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妖孽 作者:冰臨神下 (連載中)

 
mk2258 2017-6-10 20:04: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3 402338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5:44
一百九十八章  求情

    大鐵錘嚎累了,只剩下哼哼,幾次想要雙手撐地掙脫出來,最後卻都放棄,一是腿痛,二是小草就在附近監視,他不敢動。

    小草坐在廊廡下,仔細打磨槍頭,偶爾抬頭瞥一眼大鐵錘。

    “胡校尉……救我。”大鐵錘不得不開口求饒,稍稍壓低聲音,以免惹怒小姑娘。

    胡桂揚還坐在凳子上,背靠牆壁,“我可不行,只有楊九問能救你,當初你們一塊屠村,如今也該一塊擔當。”

    “楊老怪……就是他把我害成這樣,當初屠村是他的主意,說是能因此討好聞家莊,結果……哼哼……結果只有一個假冒的聞苦雨來找過我,他倒好,自己跑了,原來早就與聞家莊勾結在一起。”

    “早就有勾結?”

    “他對丹穴比別人的了解都多,憑此成為李孜省的左膀右臂,肯定是有聞家人暗中相助。”

    “你沒見過他?”

    大鐵錘又哼哼兩聲,“如今人家在天上,我在……我真在地下……啊……我倒是求人給他送過信,想請他出來一聚,可楊老怪居然回複說現在不是時候,等回京再說。”

    大鐵錘又疼又氣,連罵幾句髒話。

    胡桂揚向小草道:“你聽到了,有何想法?”

    小草頭也不抬地說:“楊九問肯定會來。”

    大鐵錘苦笑道:“小姑奶奶,你不了解我們的規矩,江湖也分尊卑貴賤,比如把我扣在這裏的是一位莫藹那樣的老前輩,楊九問才能出面,因為地位平等,能說得上話。你……武功夠高,可是在江湖上沒有名號,楊老怪自恃身份,把我救了也不顯名,沒救成則身敗名裂,所以他決不會來。”

    “名號?”

    “對,就是名號,胡校尉應該明白這個道理,當初你殺死關達子,沈乾元請動莫藹,我這邊才能請來楊老怪……”

    胡桂揚點點頭,“的確是這樣,可聽你這麼一說,我倒有點奇怪了,我在江湖也沒有名號,沈乾元怎麼能請動莫藹?”

    “那是沈乾元的本事,我可不行,何況我人困在這裏,更沒辦法請動楊老怪,要不然……”

    小草放下磨石,抬頭說道:“怎麼才能取得名號?”

    胡桂揚回答不了,大鐵錘覺得這是一個自救的機會,急忙道:“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要麼向前輩投誠,要麼向前輩挑戰,總之想得到名號,就得巴著名號更響亮的人。比如經過今日一戰,小草姑娘就已闖出名號,如果能有人給你宣揚一下……”

    “你算前輩?”小草微微皺起眉頭。

    “論武功,我比不上小草姑娘的一根手指頭,論名號……我早出道幾年,在江湖上認識的人也多,說是前輩也不為過吧?真的,大江南北沒有我大鐵錘不認識的豪傑,只要我放出話去,保證能讓小草姑娘名揚四海。”

    小草不理他,扭頭道:“胡大哥,你給我參謀一下,我打敗大鐵錘,取得一點名號,會不會有人想要打敗我,搶走這點名號?”

    “有可能。”

    “那就得了,我坐在這裏等著,來一個打一個,我的名號就會越來越響,楊九問到時候就會露面了。”

    “不是這樣。”大鐵錘壯起膽子,雙手撐地,一咬牙將兩腿拔出來,見小草沒有阻止,他坐在地上,發現小腿骨折,用手扶正,疼得全身出一層細汗,繼續道:“只有一個晚上,你不可能闖出……”

    “不用多說,明早不見楊九問,我自會殺你,管它什麼名號不名號。”小草站起身,甩了兩下鏈子槍,收起纏在腰上,轉身回屋裏去了。

    大鐵錘欲哭無淚,只得向胡桂揚道:“胡校尉,看在石校尉的面子上……”

    胡桂揚起身,“又要做飯,你想吃點什麼?好像沒什麼選擇,我這裏只有米、鹹菜、臘肉,對了,還有一壇酒,若是把它當成醋,味道還算可以。”

    大鐵錘哪有心情吃飯,“我不餓。胡校尉,真的,你若能給我說句話,不只我感恩戴德,石校尉……”

    胡桂揚走進廚房,真在燒火做飯。

    大鐵錘仰面躺了一會,自語道:“算命先生說我流年不利,我竟然沒當真,太蠢,太蠢了。”

    回想自己這一年來遇到的倒黴事,大鐵錘悔恨不已,悔恨者並非自己的所作所為,而是時運不濟,朋友不夠義氣、敵人太過狡詐。

    突然,他意識到院子裏只有自己一個人,胡桂揚在做飯,小草像是在休息,太陽已經落山,四周一片模糊,正是一逃了之的好時機。

    大鐵錘停止抱怨,雙臂用力在地上匍匐前進,一點點爬向大門口,時不時扭頭看一眼小草的房間,祈禱這個小女魔頭千萬別出來。

    離大門越來越近,眼前卻出現一雙攔路的腳,大鐵錘一驚,慢慢抬頭,發現那不是小草,也不是胡桂揚,急忙擺手,希望對方不要開口。

    袁茂詫異地看著大鐵錘,側讓一步,還是叫了一聲,“胡校尉。”

    胡桂揚從廚房裏出來,“真巧,飯菜馬上就要好了。”

    “我吃過了。”袁茂繞過大鐵錘,迎向胡桂揚,“找你有件事。”

    胡桂揚指向趴在門口不動的大鐵錘,“不會是為了他吧?”

    袁茂點點頭,“就是為他。 ”

    大鐵錘比胡桂揚還要吃驚,他見過袁茂,但是連點頭之交都算不上,想不到此人竟會為自己求情。

    他希望是求情。

    胡桂揚搖頭,“我管不著,這是高家與大鐵錘的私人恩怨。”

    袁茂示意胡桂揚進屋說話。

    “飯要好了,我得守著。”胡桂揚退回廚房裏。

    袁茂跟著進來,廚房裏沒點燈,只能看到鍋裏蒸騰的熱汽,“胡校尉竟然會做飯,真是……了不起。”

    “別嘲笑我了,有話快說,我餓著肚子呢。”

    袁茂咳了一聲,“楊九問讓我來的,他說,如果你能給他一點面子,放走大鐵錘,他願意在李孜省那裏美言幾句,讓你們化敵為友。”

    “他有這個本事?”

    “有可能,李孜省住在西園,楊九問是少數隨從之一,據說李孜省對他言聽計從。”

    “他本事既然這麼大,為何不直接通過廠公下令放人?”

    “是大鐵錘的那幾個兄弟,他們到處嚷嚷,聲稱這是江湖恩怨,楊九問若不出頭,便是忘恩負義。城裏江湖人不少,很快就傳遍了,楊九問被架起來,沒辦法公開以勢壓人。”

    胡桂揚搖頭,“你信也好,不信也罷,這事不由我做主。”

    “我信。”袁茂瞥一眼要煮好的米飯,以及桌上擺好的幾碟小菜,確實相信胡桂揚在這所宅子裏說的不算,“但我還是要提醒一句,江湖上沒有化不開的恩怨,官場裏更沒有,你得罪的人不少,或許真能通過楊九問化解。”

    “說化解就化解,那我不白得罪人了?”

    袁茂被噎得無話可說,胡桂揚笑道:“開個玩笑,但我真辦法,我已經向小草承諾過,一切由她做主,是好是壞、是福是禍,我都不會幹涉。”

    “行,我就是過來傳話,早就猜到你不會接受。那我告辭了,回去告訴楊九問,他還是得親自來一趟。 ”袁茂拱手要走。

    胡桂揚小聲問:“找到了嗎?”

    胡桂揚猜測皇帝很可能秘密來到鄖陽城,就藏在汪直身邊。

    袁茂也小聲道:“還沒有,但是汪直的隨從的確多得不同尋常。”

    “袁茂,富貴險中求,跟著我一塊上刀山下火海的事情你都做過,現在反而害怕了?”胡桂揚了解袁茂的為人,一聽說皇帝藏在知府衙門裏,袁茂反而會束手束腳,估計平時都不敢抬頭走路。

    “這不是害怕的事,我就算找到……又能怎樣?文不能出謀劃策,武不能保護安全,此事需要從長計議。”

    “走你的吧。”胡桂揚笑道。

    袁茂告辭。

    大鐵錘還趴在門口,見袁茂出來,期盼地問:“你是為我求情的嗎?找胡桂揚沒用,得找正主兒,她在那間屋子裏。”

    袁茂有自知之明,他與小草只是泛泛之交,不願去討沒趣,同時厭惡大鐵錘的為人,也不回答,繞行出門。

    大鐵錘失望至極,舉拳在地上連砸幾下,想要繼續往外爬,轉眼又打消念頭,之前還有不被發現的可能,現在只會是徒勞一場。

    胡桂揚做好飯菜,盛一份給小草送去,對大鐵錘全不在意。

    小草坐在漆黑的屋子裏,問道:“胡大哥,我是不是給你惹麻煩了?”

    “嗯,還是不小的麻煩。”胡桂揚將飯菜放在桌上,“你喝酒嗎?”

    “喝。”

    胡桂揚又去拿酒,順便將自己的飯菜也帶來,“我陪你喝幾杯,軍營裏的劣酒,全當解渴吧。”

    劣酒渾濁,得篩過才能喝,胡桂揚篩兩碗酒,“熱一下會更好,但是太麻煩。”

    小草拿起碗,喝了一大口,“涼著才好。”

    胡桂揚也喝,兩人就這樣摸黑喝酒吃飯,話都不多。

    小草吃得少,默默地等胡桂揚吃完,開口道:“我惹的麻煩,我負責,如果……如果你沒辦法當官兒,跟我走吧,我保護你。”

    胡桂揚想笑,還想提醒小草,如果谷中仙所言不虛,她活不了幾天,可小草語氣認真,胡桂揚忍住調侃之意,點點頭,只回一個字:“好。”

    黑暗中,他似乎能看到小草的笑容。

    外面的大鐵錘發出一聲叫喊,滿是驚喜之意。

    楊九問果然來了。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5:51
一百九十九章  護送

    來者是廠公汪直,大鐵錘喜極而泣,他只見過廠公一次,還是混在人群裏,算不得真正見面,絕沒想到廠公竟然如此照顧下屬,親來求情。

    大鐵錘只納悶一件事,請動廠公的人是石桂大還是老友楊九問,不管是誰,都值得深交一輩子。

    大鐵錘連連磕頭,汪直卻不理他,站在大門口,讓身邊的隨從喊人,“胡桂揚,胡校尉,快出來迎接廠公。”

    小草在房間裏低聲道:“別管廠公、廠母,誰也別想讓我放人。”

    “放心,他來肯定別有原因。”胡桂揚獨自走出房間,快步來至大門口,拱手笑道:“不知廠公大駕光臨,有失遠迎,萬望恕罪。”

    “同樣的話,為什麼從你嘴裏說出來顯得特別不真誠呢?”

    “見慣虛情假意,突然遇到真情實意,免不了會有突兀的感覺。 ”胡桂揚笑著回道。

    隨從霍雙德上前斥道:“胡桂揚,好大膽子,敢這麼跟廠公……”

    汪直擺下手,表示自己不在意,霍雙德立刻識趣地退下。

    大鐵錘趴在門邊,在汪直和胡桂揚之間來回觀看,大氣不敢喘。

    “跟我走一趟,帶上你的……小護衛。”

    “去哪?”

    “我必須告訴你嗎?”汪直斜眼問道。

    “不用。”胡桂揚轉身叫道:“小草,出來見廠公!”

    汪直扭頭問霍雙德,“他這是把我當親戚,還是當怪物?”

    “應該是親戚吧。”霍雙德也覺得胡桂揚的語氣有點不夠嚴肅。

    汪直皺眉,他既不想當親戚,也不想當怪物,只想當上司,但是對胡桂揚懶得挑毛病。

    趴在地上的大鐵錘驚訝地看著這一幕,不明白為什麼總有人說胡桂揚在西廠不受重視,看現在的架勢,他明明是廠公的愛將啊。

    小草走出來,打量汪直,既不說話,也不行禮。

    汪直也打量小草,“你為胡桂揚辦事?”

    “對。”小草答道。

    “那就算西廠的人,得聽我的命令行事。”

    “不聽,誰的命令我也不聽。”

    霍雙德不與小姑娘一般見識,向胡桂揚瞪起眼睛,剛要開口斥責,汪直卻已笑道:“果然是越有本事的人越狂傲,你誰的命令都不聽,怎麼給胡桂揚辦事?”

    “他幫過我,所以我幫他來還人情,就這麼回事。”

    汪直笑著點頭,居然一點也不生氣,向胡桂揚道:“我能命令你吧?”

