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妖孽 作者:冰臨神下 (連載中)

 
mk2258 2017-6-10 20:04: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3 402340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6:32
二百零八章  用意不明

    何三姐兒躍出丹穴,感覺有所不同,不像上一次那樣完滿無缺,不僅身體疲憊,心中還很煩躁,直射下來的陽光更讓她痛苦萬分,就像是勞作一天的奴僕,剛剛躺下就被叫起來繼續幹活兒。

    她落在地面上,勉強穩住腳步,身子晃了兩晃,怎麼都覺得不對勁兒,抬眼看向對面。

    何五瘋子馬上指著胡桂揚,“又是他,小草幫他,我攔不住。”

    小草冷冷地說:“我可沒有幫他,只是想看看他到底捨不捨得天機丸。嘿,他為了救你,真是什麼都捨得。”

    何三姐兒看向胡桂揚,好像不認識他一樣,半晌才道:“晚了多久?”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本應晚上結束的吸丹卻推遲到白天,必定是有所耽誤。

    “還好,四五個時辰吧。”胡桂揚平淡地回道,轉身小草,“我能做到,你也能。”

    小草一邊後退一邊搖頭,“沒有值得我這樣做的人,約定不變,今晚就在這裏一決高低。何三姐兒,你好好休息。”

    小草轉身就走。

    山民正在陸續醒來,有人叫小草的名字,她也不理,反而加快腳步,很快走出山谷。

    郭舉人走過來,眉頭緊鎖,“為什麼這是白天?為什麼……是你從丹穴裏出來?”

    郭舉人得到小草的提醒,沒有派人進入丹穴,可是一直不解,更不明白為什麼是何三姐兒從裏面跳出來。

    何三姐兒卻不想回答任何問題,“咱們走。把他帶上。”

    何五瘋子嗯了一聲,聽到後一句,有點不太願意,“胡桂揚……”

    何三姐兒搖搖晃晃往前走,郭舉人沒敢攔截,他自己也覺得身體不適,又分不清這幾人是敵是友,只能放他們離開。

    大批山民就在原處席地而坐,或是抱頭不語,或是大口喘氣,狀態都不太正常。

    “多休息一陣。”胡桂揚提醒郭舉人,跟隨何三姐兒往外走,何五瘋子緊緊跟在他身後,像是在押送犯人。

    山谷外,小草已經不見蹤影,遠處集結的官兵正在撤退,他們早看見光柱消退,不必再冒險發起進攻。

    何三姐兒突然一個趔趄向前摔去,胡桂揚與何五瘋子同時搶上去攙扶,何三姐兒很自然地抓住胡桂揚的胳膊,稍稍彎腰休息一會,向弟弟說:“去把其他人都叫來。”

    “三姐……”

    “我走不動,在這裏等你們。”

    何五瘋子沒辦法,只得離去,臨走前狠狠瞪了胡桂揚一眼,這已經成為他的例行公事。

    胡桂揚的功力正在失去,心中的沮喪與不捨也在逐漸消退,笑道:“希望何五瘋子不要太早發現我已經不是他的對手。”

    何五瘋子的身影消失在荒野中,何三姐兒直起身,臉色雖然還顯虛弱,卻已沒有不支之狀,“這是怎麼回事?”

    胡桂揚放開她的手臂,將來龍去脈稍做解釋,沒有太多隱瞞。

    何三姐兒聽罷半晌無語,回頭望向山谷,“這麼多人都不知道你的救命之恩。”

    “老實說……我主要也不是為他們而來。”

    何三姐兒微微一笑, “先找地方休息一下吧。”

    四周盡是荒野,最適合休息的地方在山谷裏,胡桂揚與何三姐兒都不想回去,就近找了一塊視野良好的空地,胡桂揚累了,壓倒一片野草坐在上面,何三姐兒找一塊平坦的石頭當凳子,在上面鋪一方巾帕才坐下,默默運氣,臉色逐漸恢複正常。

    “這麼說來,小姑娘喜歡上你了。”

    “她才多大?”胡桂揚覺得可笑,將何三姐兒的多疑歸咎於丹穴的影響。

    “哪怕她只有一點朦朧的想法,天機丸也會將它放大。”何三姐兒一點不覺得可笑,天機丸與丹穴同源,威力只會更強,“小姑娘自己可能還沒想明白,這樣反而更麻煩。”

    胡桂揚呆了一會,“天機丸害人不淺,早知如此……”

    如果不將天機丸送給小草,她現在極可能變得與蜂娘一樣癡癡呆呆,胡桂揚別無選擇。

    何三姐兒盯著胡桂揚,“我把自己給了你,就不會允許你再有別人。”

    胡桂揚笑了笑,“這是丹穴的影響?不比天機丸小。”

    何三姐兒沉默一會,“你想知道吧?”

    “嗯。”

    沒有多餘的話,兩人都已明白對方的意思。

    “我見過一名僬僥人,叫聞空未,自稱是長老之一,他說連續進入丹穴,能讓我的功力更強,而且更安全。”

    “更安全的意思是七月十五之後你不會死,也不會失去功力?”

    “嗯,當然,只是可能,但他有七成把握,他還告訴我丹穴別有入口。”何三姐兒沒說入口在哪。

    “丹穴裏原有的人……”

    “是我殺死的,丹穴只能容納一個活人。”

    何三姐兒的平靜讓胡桂揚心生恐懼,雖然早知道答案,他還是難以接受,因為這不像是單純的貪念,更像是本性如此。

    何三姐兒露出微笑,“你忘了,我殺過人,而且不少。”

    “你最初只是想自保。”

    “那些開國的皇帝一開始大概也是只想自保,保著保著就必須擴大勢力,爭更多土地,殺更多敵人。我沒有那麼大的野心,但我不能容忍路上受到阻擋。”

    “丹穴在改變你。”

    “嘿,那又怎樣?大明太祖出身貧賤,當上皇帝之後自有萬乘之威,這是他從小有的嗎?肯定不是,權勢越大,威嚴越重,一切自然而然,我也不是例外。”何三姐兒看著自己的雙手,她正在快速恢複功力,自覺比之前更強。

    何三姐兒以帝王自喻,胡桂揚看她更覺陌生,沉默一會,說:“你應該與小草比一場。”

    “你盼望誰贏?”

    “我希望你們兩敗俱傷。”

    何三姐兒笑了幾聲,“你呀,總是這樣,沒有野心,卻偏愛多管閑事,明明有機會成為絕世高手,卻偏想站在一邊旁觀。你還不明白嗎?你不能既旁觀又管事,你的武功那麼低,能活著離開鄖陽府就算是幸運。”

    何三姐兒說得沒錯,胡桂揚無法反駁,“我只是想證明還有另一種可能。”

    “弱者的可能?”

