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仙凡變 作者:項庭生 (斷更)

 
pontus 2017-5-17 16:39:2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9 61345
pontus 發表於 2017-5-17 17:45
第三十九章 俗世新生

許落的外部感知暫時沒有恢復,但是自我意識其實很清醒。

    “還活著,很好。而且還是我自己。”

    “可是現在是什麼情況?意海,那是命魂之所在啊,就這麼被佔了?”

    “回不去了,絕對回不去了,這下徹底不是一個正經的元嬰修士了。”

    諸夏修士修行到一定階段,體內會相繼形成三處樞要︰丹海、識海、意海。

    丹海蘊藏靈力,自凝氣之初自然開闢,而後不斷擴展,修士所謂結丹、元嬰,“丹”與“嬰”其實就都是在丹海中蘊生,並不斷成長。

    識海本身在于常人不成海,但也並不是不存在,所謂“六識”,其實是同一個意思,只不過修士在此基礎之上又修出了神識,屬于更高一級“念”的化生,有強弱之分。

    至于意海,以戰修為例,便是其戰意、戰魂凝聚,甚至實質化,而後不斷生長的所在。而于一般修士來說,意海是其意志與命魂所藏。

    不論戰魂、命魂,本身都是既會生長,也會衰弱的,只是相對孤立。這句話換一個意思就是︰意海本應是最難也最怕受到外物入侵的。

    可是現在,許落的意海之中命魂抽離,卻擠進來了一股源自古弓的不明氣息。

    “搞不懂,反正肯定不是修士的氣息。”

    “怪了,這股氣息的生命力,好強!”

    “不管怎麼說……其實是它救了我的命。”

    除了這些,許落還有一種感覺︰若是換了現在,自己長刀在手……那二十幾具尸傀?應該一刀就夠了。

    這是這道氣息附帶給他的,不屬于修士的能力。

    “最後會怎麼樣我不知道……但是眼下看來,其實沒什麼壞處。”許落剛剛一度瀕死,但是不論封印還是死老頭,都沒有絲毫反應,這或能證明,他在某種程度上真的被暫時拋棄了……雖然老頭指定不會希望他死。

    正是在這種情況下,許落的思維開始變化︰

    “我其實不是那個元嬰許落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但是本質上,卻始終沉迷和依靠于過去的那個我……青衫、精血……還有每天,每遇到一件事,心心念念想的都是,等我恢復修為就好了。”

    “那要是幾年、幾十年,我都恢復不了呢?老頭恐怕就是這個意思。那又怎麼辦?可笑我竟然從未想過,以現在的這個我,應該如何盡量壯大自己,如何自保,又如何有能力,去保護我所在乎的人。”

    “每次都要落到像今天這種地步嗎?下一次,哪里再去找元嬰精血?又還剩什麼可用?……應該有所改變了,也許現在的狀態,就是一個契機。”

    “曾經元嬰天驕的身份與見識,是我的財富,但是不能再這樣一味依賴過去了。”

    許落試著去接納、接觸那股氣息,試圖了解它,掌握它……好吧,看來沒那麼容易,那麼至少先適應它。

    至于未來的某一天,自己恢復元嬰修為之後,會是什麼樣,會不會成為一個奇怪的變態的存在……許落決定先不管他。

    …………

    “呼吸,許兄弟又有呼吸了。”一名獵戶開心的大聲叫道。

    “真的?是真的嗎?”

    剛剛還以為春生只是安慰自己的岑溪兒興奮又緊張的站了起來,試探過後終于確定,許落真的還活著。

    “太好了,太好了……可是,相公為什麼還是一動不動?”

    大悲大喜,失而復得過後,岑溪兒依然有些不敢置信。

    “呼吸正常,脈搏平穩,我想許秀才應該沒有大礙”,出聖村的老郎中替許落檢查過後道,“至于他現在這個情況……”

    “還是暫時先別動他好了。”春生接了一句。他大概能猜到許落現在的情況與那股氣息有關,因為在他的感知里,許落身上那股源自古弓的氣機,正越來越強烈。

    這種情況下,最好還是不要干擾。

    “也是。”老郎中點了點頭,又道︰“現在反而是溪兒你的臉色、狀態最差了,緩一緩吧。”

    “嗯”,岑溪兒點了點頭,突然又緊張起來,“對了,織夏呢?織夏怎麼樣了?您老替她看過了嗎?”

    “和許秀才一樣,呼吸正常,脈搏平穩,只是暫時昏迷。”老郎中先前已經替小織夏診斷過了,此時自信的說道。

    “啊?怎麼……怎麼可能呢?明明那一拳,成人怕都承受不了吧?”

    除了第一聲“啊”,岑溪兒生生把後面的話都咽了回去,她有些拿不準,但是剛剛在陣中的時候,不管是許落還是神婆的話,其實似乎都在說,織夏並不是一個普通人。

    所以,既然沒事,還是等相公醒了再說吧。岑溪兒沒有說破,只是不免困惑不已。

    這個許落若是醒著,就不難理解。

    西極雪域的蠻族,素來就以身體強橫著稱,修行首重煉體,以體御神。

    而人族修士,不論正道邪魔,皆主在修神,身體幾乎只憑靈氣自然溫養。

    至于妖族,則兩者皆有,大體依據族群種類本身天賦的不同,各行其道。

    許落作為人族修士,在修為被封印之後,身體其實仍是要勝過一般凡人的,否則他不通俗世武藝,又怎能在除夕那一戰中連斬六人?只是這種差距終究有限,許落的身體比之俗世高手,猶有不及。

    織夏不一樣,她身上有西極雪域最尊貴的雪女族的血統,就算年幼,就算看著瘦弱單薄,就算從未修煉……只憑天賦,她的身體強橫程度就不是許落能比的。

    更何況她是純陰厄難體,那可是妖孽與魔神般的特殊存在。

    ……

    突然一陣騷動。

    “你做什麼?”

    村長夏谷抱著猶在昏迷中的織夏險險避開一名流民婦女,就在剛剛,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有些分散的時候,這名婦女不知為何突然沖出,直接就去搶夏谷懷中的小織夏。

    還好,夏谷下意識避開了。

    幾柄長弓指向那名婦女。

    “你到底想做什麼?”夏谷再問。

    婦女不答,突然往地上一坐,哭鬧起來︰“把織夏還給我啊!你們殺了我師父,還要搶走織夏嗎?……大家看啊,他們殺了我師父,殺了這麼多人……他們還要搶咱們流民的孩子啊!……他們還拿我們當人嗎?”

    這時候人們似乎才都突然想起來,面前的地上,還躺著神婆和十余名流民的尸體呢。
pontus 發表於 2017-5-17 17:50
第四十章 女人戰爭

因為先前出聖村人持弓帶刀大規模的搜索,當場其實早就已經擠滿了看熱鬧的人群,只是不敢靠得太近罷了。

    現在因這婦女突然跳出來哭鬧、挑動,場面一下就變得有些混亂起來。

    在這種情況下,流民們之間自然產生的群體意識產生了影響,他們移動腳步,在那名婦女的身後,出聖村弓陣的對面,慢慢聚集起來。

    尤其那十幾名死難流民的家屬,很快也都有樣學樣,坐地開始哭鬧、喊冤。他們中的不少人倒是真的悲痛難抑,便是身後那些沒有直接相干的人,也難免有些義憤填膺。

    這似乎是流民營地與出聖村之間一場大規模對峙的前兆……

    雖說本來是一方困頓,另一方援助的關系,但是人心,從來就是最難伺候的,流民們原本只求活命,但是活下來之後,就難免有那麼一批人,不僅不知感恩,反而因為不滿足,生出怨氣。

    “一天就供一頓飯?鹽水、骨頭湯。你們出聖村人怎麼自己不試試?”喊話的人全然忘了,這一頓飯,出聖村人本也不欠他們。

    “進村都不許?開頭就是五個殺字令。說是相幫,其實把我們當人了嗎?一群山民,趁人之危騎到我們頭上作威作福。老子在老家那也是有頭有臉的,這日子早他媽受夠了。”

    “就是,你村里家家有吃有穿,我們的人,卻不少凍死餓死……人心怎麼能是這樣長的?你們怎麼就能看得下去?”

    流民喊話開始越來越離譜,越來越強詞奪理。

    “殺人,搶孩子……這是要揭掉臉皮,直接對我們下手了嗎?也是哦,瞧你們這提刀帶箭的……”

    “怕什麼,不是一直說事事都要有規矩嗎?那就按規矩辦,償命,殺人償命。”

    “對,殺人償命,殺人償命……”

    一股“對立”的情緒瞬間被挑動了起來,並不斷滋長、蔓延。

    兩個群體之間長久積累的“問題”,似乎就這一下,要全部爆發了。

    望著紛亂的人群,岑溪兒已經有些蒙了,心口一口氣堵得厲害,“怎麼,怎麼就能這樣不辨是非,顛倒黑白呢?明明那些人,就是那個神婆殺的呀……”

    撒潑罵架,跳腳罵街這一套,岑溪兒不會,她的聲音完全被淹沒在了嘈雜紛攘之中。

    “一群白眼狼。你們他娘的說的還是人話嗎?”

    “好心喂了狗。不對,是狗都不如,狗還知道是誰給吃的呢。”

    “就是,也不想想,當初沒有我們,你們這里幾個能活下來?”

    “操你們祖宗,我們出聖村可是欠你們的?”

    “就他娘的一張破嘴。前幾次,賊匪試探侵擾,你們人在哪里?又是誰上陣廝殺保著你們?”

    流民們振振有詞的以怨報德。村民大多憋屈壞了,有些脾氣急的,氣憤難抑之下也一樣開口回罵。若不是村老們一直沒有開口,他們恨不得即刻就把手里的弓箭舉起來……

    真的,這口氣堵得太難受,太難受了,都是血性漢子,誰也受不了這樣的憋屈。

    “果然人心不古啊!可氣,可憎,可恨。”

    夏谷身邊,一名村老也搖頭嘆了一句。

    “開弓陣吧,不然鎮不住了。”另一名村老道。

    “叫人去問原爺的意思……再把村內弓手全部調來。今天的事要是處理不好,壓不住,怕就不是過往全部白費而已了……要出大問題。”

    夏谷小聲吩咐道,他在村內德高望重,但是要說處理這些事情,一向都不及馬奔原。馬奔原才是能做豪強,能指點出聖村崛起的那個人,這一點夏谷一直很清楚……只可惜,他這個身體。

    …………

    就是在這種激烈的情緒對抗當中,事件最初跳出來的那名婦女,目光和心思卻始終都只在一處——被夏谷抱著的小織夏。

    只是夏谷現在已經被幾個持弓的村民圍住了,她一時也無法上前。

    “天吶”,一聲綿長高亢的哭喊,那名婦女一拍大腿,“我的織夏啊!你這是怎麼了?是昏了嗎?還是活不成了呀?天吶,這可怎麼辦啊?”