    “當然,廠公是我的頂頭上司。”胡桂揚說話的同時手往上指、眼往上看。

    汪直怎麼都覺得這句話別扭,但是沒有計較,“那就跟我走吧。”

    小草搶先道:“今晚不行,我這裏還有事情沒完呢。”

    汪直這才低頭看向大鐵錘,“你現在把他殺死,不就完了嗎?”

    大鐵錘大吃一驚,“廠公……”

    霍雙德上前踢出一腳,讓他閉嘴。

    小草搖頭,“我說過要等到天亮。”

    “那就更簡單了,讓他等著吧,天亮之前你們能回來。”

    小草還在猶豫,汪直補充道:“我以西廠的名義向你保證,今天夜裏沒有任何人能將他帶出這所院子,滿意了嗎?”

    小草看一眼胡桂揚,得到確認之後才道:“好吧,胡大哥去,我就去。”

    汪直變臉極快,對小草微笑,看向胡桂揚時就已變得冷淡,“走吧,別耽誤工夫。”

    汪直只帶霍雙德一名隨從,沒提燈籠,四人摸黑上街,小草不太放心,又回頭看一眼。

    大鐵錘更不放心,千盼萬盼等來廠公,竟然與救人無關,他眼巴巴地看著四人從身邊走開,想叫卻又不敢。

    霍雙德察言觀色,向小草笑道:“放心,廠公令出必行,在鄖陽城裏沒人敢反抗,他說大鐵錘不會離開,那就是肯定不會,就算神仙也不敢將人帶走。”

    小草嗯了一聲,快步跟上。

    四人一路來至知府衙門,直奔西園,在門口汪直指示道:“你們等在這裏。”

    汪直獨自進園,霍雙德在附近來回晃悠,他與胡桂揚有隙,因此不願攀談。

    小草低聲道:“叫咱們來幹嘛?”

    “估計是當護衛。”

    “保護誰?官兵裏沒有高手嗎?”

    “有,但是未必能用。”胡桂揚笑笑,“待會就知道了,廠公總會說明。”

    胡桂揚心裏其實有個猜想,能讓汪直親自出面相請,今晚所要保護的人十有八九是皇帝,但是不能說出口。

    汪直一去多時,三人就在外面等著,小草又道:“楊九問住在這裏?”

    “嗯,但是……”

    “我有分寸,只是納悶,袁茂說這裏守衛森嚴,守衛人呢?”

    胡桂揚也覺得奇怪,他只在大街上看到一些列隊吸取精華的官兵,進府之後一個人都沒見到,整個衙門好像就沒人守衛,連名奴僕都沒有。

    霍雙德一直在聽兩人說話,這時走過來道:“這不是尋常地方,大家少說話多做事。”

    胡桂揚笑道:“當然。”停了一會,還是開口問道:“這裏怎麼個不尋常法?”

    “剛跟你說……”

    “我說話就是做事,做事就是說話。”

    霍雙德瞪著胡桂揚,臉上露出一連串古怪表情,沒有一種是讚賞。

    胡桂揚向小草道:“廠公年紀小,卻是大太監,這位霍太監年紀大,卻是小太監,大太監的事小太監不了解。”

    小草忍不住想笑,霍雙德怒道:“胡……”馬上壓低聲音,“你小瞧我?”

    “不敢,再小的太監也比校尉地位高,我若是小瞧你,豈不將自己瞧沒了?”

    “呸,花言巧語,我若是……咳咳,反正廠公待會也會說,告訴你一聲無妨,這裏住著仙長李孜省,他要採取本地仙脈,回去獻給陛下,所以不是尋常之地。”

    胡桂揚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別怪我多嘴,我也是一片忠心,這位李仙長值得信任嗎?他得採到仙脈之後會不會跑掉啊?”

    “比你值得信任。”霍雙德嘀咕道,再多的事情他也不了解。

    又過一段時間,汪直終於出來,向胡桂揚和小草招手,對霍雙德道:“你走吧。”

    霍雙德躬身後退,心裏極驚訝,想不到自己會被逐退。

    西園裏一切未變,住的人卻已不同,小草一進來就東張西望,尋找楊九問的蹤影,其實她還沒見過此人,只知道那是一個駝子。

    少保商輅迎面走來,雖在月光之下,氣色也顯得不錯,全沒有幾日前的衰弱病態。

    “不用我介紹了。”汪直冷冷地說。

    胡桂揚拱手道:“少保大人。”

    商輅點下頭,“時間不多,我就直接說了,待會有三個人從樓裏出來,手上攜帶天機丸,你們負責保護其中一人前往旁邊的丹穴,然後再原路護送回來。”

    “咦,還有紅球?”小草身上藏著一枚小小的紅球,這是她與胡桂揚才知道的秘密。

    “嗯。”商輅不肯多做解釋,“職責很簡單,就是護送來回。之所以叫你們來,是因為你們曾經進入天機船,而且一直不受丹穴吸引。”

    “丹穴已為官兵佔據,還會有危險嗎?”

    “小心為上。”商輅看一眼身邊的汪直,“任務簡單,但是重要。”

    “非常重要。”汪直補充道。

    “我以命擔保。”胡桂揚指向小草,代為保證道:“她也是。”

    商輅滿意地點點頭,汪直卻面露警惕,胡桂揚突然表現正經,他反而有點不適應。

    小草很想打聽楊九問的下落,話到嘴邊又忍住了,不想再給胡桂揚惹麻煩。

    這回等得不久,小樓裏走出三人,其中兩人出門就跑,經過胡桂揚時突然停下,三人同時咦了一聲。

    李半堵與尤五六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胡桂揚,正要開口,汪直催道:“快去。”

    兩人急忙跑出園外,手裏都握著兩枚顯眼的紅球。

    胡桂揚也沒開口,看向最後一人。

    那人步履緩慢,顯得頗為虛弱,走近一些之後,露出一張蒼白的面孔,比較年輕,應該不到三十歲,像是常年不見陽光的富家公子。

    他手裏握著一枚紅球。

    汪直點下頭,與商輅各退一邊。

    那人對誰都不理睬,緩步走向園外。

    胡桂揚與小草跟上,那人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小草伸手要扶,被胡桂揚攔下。

    商輅與汪直目送三人走遠,汪直轉身道:“是你給胡桂揚擔保。”

    “嗯,是我。”

    汪直笑道:“少保大人別誤會,我對你那是向來敬仰的,你推薦的人肯定沒錯。”

    商輅只是點頭。

    沉默的年輕人離開衙門,走向不遠處的丹穴,李半堵、尤五六早已不見蹤影,他們兩人被派往遠處的丹穴。

    丹穴周圍沒有清醒的守衛,只有一圈又一圈的吸丹者,同聲誦訣,彷彿山風吹過密林。

    小草低聲道:“哪來的危險?我看他的身體更危險。”

    胡桂揚湊近一些才能聽到她的聲音,“那也小心些,這人肯定很重要,汪直才會找咱們幫忙。”

    小草撇下嘴,“這下你又能當大官兒啦。”

    “嗬嗬,想從校尉升到大官兒,這可不夠,除非……”胡桂揚不想當烏鴉嘴。

    知府衙門離丹穴很近,那人走得雖慢,一會也到了,他抬頭望著高高聳起的丹穴和衝天而起的光柱,粗重地喘息。

    “更高了。”小草也看向光柱,心裏感到焦躁,於是扭頭,看著那張熟悉的微笑臉孔,心緒平靜許多。

    胡桂揚沒有看上去那麼鎮定,但貪念被好奇所壓製,他有八分把握前方的男子就是皇帝,卻不明白皇帝為何一身病態,又為何要親持天機丸。

    “眾人醒來時會有混亂。”胡桂揚提醒道,這趟任務的確簡單,只是回程會有一點麻煩,吸丹者到時都已醒來,萬一衝撞到那人,可是不小的罪過。

    丹穴裏還有一人,胡桂揚倒不擔心,他相信汪直與商輅肯定早有安排。

    那人終於揮起手臂,力量不小,將天機丸拋到空中。

    一切皆如意料,光柱消失、地面震動、眾人驚醒……

    那人轉身,露出放鬆的微笑,甚至向胡桂揚和小草各點下頭。

    胡桂揚立刻上前攙扶,示意小草在前面帶路,護送那人回府。

    砰的一聲,彷彿平地雷響,這可是意料之外的事情,胡桂揚猛一回頭,詫異地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丹穴裏一躍而出。

    那是何三姐兒,與上一次躍出相比,她臉上毫無痛苦、虛弱之意,目光炯烔,似乎有殺意。

    胡桂揚心中一震,明白這趟護送並不簡單。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5:54
二百章  諂媚

    城裏的丹穴離知府衙門最近,特意留給大人物來送天機丸,按胡桂揚的預想,能進丹穴中修行的人必定經過精挑細選,確保萬無一失才行,結果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跳出來的人竟是何三姐兒。

    這一次出來,何三姐兒早有準備,動作靈活而自然,全無半點衰弱氣象。

    她的出現令剛剛醒來的眾人大吃一驚。

    “她是誰?”

    “怎麼會是她?”

    “攔住她!”

    “抓住她!”

    除了胡桂揚與小草,現場幾乎沒人認得何三姐兒,更不知道她的厲害,立刻有人上前攔截,他們剛剛結束一輪吸丹,心思反應慢些,功力卻處於巔峰狀態。

    可是在真正的高山面前,他們的巔峰只是小丘。

    何三姐兒甩出兩只長袖,跑在最前面的兩名士兵像是被上百斤的重砲擊中,急速倒飛,擊倒一片士兵,隨後掉在地上,慘叫不已。

    眾人更驚,仗著人多,倒也不是十分懼怕,身上沒有長兵器也不怕,或是赤手空拳,或是拔出匕首,叫嚷著上前圍攻。

    沒人知道在他們當中藏著一名極其重要的大人物。

    胡桂揚一愣之後,馬上扶著那人快步前進,向小草道:“別離太遠。”

    三人逆行,小草在前面開路,將擋路者推開,時不時回頭看一眼,那人本來就有病容,這時越顯驚慌失措,走路歪斜,像是喝醉的酒徒。

    何三姐兒突圍,也往大街上來,揮袖擊退圍攻者,縱身一躍,從十數人頭頂飛過,剛一落地就發招,四周人不少,只有一個能硬接她的袖子。

    她看到了小草,再一扭頭,看到胡桂揚,臉上露出一絲微笑,“是你。”

    “聽我一句……”

    何三姐兒無意停留,再次跳起,如入無人之境,迅速突圍出去,很快消失不見。

    胡桂揚想追也追不上,何況還有極其重要的任務在身,那人已嚇得走不動路,胡桂揚拖著他走出人群,與小草疾步前往知府衙門。

    何三姐兒走得極快,只有一小部分兵丁受到影響,大多數人仍處於茫然之中。

    汪直迎到大門口,臉色也變了,立刻從胡桂揚手裏搶過那人,扶著走向西園,同時嘴裏大呼小叫。

    越來越多的人冒出來,簇擁汪直與那人,胡桂揚與小草被隔得越來越遠,最後幹脆不跟了,留在前院等候消息。

    “何三姐兒怎麼會跑到這裏?”小草問道。

    胡桂揚搖搖頭,完全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與何三姐兒重逢,仔細回想起來,何三姐兒剛才那一笑頗顯古怪,既非熟人的親切,也非情人的曖昧,似乎帶著一絲嘲諷意味。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胡桂揚沒辦法確認自己的記憶是否準確。

    “你是她的對手嗎?”胡桂揚問。

    “我們都沒用全力,若是猜測的話,她可能更強一點。”紅球不只提升功力,還能增強信心,在這種情況下小草承認何三姐兒強一點,那她就是真的不如。

    “她到底……要變多強啊?”胡桂揚努力回想那個曾與自己纏綿的女子,發現越來越困難。

    汪直匆匆走來,胡桂揚笑道:“廠公,那個人……”

    汪直跳起來打人,可他沒有武功,胡桂揚當然不會讓他打中,閃身躲開,接連躲過三次擊打,汪直終於不跳了,氣呼呼地說:“你就不能讓我打一下?”

    “不能。”胡桂揚退後兩步,“有話好好說,我好多年沒有老老實實挨打了。”

    “你知道你差點惹下多大禍事?”汪直壓低聲音,氣憤至極,有幾名官兵看到他,全躲得遠遠的,不敢過來。

    “我只知道我與小草救了一個人,沒有我倆,那人十有八九會被亂兵擠倒,不死也是重傷。”

    汪直聞言更怒,“那個女人,從丹穴裏跳出來的女人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你認識她?”

    “那是何百萬的養女,叫何三姐兒,你聽說過。至於她怎麼進入丹穴,應該問你。”

    “問我?”