    “天下之大,並不是非要當上強者才會快樂,鄖陽府不過數萬人,天機船飛升之後,只有一成左右的人能夠保存功力,他們會被當成精銳送上戰場,生死難料,命運未必比那些失去功力的人更好。”

    何三姐兒的笑意更濃一些,“當年趙瑛將你們幾十人帶走,反而是錯誤的嘍?你們成為絕子校尉,自相殘殺,只剩兩人 ,那些小太監卻活得好好的,甚至成為皇帝身邊的寵臣。”

    胡桂揚又被說得啞口無言,但他覺得這兩者之間並不相同。

    “我會與小草一戰。”何三姐兒站起身,“沒有別的原因,只想分出勝負,你,還是旁觀為好。”

    胡桂揚仍坐在草地上,突然問:“你為什麼不搶天機丸?那東西比丹穴的效用更強。”

    “因為天機丸致命,而丹穴最差的結果無非是失去功力,卻不至於丟掉性命,我怕死,不想冒險。”

    胡桂揚嗯了一聲。

    “你又想起什麼了?”何三姐兒忍不住問。

    “僬僥人每找一人必有用意,找你的用意是什麼,我想不出來。”

    “想在人間留一名高手?”何三姐兒沒怎麼在意這個問題。

    胡桂揚搖頭,“僬僥人只在意天機船,一切用意只會與船相關。他們已經通過官府調來大量官民,對你,他們想要的肯定不是人多……”

    “你慢慢想,我去去就來。”何三姐兒縱身一躍,很快消失。

    胡桂揚沒有問她去哪,坐在草地上繼續想下去,過了一會幹脆躺下,順手折一截草棍放在嘴裏輕咬,瞇著眼睛望向天空,慢慢地思緒偏離,將最初的問題忘在腦後。

    “三姐呢?”

    耳邊的公鴨嗓讓胡桂揚回過神來,騰地坐起,“誰?哦,你說何三姐兒,她去去就來……”

    胡桂揚甚至不知道她走了多久。

    何五瘋子帶來三人,趙阿七、聞苦雨,還有一個聞不華。

    聞不華身上的束縛已被去處,但他不敢逃跑,相隔不到半個月,聞家高手已從江湖頂尖淪為平庸,完全受置於趙阿七等人,更不用說何三姐兒。

    見胡桂揚一直盯著自己,聞不華擠出一絲微笑,“不認識我了?”

    “真是奇怪,不字輩那麼多人,都跑哪去了?”

    “我必須回答嗎?”

    “必須。”何三姐兒回來了,右手一串皮囊,左手幾大塊用麻繩穿起來的烤肉。

    何五瘋子歡呼一聲,迎上前去將東西接下,分配的時候先是姐姐和自己,然後是趙阿七、聞苦雨、聞不華,最後才是胡桂揚。

    聞不華對何三姐兒有命必從,“聞家人當然是準備與天機船一同飛升。”

    “在哪?”

    “真不巧,還沒人通知我,就……這樣了。”他現在的身份是一名沒有自由的俘虜。

    胡桂揚喝酒吃肉,入口無味,只吃一點就飽了。

    剛進傍晚,小草在遠處大叫“何三塵”,何五瘋子跳起來應聲,“我們在這兒。”然後向何三姐兒說:“你一定得打敗她。”

    小草跑過來,不等邀請,拿起胡桂揚身邊沒吃的肉大嚼,看樣子是餓壞了。

    “報仇了?”胡桂揚問。

    小草搖搖頭。

    “沒找到人?”

    小草還是搖頭,吃飽喝足之後,才開口道:“官兵使詐,埋伏許多鳥銃,我一時攻不進去,先回來比武。”

    何五瘋子發出嗤笑聲。

    “一百多桿鳥銃,你去試試。”小草扭頭看過去。

    胡桂揚早忘了鄖陽城裏還有鳥銃,聽小草提起,心中一動,隱約想起什麼。

    小草卻不多想,轉身面向何三姐兒,“來吧,不用再選地方了。”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6:36
二百零八章  分道

    盛夏已過,天氣依然悶熱,成片的草木像是即將成為大人的孩子,停止瘋長,一副懶洋洋的神態,心中卻很多疑,警惕地打量每一名陌生的外來者。

    所有人類都是外來者,那兩個對面而站的人類尤其令它們恐懼。

    小草對草木沒有特別的感情,雙拳緊握,兩只腳緊緊扣住地面,幾株草再也立不起來。

    十步以外,何三姐兒似乎還沒有做好戰鬥準備,站姿隨意,雙袖合於身前,像是正在迎接貴客的女主人。

    旁觀者步步後退,何五瘋子全身繃緊,比小草還要緊張,趙阿七等人則是冷眼旁觀,沒有投注太多感情。

    只有胡桂揚沒動,仍然坐在離兩人不遠的草地上,臉上掛著微笑。

    他的笑容在這一刻更加不合時宜,逐漸吸引所有人的關注,連四周的殺氣都給衝淡許多。

    小草沒沉住氣,問道:“你笑什麼?”

    “你假裝要用雙拳,其實要用腰上的鎖鏈,以防何三姐兒用天機術攻擊你,對不對?”

    鏈子槍的槍頭已經丟失,小草沒捨得扔掉剩下的鏈子,仍然纏在腰間。

    聽到胡桂揚的猜測,小草明顯一愣,因為這的確是她的計劃,即便狂妄如她,對神出鬼沒的天機術還是有些忌憚。

    “你……”小草感到憤怒。

    胡桂揚轉向何三姐兒,“你將雙手藏於袖中,像是要用天機術,其實另有想法,你的功力已經很強,用不著再藉助器械之力。”

    見胡桂揚道破何三姐兒的花招,小草臉色稍緩,遠處的何五瘋子卻不高興,大聲道:“人家比武,用得著你指手劃腳?”

    何三姐兒一直平靜,也最了解胡桂揚的用意,“你真正想說的是什麼?”

    胡桂揚站起身,拍掉身上的雜草,“我想說,最強的高手已在別處出現,你們兩人這裏比試,實在有些可笑。”

    “胡說八道!”何五瘋子叫道,揮揮拳頭。

    小草瞪起眼睛,“還有誰比我們兩個更厲害?”

    “你剛剛敗給這位高手,轉眼就給忘了?”