    流民們的注意力都被她吸引了過來,也注意到了夏谷懷中昏迷的小織夏。

    婦女趁機繼續表演,爬起來磕了幾個頭,哭喊道︰“求求你了,讓我看看織夏啊,看看她到底怎麼了?……求求你,讓我抱抱織夏好不好?……我的織夏啊,你可是降母婆婆的命根子啊!婆婆已經被人害了,你可不能有事啊!”

    面對一個婦女,織夏本身又確是流民那邊的孩子……夏谷突然有些猶豫無措。很快,流民中的一些婦女也跟著哄鬧起來。

    那名婦女趁機往前擠……

    “不行,不能讓她踫織夏。”出于內心突然而生的警覺,聯系剛剛神婆對織夏說的那些奇怪的話,岑溪兒莫名心慌意亂,但是因此更是清楚的知道,絕不能讓這個女人踫到織夏。

    “不許踫織夏,不許你踫織夏。”

    岑溪兒大叫著沖過來,張開手臂攔在那名婦女身前。

    “你是織夏什麼人?憑什麼不讓我踫織夏?”婦女道。

    “對呀,憑什麼,憑什麼?”一群婦女跟著起哄。

    “我……你沒安好心。”岑溪兒確實不擅長這樣的場面。

    “是誰沒安好心?大伙都知道,你原來就每天騙織夏去家里,用吃的穿的哄她……難道你安好心了?織夏年紀小不懂事,難道我們這些人也看不出來你想干什麼?騙不成,改搶了?”婦女言辭犀利。

    “對啊,降母婆婆死了,織夏又這個樣子,難道你安的是好心?”

    “今日搶我們一個織夏,明天又要拿刀拿箭,去搶誰家的孩子?”

    流民婦女全然不顧她們自己平日是怎麼對織夏的,一股腦的指責岑溪兒。

    “你們,你們……她和神婆要是真對織夏好,織夏怎的身上全是傷?”岑溪兒氣憤的反問了一句。

    婦女一點不慌亂,“誰家大人不打孩子?”

    一句話把岑溪兒堵了會來,婦女們趁機不斷向前擠。

    織夏昏迷著,相公又情況不明,岑溪兒心慌意亂下沒了主意,不知如何應付,又不善爭辯,只得咬牙死死守著,不管怎樣被推擠都不肯後退。

    “干嘛?干嘛?找死啊!”炸雷般的一聲大喝。

    婦女們嗓門大,突然來了一個比她們嗓門更大的,春枝的大身板子出現,揮胳膊隨手撥開幾名婦女,橫身站到岑溪兒身前,擼起袖子,“來,來來,再來……誰再往前一步,老娘生撕了她信不信?”

    “小娘皮,你說撕了誰?”流民中不缺悍婦,一名婦女罵罵咧咧往前來推春枝。

    “啪。”

    迎面照臉一個大耳刮子,把人打靜止了,打懵了,那名婦女應聲仰面倒地,捂著臉有些驚恐的看著出手果斷的春枝。

    另一個見狀想繞過春枝去找好欺負的岑溪兒……

    春枝一手揪住後領子,把她拎到身前,“啪、啪”左右各一個耳刮子,再隨手一扔……

    又倒一個。

    春枝居高臨下瞥她倆一眼,“欺負誰呢?我家溪兒好欺負是吧?不想活了你們吱聲啊?!”

    “上來就動手,你這人怎麼不講理的?!”另一名婦女躲在人群里開口。

    “敢情你們剛剛是準備講理的樣子?”春枝回道。

    “那,那……現在講,行了吧?”又一個躲著道。

    “不行,老娘氣沒順呢。”

    沒人再頂嘴了。

    “一群狼都沒見過的東西,也敢出來現眼?老娘九歲開弓射箭,十歲拿刀子宰野獸,一刀一個窟窿……跟老娘撒潑耍橫?!”春枝回頭看一眼衣衫被揪得有些凌亂的岑溪兒,“我話放這了,誰再敢踫我家溪兒一下,老娘今天,就給她埋這。”

    春枝低頭,用腳踩了踩面前的一塊地。

    男人們不好插手的,一場女人的戰爭……春枝出場,橫掃。
pontus 發表於 2017-5-17 17:51
第四十一章 強勢彈壓

流民這邊的婦女們不敢出聲了,這一陣哄亂時間拖的有些長,流民營地雖是凌亂卻相對集中,一會兒的工夫,大多流民都已經聚集起來。

    同樣的,出聖村這邊除了最初的那兩三百人,剩下的獵戶也都帶著弓箭陸續趕到,幾百人呈扇形散布在幾十米開外,等候村老的吩咐。

    馬奔原行動不便,暫時未到。

    夏谷趁著這個短暫的空隙抱著小織夏往前走了幾步,大概是想安慰岑溪兒幾句……

    就這一下,那名自稱神婆徒弟的婦女目中寒光一閃,竟是什麼預兆也沒有的,突然就埋頭往這邊沖來。

    她從春枝身邊繞過,春枝伸手拉了一把——竟沒拉住!要知道,春枝的氣力,可是不輸一般男子的。

    距離小織夏不過幾米之遙,婦女眼中一片炙熱……

    一個人擋在了她身前。

    春生舉弓,搭箭,拉開弓弦,“你再往前一步,我就當場射殺你。”

    十二歲的春生身形健壯,比之十六七歲的男子也不遜色,而他此刻說話的聲音,雖听著平常,卻帶著絲絲寒意,冷漠而決絕……

    這一點也不像是一個孩子。

    除夕一戰,最後一箭洞穿五品粱續廣,春生在高台上站了一整夜。那一夜,他戰意初凝,戰魂初生……他是戰修,戰修說“殺”,從無虛言。

    在場眾人看不見,但是隱約都能感覺,周遭有氣息如龍卷一般,正不斷往春生的身上,破日弓上,落凰箭上凝聚。

    那名婦女眼神不甘,但是只能沉默著,往人群里退。

    春生依然保持著警惕。如果說岑溪兒先前阻攔她是因為第六感傳遞來的不安,那麼已經初入修士門徑的春生,則更能確定——這個女人,很危險。

    就在她剛剛閃開春枝的那一下,春生明確的感受到了她身上不同常人的能量波動。

    這不是一個普通女人。

    如果許落此時是清醒的,他一定會更明確,因為這個女人身上的氣息,竟然和那邊剛剛已經身死的神婆,一般無二。

    然而她本身並不是人,她是一具尸傀……也許是神婆手上等級最高的一具。

    她身上,有靈力波動。

    …………

    所謂的降母婆婆,原本真的就只是一個鄉下神婆,但是不可否認,她是一個機緣、氣運都好到足以氣死絕大多數修士的人。

    一個鄉間神婆,意外得到了一本在修真界足以攪起一場腥風血雨的《神降尸傀錄》,再又遇見一尊還未甦醒的純陰厄難體……這得多逆天?

    神婆步步謹慎,小心翼翼的經營著這份機緣。

    她本身的資質並不好,《神降尸傀錄》對于修行功法也只是大致提及,所以,她本身的實力很糟糕。按說這樣一個她,是絕沒有機會得到一個活著的修士來做煉尸“材料”的。

    但是好運依然無法阻擋,神婆竟就在身邊的村婦里發現了一個存有修行資質的人……她收她為弟子,教她修煉,然後在她靈力凝聚,實力就要超脫自己控制的時候,給她煮了一碗湯——將她煉成了尸傀。

    對于陰鬼道修士來說,“分神控尸”本就是基本功法,神婆手握《神降尸傀錄》,即便本身修為糟糕也能施展。

    面對一具資質遠超自身的尸傀,神婆咬咬牙,竟是一口氣將三分本命元神放在了她身上。

    所以,面前的這名村婦,就是那具尸傀……其實,也就是另一個降母婆婆。

    就在不久之前,好運,終于在她即將擁有一具無上陰厄尸傀的關頭,結束了,她遇到了許落……被搶走純陰厄難體,還被斬成了兩截。

    神婆身受重創,但是,一切並非就這樣完全不可逆轉了,殺神現在還未甦醒,只要能搶回織夏,再利用余下的尸傀阻攔在場眾人,她就可以暫時遠遁,等待未來翻身。

    可是,那個持弓的少年和他的那把弓……又是怎麼回事?!她在春生的身上,又感受到了威脅。

    用盡各種手段的幾次嘗試都被擋了回來,又不敢輕易暴露底牌……

    純陰厄難體明明就在眼前,她已經快瘋了。

    但是她必須等,留在人群里,等一個春生放松警惕,進入余下尸傀伏擊範圍的機會。

    …………

    “大家看吶,出聖村人又要殺流民了。”

    “好大的威風啊!”

    “來啊,殺啊!有本事把我們全殺了。”

    流民們正處在一種並不清醒的對抗情緒中,一經煽動,就變得群情振奮。

    覺得法不責眾,覺得出聖村人不可能,也不敢真的動手殺光自己這兩千人,他們在集體向前移動,迎著春生的弓和箭,一邊走一邊呼喊著,“來,殺我。來,往這射。”

    一名男子在春生身前將胸膛挺起,“有本事殺光我們。”他大聲喊道。

    神婆在躲在人群里,低頭露出笑容,再這樣亂下去,她的機會就要來了,但是當她抬頭……為什麼,為什麼隔著人群,他的箭,依然瞄在我身上?

    春生不敢分心。

    但是,面前的情況也不能不處理應對。

    還好,出聖村也不止他一把弓。

    “殺光麼?”春生皺眉嘀咕了一聲,就這一聲,所有人都莫名的突然安靜下來,仿佛在等他給出答案。

    “也行。那就殺光吧。”

    眾人听見他嘴里似自言自語般,平靜的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村老並沒有下令。

    但是出聖村的獵戶們,遠的,近的,都隨著這一句話,拉開了自己手里的弓弦,蓄勢待發。

    “真的要殺光我們?”