    “當然,進入丹穴的人選肯定是你安排的,如今出了紕漏,自然應該問你,就算現在推到我頭上,人家事後一想,也能明白過來,還是要找你追責。”

    汪直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可是氣急敗壞之下不願多想,身邊的人除了胡桂揚,誰也不會如此直白地說出來。

    “你們是熟人,一直混在一起……”汪直惡狠狠地說,心中一股無名之火實在無處發洩。

    “你應該慶幸。”

    “慶幸?我……”汪直吐出一連串髒話,聽得小草直皺眉頭。

    等汪直說完,胡桂揚笑道:“如果那不是我的熟人,你想查案都沒處查去。”

    汪直一下子啞口無言,過了一會才道:“用不著你來查案,何三姐兒有名有姓,我就不信幾萬官兵搜不出來。你給我滾回家去待命,不準出門半步。”

    “告辭。”胡桂揚還是笑,帶著小草離開。

    來到街上,小草道:“我不喜歡這個太監。”

    “嗯。”

    “也不喜歡你對他的樣子,有必要……挨罵還笑嗎?”

    “你覺得我太諂媚?”

    “對,剛才你的樣子就叫諂媚。”

    胡桂揚大笑,街上很亂,官兵跑來跑去,見到百姓裝扮的兩人都很奇怪,卻沒人上前詢問。

    “我的確有點諂媚。”胡桂揚說道,想了一會,“沒辦法,他是我的頂頭上司,揍他一頓,我就只能亡命江湖了。”

    “亡命江湖有什麼不好?跟我進山,我保著你。”

    胡桂揚只是笑,見小草是認真的,他收起笑容,“我沒法跟你進山。”

    “為什麼?”

    “京城就是我的深山老林,你在山裏走一遍就記得路,我卻越走越分不清東南西北,回到京城,即使沒去過的地方,我也能輕鬆找到出路。老實說,我現在已經懷念京城了,這個季節,京城應該是塵土飛揚、滿街臭味,下起雨來,到處都是爛泥塘,叫一份臊子面,來一壺好酒,坐在家裏自斟自飲……”

    胡桂揚口內生津,神馳往之。

    小草領略不了其中的趣味,可是走出一段路之後,她有點明白了,山中生活絕不輕鬆,甚至可以說是十分辛苦,她卻充滿懷念,“嗬嗬,其實我也是隨口亂說,沒準過幾天我就死了,哪能帶你進山?”

    “你現在……有哪裏覺得不舒服嗎?”

    小草搖頭,“沒有,好得很,我現在最大的希望就是能與何三姐兒再較量一次,看看誰更強一些。”

    胡桂揚笑而不語,他可不想鼓動這兩個人打架。

    南城的街道上還是空空蕩蕩,兩人回到住所,發現大鐵錘仍躺在門口,小草上去要踢一腳,被胡桂揚攔住,“他死了。”

    小草一驚,仔細看去,大鐵錘躺臥的姿勢確顯僵硬,“他怎麼會……我下手沒那麼重啊?”

    胡桂揚上前檢查一下,“他是被殺死的,心口中了一刀。”

    “誰會殺死他?”

    “因他而感覺尷尬的人,楊九問、石桂大、西廠……都有可能。”

    “肯定是楊九問。”小草雖說要自己做決定,這時還是有點慌亂,“怎麼辦?要搬走嗎?”

    “不用,明天一早自然有人處置,回屋休息吧。”

    “就這樣?”

    “就這樣。”胡桂揚走進院裏,“對了,幫我個忙,明天若是有人登門,你接待一下,就說我在睡覺,不準打擾,除非汪直親自前來……”

    “他會來嗎?”

    “或許吧,他若是來了,可以叫醒我,但要讓他等上兩刻鍾。”

    “兩刻鍾是多久?”

    “反正讓他多等一會,過了氣頭開始說好話時再叫醒我。”

    “他會說好話?”小草不太相信,在她眼裏那個太監的脾氣不太好。

    “嗬嗬,到時候你能看到什麼是真正的諂媚。”

    胡桂揚打個哈欠,回自己屋裏,脫掉靴子,合衣倒床便睡,若幹次,何三姐兒的微笑浮現在眼前,都被他強行驅逐。

    他只想睡覺,寧可夢到京城的髒亂街巷與狹小房子。

    他回來時已是下半夜,這一覺足足睡到午後才醒,但是睡得不太好,腦子昏昏沉沉,呆呆地坐了一會,才逐漸清醒過來。

    小草沒來喚醒,說明汪直沒來,胡桂揚昨晚的預言沒有實現,這讓他感到尷尬,有點不好意思出門。

    可是又渴又餓,這麼忍下去不是回事,胡桂揚只好下地穿靴,想出幾個笑話用來遮羞。

    院子裏沒人,大門敞開,屍體已經消失。

    胡桂揚咳了兩聲,正要叫小草的名字,突然聽到正房客廳裏傳出一陣笑聲,聽上去是小草,好像還有一個人。

    他走到門口,竟然看到汪直正跟小草聊天,不知之前在說什麼,眉飛色舞,逗得小草笑容滿面。

    這樣的場景跟胡桂揚的預料稍有不同,按他的猜測,汪直若來,必是有求於他,開頭憤怒,然後諂媚,而不是跟小草像朋友一樣聊得開開心心。

    “你醒啦。”小草臉上的笑容還沒消失,“其實你還可以多睡一會,待會有人送現成的晚飯。”

    “呃,睡夠了。”胡桂揚進屋,向汪直拱手道:“廠公怎麼有空來我這裏?”

    汪直笑道:“別誤會,我不是來找你的,是找小草姑娘,她昨晚立下大功,理應獲得重賞,可我不知道該賞些什麼,所以過來問問。”

    胡桂揚幹笑兩聲,“問妥了?”

    小草道:“我要了不少東西,他都同意。”

    這可不像小草的為人,胡桂揚不由得一愣。

    汪直起身道:“行了,我該走了。哦,還有件事,今晚官兵要去捕殺何氏姐弟,你要參加嗎?”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5:57
二百零一章  看家

    五處丹穴,官兵佔據其四,城裏的丹穴離知府衙門最近,因此也最受重視,汪直親自挑選一名極受信任的校尉送入丹穴,一是培養高手,二是保證安全。

    結果這兩個目的全沒實現,進入丹穴的校尉已被殺死,在何三姐兒逃離半個時辰之後,屍體噴出丹穴,至關重要的安全也沒有得到保證,在一場短暫的混亂中,攜帶天機丸的重要人物受到不小驚嚇。

    汪直受到的驚嚇更大,說是天塌了也不為過,事後,所有的驚嚇都轉化為憤怒。

    “何氏姐弟必被碎屍萬段。”汪直咬牙切齒地說。

    “何五瘋子怎麼惹著你了?”胡桂揚驚奇地問。

    汪直罵了半句,看在小草面子上,咽回後半句,“這叫株連,懂不懂?何家沒有好人,何百萬遭到通緝的時候,何氏姐弟也在名單上,他們曾經殺死過不少校尉,都是因為你……”

    “廠公若是覺得我能承擔起這份責任,就都推到我頭上吧。”胡桂揚微笑道,好像賠個不是就能解決這個小問題。

    汪直呸了一下,胡桂揚職位太低,千刀萬剮不足以抵罪,“總之我已經找到何氏姐弟的下落,今晚就去捕殺,你看著辦吧。”

    汪直邁步就走,胡桂揚送到大門口,“廠公慢走。”

    回到廳裏,小草問:“你真不去嗎?沒準能幫到何三姐兒。”

    胡桂揚搖頭,“廠公要請的人其實是你,他對你說什麼了?”

    “沒什麼,說點宮裏的趣事,你知道太監也成親嗎?”

    “你知道什麼是太監嗎?”

    “你以為山裏人甚麼都不懂嗎?”小草起身往外走,“我得繼續練功,可惜阿寅的舞蹈我沒學全,似乎缺了點什麼。”

    胡桂揚跟出去,坐在廊下觀賞小草練功,頗覺賞心悅目,甚至忽略了槍法的淩厲鏈子槍轉得太快,他的目光跟不上,只能盯著小草轉圈。

    眼前微光一閃,胡桂揚急忙側身,這一躲其實已經晚了,好在槍頭並不以他為目標,從頭頂掠過,刺透牆壁。

    胡桂揚臉上變色,起身向後面看去,牆壁出現一個窟窿,對面的牆上也有一個,槍頭不知飛到哪去了。

    小草叫聲“哎呀”,一步跳過來,“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鏈子不知怎麼自己就斷了。”

    胡桂揚心有餘悸,笑道:“照這樣下去,我得隔著一條街才安全。”

    小草也笑了,極快地吐下舌頭,“紅球真是個好東西,不用服食,不用照顧,帶在身上就有好處……”

    小草發現胡桂揚神情有異,退後一步,面露警覺,“胡大哥,這是給我的,你可不能要回去。”

    胡桂揚剛才的確動心,“想想而已,當然不會要回來,你讓我看一眼吧。”

    小草又退一步,冷冷地說:“不行。”

    胡桂揚大為失望,覺得受到不公對待,臉上表情不由得有些僵硬,也後退一步,小聲道:“不可起貪念,千萬不可,萬萬不可。”

    小草緩和語氣,“胡大哥,紅球雖好,但是隱患也大,你不接觸是好事。”

    “我明白。”胡桂揚擠出一絲笑容,“我給你紅球是讓你增強功力,憑此尋找解除隱患的辦法,你卻只顧著練力和報仇,如今大鐵錘已死,你該做正事了。”

    “還有楊九問。”

    “他躲得太深,你武功再高,現在也沒辦法報仇,還是先救自己。”

    “嗯,我得先找到阿寅,廠公說整個知府衙門裏都沒有侏儒,阿寅肯定是躲起來了。”

    外面有人叫道:“胡校尉在嗎?”

    三名兵丁送來做好的飯食,等兩人吃完,又進來收拾碗筷,送上清水,“以後一日三餐都由我們送來,胡校尉要吃什麼可以提前說。”

    “隨意,跟大家一樣即可。”胡桂揚沒好意思點菜。

    三人走後,小草笑道:“廠公人不錯。”

    “那是因為你武功高。”胡桂揚太了解汪直的為人,才不相信他的好意。

    “那就是武功高真不錯。”小草起身,拍拍肚皮,“我要出門,你看家吧。”

    “天就要黑了,你……你不是要去參與圍捕吧?”

    “我才不去湊這種熱鬧,我要去找阿寅。”

    “你知道他在哪?”

    “不知道才要找啊,放心吧,我有計劃。”

    “你一個人?”

    “你跟不上我。”小草突然露出調皮的微笑,“老實在家,別管閑事,有工夫的話收拾一下屋子,雖是暫住,最好也幹淨一點,然後睡個好覺,明天一早我就回來。”

    小草揚長而去,胡桂揚皺眉發呆,覺得這個小姑娘越來越像其姐高含英。

    胡桂揚真的收拾一下各間屋子,然後在自己的臥房裏點起油燈,他沒辦法不想何三姐兒,只好對自己說:“這是你的選擇,你將天機丸送給小草,變得武功平庸,只能坐在家裏,幫不了任何人,況且……”

    況且何三姐兒是個極聰明的女子,根本用不著他的幫助。

    胡桂揚坐了一會,不知是說服了自己,還是因為離天機丸比較遠,心情平靜許多,甚至生出一點小小的得意,“整個鄖陽府,大概只有我這裏算是靜土吧。”

    他歎了口氣,靜土雖好,卻只有自己能夠感受得到,與之相比,被人遺忘的感覺則更加強烈,想起自己從京城出發時還是前呼後擁,如今卻淪落到獨自一人收拾空房,不覺啞然失笑。

    夜色漸深,胡桂揚全無睡意,走出房間,站在庭院裏仰望空中星月,漸漸地思緒飛揚,萬事萬物皆在心中一閃而過,不留痕跡。

    “你在看什麼?”有人問。

    “脖子僵住了,幫我一下。”

    袁茂走來,伸手在胡桂揚脖子上揉了兩下,然後輕輕用力,推著腦袋恢複正常姿態。

    胡桂揚長出一口氣,“還好你來得及時,要不然我可能要這樣站一晚上。”

    袁茂甚至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他見過不少怪人,可是像胡桂揚這樣的絕無僅有,一想到這人還是自己的上司,他心裏默默歎息。

    “楊九問請你去一趟。”

    “背山老怪楊九問?”胡桂揚活動脖頸,對這份邀請極意外。

    “嗯,他說這次相邀與恩怨無關,只想請你看一樣東西,說你肯定感興趣。”

    “什麼東西?”

    “他沒說,他在行都司衙門等你……”

    “走吧。”胡桂揚邁步就往外走,邊走邊扭脖子。

    袁茂緊緊跟上,“我查過了,衙門裏都是官兵……”

    “我不擔心安全,楊九問既然投靠李孜省,不敢再用江湖那一套,想殺我必定光明正大地安個罪名,用不著設陷阱,何況還有你呢。”

    胡桂揚的信任讓袁茂有些感動,但是該說的話還是得說,“此次邀請我在西廠備案,絕不會有擅闖之名。”

    “嗬嗬,還是你考慮得周到。”胡桂揚對城裏的幾個衙門熟門熟路,大步走在前面,“你在汪直那裏還自在吧?”