    小草莫名其妙,“我什麼時候……”

    “鳥銃。”對面的何三姐兒猜出答案。

    小草恍然,隨後是不服氣,“鳥銃算什麼高手?連人都不是,我根本沒敗給鳥銃,只是……只是……”

    “如果有人用機匣打敗你,此人算不算高手?”胡桂揚問。

    “算。”小草說完就後悔了,知道這個答案肯定會被對方利用。

    “機匣是器械,鳥銃也是器械。”

    “機匣是一個人用,鳥銃至少有一百人!”小草更不服氣。

    胡桂揚笑道:“如此說來,鄖陽府第一高手應該是守備大人臧廉,他一個人指揮百名鳥銃手,所向無敵,可對方若有千軍萬馬,他還是得逃,所以……”

    “不是這麼回事!”小草喊道,第一次這麼討厭胡桂揚的笑容。

    “自強者強,禦人者無敵,算來算去,最強者是西園裏的那個人,可他以至尊之體,卻被僬僥人幾句話引來,一舉一動皆受操控,所以,僬僥人更強。但以僬僥人之強,卻受困此間,沒法送天機船飛升,需借助凡人之力,所以萬千凡人更強。凡人功力來自於丹穴、天機丸,為得神力,個個狀如傀儡,所以天機船更強。但是天機船乃一死物,沒有僬僥人,船不如草芥,所以還是僬僥人更強。可是僬僥人已不是小草對手,所以小草更強。小草橫行城裏城外,遇百桿鳥銃而退,所以鳥銃更強。”

    類似的話,胡桂揚說到天亮也不會結束,但他覺得差不多了,於是閉嘴,看著兩名女子。

    何五瘋子完全聽糊塗了,向聞不華道:“他想說什麼?”

    聞不華淡淡地說:“本無最強,何必爭強?”

    “照這麼說,打架就是蠢事了?”何五瘋子絕不同意這種說法。

    聞不華笑笑,沒有爭論。

    何三姐兒沉默一會,開口道:“不求最強,但求強過對手,我本無意與小草較量。”

    小草不吱聲,卻也沒有立刻動手。

    “這一戰證明不了什麼。”胡桂揚向小草道。

    他犯了一個錯誤,一直以來,他在對兩人同時說話,這一次卻將目光移向小草一個人身上,像是在單獨勸說她。

    “一身功力,留著幹嘛?”

    小草的這句話引來何五瘋子的喝彩。

    話音未落,小草已經出招,而且沒有改變計劃,與胡桂揚所說一樣,向前一躍,半途中甩出半截鎖鏈,人卻轉向右側,以避暗器。

    何三姐兒果然也沒用天機術,抬起右臂,竟以手指迎向鎖鏈。

    手指裹於袖中,顯露大致形態,鎖鏈上的鐵環遇布而裂,數十小環眨眼間散落一地,餘響尤在。

    “不過如此。”何三姐兒說。

    “不過如此。”小草重複道,初來時的一腔鬥誌與鎖鏈同時碎裂,歎息一聲,竟然轉身走了。

    胡桂揚待要追趕,何三姐兒向他極慢地搖下頭。

    小草既沒有回城,也沒有前往山谷,漫無目的地進入荒野,很快消失在草叢中。

    觀戰的四人走回來,何五瘋子不太確定地說:“三姐贏了。”

    聞不華糾正道:“小草姑娘贏了。”

    何五瘋子怒視,聞不華卻不看他。

    趙阿七和聞苦雨不開口。

    “沒有勝負。”何三姐兒輕歎一聲,“小草不想打了,我也不想。”

    何五瘋子又怒視胡桂揚,覺得這場比武虎頭蛇尾全是他的錯。

    胡桂揚笑道:“少發怒,保護好你的眼睛。”

    何五瘋子一生氣,兩只眼睛大的更大,小的更小,他自己知道這個毛病,被胡桂揚一說,心裏更怒,臉上卻不想表露出來,神情頓時顯得古怪至極。

    何三姐兒向聞不華等人道:“小草可能還會搶奪天機丸,接下來輪到你們進入丹穴了,我提供保護。”

    幾人都露出驚訝之色,只有何五瘋子非常高興,可是沒等他開口,何三姐兒補充道:“五弟不行。”

    “為、為什麼?”何五瘋子沒有憤怒,只有委屈與不解,“我又沒做錯什麼。”

    “丹穴裏有風險,咱們姐弟有一個去過就夠了。”何三姐兒並無隱瞞,“聞不華、趙曆行、聞苦雨,你們願意冒險嗎?”

    “願意。”趙阿七第一個開口。

    聞苦雨嗯了一聲。

    聞不華則有話要說:“我是聞家子弟,七月十五應該登上天機船,現在看來,已是癡心妄想,我遭到拋棄,注定留在凡間……”

    “你本來就是凡人,從小被侏儒收養。”何五瘋子揭短。

    聞不華沒理他,繼續道:“既然如此,我需要功力自保,所以我願意冒險進入丹穴。”

    “下一處丹穴在小龜島。聞不華進去,再下一處是趙曆行,然後是聞苦雨,如此循環。”何三姐兒定下順序。

    聞苦雨不計較順序,心裏卻有一個疑問,“侏儒說採遍五穴才得神功,你只進去過三處。”

    何三姐兒搖頭,“胡桂揚說得對,這世上沒有真正的最強,與其我一人成為絕頂高手,不如大家一塊成為高手。我今天幫你們一把,希望你們今後也同樣待我,彼此扶持,皆保安全。”

    聞苦雨單膝跪下,低頭道:“我願一生奉三小姐為主,絕無二心。”

    趙阿七照做。

    聞不華猶豫一會,沒有跪下,“聞家不行跪拜之禮,但我若是真能保住功力,唯何姑娘馬首是矚。”

    何五瘋子高興地也要跪下,何三姐兒擺下手,示意他不要這麼做。

    “天黑了,你們先去小龜島,我隨後跟上。”何三姐兒的話就是命令,四人結伴離去,走時都看一眼胡桂揚。

    “什麼也別說。”何三姐兒的語氣裏並沒有命令意味。

    胡桂揚笑了笑,“我也沒什麼可說的,告辭。”

    “你要去哪?”

    “找回小草,還有袁茂和樊老道,這三人是跟我來的,我要將他們帶回京城。”

    “就這些?”