    “不像假的。”

    “天吶,他真的敢。”

    流民們開始害怕了,他們剛剛氣勢洶洶,只是因為他們認定了,出聖村人不敢……但是這一刻春生說話的語氣,出聖村人對他說話做的反應,讓流民們感覺到了——他真的這麼想,而且真的敢。

    人群開始瑟縮不前。

    “反正也是浪費糧食。”

    “都好好祈禱,保佑我師父最後沒事吧,若不然,上天入地,人神共憤,我也要屠光你們。”

    春生似乎仍在自言自語。

    但是,就是這些毫無語氣波動的話,听在流民們的耳朵里,卻仿佛炸雷。沒有人再敢心存懷疑。

    “他竟真是這麼想的……這個惡魔,他竟真的在想,要殺光我們。”
pontus 發表於 2017-5-17 17:52
第四十二章 好走不送

出聖巍巍弓陣,除夕夜賊匪騎兵也曾臨陣勒馬。

    何況流民?

    空氣仿佛被凍結住了。

    殺氣是無形的東西,但似乎每個人都能感覺到它的蔓延。

    弓陣沒有聲響,如同除夕那一夜,卻更勝除夕那一夜。

    其實戰意這個東西,並不止存在于修士、武者或軍伍,它亦存在于俗世普通人中,只是強弱有所不同而已。經過了除夕那一戰的歷練,還有後續的訓練,如今的出聖弓陣,早已非當時可比。

    只是這一刻屏氣凝神的弓手們或都無法想象,未來的一天,他們這些凡人,會以更磅礡的弓陣,箭指天上修士。

    這時候只要有一個人,射出一支箭,就會引發箭雨滿天。

    所以流民們不敢動,連出聲都不敢,他們剛剛還氣勢洶洶,撒潑耍賴,抱怨不滿,現在卻連呼吸重了些都害怕,怕萬一對方誤會……

    神婆在人群里,依然被春生的箭指著。

    她不敢搏,搏,她的實力不夠;也不敢走,走,失了七分本命元神,再丟掉陰厄尸傀的話,她就算今天走得了,也活不了幾年。

    千鈞一發。

    夏谷有些茫然,他是老人,又是村長,難免想得多些,“真的殺光?那之前的計劃,出聖村的野心,不都白費了?而且一下屠殺兩千流民,往後還會有人來嗎?……那就此罷手呢?虎頭蛇尾,以後出聖村對流民的約束力還會有嗎?……兩全的辦法,有沒有兩全的辦法?”

    春生弦上的箭抬了抬……

    “原爺來了。”村民中有人喊。

    兩名獵戶用滑竿抬了臥床的馬奔原出現在不遠處,小跑前進。

    “師太來了。”流民中也有人趁著這一下緩沖,小聲說道。

    一名穿著海青僧袍的尼姑出現在不遠處,正緩步向人群走來。這名尼姑叫做靜慧師太,據說出身千雲山濟世庵,是之前一路隨流民一起南遷而來的,而且一直留在附近。

    她在流民之中的威信極高,遠非神婆可比。

    因為神婆理的是死,而她管的是生,她會醫術,一路救治了不少流民。而且她本是不必來,燕軍南征一向不毀寺廟道觀,但她為了保護流民,還是選擇了隨行上路。據說她還曾經一度在流民被馬匪追擊的關頭,只身前去阻路拖延,救得數百流民逃出生天。

    可以說,這位確實功德不淺。

    兩人一前一後到場。

    靜慧師太看了看情勢,先開口道,“各位出聖村老,此番本是諸位功德無量的一件事,還請不要因為一時誤會,輕易毀于一旦啊。”

    夏谷苦笑一下道︰“師太還是先听听事情經過吧,我出聖村此番,確是心寒了。”

    “這個,無論怎麼,畢竟是……”

    “咳咳……”

    馬奔原咳了兩聲,把靜慧師太接下來的話打斷,然後靠坐著,掃視了一遍全場,仰頭似對人言,又似自語道︰“我小時候救過一只將將要死的狼崽,養在家里,給它骨頭。後來,等到它活了,又長大了些,它開始想吃肉。哪里有肉呢?它見我身上有,有一天就咬了我一口。你們看啊,是我養活了它,它卻想連我都吃了。所以,你們猜猜看,事情後來怎麼樣?”

    明明是病到起都起不來的一個老頭在問話,但是近兩千流民沒一個人敢答,因為很多人都覺得,答案里應該肯定有那個字——殺。而老頭故事里的狼,其實指的就是他們。

    “此事確是我們中有些人……”

    靜慧師太話說一半,又被馬奔原抬手制止了。

    “馬某人最怕說道理,最怕什麼事都扯個情有可原,然後就沒事了……世間事,哪有這麼容易就過去的?”

    馬奔原說完這幾句,緩了幾息才又繼續道︰“繼續說我那個故事。你們一定以為,我把那只狼殺了吧?沒有,我把它放了,它不是想吃肉嘛,我不能將自己給它吃,只好放它自己去找……山上有的是肉,不是嗎?畢竟有感情了,我不殺它,只當前面都白費了就好。”

    “後來,隔了半個月,我上山打獵,踫巧發現它躺在地上……原來它沒本事,找不到肉,連骨頭都沒找著,快要餓死了。它躺在地上看著我……可是,恩怨早已了了啊。難道再喂活它,等它又想吃肉了,再咬我一口?!我只當沒看見它,回家了。”

    這個簡短的故事像一個刻意的寓言。

    村民中有人輕笑了幾聲。

    流民們低頭不做聲。

    馬奔原坐起來,把嗓門也提了提︰

    “你們腳下這地,是我出聖村的地。”

    “你們每天的一頓飯,是我出聖村人流的汗。”

    “你們能安家活命,是因為我出聖村的兒郎流的血。”

    “既然不滿足,那就走吧……不送。”

    他說完重新躺下,閉目養神。

    流民們傻了,走,去哪?燕慶仍在交戰,賊匪依然橫行,而且愈演愈烈,除了這里,他們能去哪,敢去哪?

    在這里,他們有人保護,可避賊匪;有每天一頓飯,有屋住,可保活命;而且眼看著就要開春了啊,出聖村已經說了會給他們地種,另外房屋任建,一切都馬上就要好起來了啊!

    流民中的很多人終于開始清醒了,開始清醒的意識到,只有這里,才是他們活命的依靠,而這里的一切,其實都是出聖村給予他們的。

    可是現在怎麼辦?逐客令已經下了。很多人開始懊悔,更多人開始互相指責。

    場面再次陷入混亂。

    “鈧啷啷……”嘈雜紛亂中突然傳出來拔刀的聲音。

    因為擔心混亂場面給人可趁之機,岑溪兒從身邊獵戶的背上拔了一柄刀,站在織夏身前。

    先前,她的情緒大悲大喜,大起大落,整個人都蒙了,亂了,以致失了方寸,只能疲于應付,但是這一刻清醒,她其實還是那個拎著柴刀應門,握著發簪屠狼的岑溪兒。

    春枝笑著往她身邊站了站,“溪兒,現在沒事,我得先回去了。那頭‘馬’還在村里,怕是沒人照顧呢,青壯又都來這了,我怕萬一有人趁機潛進去……你知道的,他現在動都困難。”

    “嗯。”岑溪兒點了點頭。

    春枝大大咧咧的晃著胳膊從人群中走過。

    部分獵戶笑著給她鼓掌,“春枝,好樣的。像咱出聖村,獵戶人家的閨女。”

    其實春枝不難看。她確實是大臉盤子大身板,可是臉不丑,另外不光壯實,人還高啊……足有普通男人的身量。而且符合這身材,身上該大的兩處,都是實實在在的豐碩……一看就好生養。

    在一部分喜歡這類型的男人看來,高大結實的女人,其實更誘人。

    所以,春枝姑娘一直拖著沒嫁,並不是因為沒人打她主意——她過往的眼光,可高著呢。

    就算現在,其實還有些人偷偷打著這個主意,可惜,她偏盯上馬當關那頭倔驢了……這通折騰。
pontus 發表於 2017-5-17 17:52
第四十三章 善哉善哉

馬奔原一招以退為進。

    流民們騎虎難下了。

    “今日我們固然有不對的地方,可是,你們村的那個人,他畢竟殺了我們那麼多人啊!我們,我們也是一時義憤,並非存心以怨報德……更不是忘恩負義。”

    有人為了挽回局勢,轉移話題指著不遠處的一地尸體道。

    那里有被二十名獵戶保護起來的現場,尸體與殘肢中間,還站著一個雙手佇刀而立,青衫滿是血跡的許落,看著確實像是那麼回事——像一場屠殺的現場。

    “這是?”靜慧師太悲天憫人,眼皮闔了闔道。

    “這個我來說……”除了把織夏體質特殊這一點隱去,岑溪兒將包含織夏的話在內,神婆承認的事實在內,整個事情經過都完整的講了一遍,“所以,那些流民根本就不是我相公殺的,是神婆操縱那些……那些根本不是人。我听相公叫他們尸傀。是神婆操縱尸傀殺了那些人。”

    這些話是她早就想說的,可惜當時情況,根本沒人願意听她說話。而她自己當時,也亂了。

    事實上,就算她當時講了也沒用,因為那一刻,主題其實早已經被擴大,人們關注的點,早已經轉移,不在某件具體的事情上……那只是一場亂世困境中長久壓抑的心理情緒的爆發,形成的混亂和對抗。

    此時這場對抗已經見了分曉,他們才又願意重新把關注的重點轉移回事情本身。

    當場不少人,包括靜慧師太在內,听聞了岑溪兒超脫常識的敘述,再瞥一眼不遠處的那堆殘肢,都是忍不住的一陣陣驚懼、惡心和顫栗。

    余下的人則急著尋找“替罪羊”,他們很快就都把矛頭指向了自稱神婆徒弟的那名婦女。

    回頭想想,在場流民突然才發現,自己最初似乎真的連事情真相都沒有去探究過,就稀里糊涂的卷入了這場紛爭和對抗。

    很快就有人大致想明白了,自己這是被人挑唆利用了啊。至于那個人是誰,再明顯不過了,在場幾乎所有人,都是被她開場的一哭二鬧帶過去的。

    神婆後悔了,早知如此,她還不如最開始就鋌而走險搏上一把。

    可是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她被人帶到了流民與出聖村兩方之間,幾千雙眼楮同時落在她身上。

    “既然降母婆婆是你師父,你又從一開始就咬定是出聖村的許秀才殺人,搶奪織夏……說說看吧,岑姑娘說的那些尸傀,到底是怎麼回事?”