    “我跟廠公說了,再過兩天就回胡校尉這邊來。”

    “別,我這裏啥事沒有。西廠今晚不是要抓人嗎?你怎麼沒跟去?”

    “廠公嫌我武功低微。”袁茂幾次吸取丹穴精華,都在中途被胡桂揚硬行帶走,功力小有增長,不到一天就已消失。

    “咱們是這城裏武功最弱的人。”

    “差不多吧。”

    快到行都司衙門,袁茂道:“廠公兩個時辰之前出發,說是要去小龜島抓人,現在還沒回來,估計是失敗了。”

    小龜島離城不遠,汪直若是立功,肯定派人快馬加鞭回來報信。

    胡桂揚笑一聲,沒說什麼,快要進門時他想起一件事,“李半堵和尤五六……”

    “他們沒事,尤五六去了一趟山谷,也已回來,具體住在哪裏就不知道了。”

    衙門裏沒什麼人,一名公差打開偏門放兩人進來,也不帶路,任由兩人往裏走。

    袁茂認路,將胡桂揚引到後面的一處僻靜小院裏,低聲道:“我不能進去,但我不會離開,一定會等你出來。”

    胡桂揚點下頭,自己推門進院。

    與鄖陽城的大多數建築一樣,院子很新,但是精緻許多,庭院鋪著石板,窗前移植高大的花木,散發陣陣幽香。

    正房、左右廂房,所有房間都沒點燈,胡桂揚站在門口,咳了一聲,提醒院子裏的人自己到了。

    沒人回應,過了一會,從一株花木後面飄出一道身影,那是名女子,長裙委地,長發及腰,走路輕柔而緩慢,像是在飄動。

    “蜂娘?”胡桂揚認得此女盈盈一握的腰肢。

    明明是楊九問相邀,見到的卻是蜂娘,胡桂揚轉身向院外望去,沒看到等在外面的袁茂,卻看到大門不知何時已經關閉,門口站著一個彎腰駝背、狀如老婦的人。

    “老怪,這是什麼把戲?”胡桂揚也不客氣,直呼其號。

    楊九問指向蜂娘,示意胡桂揚再看。

    蜂娘像是沒聽到有人叫過自己的名字,緩緩來到院子中間,嘴裏輕輕哼著小曲,偶爾旋轉一圈,像是在跳舞,又像是在躲避什麼。

    她來到胡桂揚面前,視若無人,繼續前行,胡桂揚不得不避開。

    蜂娘走向門口,楊九問舉起手中拐杖,在她額上輕輕一點,蜂娘轉身改變方向。

    她無所謂去哪,只是行走,不停行走。

    “她……”胡桂揚心中升出一股冷意。

    楊九問終於開口:“沒錯,她得了失心瘋,忘了自己是誰,剛剛發病不久,只怕會越來越嚴重。”

    胡桂揚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被叫來了,原來攜帶天機丸的隱患正在顯現。

    “小草。”他心裏一驚,外出的小草若是發病,處境極其危險。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6:01
二百零二章  浮雲

    楊九問關心的不是蜂娘,更不是一心想要殺他報仇的小草,而是住在西園裏的大人物,那人昨晚剛剛帶出一枚天機丸,今後怕是會步蜂娘後塵。

    心裏想著小草,胡桂揚臉上卻笑一下,“那你找錯人了,我可不會治病,尤其是這種怪病。”

    “為什麼你沒事?”楊九問走近一些,抬頭仔細打量胡桂揚。

    蜂娘還在院子裏無目的地遊蕩。

    “我覺得自己的記憶的確不如從前了,比如我就不記得咱們曾經是朋友。”

    楊九問乾笑一聲,“朋友、敵人,皆如浮雲,江湖險惡,朝堂更是步步難行,該合作的時候,總得合作。”

    “對,你想合作,不是我想。”

    胡桂揚邁步要走,楊九問卻伸出拐杖攔住不放,“咱們算不上朋友,但是……咱們有仇嗎?這一切都是因為高家的小丫頭?”

    “我只是不知道幫你能有什麼好處,我是西廠校尉,若能找出病因,直接找汪直就好,用不著跟你這樣一個江湖散人聯手。”

    楊九問大笑,“沒錯,在江湖上老朽有點名聲,在這裏,我是新人,你才是老人。但你要明白,你幫的人不是我,是宮裏的李仙長。”

    “聽說他一直憋著勁兒要殺我來著。”

    “冤家宜解不宜結,何不以此事為契機,大家化干戈為玉帛呢?”

    “他自己為什麼不出面?”

    “一步一步來,我們還不知道胡校尉對治病到底有沒有幫助呢。”

    “有道理。”胡桂揚轉身走到蜂娘身邊,與她並肩緩行,亦步亦趨,連轉圈也跟著模仿。

    楊九問看在眼裏,“你……”

    “噓。”胡桂揚越跟越認真,幾乎一步不差。

    楊九問放下拐杖也跟上去,三人站成一排,動作完全一樣,在院子裏兜了幾圈,蜂娘對身邊的人全無察覺。

    胡桂揚突然停下,小聲道:“原來如此。”

    楊九問也停下,“你看出什麼了?”

    “你累不累?”

    “嗯?不累。”

    “那你再跟著走幾圈,或許就能明白了。”

    楊九問盯著胡桂揚,擔心受到戲耍,見他神情嚴肅,於是追上蜂娘,又轉兩圈,回到胡桂揚面前,略有所悟,“她不是隨意行走,好像……好像有固定線路,但是又不太一樣。”

    “院子太小,她沒辦法完整走一圈,所以會出現偏差。”

    楊九問恍然大悟,笑道:“胡校尉果然聰明。”

    “能見正主了?”

    “稍待……算了,請隨我來。”

    袁茂一直等在院外,見到胡桂揚出來,心中稍安,鄭重地點下頭。

    楊九問帶領兩人進到衙門更深處,在一間不起眼的廂房門口止步,小聲道:“我進去通報。”

    見楊九問進去,袁茂小聲道:“待會我可能要走,廠公快回來了。”

    “嗯,你去吧。東廠的人都跑哪去了?”

    “出城了,據說在找侏儒……”

    楊九問出來,向胡桂揚招手。

    袁茂識趣地留在外面,等了一會,見沒人搭理自己,屋裏也沒有意外發生,他轉身離去,回知府衙門等候汪直,那畢竟才是真正的頂頭上司。

    屋裏狹小簡樸,點著一盞油燈,燈光如豆,勉強照出李孜省的幹瘦面容。

    楊九問道:“我帶那個女人找個寬敞的地方。”

    李孜省點下頭,楊九問拱手告辭。

    上次見面,李孜省被當眾打了幾巴掌,事後向胡桂揚發出一通威脅,現在兩人默默互視,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李孜省先開口,“從前,我是順天府裏的一名小吏。”

    “聽說過。”胡桂揚沒明白他說此話的用意。

    “後來偶遇仙師,學會一身法術,得以進宮服侍陛下。”

    “也聽說過。”

    “我沒去過名山大川,也沒拜過這個門那個派,我不用第幾十代傳人這種話蒙人,法術就是法術,你親眼看到自會相信,沒看到就當是騙術。”

    “嘿嘿,觀賞法術需要資格吧?我肯定沒這個資格。”

    “你沒有。”李孜省還是沒法忘記宮裏的受辱經曆,站起身,“我想說的是,跟你一樣,我出身微賤,機緣巧合之下,才得到今天的地位,除非死,我永遠不會讓自己再從這個位置上掉下去。”

    “誰也不想,我這麼低的地位都不想掉下去,何況仙長?”

    “眼下有一場大功,做成了,我的地位會更穩固,你會一步登天,再也不會有人說你地位低。”

    “嗯。”

    “你不想說點什麼?”

    “我知道得太少,沒法說。”

    李孜省臉上擠出一點笑意,“你想知道什麼?坐下說吧。”

    兩人對面而 ,胡桂揚道:“什麼都能問?”

    “有一件事你別問,想必你也猜出來了,心裏知道就得了,誰都別犯忌諱。”

    那個一臉病容的年輕人果然是皇帝。

    胡桂揚笑笑,“楊九問是怎麼回事?他從哪了解丹穴的?”

    “這跟病症有什麼關係嗎?”

    “有,大有關係。”胡桂揚也不解釋,等對方回答。

    李孜省尋思良久,開口道:“我曾有過一段落魄光景,交過幾位知心朋友,他們算是江湖人。一個多月前,楊九問通過他們找到我,聲稱要送我一樁天大的富貴。”

    “嘿。”

    “用不著笑,遇到這種機會,誰也不會錯過。”

    “你就這麼相信他了?”

    “當然不是,楊九問預言了許多事情,比如金丹會越來越多,武林高手頻頻湧現,還說鄖陽府這邊將有異動,諸如此類,都實現之後,我才相信他。”

    “他從哪知道這些事情的?”

    “聞空壽。”

    “嗯,我認得這個侏儒。關於丹穴,楊九問是怎麼說的?”

    李孜省不想往下說了,“你先告訴我一件事,為什麼你沒事?姓高的小丫頭好像也沒事。”

    “我在小時候接觸過金丹,大概這就是原因。”

    “哦……小丫頭呢?”

    “她也是。”胡桂揚撒個謊,不想讓小草成為關注對象。

    李孜省點點頭,沒有懷疑,繼續道:“楊九問說,鄖陽城有長生之道,尤其是身體虛弱的人,接觸天機丸之後能夠強身健體,這一點他沒說錯,但他沒說,應該是沒想到,身體好了,心智卻糊塗了。”

    不知為什麼,胡桂揚覺得李孜省也沒說實話,“官兵為什麼要將一處丹穴讓給山民?”

    “你什麼都想知道?”

    “治病的線索不一定藏在哪裏。”

    李孜省尋思片刻,“據說那些侏儒要利用人力將天機船送上天空,丹穴既給予力量,最後也會奪走力量。”

    “嗯,跟我聽說的內容一樣。”

    “丹穴有五處,官兵佔據四處,七月十五那天,人數如果平均分配的話,提供的力量大致均衡,另一處無論人多還是人少,都會失衡,兩邊差距越大,失衡越嚴重。楊九問聲稱,這種失衡會使得山谷裏的丹穴發生大毀滅,反賊盡亡,官兵這邊卻沒事,而且有一部分人可能會多少保存一些功力,這些人將是朝廷的精兵強將。”

    “都是聞空壽告訴他的?”

    “對,來到鄖陽城的時候,我見過一次聞空壽,所言一致,可我留不住他,侏儒說走就走。”

    “據說東廠在抓這些侏儒。”

    “我們想,侏儒有三十六人,一旦天機船飛升,他們就將全部離開,隨之而去的是仙人的全部秘密,如果能留下哪怕一位……”

    胡桂揚笑笑 明白對方的意思,在皇帝和李孜省看來,能夠得到一位“活神仙”,比強身健體重要多了。

    “我要見西園裏的少保大人。”

    李孜省一愣,“我已經告訴你一切,見他做什麼?”

    “很明顯,僬僥人不撒謊,但是對不同的人,他們講述不同部分的真相,只有合在一起,才是全部。”

    李孜省顯然覺得為難,思忖良久之後,點頭道:“好,我會試一下,但今晚肯定不行,得等到明天。”

    胡桂揚站起身, “不只是商輅,還有何氏姐弟和谷中仙,他們肯定也從僬僥人口中得知一些東西,都應該拉攏過來。”

    “這三人身負重罪,谷中仙原是斷藤峽的逃亡反賊,何氏姐弟……”李孜省更覺為難。

    “無論友敵,皆如浮雲。”胡桂揚用楊九問的話做答,拱手告辭,心中略微踏實。

    穿行至前面寬大的院子裏,楊九問還在與蜂娘同行,見到胡桂揚,楊九問大步走來,到了近前低聲道:“已經十幾圈了,為什麼越來越沒有重複的跡象呢? ”

    “再多走幾圈。”

    “不對,重複就是重複,不該差別如此之大。”

    胡桂揚拱手道:“恭喜老怪,證明蜂娘的行走並無它意,咱們今後不用再關注了,省去一樁麻煩,此事若成,首功在你。”

    胡桂揚離開,楊九問盯著他的背影,忍了又忍,沒有發作,只從嗓子裏哼哼幾聲,此時此刻,敵人對他來說可不是浮雲。

    回到住處時天快要亮了,胡桂揚一進院門就察覺到有人,“小草?”

    小草立刻從正房裏走出來,“不是讓你看家嗎?跑哪去了?”

    “受人之邀。你沒事吧?”胡桂揚走近一些,盯著小草的臉仔細觀察。

    小草茫然,“我能有什麼事?天下沒人是我的對手。”

    小姑娘越來越自信,原本還承認何三姐兒更厲害一些,現在卻已不放在眼裏。

    胡桂揚笑道:“僬僥人不算人?行了,你找到阿寅了?”