    胡桂揚重重地呼出一口氣,“我想試試看,能不能將天機船毀掉。”

    何三姐兒露出微笑,其中既有嘲諷,也有一絲讚賞,“不求上進的胡桂揚,野心居然最大。”

    “這不是野心,只是……必須如此,天機船是一切的根源,我不想再當無頭蒼蠅,不如直搗賊巢。”

    “祝你成功。”何三姐兒顯然沒太當真。

    “祝你失敗。”胡桂揚伸個懶腰,也沒太當真。

    一直在醞釀中的柔情蜜意,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好像從未存在過。

    何三姐兒追趕同伴,很快消失。

    胡桂揚回到小路上,慢慢走向官道,心裏很清楚,何三姐兒並沒有放棄遍採五穴的計劃,她只是在利用聞不華等人引走小草而已。

    在村子外圍,胡桂揚要到馬匹,連夜回到城裏,守城官兵已得到命令,一見到胡桂揚立刻開門放行,一名軍官提醒他:“請胡校尉去知府衙門。”

    知府衙門裏燈火通明,大批士兵手持鳥銃嚴陣以待,當地守備臧廉與朝廷派來的一名大將分別指揮前後院。

    臧廉親自迎接胡桂揚,帶他去往後院,路上小聲表示感謝。

    西園外的一間屋子裏,汪直等人正在秉燭夜談。

    汪直向胡桂揚道:“都按你說的做了,接下來就是等著嗎?你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毀掉天機船。”

    屋子裏的幾個人同時笑了,想法都與何三姐兒一樣,覺得這個計劃是異想天開。

    胡桂揚也笑,心裏絲毫不覺得荒唐。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6:45
二百一十章  新墳舊墳

    摧毀天機船,胡桂揚很認真地提出建議。

    屋子裏的幾個人陸續收起笑容,臉上神情一個比一個驚訝,好一會才有人開口。

    “又有僬僥人對你說過什麼?”商輅問道。

    胡桂揚搖頭,“沒有,這是我自己的想法。”

    “天機船是一切的源頭,把它毀掉將會發生什麼,你想過沒有?”李孜省神情嚴厲,好像這樣一來就能讓胡桂揚清醒。

    “幫它飛升,我也沒見到有好事發生,不如毀掉,或許一切問題都能迎刃而解呢。”

    “或許?”汪直站起身,臉有點紅,強壓心中怒火,“你知不知道此事牽連有多大?”

    “正因為如此,才要背水一戰,否則的話,西園豈不成了天機船的人質?”

    胡桂揚剛剛立過的功勞此時一文不值,汪直破口大罵,十幾句之後才能正常說話,“誰也不能讓陛……讓西園冒險,要背水,你自己背去。”

    咒罵對胡桂揚無效,他的臉甚至都沒紅一點,撇撇嘴,“我沒資格讓西園冒險,你們有。哦,你們已經做過了,留下一個爛攤子。”

    他的笑容不合時宜,他的話更是字字如針,將三位大人物都給紮疼,汪直讓他滾,李孜省驚訝地自辯,商輅無奈地搖頭。

    胡桂揚再不多說,轉身出屋,走不多遠,迎面碰上袁茂。

    汪直罵聲不絕,屋外也能隱隱聽到,袁茂指著房間,想問不敢問,胡桂揚笑道:“罵我呢,廠公也沒個長進,從京城到鄖陽府翻來覆去就那麼幾句。”

    袁茂急忙拉著胡桂揚走到牆邊,“你不是……你不是剛立大功嗎?”

    “對啊,所以腦袋還在,只是挨罵而已。”

    袁茂放棄勸說,“行,視功勞如糞土,你做到了。樊老道回來了。”

    胡桂揚大喜,“在哪?”

    “送到你的住所了。”

    幾天不見,樊大堅瘦了許多,正坐在屋子裏大吃大喝,一見到胡桂揚,立刻哭喪著臉說:“沒有比我更倒黴的人了。”

    樊大堅並沒有失蹤,他一直被官兵關押在南城,離胡桂揚的住處不算太遠。

    說來也真是倒黴,樊大堅自以為在鄖陽府已是大有名望的真人,從荒野中出來之後,見到官兵就迎上去,大咧咧地要求提供馬匹。

    沒想到,那些官兵剛從外地調來,根本不認得他,也不相信他的話,只要看兩廠公文,聽說沒有,便以老道行蹤詭秘為由,將他帶回城中,關進臨時監獄裏。

    然後,他被忘了。

    那一天正趕上鄖陽城官兵調動頻繁,舊人受罰去守城,新人分赴四處丹穴,輪流吸取精華,抓捕樊大堅的官兵倒是向上司遞過一分文書,逐級轉送,不知怎麼回事,多日以後才到達汪直房中,湊巧被袁茂看來。

    “沒有袁茂,我就餓死啦。”樊大堅幾近哽咽,感激地看向袁茂,這些天裏他沒吃過飽飯,偶爾有官兵想起這名囚犯,過去送一碗稀粥,從來不聽老道的辯解。

    樊大堅長歎一聲,拿起手中的骨頭,狠狠咬了一口。

    袁茂一見到文書,立刻找人將老道釋放,兩人只見過一面,草草聊過幾句,有許多事情袁茂也不明白,於是留下,與胡桂揚一塊打聽詳情。

    樊大堅狼吞虎咽地又吃一會,感覺腹中發脹,再吃下去怕是要受傷,這才停下來,向對面兩人道:“我找著屍首了。”

    老道出城的目的本是尋找何百萬的屍首,在荒野中搜尋多時,他終於找到一座新起的小墳,撥開一看,果然埋著尚未完全腐爛的屍體。

    他立功心切,膽子比平時大得多,割下頭顱,撒上靈濟宮的秘製藥粉,包紮起來要帶回城裏。

    這成為他被官兵抓捕的重要原因。

    胡桂揚與袁茂能夠想像得到,在那個混亂的夜晚,汪直帶來的官兵正處於極度緊張之中,突然見到一名興高采烈的老道,身上帶著一顆顯然是從土裏挖出來的頭顱,他們該有多大疑心。

    胡桂揚忍不住笑出聲來。

    “胡校尉,你這就過分啦,我去找頭顱,主要是為了你的功勞前途。”老道有些不滿。

    胡桂揚收起笑容,臉上仍殘留一分笑意,“抱歉。頭顱呢?”

    “被官兵收走啦。”

    袁茂心動,“你們坐著,我馬上去問問,沒準還在。”

    看著袁茂跑去的背影,樊大堅道:“瞧,這才是正常人,聽說有功勞就跟見到丹穴一樣興奮。唉,胡校尉,你可真讓人操心吶。”

    “你找屍首用了那麼久?”

    樊大堅拿起桌上的抹布,擦擦手上的油脂,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我不僅發現新墳,還發現一座舊墳。”

    “嗯,你跟墳有緣嗎?”

    樊大堅嘿嘿笑了兩聲,“實不相瞞,早年間我學過一陣覓墳之術。”

    “你居然幹過這行,跟番僧學的?”

    樊大堅點頭,臉上頗有幾分得意,“若不是後來進入靈濟宮,我就拜番僧為師了。”

    番僧往往以逝世高僧的頭骨製作法器,贈送給京城的達官貴人,頗受歡迎,頭骨不夠,就有一些半真半假的番僧偷掘無主之墳,以普通人冒充高僧,這種事不在少數,趙瑛生前查過數起,胡桂揚聽說過。

    “舊墳有何特別?”胡桂揚不願指責老道的過去。

    “你絕對想不到舊墳裏埋著誰。”樊大堅賣個關子。

    胡桂揚真猜不出來,見桌上還有冷酒殘肉,自己也吃起來,“反正不是我認識的人。”

    見胡桂揚不感興趣,樊大堅略顯失望,“僬僥人啊。”

    胡桂揚大吃一驚,手裏的骨頭掉在桌上。

    這才是樊大堅期望中的反應,臉上立刻露出矜持的笑容,“沒想到吧。”

    “沒想到。你怎麼知道是僬僥人,看到骨架了?”