    有人站出來質問。

    神婆心中打定主意,搖頭道︰“我不知道。我從沒見過那些什麼尸傀,師父也從不曾同我講過。還有,你們怎麼就能認定,那些腐尸不是他們故意弄來的呢?”

    她說完指了指岑溪兒和許落。

    這無賴耍的,岑溪兒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反駁。

    “我先前在路上有看見許秀才跑過去,當時他身邊並沒有這些東西。”一名流民說道。

    “那難道你們見我師父身邊有過這些東西?”神婆反駁。

    岑溪兒想了想,冷靜反駁道︰“那些腐尸身上的刀傷可以證明,是我相公斬殺的那二十余具尸傀。而那十余名流民身上的傷口卻不一樣,你們看過就知道,他們確實是被尸傀殺的。”

    岑溪兒說完,神婆腦中“嗡”一下,她被提醒了,自己其實還有可能爭取到最後一搏的機會。

    “好,那我想請出聖村各位村老,師太,還有諸位流民長者……我們一起過去看看。是非對錯,我要和這位岑姑娘,當場對質。”

    神婆終于還是決定鋌而走險了,她要把人都帶到山腳小屋下。那里的山壁和地面下,還藏著她近四十具尸傀。這些尸傀多是活人煉成,戰力猶勝剛才那些……只可惜,當時不在迷困陣內。

    而之所以會造成這種結果,是因為神婆之前沒想到會有今天這樣的情況,更是因為,這些尸傀,本是絕對不能在流民們面前曝光的——它們,是流民的親人骨肉煉成,時間不長,且面目未經處理,依然可以辨認。

    現在她決意最後一搏,已經不在意這些了。

    “這樣也好。”當場眾人只躊躇了片刻,以靜慧師太為首,便都點頭同意了,畢竟他們意識不到,在如今局面下,還會有那樣的危險存在。

    一干人往不遠處的山腳小屋走去。

    神婆寄身的那名婦女低頭跟隨而行,口中念念有詞。她看到夏谷也走過去了……抱著小織夏。岑溪兒就走在他們身邊,但是……她怎麼可能攔得住我?

    近了,近了……

    “停下來,你不能再走。”

    突然一個聲音在她身後道。

    “我?為什麼?師太與村老們都答應了的,讓奴家和岑姑娘當場對質。”

    神婆語氣無辜。

    她知道,身後春生的箭,就指在她身上,這是最後一個難題了,只要能解決這個問題……尸傀暴起,搶奪織夏,阻攔追兵,趁機遠遁……這一切,都可以在犧牲四十具尸傀糾纏阻礙的前提下,于瞬息間完成。

    “怎麼辦?”春生心志極堅,不中計,不听人言,神婆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一個辦法。

    但是有人替她做了。

    靜慧師太見此情景,移步走到春生面前,微微頷首,而後竟是一面將胸膛抵在箭尖上,一面伸出手來,握住了箭矢,“世事自有公道,善惡皆有報應。她固然可能有錯,但我們總要給一個分辯印證的機會,才好定論。少年郎你武勇正直是好,但切不可這般放縱殺念,一意孤行……貧尼怕你終有一日,迷途難返。”

    神婆興奮了,恨不得當場給這位道德高深的師太跪下磕兩個響頭。

    “愚昧。”春生心中郁悶,罵了一句後震開箭上手臂,就要再次瞄準。

    不想,這位靜慧師太竟是咬著牙,張開手臂,挺胸隨箭而行……

    “昔日我佛不惜割肉喂鷹,終成大道。今日少俠若堅持要一意孤行,不惜妄殺,便先射死貧尼吧。”

    “即便是惡,即便是錯,我佛猶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說。她此刻既有面對的勇氣,貧尼在場,就絕不能看見任意一人,枉送性命。”

    “我佛慈悲,……”

    老尼姑大概是連自己都被感動了,越說越來勁。

    神婆寄身的村婦始終躲在靜慧師太身後,她仍舊低著頭,但是嘴角勾起了一抹陰笑,終于,她把“控尸訣”最後一句念完了。

    “砰。”

    山腳土層炸開。

    “砰。”

    地面土石崩裂。

    “砰砰砰砰砰砰……”

    四十具尸傀在同一時間,不同方向,突然暴起,厲聲呼嘯著,往同一處撲來……這里有春生、師太、岑溪兒、夏谷、小織夏、神婆,一眾村老及流民長者。

    尸傀的數量極多,撲來的速度又極快……

    獵戶的反應跟不上。

    春生這邊,靜慧師太又還擋在弓前,射死她也無用……

    來不及了。

    誰都來不及。

    神婆眼神熾熱,興奮不已,腦中正做著下一步,帶著織夏翻山遠遁的準備。

    就在這一刻,已經佇刀僵立許久的許落,緩緩睜開了眼楮……

    此時,他的腦中正上演一幅畫面,一名穿著獸皮的獵人,正獨自一人,手持一把長刀一躍而起,縱身劈向一頭足有小山般大小的遠古巨獸……

    這絕不是修士的戰法,這人,絕沒有半分修士氣息。

    但是……他好強。

    許落舉起了手中的刀,沿著腦海中的那道軌跡,一刀劈出……

    刀影如千重浪。

    腦海中,巨獸被獵人一刀斬斷咽喉,正緩緩倒下。

    面前,四十具尸傀俱被許落一刀劈回,盡數當空斬殺。

    …………

    從尸傀暴起,到許落舉刀,再到尸傀被劈飛斬殺……

    這些其實都只在一瞬之間。

    所有人呆立當場,張口結舌。

    “相公。”終于,岑溪兒說出了第一句話。

    “誒。”許落轉身,向她笑了笑,“剛剛嚇著娘子了吧?”

    岑溪兒咬著嘴唇搖了搖頭,“才沒有,溪兒早就知道,相公不會丟下我一個人的。”岑溪兒想著,剛剛自己以為許落身死說的那些話,可千萬要找機會叮囑好了,別讓許落知道。

    兩個人在這“恐怖”的環境中情意綿綿了一陣……

    其余眾人好歹是回過神了。

    “妖婦,你好生歹毒。”抹去額頭冷汗,一名出聖村村老指著那名婦女罵道。

    “險些全都被你害死……”流民中的一位長者也是跳著腳怒罵道,“妖婦,這下你還有什麼好說?”

    “爹?怎麼會這樣,這,這是我爹啊!”

    “兒子,我兒子……”

    “我夫君……”

    “孩子他娘……”

    流民中涌出來許多人,哭喊著,撲向那一地的尸傀……那是他們在南遷路上,流民營里消失的親人,但看他們剛剛的身形,此刻流出的濃臭黑血,又哪里還是他們曾經最熟悉的那個人?

    一切都再清楚不過了。

    “妖婦啊!你都做了什麼?!”

    “天吶,你師徒二人,好生歹毒!”

    流民們唾罵著撲過來,就要生撕了那名婦女。

    “不是我,不是我啊……我也不知道,我師父……降母婆婆,原來竟有這等可怕手段,竟這般作惡啊!”面對突變,從希望到失望,神婆的承受能力和反應能力都確實不凡,婦女此時已是一臉恰如其分的驚駭、茫然、恐懼,還有無辜。

    她在爭取最後的生機。

    “神婆作惡,你是她徒弟,且今日又百般維護,幾次三番故意擾亂……你怎麼可能脫得干系?”一名流民怒罵。

    “我……那你們又憑什麼認定了,遷怒于我?憑什麼證明,我有參與這件事呢?”那婦女與憤怒的流民分辯了一句,轉而面向靜慧師太,倏然雙膝跪地,“求師太主持公道……此事,確是我師父降母婆婆所為,但我確實不知,更未參與啊!”

    靜慧師太低頭沉默著,也不知是嚇傻了,還是正在思考。

    “村婦無知,被那神婆蒙蔽,以致不辨善惡,今日更兩次險些犯下大錯……”婦女眼中泛淚,沉痛懺悔,“求師太收我于門下,賜予剃度,我願一世青燈古佛,追隨師太左右濟世救民,以贖我自身的罪,還有家師的孽。”

    出家?這個關頭,她竟想要拜師出家?

    “善哉,善哉。”靜慧開口了,事實證明,老尼姑內心其實“強大無比”。

    俗世佛門中人似乎都有一種思維,視將那些罪孽深重、惡貫滿盈之人引導懺悔,皈依佛門為一件很有成就感,功德無量的事。以至于江湖中常開有一個玩笑,說,別怕作惡,哪怕惡貫滿盈,殺人無數,到最後無路可走了,懺愧出家就好。而民眾听聞這樣的典故多了,事未臨頭的時候,竟也都覺得,這是佛門慈悲渡化的表現,是合理的,可以接受的。

    靜慧師太臉上表情再次悲天憫人起來,看這架勢,別說是這村婦了,就是神婆本人跪在面前,老尼姑也會滿心成就感的收下她。

    “善哉,善哉。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我佛門戶廣大,世間無不可渡之人……”靜慧師太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往婦女頭頂撫去,似乎還要安慰她一下。

    “放下屠刀,立地成……”

    “噗。”

    就在她指尖快要觸及婦女頭頂的一剎……

    頭沒了,突然掉了。

    “成成成成成成成……”

    這一把,饒是靜慧師太佛法高深,也差點嚇昏過去。

    老尼姑好不容易緩過神來,滿心成就感突然都落了空,克制不住扭頭瞪著橫刀而立,刀上猶在滴血的許落,嗔道︰“你……”

    “善哉善哉”,許落收刀行了個禮,微笑道,“本人不善于辯說,不過湊巧知道怎麼最簡單直接去證明,她在說謊。”

    許落刀尖一指,眾人隨之看去……那婦女死後流在地上的一灘血,黑、濃、惡臭,與那邊尸傀一般無二……這哪里是活人的血?

    果然是最簡單直接的證明。

    “善哉善哉,還有一句……這世上,死于廢話太多的高手、善人、高僧、師太……尸骨累累。”許落把刀一扔,“春生,這句你給我記住了。就你今天的表現,為師很不滿意。”

    “是,師父,春生死記,絕不再犯。下次再遇到這種情況,直接上來就一箭射死。”春生一臉慚愧,鄭重應道。

    “孺子可教。”許落說了句聖賢書上學來的話。

    靜慧師太看著,听著……好像快暈過去了。

    “替師父看住這間屋子,還有這個村婦和那邊神婆的尸體。我先送溪兒和織夏回家。”

    許落拍了拍春生肩膀,轉身從夏谷手里抱起小織夏,又一手牽了岑溪兒……回家。
pontus 發表於 2017-5-17 17:53
第四十四章 陰溝翻船

一路上有不少流民戰戰兢兢的走過來,或道歉,或道謝,或關心織夏,許落和岑溪兒沒理會,更沒有停留。

    流民今天這一通鬧騰最後會是什麼結果?