    小草搖頭。

    “別著急,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胡桂揚伸個懶腰,忙碌整夜,他又犯困,見到小草神智清醒,他覺得自己可以睡個好覺。

    “我沒找到阿寅,但我抓了一個侏儒回來。”

    胡桂揚大吃一驚,沒想到小草的武功真比侏儒更厲害,更沒想到小草比東廠動作更快。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6:05
二百零三章  凡人無救

    胡桂揚以為小草弄錯了,隨便抓來一名侏儒當成僬僥人,可是等他走進客廳,再也沒法提出質疑。

    被抓者是聞空壽,蹲在角落裏,身上沒有任何束縛,臉上卻滿是憤怒與驚恐,與胡桂揚記憶中的他判若兩人。

    外面剛有一點光亮,廳裏仍很陰暗,胡桂揚上前兩步,低頭仔細看一會,確認那的確是聞空壽。

    “小心他咬人。”小草提醒道,好像那是她剛剛捉來的野貓。

    聞空壽猛地起身,確有咬人之勢,胡桂揚向後退卻,小草攔在前面,抬起一只手,喝道:“老實點兒。”

    聞空壽竟然真的又蹲下去,只是臉上的怒意更加明顯。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胡桂揚完全糊塗了,“僬僥人不會只有這點本事吧?”

    “嘿,他的本事可不小,我們從城外一直打到城裏,好幾次他要逃跑,我好不容易才追上,他比山裏最狡猾的兔子還難對付。”小草面露微笑,獵物再狡猾,也沒逃出她這個好獵人的手心。

    “你在哪找到他的?”

    “北邊的山谷裏,我想這些侏儒人總不至於憑空消失,肯定藏在跟天機船有關的地方,於是從知府衙門找起……”

    “嗯?你去過知府衙門了?”

    “去過了,那裏的確守衛森嚴,可我一進一出沒被人發現,那裏沒有侏儒,也沒有楊九問,於是我將五處丹穴全都踏訪一遍,最後在山谷裏發現他。”小草得意地指著聞空壽。

    “一夜之間你連去五處丹穴,騎馬了?”

    “沒有,跑著去的。”小草全無疲憊之態,臉上連滴汗珠都沒有,相反,蹲在角落裏的聞空壽臉皮漲紅,一副疲勞過度的模樣。

    “你偷拿天機丸。”聞空壽終於開口,頗不服氣。

    “偷?”小草雙眼微瞪,“我們偷偷摸摸上船了?你們說過只能拿五枚紅球了?”

    胡桂揚笑出聲來,搖搖頭,向小草道:“問出來了? ”

    小草一愣,顯然早將天機丸存在隱患一事忘在腦後,“我還沒問呢,剛回來沒多久。”

    胡桂揚轉向聞空壽,“蜂娘失憶了,聞空壽,你有什麼要說的?”

    “蜂娘……”小草吃了一驚,馬上閉嘴,嚴厲地盯著侏儒。

    聞空壽怒視兩人,半晌方道:“我要坐在椅子上。”

    小草上前要打,胡桂揚將她攔住,“給他留點臉面吧。”

    聞空壽坐到椅子上,面對站立的兩人,神情稍緩,“蜂娘失憶?嗯,這在我們的預料之中,接下來,她的記會越來越少,最後變得跟嬰兒一樣,甚至不如嬰兒,連啼哭和吃飯都不會。”

    “都是因為天機丸?”小草臉色一沉。

    “天機丸是動力,你們能明白嗎?就像是拉車的牛馬,你可以將整頭牛吃下,但是得不到牛的半分力氣。”

    “你想說什麼?”小草沒聽懂。

    “天機丸能讓凡人暫時接近僬僥人,取得我們的力量……”

    “接近?我把你打得沒有還手之力。”

    “總之你的力量是暫時的,凡人在危急中也能迸發出強大的力量,但只能維持一時,延續下去,身體就會被毀掉。”

    “出事的是蜂娘,不是我。”

    “因為你一直拿著天機丸,力量越來越強,掩蓋了問題,但天機丸並非無窮無盡,少則三五天,多則一兩個月,必然耗盡,到時候你會暴斃而亡,連失憶的機會都沒有。”

    “我寧可暴斃,也不要慢慢失憶。”

    胡桂揚道:“僬僥人肯定有解決辦法。”

    聞空壽搖頭,“如果有辦法,我們自己為什麼不拿天機丸,一定要藉助你們這些凡人呢?”

    胡桂揚語塞,向小草道:“給他。”

    “什麼?”

    “天機丸。”

    小草還在猶豫,聞空壽臉色卻已驟變,跳到椅子上,“我不要。”

    小草這才改變主意,從懷裏掏出紅球,託在手上,喃喃道:“好像又小一點。”

    聞空壽急忙扭頭,連看都不敢看一眼,“收起來,快收起來。”

    “僬僥人想要上天入地,隨你們的便,想藉助凡人的力量,也可以,但是請不要傷害凡人,我們可能沒那麼好客,但也沒有傷害你們。”胡桂揚道。

    小草剛要上前,聞空壽道:“等等,或許……或許我能想個辦法,先將它收起來。”

    小草收起天機丸,“真不明白,看一眼也會受傷嗎?”

    “看一眼不會,但是……看過一眼之後,我會忍不住想要一個。”聞空壽慢慢扭頭,沒見到紅球,鬆了口氣。

    “辦法呢?”胡桂揚問。

    “辦法……”聞空壽想了一會,“我沒試過,只是猜想,天機丸畢竟是身外之物,它所提供的力量也是如此,如果……如果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將力量全部釋放出去,或許能保住一命。”

    胡桂揚與小草互視一眼,他問道:“怎麼能釋放出去?”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但是總有辦法,讓我慢慢想。在此之前,小草可以繼續攜帶天機丸,但是攜帶越久,積聚的力量越多,越不容易釋放,不帶的話,很快就會發病……”聞空壽的思路進入死胡同。

    小草反而無所謂,“反正天機丸消失之前我沒事,只會更厲害,這就夠了。”

    胡桂揚覺得不夠,小草走到今天這一步,與他有直接關係,“小草,有機會你再多抓幾個侏儒來。”

    “嗯。”小草正有此意。

    聞空壽道:“我們從不騙人,其他僬僥人的說法只會與我一樣。”

    “僬僥人對如何讓天機船飛升爭議不休上百年,你們凡派正好是爭議失敗的那一方,說明你們不夠聰明。小草最好抓一個仙派的僬僥人。”

    “阿寅是仙派嗎?”小草問。

    聞空壽驚訝地看著兩名凡人,“你們……阿寅是仙派,他就在城裏,距離西園不會超過一裏,他比我更善於隱藏,能不能找得到就看你的本事了。”

    小草打個哈欠,“我先去睡一覺,等我醒來再去抓他,你不準跑,否則的話,我就只能把你牢牢捆起來了。”

    “我不跑,我也想看到結果。”

    小草走開,到門口又轉身道:“不準傷害胡大哥,否則的話……”

    “我老老實實就是。”

    小草這才滿意地回臥房睡覺。

    聞空壽指著門口,對留下來的胡桂揚道:“這就是為什麼我不支持仙派,天機丸這種東西引發的意外太多,沒準會毀掉整艘船。”

    外面有人叫“胡校尉”,是三名兵丁來送早餐。

    胡桂揚走出相迎,客氣地請他們中午再來收拾碗筷。

    早餐比較簡單,只有粥、餅、鹹菜三樣,胡桂揚請聞空壽一塊吃。

    兩人吃得很快,放下筷子,胡桂揚道:“如果我留著天機丸,會有什麼結果?”

    聞空壽吃得不多,抹抹嘴,“天機丸偶爾會產生意外,你小時候接觸過玉佩,卻不受其影響,這就是意外。所以如果你繼續持有天機丸的話,受影響的過程會緩慢一些,照我估計,能有三個月到半年吧。”

    胡桂揚苦笑道:“你們真是沒將凡人當回事啊。”

    “今天認識的人,明天就死了,你會將他當回事嗎?”聞空壽反問道,凡人數十年壽命對僬僥人來說就是一兩天,何況這數十年當中還有一半時間處於幼稚與衰老。

    聞空壽推開碗筷坐在桌子上,補充道:“我們沒有惡意,飛升之後再也不會回來,而且凡人數量這麼多,死掉一些影響不大,你不必太傷心。”

    “我傷心的是自己,不是所有凡人。”胡桂揚無奈地歎口氣,“現在呢?我還會早死嗎?”

    “難說,如果你覺得記憶衰退,那就是有麻煩,如果記憶正常,你也正常。”

    “廢話。蜂娘那些人呢?他們小時候沒接觸過玉佩,攜帶天機丸之後很快交出,有沒有辦法挽救?”

    “這個……我們沒研究過,小草的經曆比較極端,反而有解決的希望,其他人……死就死了吧,總共也就二十多人。”

    這二十人多人當中有一位是皇帝,僬僥人不當回事,胡桂揚卻必須當成天大的事, “是你找楊九問的?”

    “對。”

    “你們幹嘛非要將凡人的皇帝引到這裏來?”

    “不是我們的主意,是楊九問。我去找他,是覺得他能引來一大批凡人,聊著聊著,他說想要人多,不如去找皇帝。”

    “皇帝若是出事,天下可能因此大亂,你們害死的凡人可就多了。”

    “天下又不是沒有大亂過,我們剛被困在這裏的時候,天下就不太平。沒事,有亂有治,不至於一直亂下去。”

    “小草下手狠嗎?”

    “狠,天機丸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裏激發出如此強大的力量,真是出人意料,仙派的計劃漏洞正在於此,太多的不可控……”

    聞空壽嘮嘮叨叨,胡桂揚站起身,打斷他:“我讓小草今後出手更狠一些。”

    聞空壽一愣,不明所以,“更狠?我們是血肉之軀,也會死的。”

    “那就更好。”胡桂揚轉身走出去,他也需要休息一會。

    聞空壽愣了一會,喃喃道:“凡人……真是小心眼兒。”

    僬僥人雖怪,但是不撒謊,嚴格遵守諾言,說不走就不走,聞空壽坐在桌子上幾乎不動。

    許久之後,阿寅站在房樑上問:“需要幫忙嗎?”

    “你擅離職守?”

    “別的同伴替我。”阿寅一只手摳住房梁,像猴子一樣蕩來蕩去, “你讓我們蒙羞。”

    “你去試試,能打過小草再說。”

    “小姑娘的一半武功是我教的,我知道破綻在哪。”阿寅落在地上,“這個小凡人有點意思,但是現在有點張牙舞爪了,我去除掉她,讓男凡人將天機丸送回船上。”

    聞空壽嗯了一聲,“小草若是死了,我就不用守諾言的束縛了。”

    “不用,但你又輸給我一次。”阿寅走出客廳。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6:17
二百零四章  這不公平

    阿寅敲門,退後幾步低頭沉思,這就是他的架勢,聽到開門聲,他抬頭看去的同時,人也衝了上去,雖是侏儒,卻講究姿態的優美,裙擺均勻散開,像一柄飛行的蘑菇。

    “阿寅!”小草欣喜地叫道,隨手抓住侏儒的頭頂,她的手不大,當然沒辦法完全抓住,更像是按住,可手心就像是擁有吸力一樣,將侏儒牢牢控制。

    “啊……呃,小草。”阿寅感受到難言的尷尬,身為僬僥人,他喜歡凡人的胭脂、衣裙等一切女子之物,從不以為恥,此時此刻,他卻臉紅了。

    小草慢慢將侏儒放下,收回手掌,疑惑地問:“你在向我出招?那個侏儒是你的朋友,你要救他?”

    “聞空壽不是我的朋友,是對頭。”阿寅不習慣撒謊,低聲補充道:“是,我在向你出招,可我打不過你。”

    對這名侏儒,小草的態度截然不同,再次伸出手,在阿寅頭頂輕輕摩挲兩下,用哄人的柔和聲音道:“別傷心,你會跳舞啊,我正想找你。”

    “你把舞蹈融入武功了?”阿寅抬頭問。

    “嗯。”

    “還是你比較聰明,其實它與火神訣更加契合,因為火神訣就是練舞的基礎,我……”阿寅擺出一個姿勢,卻沒有跳。

    “怎麼了?”

    “你很聰明。”

    “當然,你已經說過了。”

    “像你這麼聰明的人,為什麼沒有看破呢?”

    小草沒吱聲,覺得侏儒說這話別有用心。

    阿寅放下抬起的雙臂,“我見過谷中仙。”

    “那又怎樣?”

    “聽他所言,胡桂揚對你不公平啊。”

    “嗯?跟胡大哥有什麼關係?”

    “他將天機丸給你了,對吧?”

    任何人提起天機丸,都會讓小草警惕,她點下頭,暗中蓄勁。

    阿寅無意再戰,“天機丸雖好,卻極可能令你暴斃,少則幾日,多則一兩月而已。”

    “我知道。”

    “可另一個女人,叫何三塵,正在遍採丹穴,每一次之後功力都會大增,隱患小得多,絕不會暴斃。”

    “那是她的本事。”

    “胡桂揚為什麼不將天機丸給何三塵,然後讓你遍採丹穴?”