    樊大堅搖搖頭,“聽我細說,我那天很快就找到何百萬的屍首,可是有點迷路,就往江邊去,半路上發現一處地方有點不同尋常,雖然也長著荒草,但是形狀像是經過安排,這是有人故意隱藏墳墓。那座墳可不小,比你住的整個院子還要大。”

    樊大堅伸手指了一圈。

    巨墳通常屬於巨富之人,樊大堅頓時心動,他了解盜墓有多難,手頭沒有工具,於是打算在高處做個標記,以後再來。

    不知是幸運還是倒黴,爬到一半的時候,他腳下一空,直接掉進墳裏,摔得七葷八素,滿身塵土,全沒有半點真人的風采,這是他後來不被官兵信任的另一個原因。

    墓中很空,沒有棺槨,也沒有金銀珠寶,倒有不少奇奇怪怪的玩意兒,還有兩座石碑,上面的字大意是說這裏埋葬僬僥人,他們來自極遠方,受困於此,不得返鄉,諸如此類。

    “我聽說鄖陽府原有三十八名僬僥人,去世兩人。”胡桂揚想起侏儒阿寅說過的話。

    “這不就對上了?”樊大堅更加興奮,“僬僥人真是奇怪,石碑竟然立在墓中,既然不想讓人看見,又何必立碑呢?墓裏的東西大都被鑲嵌在一塊巨石板裏,只有兩塊鐵片放在石碑上面,我拿回來了。”

    “讓我看看。”

    “也被官兵搜走了。”

    “鐵片什麼樣子?寫著什麼?”

    “四四方方,不太大,說是鐵片,卻比鐵要重,上面沒有文字,只有圖案,像是蜘蛛,不知是什麼意思。”

    兩人正聊著,袁茂匆匆忙回來,進屋之後將一只布袋扔到桌上,失望地說:“頭顱被官兵埋在城外,誰也說不清具體位置,只剩下這點東西。”

    “啊……”樊大堅更加失望,“那可是我好不容易……煮熟的鴨子都能飛走,我真是倒黴啊。張五臣給我算過,說我在鄖陽府兇多吉少,僥幸大難不死,也是徒勞無功……”

    胡桂揚將袋子裏的東西倒出來,在一堆瓷瓶、紙包、小刀 汗巾等雜物當中翻出兩枚鐵片。

    “這東西竟然還在,估計官兵覺得它們不值錢。我的銀子呢?連個銅板都沒給我留。”樊大堅歎息一聲,抓起幾只小瓶,“還好他們不識貨。”

    鐵片漆黑,的確不像值錢之物,仔細端詳才能看清上面的圖形,其實就是一些極簡單的線條,勾勒出蜘蛛似的昆蟲,周圍還有一些更簡單的線條,像是配飾,或者某種獨特的文字。

    “看出什麼了?”樊大堅當初把它們拿回來,只是因為便於攜帶。

    “兩副圖案略有不同。”胡桂揚輕輕撫摸圖案,“這兩塊鐵挺硬,能在上面劃出圖案,也是個本事。聞空壽應該了解其中的含義。”

    “也可能沒什麼含義。”樊大堅還在懊喪頭顱的得而複失,“我在墳上做了標記,咱們可以再去一趟,裏面東西不少。”

    外面有人喊“胡校尉” ,胡桂揚出門看去,原來是知府吳遠,他曾受過指點,去向石桂大尋求幫助,如今神色看上去好多了,似乎已獲得汪直的原諒。

    “廠公請胡校尉立刻去一趟。”吳遠笑道,雖然只是傳信的活兒,他卻一點沒有為難之色。

    胡桂揚正要去看看聞空壽是否還在知府衙門裏,拱手謝過,即刻與吳遠一同出門,袁茂急忙跟上,樊大堅留下。

    一路上,胡桂揚時不時拿起鐵片瞧上一眼,越想越覺得怪異,下定決心,這次無論如何要勸說汪直等人摧毀天機船。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6:48
二百一十一章  不識

    聞空壽沒走,越來越多的意外,讓僬僥人無法再居高臨下地監督凡人,必須參與進來,確保整個計劃方向不變。

    摧毀天機船,光是這個念頭也要被阻止。

    聞空壽站在桌子上,商輅、汪直、李孜省、楊九問四人分處兩邊,只有楊九問站立,其他人坐著,像是要進行諸司會審,“犯人”則是胡桂揚。

    胡桂揚剛一進屋,聞空壽就衝他搖頭,嘴裏發出嘖嘖的聲音。

    胡桂揚站住腳步,先向幾位大人拱手,然後笑道:“誰把侏儒弄成這個樣子?”

    聞空壽停止搖頭和嘖嘖聲,“聽說你要毀掉天機船?”

    “對。”胡桂揚回答得幹脆利索。

    聞空壽皺巴巴的小臉上居然也能露出微笑,“收起這個念頭。”

    胡桂揚屏息寧氣想了一會,搖搖頭,“抱歉,收不起來。”

    汪直又要發怒,聞空壽倒不在乎胡桂揚的怪話,苦口婆心地勸道:“天機船不可摧毀,因為這裏眾多凡人都已通過丹穴與天機船相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不對,天機船最終會飛升,大多數凡人卻什麼也得不到,至於天機船毀掉之後會發生什麼,你也不知道。”

    “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至少我知道一點,天機船一毀,丹穴必然崩潰,甚至爆炸,凡人非死即傷。更何況,你既不知道天機船在哪,也沒有毀船的力量。”

    胡桂揚往上一指,“船在天上,毀船用火藥。”

    侏儒臉色驟變,其他人更是吃驚,商輅看見聞空壽的臉色,立刻明白胡桂揚所言不虛,問道:“天機船怎麼會在天上?它不是想要飛升嗎? ”

    “你、你怎麼知道?”聞空壽連聲音都在發顫。

    “北邊山谷紅光衝天的時候,我看到了輪廓,當時沒明白是什麼東西,後來才猜到那就是天機船。”

    胡桂揚將兩枚鐵片扔到桌子上。

    “我只見到一角,想來天機船的樣子與這個差不多。”

    見到鐵片,聞空壽一屁股坐下,一手拿起一枚,半晌無語。

    汪直聽糊塗了,“天機船在山谷上方?”

    胡桂揚又舉臂指了一圈,“不只是山谷,整個上空,五處丹穴正好勾畫出天機船的形狀與大小。”

    汪直呆了一會,忍不住又罵一句,沒有指責之意,純粹是為了抒發情緒,“怎麼可能?天是藍的、雲是白的、太陽曬死人、前幾天還下過雨,空中哪有船?”