    其實也未必是壞事,這樣宣泄一場,反倒能讓雙方都更清醒一些,順便把關系理順。只是這些,就不是許落關心和在意的了,馬奔原自有他的計劃。

    但是毫無疑問,流民們這會兒再要留下來,肯定不得不付出些什麼。以此為契機,出聖村日後對于流民的約束和掌控,也許就真正建立了。

    岑溪兒心頭的疑問不少,許落大多用老伯和他教的強身功法搪塞掉了。只承認了一點,織夏身上的血統傳承,並不平凡。

    索性這些對于岑溪兒而言都是極其次要的,在她眼中,小織夏始終就是那個孤獨可憐又惹人疼愛的小女孩……而且正是這個年幼瘦弱的小女孩,在那個危急關頭,替她擋了那一拳。

    “多懂事,多重情,多好的小織夏。快醒醒吧,以後,你就有家了。”

    小織夏依然昏迷著,呼吸平和,只是她緊閉的雙眼之間,眉頭不時會皺上幾下。岑溪兒既愧疚自責,又難免擔心,情緒始終無法緩和。

    許落大概能猜到小織夏身上正在發生什麼,她的純陰厄難體,正在覺醒。

    “就算織夏這回十天半個月不醒,你也不必擔心。”許落一遍遍賭咒發誓的勸了,但是岑溪兒依然放心不下,時時守在她床邊,但見她皺一下眉頭,就是一陣愧疚和心疼。

    …………

    正好許落也有自己“見不得人”的事情要忙。

    他獨自一人坐在後院柴房地上,點了一盞油燈。

    “太窮了,窮到連個儲物袋都沒有。”

    許落五十步笑百步。

    他晚飯後已經去把神婆身上和屋子里都搜刮了一遍,能帶回來的都帶回來了,結果,還就真是個徹徹底底的野路子。儲物袋,沒有,靈藥,沒有,靈石,沒有……

    “不過這個就厲害了。”

    許落揭開一個包袱,里面躺著一本發黃的冊子——《神降尸傀錄》。

    這玩意要是扔到修真世界里去,少不得又是一場腥風血雨吧?

    價值已經不能簡單用靈石換算了,換成一般靈藥的話,得堆成山吧?法寶靈器不好說一點。這要拿去投靠或販賣的話,不論哪個山門……應該都會被滅口。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許落還不想死,所以一點兒拿《神降尸傀錄》出去招搖的念頭都不敢有。

    既是如此,那就只能先自行留用了……那,煉誰呢?

    腦海中浮現出來織夏的一張小臉,“不行不行,一定要克制這個念頭。一定要克制。”

    可是那是締造過史上最強尸傀的純陰厄難體啊,“呸,許落,你給我停止。”

    無上陰厄尸傀啊,“呸,許落,你還是人嗎?溪兒要是知道我在想這個,一定跟我拼命。”

    “我就是先隨便看看。”

    許落安慰了自己一句,隨手翻開了這本曾締造史上最強尸傀,引發無數腥風血雨的旁門聖典。

    《神降尸傀錄》造得古樸平常,初看起來,就像是文人世家書架上隨意放置的一本書頁發黃的古籍,沒有任何出奇,更缺少修行典籍本該有的神聖感和詭秘感……

    但是許落撕它,撕不破,咬它,咬不動,砍它,刀崩口了。

    “看來這位魔道前輩還真是史書上記載的那樣,是個怪人。這冊子,就像是刻意為凡人準備的。這麼說來,史冊上說他本是俗世落榜書生出身,意外走上了修行之路,或也是真的。”

    看書,書的內容也十分簡潔明了。

    整體內容最前面的一塊,是幾句話簡單概括的尸傀錄凡人篇。

    之後,由凝氣、築基、結丹,一直到元嬰、化神,一共五個修士篇章。至于問鼎篇,沒有,諸夏數萬年,問鼎修士總共也就那麼些,除去飛升成仙的極少數,大多正常壽元耗盡而死,固然,其中也有少數意外隕落的,但是從沒听過,哪個問鼎大能最後淒慘到被人煉成尸傀的。這世間,問鼎修士之間的差距興許不小,但要活捉煉化,幾無可能。

    整本冊子最後單列一篇,洋洋灑灑數萬字,介紹各種特殊體質——似乎這才是這本《神降尸傀錄》的核心篇章。

    許落隨手翻了翻,看到了不少自己听聞過,甚至有幾種是他曾見過的特殊體質,但也有些,他連听都沒听說過,就更別說見過了。

    小織夏所擁有的純陰厄難體出現在最後部分,是全文介紹最詳細的一篇,畢竟據說那位前輩本身,就是那具史上最強陰厄尸傀的主人。

    文中對純陰厄難體的評價極高,將它列在三甲第二名,而第一名,文中推測已然絕跡。

    【獨斬問鼎初期,仍非強橫極限。】

    就在陰厄篇中,許落突然掃到了這麼一句……腦海中小織夏的小臉又浮現出來了……

    “克制,克制。”

    【以修士煉尸者,不論祭煉、控尸,皆受自身實力限制;然特異體質,可以不同。】

    全書最後一頁,許落又看到了這麼一句。

    什麼意思?許落往下仔細看了看,意思其實很簡單,一個人若要祭煉和掌控一具結丹尸傀,那他自身,至少也得有築基的實力,以此類推。

    但是,特殊體質,若是依據這本尸傀錄的特殊方法和要求操作……可以不受實力限制。

    這個方法建立的基礎在于,特殊體質的身體本身就是有成長性的,哪怕被煉成尸傀之後,這種成長還是會自然繼續下去。而《神降尸傀錄》,能提供從一開始就徹底掌控這類尸傀的方法。

    這也就等于說,按照《神降尸傀錄》的方法去做,一個凝氣一層的修士,若是幸運的得到了一個剛覺醒的純陰厄難體,將它祭煉成尸傀……那麼,未來就可能出現一個凝氣修士掌控著一具問鼎實力陰厄尸傀的逆天情況。

    這似乎還是那位魔道前輩窮盡一生研究的結果……如此逆天,如此荒誕,如此沒必要,他想干嘛?

    許落沒法思考,因為腦海中,小織夏的那張小臉,又浮現出來了……

    “克制,克制。”

    許落最後一咬牙,把《神降尸傀錄》仍在了地上,為了轉移注意力,順手拿起來神婆包袱里的另一件東西。

    一塊圓形的牌子,似金非金,似玉非玉,但是造型古樸大氣。以神婆的經歷而言,這牌子想必是和《神降尸傀錄》一並得到的。許落沒有靈氣,無法探知它的威能,但是據此兩點就可以推斷,手中這牌子,當是一件很是不凡的靈器。

    “咦,有個小陣法。”

    牌子上有一處機關,不難發現,但是被一個小陣法鎖住了。

    這陣法,凡人野路子出身的神婆自是不懂的,所以,機關一直沒被觸動。

    但是事實上,這個陣法對于任何一個築基以上的修士而言,都是再簡單不過的……對于曾是元嬰大修士的許落,就更是如此了。

    “哈,最後便宜我了。”

    終于要得到這番入世悟道以來的第一件靈器法寶了,而且或還是一件重寶。許落壓抑著內心的興奮,小心翼翼解開陣法,一手按上那出機關……

    “砰。”

    什麼情況?必然不凡的靈器玉牌,就這麼碎了?

    碎裂的玉牌中沖出一道黑色氣息,毫無阻滯進入許落身體,而後直沖命魂所居之意海……

    許落終于想明白了,那位古怪的魔道前輩,根本就是存心要把這本《神降尸傀錄》留給後世凡人的啊!而他一並留下的這塊玉牌,更根本不是什麼靈器法寶——它就是為了防止尸傀錄被修士得到,專門設計,用來坑殺修士的。

    那個小陣法于凡人無解,于修士這麼簡單……其實很明顯了不是嗎?我竟然沒想到。

    “到底是什麼樣的怪人,什麼樣的怨念……才會做出這種怪事啊?!失心瘋啊,腦子被雷劫炸過啊!”許落哀嘆一聲,順口又罵了幾句。

    此刻,沖進它體內的那道黑光正在源源不絕涌進意海,沖擊命魂。

    “我本該死了,元嬰命魂當時遇上它,我都必死無疑。”

    許落能感覺到,那位前輩留在玉牌中的這道黑色氣息極其強大,就算是元嬰修士的命魂被攻擊,也必死無疑。

    當然,現在的許落死不了,因為他的元嬰命魂,早就抽空了,而那道來自古弓,先入為主的氣息,正在對抗黑氣。

    “好像還是古弓的氣息強一點。”

    許落能感覺到,先前竊據意海的古弓氣息正在一點一點吞噬著那道剛剛入侵的黑氣。

    只是速度……有些慢。

    所以,許落死不了,但是他的身體處在一個昏迷的狀態中。若沒有外部助力,這種昏迷也許會持續幾天,或者幾個月,甚至幾年……總之一直要到古弓氣息將黑氣徹底吞噬完畢為止。

    在地上躺了一陣,許落隱約能感覺到,岑溪兒進來了。

    她在哭,在害怕,她把我扶到了床上,她無措了……

    許落是修士,對于修士而言,哪怕昏迷再久一些,也就幾年時間而已,真的不算什麼,很多時候修士一次閉關都不止幾年。

    許落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不明真相的岑溪兒,會不會因此不惜犯險去做些什麼……比如,那株凝靈草。
pontus 發表於 2017-5-17 17:53
第四十五章 蛇口取藥

床頭油燈有些暗了,岑溪兒一臉倦容站起來,身體因為虛弱微微晃了晃。

    她撫額勉強站住,拿來剪子剪了一截燈芯,火光重又亮堂了些。

    岑溪兒坐回床頭,一樣仔細的看著那個人,仿佛一刻不看好了,他就會沒了似的。

    許落依然那麼沉睡著,紋絲不動。

    三天,又三天。

    小織夏沒醒,這是許落叮囑過的,但是相公自己呢?怕還是那一日迷困陣中苦戰,一度停了呼吸,其實傷得很重,並沒有完全恢復吧?終究是我太粗心,當時就那樣放心了,直以為相公什麼都厲害。

    “終是相公疼我的多,而我對他關心少了。”小娘子自責的想著,眼眶漸漸就又有些發紅。

    這幾天時間下來,出聖村人已經把附近還能請到的郎中全都請遍了,也有人去看過被燕軍圍困的豐城,可惜實在進不去。

    藥湯喝了不少,不見一點效用,郎中們也沒個說法,只說等。

    但是岑溪兒哪里還等得下去?