    “何三姐兒跟胡大哥……”

    “兩人在溪邊整夜玩耍,盡興之後何三塵才去丹穴。”

    小草只需多問一句,就能知道何三姐兒為什麼要遍採丹穴,可她沒問,她心裏早已隱隱明白的事情被證實,既想祝福,又很失望,肚子空落落的,“我有點餓。”她說。

    “我看到有剩粥,不多,胡桂揚沒給你留。”

    “他以為我要睡到中午……阿寅你說,我與何三姐兒誰更厲害一些?”

    “我想說你,但是……”

    “但是?”

    “只有打過才知道,你們的功力都來自天機船,修煉方法卻不相同,與我們更是差異極大,所以我沒法判斷。”

    小草看向另一個房間,胡桂揚正在裏面熟睡。

    “他當你是小姑娘,心想能救就救,不能救就算了,讓小姑娘自己決定……”

    “別說他的壞話。”

    “這不是壞話,是實話,胡桂揚說過讓你自己做決定吧?”

    小草的目光移向阿寅,“你偷聽了?”

    阿寅搖頭,“我猜的,胡桂揚這個人有種骨子裏的懶惰,不求上進,遇難則繞,遇險則退,對你,他又退又繞,只有對何三塵他才上心一些。”

    “何三姐兒如今在哪?”

    “這就對了,和她打一架,誰贏了,說明胡桂揚更在意誰。”

    “我沒說要打架。”

    “隨你,她在遍採丹穴,按照順序,今晚會在北邊的山谷裏。”

    “走。”

    小草邁步前行,阿寅快步跟上。

    “西廠昨晚沒找到何三姐兒?”

    “那些凡人找錯地方,無功而返。”

    “聽說蜂娘出事了。”

    “真可惜,我教她舞蹈,原希望她能躲過此劫,但她運氣不好。”

    “運氣不好?”

    “天機丸是船上動力,與它接觸,結果全看運氣,極少數人獲益,少數人沒事,多數人總會失去一點什麼。”

    “所以你們從來不接觸。”

    “我們不碰運氣。”

    小草笑了兩聲。

    前方出現一隊官兵,有人指著阿寅,“侏儒!那不是東廠在找的侏儒嗎?”

    小草向阿寅道:“跟上我。”

    “盡量。”

    小草慢步跑動,阿寅緊隨身邊。

    “站住,束手就擒。”眾官兵亮出兵器,他們都曾吸取丹穴精華,個個感覺良好。

    “我們不想傷……”官兵頭目話未說遠,只覺得眼前有東西一閃,對面的兩個人卻沒了,他愣了一會,急轉身,發現後面什麼也沒有,手下的幾名兵丁跟他一樣滿臉茫然。

    小草還是幫了阿寅一把,右手按在他的後背上,將他帶到半空中推著疾行,像是舉著一面人形盾牌。

    他們一路跑出城池,期間若幹次被官兵發現,卻沒人來得及阻止,大多數人甚至連兵器都沒亮出來。

    來到城外人少的地方,小草將阿寅放下。

    侏儒的頭發亂成一團,抬手整理一下,“一點都不好玩兒。”

    “自己跑不快,就別想著好玩兒。”

    阿寅想了一會,“有道理。”

    小草跑跑走走,午後不久到了山谷。

    官兵一直沒有發起進攻,山民的防禦有點懈怠,寨門緊閉,柵上卻只站著寥寥數名守衛,望見小草與阿寅,全不在意,既未出言詢問,也沒有警示同伴。

    “咱們在這兒等著。”小草停在路邊,“我還是有點兒餓。”

    “可以把腰帶係緊一些。”阿寅沒有別的解決辦法。

    山谷外面盡是半人高的野草,幾條小路窄而曲折,阿寅太矮,小草無心,誰都沒有四處觀察。

    數十名東廠校尉悄悄接近,將目標團團包圍,此地距離反賊營地不過裏許,他們得速戰速決,抓住侏儒立刻撤回村子裏。

    這是他們的計劃。

    小草沒有計劃,只有拳腳。

    這是一場不甚精彩的打鬥,阿寅甚至打起了哈欠,唯一可看的場景就是校尉們一個接個地飛到空中,哇哇尖叫著下墜,落地即跑,比來時更快。

    “他們要幹嘛?”小草望著跑遠的眾人,她沒下死手。

    “抓侏儒,他們以為我們手裏有長生之術。”

    “你沒有?”

    “你能活幾十年,可你能告訴螞蟻怎麼活到幾十年嗎?”

    “我活不了幾十年。”小草淡淡地說。

    阿寅一時語塞,“你應該活幾十年,離開這裏之後,我會記得三樣東西,蜂娘的細腰、容君的纖手,還有你的眼睛。”

    小草不知道容君是誰,也不關心,“我的眼睛?”

    “你有一雙極美的眼睛,不是很大,但是長,恰到好處,不笑時英武,微笑時天真,正常笑時嫵媚。”

    小草不知自己該笑還是不該笑,只覺得很開心,“你可真會說話。”

    “你的胡大哥沒準就是這麼讚美何三塵的。”

    小草臉色一沉,確有英武之氣,“別再挑撥了。 ”

    寨裏馳出一隊人馬,帶頭者正是郭舉人,驚訝地說:“小草姑娘,你怎麼……歡迎,快進來吧。”

    “我能進寨?”

    “當然,你是山民。”

    “那我餓了。”

    “呃……有肉,能喝酒嗎?”

    “能。”

    郭舉人曾經說過要向小草介紹一些青年才俊,他還記得這個諾言,命人端來酒食,請小草露天就餐,然後叫來一些人挨個引見,每次都要加上一句,“至今未娶。”

    許多山民正在圍圈吸取丹穴精華,但是程度不深,郭舉人親自去喚醒幾個人,帶來讓小草認識。

    小草一邊吃一邊嗯嗯點頭,覺得還是山民更熱情、更令人自在。

    天色將晚,參與吸丹的山民越來越多,郭舉人又叫來一名青年,準備安排他進入丹穴,“這樣的效果更好,裏外的人都能獲益,只有最為出色的山民,才有資格進入丹穴。”

    “你叫郭……”小草忘了此人的名字,只記得姓氏。

    “郭禹。”青年拱手回道,沒將小草當成尋常小姑娘。

    “我兒子。”郭舉人得意地說。

    “嗯,別讓他進去了。”

    郭家父子都是一愣,郭舉人馬上反應過來,“小草姑娘要進去嗎?以你的身手,的確夠資格,但是……”

    “我也不進,有人進去。”

    “誰?”

    “等等看,反正這人比你們都厲害,你兒子進入丹穴只會送死,城裏已經因此死過一個人。”

    郭舉人大驚,看向阿寅,相信侏儒絕不會說謊。

    “沒錯,丹穴裏的確死過一個人。等著吧,待會天機柱升起,就代表裏面有人,你們正常吸丹即可。”

    郭舉人這回信了,抱拳道:“多謝小草姑娘,你救了我兒一命。”

    郭禹也開口致謝,小草無所謂地道:“我若是能提前攔下此人,你還能進去。”

    何三姐兒沒有出現,光柱卻衝天而起,包括郭氏父子在內,山民全都去吸丹,小草納悶地問:“她怎麼進去的?”

    “丹穴另有通道。”

    小草沒有追問,坐在凳子上,“等天機丸送來。”

    “對,天機丸一來,何三塵就得躍出丹穴,不能再走那條通道,到時候就知道誰更厲害。”

    “到時候?”

    “我很想現在就說你更厲害,但是我不能,因為我的確沒有把握,何三塵另有機遇,她的武功……”

    “不用說了。”小草靜靜地坐著,背對山民與丹穴,望向寨子入口,寨門專為天機丸敞開,官兵與山民之間已有默契 這種時候不會偷襲。

    阿寅想說話,被小草阻止,“你跳舞吧,我想看一遍完整的。”

    阿寅很願意從命,立刻轉圈跳起來。

    整個營地裏只有他們兩人保持清醒,伴隨著嗡嗡的誦訣聲,侏儒的舞蹈別有一番韻味。

    小草看在眼裏,面露微笑,顯出阿寅所謂的天真。

    舞蹈頗長,但是動作並不是特別繁雜,反複有序,阿寅跳第二遍的時候,小草已經記得大概。

    夜色越來越深,阿寅不願再跳,四處亂跑,對什麼都好奇,看過之後又都不在意。

    一匹馬徑直從寨門駛入,上面坐著一人,左手裏紅通通一片。

    “天機丸是對丹穴的補充,初期力量太強,何三塵必須出來,等候一兩天才能再進去。”阿寅走來,對即將開始的打鬥頗感興趣。

    小草嗯了一聲,等騎士跑近,她突然躥起,一把奪過紅球,隨即將攜帶者推下,自己騎上馬背,調頭而去。

    被推者大叫,阿寅則驚得呆住了,眼見小草消失,才憤怒地叫道:“這不公平!”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6:21
二百零五章  各說各話

    胡桂揚起床之後沒找到小草,問聞空壽,侏儒也不知道去向。

    “本事越大,是不是主意也越多?”胡桂揚站在門口問道。

    聞空壽仍然坐在桌子上,雙目微閉,“當然。其實你完全可以將天機丸留在自己身上,現在你就是頂尖高手,照樣能幫小草……”

    “錯了,如果我不給她天機丸,小草很可能就跟蜂娘一樣。而且我相信她知道在做什麼。”

    “嘿。”聞空壽冷笑,兩只眼睛全閉上了。

    胡桂揚轉身,看到目瞪口呆的袁茂,“連你都能走路無聲了?”

    “你居然……你怎麼抓到侏儒的?東廠忙了兩天,派出幾百名校尉、番子手和官兵,一個也沒抓著。”

    “小草抓到的。你是來找我去知府衙門的吧?”

    “真是小草!有人看到她帶著一名侏儒出城,看來是真的。”

    “那個十有八九是阿寅,怪不得小草不辭而別。”胡桂揚笑著點頭,表示讚許。

    袁茂拉著胡桂揚走出幾步,小聲道:“你還笑,小草將會遭到通緝。”

    “沒事,她能應付得了,先說你找我幹嘛?”

    袁茂吃驚地看著胡桂揚,過了一會才道:“廠公請你去一趟。”

    “走吧。”胡桂揚伸伸懶腰。

    汪直一夜未睡,結果一無所獲,脾氣頗為暴躁,一見到胡桂揚就喝道:“滾過來,給我解釋清楚。”

    胡桂揚走來,拱手笑道:“昨晚我是去了一趟行都司衙門,是見過楊九問和李孜省,但我對西廠的忠心蒼天可鑒。”

    “少來油嘴滑舌,這是我的本事,你差遠了。我就問你一件事,為什麼你的女人總惹麻煩?”

    “我的女人?”

    “何三姐兒,擅入丹穴,驚嚇……眾人,高青草,勾結侏儒,見兵就跑,蜂娘,無故得病……。”

    “蜂娘是知府吳大人的侍妾。”胡桂揚提醒道。

    “跟你一塊上過天機船、拿過天機丸,孤男……兩女,總之解釋不清。”

    胡桂揚攤開兩手,“廠公這麼說,我真沒辦法解釋了,我有職責在身,注定要與奇奇怪怪的人來往,就像緝捕盜賊的官兵,總得接觸小偷、大盜,廠公既然不認可……”

    汪直擺擺手,再開口時語氣緩和許多,“你見過李仙長,我不必再有隱瞞。胡桂揚,事情鬧大啦,大到城裏城外幾萬人的腦袋堆在一起,也沒法抵罪啊。”

    “西園出事了?”

    “暫時沒有,但那個蜂娘怎麼偏偏這個時候糊塗了呢?哪怕再早一天,我們也絕不會冒險讓……西園的情況很好,我們還沒敢上報此事。”

    “何氏姐弟與小草或許能幫上忙。”

    “你腦子裏只想著那兩個女人?”

    “廠公覺得呢?”

    汪直無奈地歎口氣,“還真需要這兩人幫忙,起碼讓她們別搗亂。唉,不該來鄖陽,真是不應該。”汪直自怨自 ,走到門口,轉身道:“呆著幹嘛?跟我走啊。”

    在另一間屋子裏,商輅、李孜省已經等候一會,四個排位置花了一點時間,最後還是商輅坐主位,汪直與李孜省分座左右,胡桂揚只能站立,與前三人相比,他的地位太低,低到沒法安排座位。

    坐著的三個人彼此謙讓一會,最後是商輅開口,“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尋找解決之道乃是重中之重,諸位都有責任。”

    就這麼幾句話,然後又沒人開口,胡桂揚將三人挨個看了一眼,說道:“有件事我希望能問個明白。據傳西園裏的那位曾經服食過金丹,為什麼還能攜帶天機丸?”