    “我不知道為什麼,反正船浮在天上,聞空壽已經承認了。”

    聞空壽正拿著鐵片發呆,聽到自己的名字,茫然地抬頭,“你從哪找到這東西的?”

    “僬僥人的墳墓裏,我的一個朋友不小心掉在裏面,發現這兩樣東西。”胡桂揚替樊大堅遮了一下,沒說老道其實是想盜墓。

    “墳墓?”

    “對,僬僥人不是死掉兩個嗎?”

    “對,可是我們將屍體保存在天機船上,沒在這裏建墓,我們一心想要離開,當然得將同伴帶走。 ”

    “墓裏的確沒有屍體,那是你們建的空墳?”

    聞空壽搖頭,“不是,我不記得我們建過任何墳墓。”

    胡桂揚本來信心十足,以為解開了最重要的謎團之一,這時又含糊了,“上面的圖案是不是天機船?”

    聞空壽還是搖頭,“你說得沒錯,天機船的確浮在空中,但是形狀與這個完全不同,這像是蟲子。 ”

    商輅與李孜省同時伸手,聞空壽交出兩枚鐵片。

    “這是什麼東西?你明明認得。”

    聞空壽本來就皺巴巴的臉孔擠在一起,顯出強烈的痛苦與困惑,“奇怪就在這裏,這兩件東西肯定來自於天機船,我明明覺得很熟,可是……可是……我想不起來。”

    僬僥人自稱從不撒謊,看聞空壽的樣子也不像撒謊,胡桂揚撓撓頭,“那就別想了,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還是要毀船,僬僥人想要活命的話,最好下船,你們可能要一直活在我們中間了。”

    “我要去問個明白。”聞空壽對毀船之說竟然毫不在意,飛快地奪回兩枚鐵片,跳下桌子往外跑去。

    胡桂揚側身讓開,不等開口詢問,侏儒已經推門而出,人影都沒了。

    “那究竟是什麼玩意兒?”李孜省問道。

    “聞空壽不知道,我更不知道。”胡桂揚咳了一聲,“很簡單,給我足夠的火藥,我帶到船上去,把它炸掉。”

    “誰同意你炸船了?”汪直皺眉質問。

    “諸位大人把我叫來,我以為你們改變主意了。”

    “呸,我們是要讓你改變主意。”

    胡桂揚笑道:“那諸位大人別搭理我就行了,我一個小小的校尉,沒有諸位大人的支持,既弄不到火藥,也沒辦法進入西園小樓。”

    “你還記得自己是一個'小小的校尉'?”

    “當然記得,沒有一刻敢忘。”

    “我真討厭這個家夥。”汪直扭頭向身邊的商輅道,“還是少保大人來說吧。”

    商輅點下頭,“叫你來,一是勸你改變主意,二是希望你能擔負起保護丹穴的職責。”

    胡桂揚立刻明白了,大人們這是擔心何三姐兒與小草再搞破壞。

    “感謝諸位大人的看重,可我沒有這個本事,不敢擔此重任,請大人另選高明。”

    楊九問上前一步,他沒拄拐杖,背駝得更明顯,抬頭說道:“胡桂揚,不妨明說吧,你若不出面,那兩名妖女小命難保。你也知道鳥銃的厲害,兩廠已經調集五百銃手,分赴五處丹穴,只要見到妖女立刻格殺勿論。”

    楊九問一口一個“妖女”,胡桂揚也不生氣,笑道:“那就更用不到我了,我現在心裏就一個念頭:炸掉天機船,越快越好。”

    楊九問沒想到胡桂揚對妖女的死活竟然全不在意,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些什麼。

    李孜省起身打圓場,“胡校尉是聰明人,對他不要有隱瞞。鳥銃雖然威力強大,但銃手卻是凡人,這些天裏一直在吸丹,一旦靠近丹穴難免不會沉浸其中,離丹穴太遠又沒法保護。所以也不需要胡校尉做什麼,那兩位女……俠想用哪處丹穴,提前說一聲,可以讓出來,不派人進去就是,但是別搶天機丸,讓一切按部就班。”

    “按部就班才是最大的錯誤。”

    李孜省本來就與胡桂揚有仇,如此隨和地提出建議,竟然遭當面拒絕,他心裏更加惱怒,冷笑道:“胡校尉非要弄得天翻地覆啊。”

    “天翻就夠,地覆不必。”

    李孜省甩袖回到原處坐下,面沉似水。

    汪直也站起身,冷冷地說:“那就沒辦法了,西、東兩廠只好多派人手,找出妖女藏在哪裏,然後鳥銃一放,打個血肉模糊,不給她們靠近丹穴的機會。至於你,胡桂揚,抗命不遵,暫留你一條狗命,回京再做處置。”

    “謝廠公開恩,那我回去待罪,如果哪位大人想要炸船,可以找我。”

    汪直剛要開口罵人,商輅道:“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與胡校尉說幾句。”

    首輔即便致仕,在朝中的地位也不低,商輅一開口,汪直立刻閉嘴,等了一會,見少保大人不吱聲,識趣地告退,向胡桂揚厲聲道:“待會去見我。”

    西廠廠公告退,李孜省和楊九問更不能留下,向商輅告辭,從胡桂揚身邊走過時目不斜視。

    其他人離開,商輅開口道:“你來勸說我吧,為什麼非要毀船?”

    胡桂揚得到一次機會,卻沒有一針見血的理由,想了一會,說:“鬼神背後必是貪婪,義父常說這句話,他查案時,也往往從貪婪處入手。天機船帶來最大的貪婪,必須除掉。”

    商輅微微一笑,“鬼神為虛,天機船為實,你自己親眼所見,而且再過些天,天機船自會飛升離去,似不必提前毀掉。”

    “虛物帶來的貪婪尚能釀成大禍,何況實船?據我所見,城內城外之貪婪日甚一日,再過幾天,只怕所有人都會被裹脅其中,再沒有保持清醒之人,或許這才是天機船的真正目的,它沒想放過任何凡人。”

    “僬僥人不是這麼說的,他們不會撒謊。”

    “僬僥人不撒謊,卻可能不知真相。”胡桂揚轉身指著房門,“聞空壽竟然不記得僬僥人之墓,其中必有問題。”

    “那是一樁小事。”商輅沉吟不語,真在考慮胡桂揚的說法。

    “少保大人又心動了吧?”

    商輅抬頭,面露驚訝,還有一點責備,似乎也要發怒,半晌過後,卻輕歎一聲,“丹穴近在身邊,平民百姓尚能得其好處……但鄖陽城裏需要幾個清醒的人主持大局。”

    商輅、汪直等人都不吸丹,為的是指揮兵民、保護皇帝安全,但是心中無法做到波瀾不驚。

    “少保大人自覺還能堅持幾日?”

