的許落的側臉,愣了愣,然後一下笑出來,笑到捂著小肚子蹲在地上︰“許叔,你穿花裙子真漂亮。還是粉的……還有梅花……”

    岑溪兒腦海中畫面浮現,也顧不上害羞了,跟著大笑起來,“不行,我吃虧了,織夏能看到,我都看不到,相公……咯咯,等我眼楮好了,你再穿一下給我看好不好?”

    許落一臉黑線,“不好。”

    “哇,看來你們真的和好了”,小織夏捧著心口,小大人似的感慨一聲,“這就好了,你們呀,可讓我操碎心了。”

    “對了,你們倆剛剛在做什麼呀?”她又問道。

    “沒,沒做什麼。”岑溪兒說。

    “快回去睡覺……”許落說。

    小織夏小嘴一撅,“你們一合好就合伙欺負我,還自己兩個偷偷一起吃東西,哼,我都看到了。”

    許落和岑溪兒一陣尷尬。

    好不容易又把小丫頭哄回去睡了。

    岑溪兒低頭推了推柴火,似不經意道︰“雲婧會怎麼樣?”

    …………

    雲素歸途速度不快,當然這是以她的標準而言。

    心頭萬般思緒,有回顧,有自問,也有懷疑和擔心,人不自覺的就有些遲疑,不知該如何回去面對接下來的局面。

    低頭看了一眼掌心的“銘影石”,這個,回去還用嗎?

    銘影石是修士煉器的特殊產物,依品級高低可以記錄一定時間內的聲音甚至影像。但因本身所需材料珍貴,煉制難度極大,且又是一次性物品,所以並不常見。

    在多數人的觀點而言,對敵無用,它就是一種不切實際的浪費。

    當然,像空冥這樣的超級宗門是例外。空冥非但有銘影石,還有一座耗費千萬的巨大影壁,偶爾為核心子弟破障,門內會組織集會,放出一些珍貴無比的先輩修行突破或戰斗的影像,同時供萬人觀瞻。

    雲素此行帶著銘影石的目的,本是因為怕帶不了許落上山,想著用來記錄他說話,也好帶回影音,用于幫雲婧求情開脫。怎料,許落根本不肯開這個口。

    正猶豫著是否將手中銘影石毀掉,雲素突然身形一頓,抬頭︰“不好……”

    她在空冥山上的靈泉居所布有元嬰禁制,心神相牽,但就在剛剛,心頭突然一緊,雲素發現,雲婧被人不傷禁制輕松帶走了。空冥山上能做到這一點的人並不太多,會做的,就更少了。

    “終于還是沒瞞住。”

    “婧兒……”

    雲素心中急切,揚手召出一枚飛梭,噴灑本命精血催動,化虹飛遁而去。

    …………

    空冥山,接天峰,周天殿。

    殿內或坐或站的有空冥掌教傅山,掌門弟子顧徐之,摘星峰主九師叔莫念塵,顏無瑕,還有她那個正在仔細檢查“密雲流火”是否有損的爹,空冥戒律長老顏禹。

    除去大長老李還河之外,但凡對那天雲素一行下山一事有些了解的人盡數都在場。

    雲婧和那位趙雲霞趙師姐都跪在殿上。不同的是,趙雲霞幾乎整個匍匐在地,顫抖布置,而雲婧,大約是一個直著上半身坐在自己小腿上的樣子。

    其實這一會兒她還算老實,雖未認錯道歉,基本還是問什麼,答什麼,也不敢任性胡來。

    此時,雲素如一道虹影直入周天殿。傅山等人本就在等她,並不意味。

    雲素還未開口……

    “娘,你回來了?”雲素立即換了笑臉,喊一聲娘,又向傅山道,“掌教師伯,其實那只是個凡人,我師哥也不會怪我的,你又何必這般大張旗鼓?……不信你問我娘。”

    本就心情不佳的見狀傅山眉頭一皺,沒開口,已是一股威壓朝雲婧罩去。

    剛剛還歡欣鼓舞一臉笑容的雲婧立時癱倒在地不能動彈,臉上汗珠滾滾而下。

    雲素看得心疼,開口求道︰“師兄……”

    傅山不說話。

    雲婧眼淚下來了。

    雲素牙一咬,橫身過來阻隔傅山的威壓。

    “砰。”

    只一觸,雲素整個人即被彈開十余丈,橫身落地,口吐鮮血。

    場面頓時有些愕然。

    “娘,你吐血了?”暫時擺脫了威壓,雲婧看一眼摔在地上的母親,立即傳音道,“你吐血了,掌教師伯肯定心軟內疚,趁現在,娘你快幫我求情。”

    以雲婧築基期的修為,她的傳音又怎能躲過任何一個人的耳朵?

    全場沉默,巨大的錯愕,無聲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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