    商輅輕歎一聲,“我得到一枚丸藥,能夠去除金丹的影響,將它獻給西園,誰想到……”

    一邊的李孜省沒有落井下石,補充道: “少保大人做得沒錯,西園病重,必須盡快緩解,所謂走一步算一步,不管怎樣,西園身體的確大為好轉,此乃少保大人之功。”

    胡桂揚沒給這三人互相吹捧的機會,馬上又問道:“其他攜帶過天機丸的人呢?”

    汪直回道:“暫時都住行都司衙門裏,除了蜂娘,其他人還都正常。”

    三人的目光都看過來,胡桂揚撓撓頭,“僬僥人最擅長分而治之,聲稱從不撒謊,卻從不透露全部實情,對不同人說不同的話,咱們必須合作才行,每個人都應該知無不言。”

    三人點頭,卻都沒有搶著開口。

    胡桂揚笑道:“從我開始吧,我的住處有一名僬僥人。”

    三人大驚,幾乎同時開口,“是哪一個?說了什麼?有辦法嗎?”

    胡桂揚將聞空壽的話大致轉述一遍,最後道:“僬僥人對這件事全不在乎。”

    汪直起身要走,胡桂揚道:“廠公這時候去抓僬僥人,只會惹起紛爭,咱們再要詢問的時候,反而找不到人。”

    “誰說我要抓人?”汪直又坐下了,咳了一聲,“好吧,我當下一個,我見過一位僬僥人,叫什麼聞空福,他說只要按他的方法吸丹,最後至少有一成人能留住功力,這意味著將有三千官兵成為高手。三千啊,可能更多一些,以他們為精銳,輔以大軍,天下無敵!”

    一想到這支軍隊的強大,汪直頗顯激動。

    胡桂揚在意的是卻不是軍隊,“他的方法是什麼?”

    “離丹穴一定要遠,越遠越安全,不是一定,只是可能。”

    “聞空福是希望你能引來更多將士。”胡桂揚猜道,吸丹者相距不能太遠,只有人數增多之後,最外一圈才能離得遠。

    汪直嗯了一聲,“我將城外百姓都調來了,以後就讓他們站在裏面。”

    李孜省與胡桂揚見過面,這時道:“輪到我了,我見過的侏儒就是聞空壽,他說若是有一處丹穴不穩的話,能將周圍的吸丹者全部殺死。”

    “用意呢?”上次見,胡桂揚沒有問起這件事。

    李孜省猶豫一會,答道:“他沒說,但是他應該聽說我在煉一種丹藥,需要……一些生人。至於他的目的,想必也是希望官府這邊能出更多人,好壓過北邊的山民。”

    人數太多或是太少都能造成失衡,官府卻只會選擇己方人多這一條路。

    胡桂揚沒再問下去,事情明擺著,李孜省還想煉丹獻給皇帝。

    商輅咳了一聲,“我見過三名侏儒,名字差不多,不說也罷。第一個對我說,想要擺脫對金丹的依賴,必須來鄖陽府,所以我來了。第二個告訴我,找一些不受丹穴影響的凡人攜帶天機丸,能救下許多性命,讓他們只是失去功力。第三個說……”

    商輅沉默一會,再度開口:“第三個說長生如河,河床越寬越深,容納的流水自然越多,壽命也就越長。對凡人來說,長生的第一步是易筋洗髓,修煉太慢,攜帶天機丸則能速成。”

    鼓動皇帝進入天機船的人正是商輅。

    每個人都說了一點,每個人都不相信其他人說了全部,互相看看,又是胡桂揚打破僵局,“很好,這是一個開始,咱們對僬僥人的目的了解得更多,他們希望官兵越多越好,他們自己不想碰天機丸,所以要找凡人幫忙,等到天機船飛升,剩下的事情就與他們無關了。”

    “其實跟咱們也無關。”汪直小聲提醒,看看另外兩人,“只要西園沒事,咱們就沒事,三千精銳只是添頭兒,有或沒有都行。”

    這是表忠心的時候,商輅道:“沒錯,但也不能毫無所得,一是要盡快去除天機丸的隱患,二是保證西園身體健康,三是確保煉成神丹。”

    煉丹是李孜省的活兒,點點頭,“神丹沒有問題,麻煩的是前兩件事。”

    三人同時看向胡桂揚。

    作為一名錦衣校尉,胡桂揚覺得自己被看得太重了,心裏清楚得很,這又是官場一套,前方無路可走的時候,盡量將責任推到別人身上,等到大功將成,估計就要搶著承擔重任了。

    “我想到一個臨時的辦法。”

    對面三人的眼裏立刻閃光,紛紛出言催促胡桂揚快說。

    “天機丸有害,但是一直接觸天機丸的話,可以暫保無憂,不會像蜂娘一樣失憶,但有可能暴斃。”

    聽到“暴斃”兩字,三人都不接話。

    胡桂揚繼續道:“聞空壽說少則三五日,多則一兩個月,看小草的情況,應該是一兩個月,在此期間,可以再找辦法。如果變成蜂娘那樣,既然找出辦法也沒用了。”

    一個連記憶都沒有的皇帝,甚至沒辦法論功行賞。

    三人還是不吱聲,胡桂揚也不催促,笑道:“這種事我可做不了主,我提出建議,三位大人商量一下吧,我回去等著。”

    胡桂揚拱手告辭,一個人出府,慢慢走回住處。

    聞空壽還在,嘀咕道:“不知死了沒有?”一見到胡桂揚,說道:“晚餐送來了,我沒讓他們看到。”

    胡桂揚坐下吃飯,“小草回來沒有?”

    聞空壽搖頭。

    “奇怪,又要整夜不歸嗎?”

    小草後半夜回來,胡桂揚正在睡覺,小草將天機丸通過窗窟窿扔進來,正好落在床上,將他砸醒了。

    “嗯?”胡桂揚迷迷糊糊地醒來,看到天機丸吃了一驚,“小草?”

    “胡大哥,這個還給你,我有更大更新的了。你也修煉吧,以後咱們的功力一樣高,就能一塊抓侏儒、搶更多天機丸了,連天機船也留下,肯定能找到解除隱患的辦法。”

    胡桂揚翻身下地,忍了又忍,沒有伸手去拿天機丸,赤腳走出房間,“你從哪得到天機丸的?”

    “北邊山谷裏。”小草微微一笑,“何三姐兒被困在丹穴裏,估計出不來了。”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6:26
二百零六章  大麻煩

    這不是胡桂揚印象中的小草,那個勇敢又有些固執、天真又有些粗魯的小姑娘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名絕世高手,她相信自己掌控一切,說出的話不容置疑。

    胡桂揚還是要置疑一下,緩緩道:“你將喚醒吸丹者的天機丸搶走了?”

    “嗯,輕而易舉。”

    “你這樣做,何三姐兒被困死在丹穴裏,那些山民也醒不過來。”

    “山民只是很難被喚醒,並非醒不過來。我特意將紅球還給你,待會我就回去,將山民統統喚醒。”

    胡桂揚無言以對,過了一會才說:“何三姐兒得罪你了?”

    “怎麼說呢。”小草微微揚頭,“記得你抱著她騎馬離開山谷的那一晚嗎?你說你要帶著她躲藏起來,還讓我自己回京城。”

    “我當時受天機丸影響,嘴裏胡說八道。”

    “跟你說什麼沒關係,是何三姐兒,你要走的時候,她正好面對我,向我笑了一下。”

    “嗯。”胡桂揚等小草繼續說下去,結果她卻閉嘴了,“然後呢?”

    “沒了,就是這樣,她笑了一下,嘲笑我、蔑視我、威脅我。”

    胡桂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是一笑而已,沒有這麼多含義,是你想多……”

    “我沒有想多,你當時若是看見,也會跟我有一樣的想法。”

    “即便如此。”胡桂揚慢慢走近,“這也不算深仇大恨,你從前與何三姐兒關係很好,記得嗎?你不應該害死她。”

    小草盯著胡桂揚,面無表情,“阿寅說得沒錯。”

    “他又說什麼了? ”

    “你更在意她,對我,你是能避就避、能讓就讓,根本沒將我當回事。”

    “阿寅在故意挑撥離間,別相信他。”

    “我知道他在挑撥,但他不會撒謊,事實就是這樣。”

    “事實是你攜帶天機丸太久了,我有一個計劃……”

    小草冷笑一聲,“又輪到你出計劃了?我知道是什麼,你想從我手裏拿走所有紅球,一個送到山谷裏救何三姐兒,另一個你想送給誰? ”

    胡桂揚不想撒謊,“天機丸需要分享,只有這樣……”

    小草大笑,轉身一躍,輕鬆跳到房頂上,傲然道:“算了,我根本不需要你,不需要任何人,你的天機丸還給你,我的天機丸歸我自己,今後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小草幾躍消失在夜色中,胡桂揚根本沒辦法攔阻。

    聞空壽從屋子裏跑出來,大聲道:“等等,我怎麼辦?”

    “你自由了。”小草的聲音遠遠傳來。

    聞空壽撒腿就跑,胡桂揚同樣攔不住,也無意阻攔,小草的變化令他心痛不已,慢慢坐下,好一會才發現自己仍沒穿鞋。

    大門外傳來腳步聲,胡桂揚馬上站起身。

    聞空壽回來了,臉色慘白,“小草真的搶走了天機丸,我在城牆上看到,最北邊的光柱還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高。”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

    “再這樣下去,丹穴會被毀掉,失去一個,天機船很難飛升……”

    “人呢?”

    “人都會死,甚至南邊一點的丹穴也會受到涉及。糟了,真是大禍事,天機船……籌劃這麼久,我就知道仙派的計劃有漏洞,意外太多,意外太多了!”

    “小草呢?”

    “她的功力會提升得更快更強,但是暴斃得也會更早,我估計不會超過二十天。這都不重要,關鍵是天機船……”

    “丹穴還能堅持多久?”

    “六個時辰之內,周圍的凡人都會死,十二個時辰之內,丹穴就會大爆炸……天機船沒準也會受到影響。”

    聞空壽轉身要跑,胡桂揚叫道:“等等,再往山谷送一枚天機丸是不是就行了?”

    “對。”

    “誰送?”

    聞空壽愣了一會,“你。”

    “那你跑什麼?”

    “我……有點著急。”

    “我還以為僬僥人永遠不會著急呢。”

    “不知道怎麼回事,從昨天開始,我的心就不像從前那麼踏實。”

    “那是因為有凡人比你們武功更厲害。”胡桂揚戳穿真相。

    聞空壽又愣一會,“你說的還真有道理,沒錯,小草是個麻煩,是個大麻煩,所以必須由你攜帶天機丸,別人不行,沒準會被小草再次搶走。”

    胡桂揚回屋裏穿鞋,看一眼床上的紅球,伸手拿起放入懷中,邁大步往外走,雖然事情越來越麻煩,他仍能笑得出來,“你們跟凡人的區別也不大嘛。”

    聞空壽不吱聲,一直以來,僬僥人總是消息提供者,這是第一次,他們自己也感到困惑,但是不會向凡人發問。

    小草跑得快,回到城裏的時候,送信士兵還在路上,胡桂揚與聞空壽趕到知府衙門時,汪直正好帶著一群人從裏面跑出來,雙方在大門外相遇,汪直一愣,隨即問道:“你知道了?”

    胡桂揚點頭,指著聞空壽,“所以我們來了。”

    汪直又是一愣,“你們有辦法?”

    “反正不是來找辦法的。”

    對胡桂揚的怪話,汪直沒像平時一樣發怒,反而露出笑容,上前一步抓住胡桂揚的手腕,“快跟我進去。”他還想抓侏儒的手,可是侏儒不給,反而冷冷地打量凡人。

    汪直全不在意,拽著胡桂揚往裏走,好像今日大吉,一出大門就遇見多年不見的舊日好友。

    後院住的人少,亂,卻沒有亂成一團,商輅、李孜省、楊九問都在,見到胡桂揚與侏儒,全都起身。

    汪直開口道:“西廠有辦法。”說罷將胡桂揚推到前面。

    “我上船再拿一枚天機丸。”

    “可行嗎?”商輅這回再不講究矜持,搶先問道,目光盯著侏儒。

    “可行,應該還有三四個時辰,夠用,但是越快越好,丹穴受到的損失會比較小。”

    商輅大大鬆了口氣,“既然如此,不一定非得胡校尉去,我們這裏還有備用人手。”

    聞空壽冷淡地說:“天機丸是小草搶走的,你們有誰是她的對手?”

    商輅無話可說,李孜省一時沒反應過來,驚訝地說:“他能打過小妖女?據說此妖法力高強,飛牆躍陣,如入無人之境。”

    楊九問小聲解釋兩句,李孜省也不說話了。

    “希望她能賣我一個人情吧。”胡桂揚笑道。

    商輅雖是致仕首輔,遇有大事的時候,還是習慣拿主意,“既然來得及,胡桂揚先勿著急。聞空壽,有些話得說在前頭。”

    “嗯?還有什麼好說的?丹穴哪怕只是毀掉一處,天機船也沒辦法飛升。”

    “跟天機船無關。以前僬僥人向我們提供不少幫助,這回是我們幫助僬僥人。”

    聞空壽與凡人交往比較多,一聽就明白了,“你想要什麼?”