    因為那天在迷困陣中,許落一度已經氣絕,所以他這次昏迷在岑溪兒看來,就是當時情況又反復了。岑溪兒覺得,許落若是再這樣等下去,很可能就再也醒不來了。

    “溪兒沒辦法了,不敢再等了,相公。”

    “那天崖壁上的那株藥,是相公在老伯那里見過的對嗎?”岑溪兒回憶著許落看到凝靈草當時熱切的神情和目光,把最後的希望,都放在了那株她並不認識的藥草身上。

    “明日,春枝和春生會來照顧你,溪兒……去替你取那株藥。”

    她一句一句對著床上昏睡的許落說著,雖然明知不會有回應,但就是想都交代好了,就不算不听相公的話。

    “相公不用擔心,那條大蛇,它不咬溪兒的。這事你也知道。所以,不怕的。”

    關于崖壁上的那條赤火蟒,岑溪兒之前其實是有斷斷續續問起過的,畢竟沒法不好奇。而許落,也曾語焉不詳的說過一些。

    “那條怪蛇?!相公這麼跟你說吧,如果是一百頭鬼狼對上它,最後會被它吃掉十頭,咬死咬傷一半,剩下的倉皇逃命……就這,還得看它心情怎麼樣,追還是不追。”

    “啊?這麼,這麼厲害?”

    “那是。就算是春生除夕晚上那一箭,都未必射得死它,更何況,那一箭也不是春生日常能射得出來的。”

    “哦。可是它不咬我鎭,是因為銀簪的關系嗎?”

    “似乎不是。你不是說你成親後第一次去攀那座山壁就沒帶著銀簪嗎?現在看來,銀簪好像也沒有用的。”

    “那它為什麼不咬我?”

    “這個我也不知道,沒準就是不喜歡吃你,哈。但是不管怎麼說,你沒動那株藥草還好,動了,估計它就是再不喜歡吃你,也不會善罷甘休的。”

    “哦……嗯?是因為那株藥草很珍貴嗎?相公。”

    “……這個,倒也不是。”

    “一看就是,那相公若是真的很想要的話,我們等它不在的時候去偷?”

    “傻瓜,那株藥它看得命一樣重,再怎麼也不會離開太遠的,而且一有人靠近,它就會知道。”

    “啊?真神奇……不過看來相公是真的很想要啊。”

    “哪有?我就是說說而已。不是,那破藥真的不珍貴的。”

    這是過往的對話,岑溪兒清楚的回憶著。許落當時說到那株藥草並不珍貴的時候,岑溪兒其實覺察了,他臉上有些失落和遺憾,只是努力掩飾過去了。至于其他的,倒像都是實話。

    正是因此,岑溪兒才一直忍住了沒對出聖村人說出那株藥草的存在,因為按許落的說法,他們去了也是送命,春生也一樣。

    岑溪兒準備自己去,畢竟那蛇,曾是不咬她的。

    但是,許落說了,這個前提是她不能動那株藥草……而岑溪兒明日,就是要去取那株藥草。

    要說心里不怕,那是假的。

    後半夜,村莊一片寂寥,因為還是冬天,就是蟲鳴也沒有。

    岑溪兒嘴里的話,漸漸的開始變了味道。她在回憶,也在交代。她明明就是因為許落一直不醒才去冒險,卻又總想著,若是他有一天醒來,我不在了……

    “相公回來就是寒冬,溪兒給你做的春夏衣衫,你都還沒穿過呢……它們就放在第二層的箱子里,漆紅的那個。相公你若听得見,要記住哦。若是听不見……到時,到時好好找找,總會找著的。”

    “銀錢都裝盒子里了。盒子,擱在床底下呢。相公不願當家,都是我管的,其實也不少了呢。我會交代春生告訴你。”

    “春生這孩子很好,對相公的感情也不下親人。若是,萬一……總之溪兒相信,他也一定會替溪兒照顧相公的。還有春枝呢,他們都很好。”

    說著,說著,畢竟才十九歲的岑溪兒終是沒有抑制住,嚎啕大哭起來,邊哭邊繼續說︰

    “相公,你說,好日子怎麼就對溪兒這麼吝嗇呢?”

    “其實我好怕,好舍不得啊,相公。”

    “嗚……萬一,萬一溪兒明天真的回不來……相公有一天醒來,會不會問,我家溪兒呢?會不會找我?會不會想我?”

    “可是那樣,你也不要太難過……嗚,也要有點難過。你不要總想我……嗚,也要偶爾想一下。”

    “還有……那樣相公是不是就要找個新娘子了?……那,你不要太快就找好不好?溪兒心眼小,要是知道了,會很難過。”

    “對了,還有織夏呢,織夏沒有地方去的,所以,就是溪兒不在,相公也要帶著她可以嗎?……那你要是找新娘子,可一定要找個心地好的,不嫌棄織夏的……我怕她受欺負。”

    “別讓她欺負織夏;別因為她給你做了新衣裳,就把溪兒做的扔掉;別幫她抹臉上的灰……不許,嗚,她自己又不是沒手……嗚……”

    “……”

    不知不覺,岑溪兒就這麼說到了天亮。然而她並不知道,這一夜她說的每句話,許落其實全都能听見……只是,他什麼反應都給不了。許落快瘋了。

    春生和春枝到家里的時候,岑溪兒剛剛替許落洗完了臉。

    她低頭把臉盆端出去,趁機擦去了臉上的淚痕,裝作平常樣子……她仔細交代兩人如何照顧許落,一遍又一遍。她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再一眼。

    “好了,看你肯定又一夜沒睡,趕緊去另外房間睡會去吧,這就交給我們了。”春枝說。

    “嗯,溪兒姐你放心,我會照顧好師父的。”春生說。

    “有什麼好不放心的,又不是要去哪,又不是不回來了。”春枝說。

    岑溪兒努力點了點頭,“嗯。那你們可要說話算話……相公,相公,就交給你們了。”

    她說完馬上低頭出門。

    因為怕眼里的不舍和眼淚,被看見。
pontus 發表於 2017-5-17 17:54
第四十六章 家里有蛇

岑溪兒上山用的繩索之前被許落藏起來了,費了好一會工夫才找到,自從上次跟她上了一次山之後,許落就不許她在上山采藥了。岑溪兒也就听話的沒有再去,畢竟相公回來了,還那麼有本事,她就操持好家里就好。

    可是,命運似乎總是不甘心,一次次想把這份岑溪兒盼了那麼久,那麼珍惜的美好奪走……

    出村之後岑溪兒繞了一陣小路,等到四下無人了,才走回原路上來。

    這條路她曾經一個人走了無數遍……

    後來,許落回來了。

    岑溪兒還記得第一次許落陪她回娘家,也是走的這條路。那天她穿了新衣服,摔了一跤被他一頓好笑……回程的路上,摔跤的換成許落,岑溪兒可心疼了。

    想想也就是不久之前呢,那時候,她和相公之間其實還有些陌生感,有許多局促,但是每每想起,依然那麼美好。

    後來的日子,兩個人一起經歷了不少事情,漸漸的,也越來越親近了。盡管許落身上始終有些東西岑溪兒看不懂,但是都不重要……她只是一個,心里只想著一個人,一個家的普通農家姑娘,簡單,而且容易滿足。

    但偏偏是這樣的人,其實恰恰願意為了她所擁有的這不多的一切,豁出一切。

    路過那兩間老房子的時候,岑溪兒沒忍住進去停留了一會兒,把過往的情景,又都細細的回憶了一遍。盡管這個地方許落其實沒住過幾天,但是依然是珍貴的——因為當初他娶她進門,進的就是這個門,後來,他那夜回來,敲響的也是這個門。

    把窗花上的蛛網清理了,又圍著屋子轉了兩圈,岑溪兒咬牙扭頭上了山。

    沒有看到怪蛇,岑溪兒從側面上到崖壁頂上,把繩索一頭系在一棵樹上,另一頭系在了腰間。

    她爬到杉樹樹杈上看了好一會兒,藥草在,怪蛇不在。岑溪兒決定下去了……

    她攀援的步伐依然熟練,只是雙腿總是忍不住的顫抖……哪怕內心已經做好了回不去的準備,但是一個十九歲的姑娘想起來那條比房子還高的大蛇,無論如何都沒辦法讓自己不害怕。

    把銀簪從懷里掏出來插到頭上,顫抖著的岑溪兒依然堅強的一步一步向那叢生在崖壁最險要處的灌木爬去。

    她的雙腳終于落在了一塊凸起的岩石上。

    就在她面前三五米遠,一株巴掌大的,紫紅睫稈,碧綠葉子的藥草,正在微風中輕輕擺動著枝葉。

    岑溪兒並不知道它叫什麼,也不知道為什麼相公說它對怪蛇跟命一樣重要,她只知道,這是她如今能想到的,唯一的辦法。

    “怪蛇明明就不在……相公就會嚇唬我。”

    岑溪兒努力去想一些能讓自己放松的,逗趣的,她小心翼翼的貼著岩壁又往前挪了兩步,過不去了,岑溪兒摘下銀簪,在岩壁頭上腳下的位置各鑿出來一個小坑。

    這樣,她就能過去了。岑溪兒把銀簪插回腦後,調整了一下呼吸……

    “嘶,嘶……”突然兩聲。

    岑溪兒的雙腿就像剛開始學習飛行的小鳥的翅膀,開始不停的撲簌。

    怪蛇來了,就在她身後,響聲過後,怪蛇的巨大的影子被陽光投射了下來,覆蓋在岑溪兒的身上,也把她面前的一整片地面變成了陰影。

    岑溪兒不敢回頭,怕回頭自己就再也不能動彈了。

    “嘶……”怪蛇像是也知道了岑溪兒今天的目的,這一聲“嘶”,像是威脅,像是要噬人。

    岑溪兒哭了,恐懼是沒辦法控制的事,“嗚……嗚”,她不敢大聲哭,就小聲嗚咽著,但是哪怕怪蛇恐怕都料不到,明知巨蛇在背,她竟還是就這麼哭著,顫抖著……慢慢一步步朝那株藥草爬去了。