    商輅沒有回答,“你覺得僬僥人受騙,天機船上另有主事者?”

    “那些侏儒天天說'凡人',可是除了脾氣古怪一點,我真看不出他們與凡人有何區別,原先武功高些,顯得與眾不同,一旦被超越,跟正常人一樣會害怕、會困惑。”

    砰的一聲,房門被推開,同時闖進來五名侏儒,當先的聞空壽指著胡桂揚,“就是他。”

    五名侏儒對少保大人視若無物,一擁而上,抬胳膊舉退,架起胡桂揚就往外跑。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6:52
二百一十二章  誘餌

    知府衙門裏聚集不少銃手,時刻都有一批人做好放銃的準備。

    前院的將官是守備臧廉,五名侏儒闖進來時,臧廉立刻派人通知廠公汪直,很快得到放行命令,他以為這是西廠請來的客人,因此再看到侏儒跑出來時,全無阻攔之意,只是看到被橫著舉在上面的胡桂揚,感到十分奇怪。

    “胡校尉!”

    “沒事,我……”胡桂揚只來得及說出幾個字,就被舉出大門,他現在的樣子與鐵板上的圖案倒有幾分相似,身下的腿足還要更多些。

    汪直等人追到庭院裏,向臧廉道:“為什麼不攔下?”

    “啊?我這個……胡校尉說'沒事'。”臧廉只能將責任推到胡桂揚身上。

    官兵與百姓大都去吸丹,街上空曠無人,五名侏儒舉著一名錦衣校尉在大街上狂奔,由聞空壽指引,很快來到南城的住所。

    一進大門胡桂揚被放下,聞空壽問道:“你的朋友在哪?”

    “什麼朋友?”胡桂揚沒聽懂。

    “找到那兩個東西的朋友。”

    胡桂揚想起來,他曾將樊大堅稱為朋友,笑道:“這麼簡單的一件事,值得跑到這裏來問嗎?”

    “值得。”開口的是阿寅,他還穿著女裙,看樣子是真喜歡這樣的裝扮。

    胡桂揚看向另外三名侏儒,“你們長得差不多,平時怎麼區分?”

    “不用你管,快說你的朋友在哪?墳墓又在哪?”

    “先讓我清醒一下。”

    胡桂揚正思考如何回答,樊大堅自己從客廳裏走出來,“哪來這麼多侏儒?”

    聞空壽亮出一枚鐵片,“是你找到的?”

    樊大堅沒看見胡桂揚的暗示,回道:“對啊,差點死在裏面……嘿,你們幹嘛?”

    五名侏儒動作整齊劃一,又將老道舉起來,聞空壽在下面說:“帶我們去墳墓。”

    樊大堅終於反應過來,“我只聽胡校尉一個人的命令。”

    聞空壽向胡桂揚道:“你下命令。”

    “好,把他放下來。”

    “向他下命令,不是向我們。”

    “那也得先把他放下,別動不動就把凡人舉起來,不禮貌。”

    五名侏儒猶豫一會,將樊大堅放下,老道這才想起來,自己“盜”過僬僥人的墓,人家這是來報仇的,臉色一下子變了。

    “現在可以說了。”聞空壽催道。

    胡桂揚仍然不急,向樊大堅道:“酒肉還有嗎?”

    “沒、沒了。”

    “那就去燒點茶水。”胡桂揚轉而向侏儒們笑道:“凡人講禮貌,諸位既然來了,進屋坐會,喝口水吧。”

    阿寅一步跳到胡桂揚面前,“我們沒時間。”

    胡桂揚繞過侏儒往客廳裏走,“凡人可以說沒時間,諸位隨便活活就是一百多年,怎麼會沒有時間?”

    客廳裏一片狼籍,樊大堅又吃又喝,卻沒有收拾,跟著跑進來,用手臂在桌子上掃了兩下,算是清理出一塊幹淨的地方,然後不停向胡桂揚使眼色,詢問對策。

    “燒水。”胡桂揚平靜地說,示意老道安下心來。

    兩名侏儒跟著樊大堅去廚房,三名侏儒進廳之後在門口一字排開,還是聞空壽開口,“你不必問,我們現在還一無所知。”

    “那就把你們'不知道'的事情說說吧。”胡桂揚笑道。

    “我們……都覺得鐵片上的圖案非常眼熟,但是想不起它是什麼,還有你說的僬僥人墳墓,你確認嗎?”

    三名侏儒臉上顯露出同樣的困惑與痛苦,像是被不解之事折磨得將要發瘋。

    胡桂揚嗯了一聲,“你們能夠保證,無論發生什麼,都將老道安全送回來嗎?”

    三名侏儒互相看了一眼,同時道:“能保證。”

    胡桂揚起身,從侏儒中間穿過,站在門口向廚房喊道:“樊老道,帶他們去一趟墳墓,不用燒水了。”

    樊大堅哪會燒水,這時連火還沒生起來,聽到胡桂揚的話,嚇了一跳,“你不去?”

    胡桂揚原本想去,很快改變主意,“我去沒用。”扭頭向聞空壽道:“你會回來告訴我結果吧?”

    “會。”

    樊大堅走出廚房,一副生離死別的沮喪神情,“才脫狼窩又落虎口,胡校尉,如果我回不來……”

    五名侏儒舉起老道,呼嘯而去。

    胡桂揚伸個懶腰,抬頭看看天空,回房睡覺去了,在這座危機四伏的城裏,唯一值得信任的人還真就是這群侏儒。

    等他睡醒時,只覺陽光刺眼,雙手摀眼不情願地坐起來,向著敞開的房門道:“誰啊,也不敲門。”

    “胡桂揚,你竟然能睡得著,不覺得自己忘了點什麼嗎?”

    胡桂揚揉揉雙眼,挪開雙手,露出驚喜的微笑,“原來是廠公,我忘記什麼……哦,我沒去見廠公。”

    汪直說過,讓胡桂揚與商輅談話之後去見他一面,胡桂揚被侏儒抬回住處,早將此事忘得幹幹淨淨。

    “你面子真大,讓我親自來見。”汪直冷冷地說。

    胡桂揚跳到地面,笑道:“廠公禮賢下士,今後必成一段佳話。”

    “嘿,少拍馬屁,你不夠格。”

    胡桂揚快速穿上靴子,“廠公一心忠君,當然沒精力聽這個。廠公一個人來的?”