    胡桂揚暗暗佩服這位少保大人,他光想著快點解決此事,竟沒想到可以索取回報。

    “治好天機丸隱患,提供長生不老之藥。”李孜省搶道。

    聞空壽尋思一會,“說過多少遍了,長生不老藥我們沒有,也做不出來,至於天機丸隱患,給我們一點時間,或許可以想出辦法,只是或許。”

    “或許”比“沒有”強,商輅馬上道:“多久?”

    “二十天吧。”

    “離七月十五只剩十幾天,你們就要與天機船一起飛升了。”

    “那我們努努力,爭取七月十五之前想出辦法,不能再早了,再早就是騙人,雖然我現在有點想要騙人,但是做不到。”

    “可西園……堅持不到七月十五。 ”楊九問小聲提醒,在這裏他只算是李孜省的附庸,地位不高。

    李孜省連連點頭,正要開口,胡桂揚從懷裏取出紅球。

    聞空壽立刻轉身不看,其他人卻都覺得眼前一亮,盯住之後再也捨不得移開目光。

    “這就是天機丸?”李孜省問。

    “對。”

    “果然……有趣。”李孜省說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汪直心裏比較清醒,“既然有天機丸,趕快送過去吧。”

    “太小。”胡桂揚手裏的紅球比最初還有萎縮,“把它送到西園,將所有攜帶過天機丸的人也都送過去,大家人輪流持有此球,或許能夠推遲隱患發作。”

    聞空壽第一個表示讚同,“對,這個可以。”

    其他人還在猶豫,商輅道:“好,事不宜遲,請胡校尉隨我先去西園。”

    西園裏搭建出一頂大帳篷,只比院牆矮一點,以防被外面看見,為了容納它,原有的小木屋被拆除一座。

    這是皇帝的臨時“行宮”,他不知道天機丸帶有隱患,正在裏面休息,商輅、汪直、李孜省三人這時誰也不能推脫責任,更不能讓一名錦衣校尉頂罪,只好一同前去求見。

    胡桂揚、聞空壽、楊九問去小樓裏等候。

    樓裏一切未變,胡桂揚將握有紅球的手放在桌子上,遲遲不願鬆開。

    楊九問道:“胡校尉,你對朝廷的忠心壓不過自己的貪念嗎?”

    胡桂揚一鬆手,紅球落在桌上,抬頭笑道:“你要小心。”

    “小心什麼?”

    “大家都忠於朝廷,卻沒人忠於你。小草很快會來找你。”

    楊九問臉色驟變,如果傳言屬實,縱有千軍萬馬的保護,他的性命也是危在旦夕,而且千軍萬馬只會保護皇帝,不會用來保護他。

    胡桂揚大笑,也不等人,徑往樓上去。

    聞空壽在下面提醒道:“兩次攜帶天機丸,會發生什麼誰也沒法預料。”

    “前途未卜?嗯,我喜歡。”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6:29
二百零七章  捨與不捨

    熟悉的感覺重回心中,雖然上一次它只持續了短短的兩三時辰,卻刻下深深的印記。

    胡桂揚手裡握著微涼的天機丸,面露微笑,並非那種不合時宜的笑容,而是真心實意的喜悅,他盯著上下兩根光柱,又冒出多拿一枚的想法。

    光柱慢慢退回原處,胡桂揚艱難地轉身,長嘆一聲,道不盡心中的遺憾與煩悶,他比任何時候都能理解小草的變化,沒人能夠完全抵禦住天機丸的影響,它讓凡人變得更強,自然也要求凡人擁有強者的心。

    胡桂揚原路退回,道理他都明白,心情卻沒辦法因此舒暢,失落寫滿全身,肩膀下陷,雙腳拖沓,像是剛剛從戰場上僥倖逃生的殘兵敗將。

    等在樓外的幾個人嚇了一跳,之前的天機丸攜帶都是容光煥發,就連病重者也顯多出幾分活力,唯有胡桂揚沮喪至此。

    天已經大亮,聞空壽站在遠處問道:“你又多拿一枚天機丸?”

    胡桂揚搖搖頭,“就是因為沒多拿……”他甚至不願多做解釋。

    聞空壽不敢上前搜檢,但是看到胡桂揚的樣子,他相信了,“快去吧,別耽誤,如果小草連你的天機丸也要搶走……”

    汪直道:“那就沒有別的辦法,必須派兵攻占山谷人,然後再找人送去一枚。”

    胡桂揚嗯了一聲,對此漠不關心,甚至沒問一句帳篷中皇帝的情況,默默地往前走,默默地上馬,默默地馳過城門,不想跑得太快,不敢尋思得太多。

    知府衙門裡,幾位大人物更加不放心,開始調兵遣將,如果胡桂揚失敗,留給官兵的時間可不多。

    經過村子的時候,胡桂揚停在官道上向那邊望了一會。

    沿途的官兵不多,而且早就接到命令,對手持紅球的人不用詢問就放行,村廟周圍的人在抓緊時間休息,等到晚上,他們才會再次進入吸丹狀態,一些人急不可耐,簡單吃喝之後,早早去佔位置,雖然效果不佳,多少佔點先機。

    按照汪直的說法,恰恰是這些離丹穴最近的人,在七月十五那一天最可能失去全部功力,白忙一場。

    十幾步以外,一名官兵正盯著胡桂揚手中的紅球,眼中露出毫不掩飾的貪婪。

    胡桂揚心中一凜,急忙促馬前進,他不怕紅球被搶,而是從對方的眼中看到自己的貪心,他正在不知不覺地找一切藉口推遲前往山谷。

    山谷沒有守衛,寨子裡亂成一團。

    小草真的回來了,努力喚醒吸丹的山民,可是兩三個時辰下來,她只喚醒百餘人,這百餘人沒有幫忙,反而成為最大的阻力,一開始他們試圖重新吸丹,受到製止之後,他們群起而攻之。

    小草不怕他們,但是不能下死手,四處避讓,很難再有機會喚醒其他人。

    胡桂揚騎馬進谷的時候,小草狼狽不堪,正處於暴怒的邊緣。

    “胡桂揚!”小草大喝一聲,從遠處幾縱就跳過來,將追趕者拋在後面。

    胡桂揚勒馬,勉強擠出笑容,“你好啊。”

    “你要是敢嘲笑我……”小草氣哼哼地盯著胡桂揚,好像一切都是他的錯。

    “我哪有心情嘲笑別人。”

    小草終於注意到胡桂揚的頹喪神情,緊接著看到他手裡的天機丸,冷冷地說:“你來救何三姐兒?嘿,你就是忘不了她。”

    “不只是何三姐兒。”胡桂揚看向小草身後。

    小草轉身,惱怒地看到她好不容易喚醒的上百人,趁機又去吸丹,一切未變,她等於什麼都沒做。

    “這些人不值得一救。”

    胡桂揚沉默地看著小草。

    “看什麼,你又有怪話要說?”小草瞥一眼胡桂揚,目光仍停留在紅球上,她自己的紅球用布包好,系在腰上,露出一個鼓包。

    胡桂揚跳下馬,露出真正的微笑,在小草看來,這個笑容極不合時宜,臉上神情變得更加冰冷。

    “謝謝你。”

    小草聞言一愣,“謝我什麼?”

    胡桂揚看一眼手中的紅球,“從望向它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想捨棄它,這一路上,我想出成百上千個理由將它留下,反正官兵還會派人來占山谷,稍晚一些,但是一樣救人。”

    “官兵來了我也不怕。”小草昂然道。

    “你不怕,他們呢?”

    小草再狂傲,也沒法聲稱自己能保住所有人,恨恨地重複道:“他們不值得一救。”

    胡桂揚微笑道:“這就是我要謝你的地方,你讓我看到天機丸的可怕之處。”

    小草哼了一聲,卻沒有開口反駁。

    “義父拒絕升官,一輩子只是百戶,就連這個職位他也覺得過高。他曾經向我們解釋過,我卻沒有特別在意,估計當時還覺得可笑,現在我卻清晰地想起來。他說自己沒有駕馭權勢的本事,一旦升官必然要被改變,要生出更大的貪念。這世上大多數都沒有這樣的本事,肯承認的人沒有幾個,義父是一個。”

    “用不著繞圈子,你想說天機丸就是權勢,咱們駕馭不了它,對不對?”

    胡桂揚點點頭。

    “那是你,我一點事沒有,感覺好得很,是我這輩子感覺最好的時候。”小草又回頭看一眼山民,“他們都是笨蛋,有更好的天機丸不要,非要圍著丹穴吸那點可憐的功力。而且我們不是我的親人,高家村已被屠滅,只剩下我一個人。”

    還有其他人倖存者,留在京城樊家莊,小草這時想不到他們,“姐姐還在的時候,我就是一個人,她總在外面,一年回不來幾天,我早就習慣了。胡桂揚,你不是想救何三姐兒嗎?去吧,到時候我讓你們聯手,看看是誰厲害。”

    “咱們為什麼要比誰更厲害?”胡桂揚輕聲問,心中對天機丸的留戀更少一些,“你本來就比我厲害得多,即使我拿著天機丸,也不是你的對手。”

    “她呢?”小草還是沒法驅散心中的無名怨怒。

    胡桂揚並不知道何三姐兒現在功力有多深,所以猶豫了一下,就是這樣一個細微的表情,惹怒了小草。

    “哈哈,你還是向著她。去吧,放她出來,我們打一架。”

    “你們之間更沒必要交手。”

    小草冷笑,“你剛才說自己不想放棄天機丸,這句話我相信,你若是能拋出天機丸……”

    “怎樣?”

    “我就給你們半天時間做好準備,我先去殺楊九問報仇,回來再找何三姐兒比武,不用換地方,就在這座山谷裡。”

    “小草……”

    “別廢話了,你又在找藉口留下天機丸,再等下去,只怕我就要動手搶奪了。”小草能忍住不搶,已算是網開一面。

    胡桂揚知道勸說無效,只好走向丹穴,進入一圈圈的人群裡,耳中聽著匯成一片的誦訣聲,心裡又起波瀾。

    留下天機丸畢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小草的問題在於越來越狂妄,如果有個人能打敗她,或許……

    胡桂揚心裡冒出一個想法和一股自信,小草的武功根基不比他更好,就在此時此刻,他也覺得自己會更厲害一些,剛才的認輸只是權宜之計。

    一片誦訣聲中,傳來小草的大笑聲。

    胡桂揚猛然發現自己腳步已停,離丹穴還有三圈,他卻不肯再往前走了。

    小草的嘲笑推了一把,胡桂揚快速走完最後一小段行程,站在丹穴旁邊,舉頭望向高聳的井沿和沖天而起的光柱。

    這是真的沖天而起,胡桂揚看不到頂端,隱約聽到丹穴里傳出轟轟的聲響。

    他又陷入痴迷狀態,總覺得空中似乎不只是藍天白雲,還有其它東西,怎麼也看不清楚。

    將他喚醒的不是小草,而是一個公鴨嗓,“又是你!”

    何五瘋子穿過人群跑來,他一直都在山谷裡,小草試圖喚醒眾人的時候,他沒有現身,直到胡桂揚來到丹穴附近,他才衝過來,滿臉怒容。

    胡桂揚心中一震,馬上道:“我是來救你姐姐的。”

    “少來,姐姐說了,別人投放天機丸隨意,但是要提防你,不管你做什麼都要阻止。”

    何三姐兒擔心胡桂揚又來“救人”。

    “昨晚的天機丸沒投進去,你沒看到嗎?再這樣下去,你姐姐會死在裡面。”

    何五瘋子卻是不管不顧,“姐姐說得很清楚。”

    何五瘋子一躍而至,舉拳就打。

    甫一交手,胡桂揚就看出來對方也拿過天機丸,何五瘋子事後很少遠離丹穴,功力下降不多,拳拳有裂石之力。

    胡桂揚一開始還有點招架不住,但是越戰越勇,功力受到激發,竟能與何五瘋子打個不分勝負。

    兩人都是信心滿滿,都以為自己會取得最終勝利,出手越來越重,隆起的丹穴受到波及,有些搖搖欲墜,裡面射出的紅光不動,只是粗細有所變化。

    小草從外面趕到,三拳兩腳就將雙方分開,“誰再動手,我就打折他一條腿。”

    何五瘋子本來就瘸一條腳,不想再失去另一條腿,隱忍不發,胡桂揚也退後兩步。

    小草看向胡桂揚,“拋出天機丸,你就再也不是何五瘋子的對手。做決定吧,你要明白,只憑一張嘴,是救不了幾個人的。”

    與第一次攜帶天機丸不同,胡桂揚這一次覺得手中的紅球分外沉重,拖著整個人往處沉陷。

    “小草,仔細看著,你胡大哥不只是靠嘴救人,我能捨棄,你也能。”

    胡桂揚揮起手臂,天機丸離開手掌的一剎那,他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飛了出去,在半空中化為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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