    “真是……太歧視蛇了。”

    “比掩耳盜鈴還過分。”

    岑溪兒就這麼爬過了那三米距離,整個過程,巨蛇一直不停的“嘶嘶”嘶吼,它很憤怒,很著急,很緊張,不停在威脅。最後一聲“哧吼”,已經根本不像蛇的叫聲了,它嘴里灼熱的氣息,就沖在岑溪兒背上……

    “哇,嗚嗚……我好害怕啊,相公。怎麼辦。”

    岑溪兒終于哇哇大哭,但……就是不回頭……

    赤火蟒已經快要崩潰了。

    終于,“不知死活”的岑溪兒彎下腰,伸出了一只手……她的在空氣中抖得跟篩糠似的一只手,朝著那株藥草去了。

    “這也太明目張膽了……”

    “哧吼……”赤火蟒的最後一次嘗試,它的整個身體繞了個半圓,從崖壁下方繞過來,往上,突然出現在岑溪兒面前……

    一顆碩大的蛇頭,彎曲如鐮刀的獨角,赤紅的雙目,尖利而巨大的牙齒,蛇信不停伸縮……

    一人一蛇對視著,中間隔著一株小小的凝靈草。

    “啊~!”岑溪兒尖叫。

    “終于嚇住你了。”赤火蟒松了口氣。

    然後它發現,尖叫過後,岑溪兒人沒跑,把眼楮閉上了。

    可是閉著眼楮,她的手,卻還在向前伸……

    “還是假裝看不到?閉上眼楮看不到就沒事了?。”

    “好過分,比掩耳盜鈴還過分。”

    …………

    許落感覺到了,內心的煎熬和痛楚終于在那股藥流進入身體,靈氣” “一下蔓延開的時候,變得放松了些。

    “那是二百歲上赤火蟒啊!”

    “那是它的伴生靈藥啊……”

    想不通,但是事實就是,岑溪兒真的回來了,帶回來了凝靈草。

    凝靈草所能帶來的靈氣並沒有那麼強大,遠不足以撼動封印,也不足以對抗那道黑氣,甚至因為丹海和元嬰被封印,它都無法在許落體內停留太久……

    但是,許落終于有了一線靈力,對于曾經的天南第一天驕來說,這就足夠讓他想出辦法了。

    來自玉牌的那道黑氣,本就是為擊殺修士準備的,它對靈氣敏感無比。許落只是操縱那股靈氣過去稍稍誘惑了一下,黑氣就立即放棄了和古弓氣息的糾纏,追出意海,追殺這股靈氣。

    許落把它帶到了死老頭留下的封印邊上,靈氣沖向封印,黑氣跟著沖過來……

    就這樣,封印和黑氣咬上了。

    隱患依然存在,但是意海被解放,許落終于清醒。

    “溪兒,溪兒?”許落還沒睜眼就開始喊。

    等他一睜眼,岑溪兒就坐在他面前。

    她整個人都憔悴了,臉頰蒼白沒肉,眼窩深陷,眼楮里布滿血絲。她沒有急著回應,因為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只是兩片嘴唇不住的顫抖著,磕踫著……

    眼淚突然決堤,淚水滾落下來,是因為一個人撐了這麼多天,她委屈極了,也是因為開心極了。

    “相公,我在這里。”她終于說。

    許落也有些哽咽,“傻不傻?傻不傻?你以為我什麼都听不到嗎?我全部都听到了……你說你什麼時候听話過?”許落罵著,罵著,就把面前瘦削的人兒摟進了懷里。

    “相公,你真的一點事都沒有了嗎?”

    “嗯,那株藥,是我在老伯那見過的,很珍貴。所以,我已經完全沒事了。”

    “嗯,那就好了,那就好了。那還好我去了。我當時……”

    “你還敢說?你知道那樣有多危險嗎?對了,你……”

    岑溪兒突然把頭從他肩膀上抬起來了,“相公,我錯了,不過你能不能先別罵我了,我,我想帶你去看點東西……”

    “什麼?”

    …………

    許落趿著鞋,跟在岑溪兒身後到了後院。

    柴房門前,岑溪兒扭頭看了看許落。

    “相公,你站我身後。”

    “相公,你別嚇著哦。”

    她把門開了……

    “是不是很奇怪,很嚇人?我原來不敢都跟相公說。”

    “我……”許落愣住了。

    幾乎塞滿了整間柴房的一條大蛇……碩大蛇頭掛在房梁上,水桶粗的身體有些局促的盤曲著,紅目,獨角,頸部青皮皺成一團……

    許落木木的道︰“赤火蟒怎麼來咱們家了?”

    “嘶……”赤火蟒看到許落,嗅到他身上凝靈草的氣息,張嘴憤怒的向前撲來。

    “不行,不行,你回去,回去。”岑溪兒擋在許落身前伸手一指。

    赤火蟒不甘的瞪了許落一眼,但還是老實的縮頭回去了,掛回了房梁上,只是依舊氣憤的盯著許落。

    “這……”天南第一天驕,閱盡空冥浩瀚藏書的許落,完全糊涂了。

    “它就要跟著我。”岑溪兒有些委屈無奈的說道。跟著,她又把之前采藥的經過仔仔細細的跟許落說了一遍,“我采藥的時候它就在那打滾,好像還哭了,可是沒咬我……總之後來,它就跟著我回來了……趕也趕不走,打也打不動,我也沒辦法。”

    “我怕啊怕啊……現在可能傻掉了,都不知道怕了。”岑溪兒說話時依舊委屈得不行,

    “相公,它是不是要咱們賠那棵藥啊?”

    “我也不知道。”許落已經失去思考能力了,所以,他問了一個邏輯很奇怪的問題︰“這麼大,拿什麼喂它啊?”

    “它好像自己會去抓抓吃的……我有看到它爬去山上,過半天又回來的”,岑溪兒指了指後院土牆,“咱們家正好靠在山邊,應該沒事吧?”

    “花花,你白天別亂爬,小心嚇到人。”岑溪兒果然是嚇傻掉了,不知道怕了——她在給赤火蟒下指令。

    “它……叫花花嗎?”

    “嗯,我隨便取的,你看它身上,花花的。”

    許落的腦子又空白了一會兒。赤火蟒好像也有點痛不欲生。

    “它听你的?”

    “有時候听。”

    “你叫它下來試試。”

    “嗯”,岑溪兒往前走了一步,“花花,你下來一下。”

    赤火蟒猶豫了一下,還是從房梁上下來了。

    “你讓它轉個圈。”

    “花花,你轉個圈。”

    赤火蟒對著許落“嘶”了一聲,但還是轉了。

    “你讓它咬自己一口。”

    “嗯?”

    “我一直好奇,它咬自己的話,會不會被自己毒死。”
pontus 發表於 2017-5-17 17:54
第四十七章 怎麼殺修士

赤火蟒“花花”終究是沒咬自己一口,後來的日子倒是能看出來,它經常想咬許落一口,最好整個吞下去——無奈岑溪兒不讓,而它又似乎惹不起岑溪兒。?

    許落研究了娘子,研究了簪子,然後,他的知識和常識體系就被完全打破了。

    怎都想不通的事情,索性不再去想,只當別家養狗,自家養的東西怪異些就好了……就算是堂堂道門勝地空冥宗,山上還有養奶牛的呢。

    戒律長老顏禹當年御劍駝著一頭白底黑花大奶牛直上接天峰的場景,至今令人回味無窮。而愛喝牛奶的仙二代霸道師姐顏無瑕,記得去年秋天剛被公認為天南第一仙子。

    “仙子個屁哦,內心就一男的,還是我哥們。而且比我爺們,比我豪爽,比我能折騰……空冥三大禍害,我也就是個老末……”許落想著,“這回不仗義啊,老頭坑我,你們也不說去折騰他,或下來找找。”

    他不知道,空冥山上,天南第一仙子顏無瑕顏師姐,已經因為一次次“爛賭”負債累累了,這會兒正想著偷他爹的上古法器“密雲流火”去換靈石呢……而且不甘心準備再押一注,賭許落一年內回山。

    “相公,你想什麼呢?”岑溪兒穿了一身羅裙,抱著一籮筐剛剛曬干的柿餅,站在許落身邊問道。

    “沒,沒什麼,我剛在想,要不我干脆考武舉算了,溪兒覺得可行麼?”許落是真的認真想過這個問題,總之岑溪兒還盼著慶國科舉如期舉行呢,許落這也是被逼到沒轍了……

    不過這樣看來,顏師姐再下的話,怕是還要輸。

    “那可不行,相公雖說有些武藝,可是武舉是要上陣的,多危險啊!不行不行……”岑溪兒堅決否決了說,“對了,相公,那株藥草剩下那截根睫埋在後院,花花日日守著,我今日一看,好像活了呢。”

    “哦,那就好。”許落隨便應了一句,心想著,活了有什麼用,這兒又不是什麼靈氣充裕的所在,等它再長出來,還不得上百年?

    赤火蟒真的就住下來了,吃的自力更生,但就是賴在柴房不走。岑溪兒因為搶了它的寶貝藥草有些慚愧,偶爾也給弄點吃的……雖然還不夠它塞牙縫的。

    有時候,岑溪兒也會回憶一下那天采藥的情景,說起她明明知道,但就是硬當赤火蟒不在,比掩耳盜鈴還荒唐的自欺欺人,連自己都忍不住笑……但是許落明白,那看似荒誕的選擇里頭,其實是一顆多麼寶貴的心,和多麼大的勇氣。

    “對了,溪兒你現在是真的一點不怕花花了啊?”許落問了一句。

    “對哦……”岑溪兒被提醒了,凝神想了想,“好像真是全然忘記怕了,我剛剛還讓花花下回上山找吃的,順便帶點柴回來呢……”

    服了,許落低頭吐了口氣,這小小的院子里,一個落魄的元嬰修士,一條落魄的靈獸赤火蟒,還有一“只”天真爛漫的純陰厄難體,全都被一個啥都不知道的農家小媳婦岑溪兒管得死死的。

    “傳出去也是天下奇聞啊!”許落想著。

    “織夏,過來。”岑溪兒塞了一個柿餅在許落嘴里,又叫過來正玩耍的織夏,也給她嘴里塞了一個,“就在院子里玩,別亂跑,知道了麼?一會兒吃飯了。”

    讓元嬰考科舉,讓赤火蟒背柴,岑溪兒順道又給純陰厄難體下了個指令,然後才抱著籮筐,哼著小曲進屋了。她可享受現在的小日子了。

    “誒。織夏听話不亂跑的。”純陰厄難體乖巧的應了。

    啥也不說了,許落往竹椅子上一靠,一腦門子飛花亂葉。

    …………

    開春了,雖說春寒其實依舊襲人,但是天氣轉好了不少,晴日多了,山花也慢慢開了起來。

    出聖村村老們剛布了一道招募令,散播消息,徹底放開向周邊招募流民。似乎是真要大干一場的架勢,馬奔原幾個在春生身上看到希望之後,野心果然不小。

    作為亂世中一方難得的淨土,出聖村的這道招募令還是很有效果的,這幾日66續續有人遷來。

    流民營人口不斷增長,並且逐漸開始了耕作,出聖村也從中挑了一些人,開始訓練弓箭作戰。

    照這樣下去,出聖村千人弓陣也許很快就會變成兩千人,甚至更多。只要不對上正規軍伍,出聖村自保基本不會再有什麼問題。

    “問題是……怎麼殺修士?”

    俗世一品二品的武者是怎麼樣一個情況,許落不了解,但他現在已經不得不思考怎麼面對修士的問題了。

    曾經,他以為在俗世里混日子,這些都會離他很遠,但是從上回遇上神婆師徒之後,他的觀念變了……有時候你不知道什麼事情會突然生,什麼人會突然冒出來。

    仙凡之隔有時候大過天,有時候又其實沒那麼遠。

    尤其現在許落身邊多出來了一個“純陰厄難體”,這個問題就變得更加實際,也更加嚴峻了。

    “怎麼殺修士,甚至可能是殺築基、結丹境界的修士……”

    許落愁壞了,統計戰力︰

    出聖村現在明確的最強戰力應該是赤火蟒花花,許落估計了一下,在它完全听話,願意拼命的情況下,應該可以拼一拼凝氣五層。

    不過許落管不了它,得靠溪兒,這是一個問題。

    排第二的是春生,他自己現在是個剛入凝氣一層的情況,加上戰修加層,再加上破日弓和落凰箭的加層,冷不丁也許能弄死凝氣三層左右的修士。

    作為唯一明確可控、可期的戰力,他最近被許落逼得很慘,每日修煉到最後都累到不能動彈。

    第三就是許落本人了。他最近也加緊了修煉,修士那一套本錢用盡,已經被徹底放下了,對弓箭沒感覺,許落專注練刀,每日三百刀,一刀不少。

    說起來,修士的世界里用刀的幾乎沒有。這是為什麼呢?

    許落想了想,一名修士御劍飛行很瀟灑,御刀的話,總感覺下一秒就會飛歪過去;還有,一名修士與人爭斗,跳出來喊一聲“看我飛劍”,很合理,也很符合形象,但是用刀的話,難道喊“看我飛刀”嗎?難免有一種很俗世武林的感覺。

    許落選擇練刀的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那天死而復醒腦海中的那幅畫面,還有他當時一舉劈殺四十具尸傀的那一刀。

    這些日子,他雖再也沒能找回當時的軌跡,劈出像那天那樣的一刀,但是進步還是很快,而且內心隱隱有種感覺,似乎某些東西,很快就要被他觸摸到了。

    第四?

    沒有第四,織夏的戰力目前還是不明確的,不知道怎麼用,更不敢拿出來用——否則估計就要惹大麻煩。

    這樣算算,加起來還不夠一個築基修士虐的……

    “可惜了出聖村的這個千人弓陣啊!”許落很多時候總會覺得遺憾,出聖村的這個級弓陣因為幾乎都是凡人的關系,對上修士就全然派不上用場了……

    好可惜!

    怎麼辦?
pontus 發表於 2017-5-17 17:55
第四十八章 織夏的未來

就這樣,在岑溪兒的帶領下,農家小院里的日子,一天天的走著。

    漸漸,春日暖陽當頭,眼前紅的嫣紅,綠的嫩綠。

    小院里,許落靠在竹椅上,現在除了每天上午的三百刀,歇下來基本就是這樣,看看書,曬曬太陽,許落過的越來越像秀才老爺了。

    就在他眼前不遠處,小織夏正在院子里奔跑著,在陽光下撲一只蝴蝶。

    她已經度過了覺醒期,血脈覺醒的諸多變化一下還看不出來……除了外貌。

    外貌方面的變化是最顯著的,原本就算清秀可愛小丫頭,如今更是不凡。現在的小織夏,肌膚晶瑩,眸子透亮,唇紅齒白,再搭上岑溪兒給她梳的發辮,還有身上新做的一身粉白相間的小裙子,活脫脫就是一個小仙女。

    這點岑溪兒還好奇過,許落回答說是自己也不明白,但是事實上,他雖未見過,卻听聞過,傳說中西極雪域的雪女,本就每個都美得不可方物的。

    西極雪域是一個很神奇的地方,那里生活的主體是蠻族。艱苦的自然環境磨礪下,蠻族不論男女都身體強橫,身形也大多高大魁梧,一身一臉的橫肉,甚至還有些因為族群特質,長了獠牙或頭角的。

    但是偏偏就是在那樣一個地方,還有個雪女族,族中據說如今已經不足一百之數的雪女,卻個個美貌非常,仿若塵外仙子。

    小織夏身上的雪女血脈,似乎已經開始證明這一點了。

    另一方面,那天迷困陣中神婆主動說的一番話,也打開了小織夏的一個心結——她終于事實知道不是自己克死父母親人了。

    沒有了那份顧慮,也沒有了由此而來的自卑感和負罪感、恐懼感,小織夏整個人都變得活潑靈動了許多。在這個家的每一天對她而言,都是快樂、幸福而溫暖的。

    這一點許落是早就知道的,織夏身上其實並不存在什麼“克人”的玄虛,而純陰厄難體中的“厄難”兩個字,指的也不是她本身,它所指的……是“天下厄難”。

    許落抬頭看她。

    “噓。”

    小織夏把一根蔥白食指豎在仿佛天然就涂了胭脂的細唇邊,示意許落安靜,然後縮著脖子,躡手躡腳向著停在野花上的那只粉蝶挪去。

    “天吶,純陰厄難體啊……怎麼可以這麼可愛?”

    “這要是煉成陰厄尸傀,實力怎麼樣先不用說,單是扮無辜去偷襲就殺傷力十足了。”

    “每天都有那麼一陣,猛烈的,想把小織夏給煉了的沖動……無上陰厄尸傀啊!連祭煉方法都是現成的……就這麼干看著,好煎熬……”

    許落當然自知不可能對小織夏那麼做,但是既然不做,不免就又有另外一個顧慮︰

    如今單純、可愛、善良的小織夏,這樣自然成長下去,未來會是一個什麼樣子?

    許落還記得史冊上有記錄的那一具自然成長的純陰厄難體。當時書中用了一個詞︰魔性癲狂。用了一段敘述︰最終釀成了一場諸夏史上前十的大浩劫,當年十萬修士,染血西疆。

    真的有這麼可怕嗎?

    未來的織夏,會是那樣嗎?

    那我和溪兒現在的選擇,是對,是錯?

    我們難道能看著她一輩子嗎?

    “許叔,你看,蝴蝶。”

    小織夏手上輕輕捏著一只粉蝶,突然一下跳到許落眼前,炫耀著,開心的笑著。

    “好看吧?”她歪著頭問。

    “好看”,許落笑了笑說,“織夏,咱們現在先不說蝴蝶,許叔認真跟你說幾句話好嗎?”

    小織夏有些困惑的看了看許落,又認真嚴肅的點了點頭,“嗯。”

    “吶,是這樣,許叔想知道,如果小織夏以後長大了,變得很厲害……”

    “很厲害?比許叔還厲害嗎?”

    “嗯,比我厲害一千倍。要是那樣的話,織夏想做什麼呀?”

    “嗯……”拖著長音,織夏仰著頭想了想,“那我要保護許叔和溪兒嬸嬸,像那天那樣,就變成許叔和溪兒嬸嬸站我後面,我去跟那些鬼打架。”

    說完,她揚了揚小拳頭。

    看她一臉認真的樣子,許落有些感慨的點了點頭,又道︰“那要是別人欺負你呢?”

    “那,那我就不讓他們欺負啊……我剛剛忘了跟你說了,許叔”,小織夏湊到許落耳邊,小聲說著悄悄話,“其實我剛剛還有想,我要是很厲害了,會去把春生哥綁在樹上,要他向我道歉,承認自己是大狗熊。”

    “呃,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他?”

    “誰讓他整天叫人家小乞丐……人家現在明明就很干淨,很漂亮。”

    原來還是童言啊,許落笑了起來,跟著又正色道︰“織夏,許叔的意思,不是這樣的欺負,我是指,如果有人要傷害你,要殺你呢?你會怎麼辦?”

    “為什麼?”織夏的臉上露出驚惶的神情,“為什麼他們要來傷害我,要殺我?我又沒做什麼。”

    這是一個孩子的邏輯,我沒做錯,他們為什麼要傷害我?可是,世間哪有那麼多道理和對錯?對于織夏而言,也許她本身所擁有的,在別人眼中就是錯。

    這或許就是命運了……但是這一點,許落不知道應該怎樣跟她說明。

    “我不知道怎麼辦了,許叔……可是,可是不是有你和溪兒嬸嬸在嗎?到時候你們教我好不好?我現在不想想這個。”

    可是,我們也許不可能一直在你身邊——這是許落想說而現在不能說的話。

    “你們不會不要織夏的對嗎?”小織夏眼眶紅紅的望著許落問道。

    “對,我們不會不要小織夏的”,許落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許叔會盡我所能去保護你,讓你平靜的生活。”

    “嗯。”小織夏開心的倚在許落膝蓋上。

    許落揉著她的小腦瓜,目視遠方,緩緩的說道︰“織夏,許叔其實不打算教你太善良。若真有一天,別人定要傷害你,不要退縮,不要害怕,要好好保護自己。許叔只希望你永遠記得一點,不要忘了自己曾是出聖村小院里可愛的小織夏,不要迷失。”

    “好的。”

    听見許落夸自己可愛,小織夏開心的應著,這一刻專注玩著手中粉蝶的她,也許根本沒听懂許落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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