    汪直沒帶隨從,門內門外都沒有。

    汪直嗯了一聲,轉身出屋,走進客廳,廳裏已被打掃得幹幹淨淨,擺好一桌酒菜,比平時豐盛得多。

    汪直像主人一樣坐下,指著對面,“坐。”

    胡桂揚也不客氣,先給兩人斟酒,然後坐下,“廠公真是太客氣了,這頓理應是我請才對。”

    胡桂揚一飲而盡,汪直沒動,“何三塵又佔據一處丹穴,高青草又奪走一枚天機丸。”

    “需要我再送天機丸嗎?我可以。”

    汪直搖搖頭,臉上既惱火又困惑,“何三塵躍出村子裏的丹穴之後,前往西南的小龜島,向高青草挑戰,將她引走了,我已經派人再送天機丸,消去光柱。”

    “哦,那就好,皆大歡喜。”

    “歡喜個屁!”汪直忍不住又開始罵人,而且罵出一連串,沒有指名道姓,不知想罵誰,或許是在罵所有讓他不順心的人。

    胡桂揚邊聽邊點頭,眼睛看著汪直,卻沒忘了吃喝,一口酒、一筷菜,絲毫不亂。

    汪直越罵越沒趣,“就算是一根木頭,也能讓我罵得開花,你的臉皮比木頭還厚啊。”

    胡桂揚一愣,“廠公是在罵我嗎?沒聽出來,廠公親自登門,還請我喝酒,我以為……”

    “算了,說正事吧。侏儒和樊大堅呢?”

    “去看墳墓了。”

    “你怎麼不跟著?”

    “五個侏儒抬一個老道,正好,多我一個反而不方便,再說我對墓裏的東西一樣都不認識,去也白去,只能旁觀,不如睡一覺,養精蓄銳,好為廠公效力。”

    汪直冷笑,“睡夠沒?”

    “睡夠了,填飽肚子之後,就能為廠公上刀山下火海了。”

    “嘿,不用你去這去那,只要動動嘴就行,先告訴我那個女妖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打起來?”

    “天機船的錯,兩人都覺得自己更厲害,自然要打一架。”

    “因為這個你才要毀船? ”汪直面露鄙夷。

    “這只算原因之一,有些事情廠公不會理解。”

    “你以為我是太監,就不懂男女之間那點破事嗎?”

    “不,我以為廠公年紀太小……”

    汪直更不愛聽,“小怎麼了,千軍萬馬都得聽我命令。”

    “好吧,被廠公說中了,那兩名女子……我不希望任何一個出事,所以我希望毀掉天機船,阻止她們變得更強、更好鬥。”

    汪直這才露出微笑,“所以你不會幫助官兵尋找她們的下落。”

    “無能為力,我根本不知道她們藏身何處。”

    汪直站起身,拿起杯子往地上一摔。

    “這是摔杯為號嗎?”胡桂揚笑著問道,說罷加速喝酒吃肉。

    外面沒人進來,汪直一愣,又拿起一只碗,連裏面的菜一塊扔到門外,落在院子裏摔得粉碎,這回終於引來反應,從街上衝進來一隊官兵,大都手持鳥銃。

    胡桂揚放下杯筷,起身道:“原來廠公不是一個人。”

    “知道我要幹嘛?”

    “拿我當誘餌唄。”胡桂揚做出束手就擒的架勢,“如果事實表明,天機船對她們的影響比我大得多,廠公願意考慮毀船的計劃嗎?”

    “到時候再說,我倒覺得兩個女妖肯定會來救你。”

    “要去哪個衙門?”胡桂揚問。

    “不用,就在這裏,離丹穴遠點,方便放銃。”

    “廠公早說啊。”胡桂揚重新坐下,繼續吃喝。

    汪直呆呆地看著胡桂揚,忽然覺得摔杯為號既多餘又尷尬,門外的官兵更是統統沒用。

    “胡桂揚,別說朝廷有功不賞,除掉女妖之後,你仍是西廠校尉,回京之後論功行賞,少不了你。可你若是動別的心事,將女妖看得太重,多大功勞也保不住你的小命。”

    “女妖?我在想天機船那麼大,多少火藥才能將它炸毀,起碼讓它掉下來,地面上的人往哪躲避……”

    汪直哼了一聲,走到門口,命令官兵去各間屋子裏埋伏,時刻備戰,又轉身道:“多吃點,待會就沒這麼自在了,想引來妖女,不能光是酒肉,必須讓你吃點苦頭。”

    胡桂揚抬頭回道:“侏儒與老道還不回來,一定是發現什麼了。”

    汪直的微笑裏既有少年的純真,又有成年人的奸詐,“不管墳墓裏有什麼,都救不了你和妖女。”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6:56
二百一十三章銃聲

    胡桂揚認為汪直的引蛇出洞之計根本沒用,他親眼見過何三姐兒與小草的變化,相信就算他死在那兩人面前,也沒法讓她們回心轉意。

    汪直命人貼出公文、散佈消息,聲稱要在明日午時處決錦衣校尉胡桂揚,罪名是公然抗命。

    “我希望罪名能更大一點,萬一我真被砍頭,也不至於死得太冤。”胡桂揚請求道。

    “你的地位就這麼低,所以罪名也就這麼大,而且等著你的不是砍頭,是自縊。”

    “我沒那麼重要吧?自縊是女眷和達官貴人的死法。”

    汪直笑了笑,“你不是立過幾件功勞嗎?所以給你留全屍。”

    “我這麼點功勞就有全屍,比我功高的人,豈不是要被做成塑像供起來?”

    “嘿,少貧嘴。其實你還是不錯的,但是有兩個毛病。”

    “說話沒分寸、笑得不是時候。”胡桂揚從小就受到此類指責,早已習慣。

    汪直卻搖搖頭,“那都是小毛病,我說的是大毛病。第一,你不忠心,對誰都不忠心。”說到這裏,汪直忍不住又罵幾句髒話,“你還是我西廠的校尉嗎?還是大明子民嗎?光這一條就是死罪。第二,太愛自作主張,我是西廠廠公,尚且要揣摩上意,效犬馬之勞,立爪牙之功,你一個小小校尉,竟敢違逆眾意,你有這個資格嗎?”

    汪直說痛快了,轉身要走,胡桂揚難得地沒笑,“廠公稍等,我還有一句話沒說。”

    汪直止步,卻沒有轉身,“說吧。”

    “你那麼愛說髒話,就不怕在宮裏惹出麻煩嗎?”

    汪直幹笑幾聲,邁步就走,到門口停下,“這你就不懂了,在你們面前我把髒話都罵完了,進宮之後嘴裏才能幹淨。”

    “有道理,廠公高明。廠公這要就走嗎?”

    “我有別的事情要做,沒工夫看管你,待會有別人過來監督。”

    胡桂揚還要說話,汪直已經走遠。

    其它房間裏全是銃手,估計左鄰右舍也都如此,胡桂揚無處可去,只能坐在客廳裏發呆,“那些侏儒一定發現了什麼,若是再不回來……”

    胡桂揚試圖預想自己的死狀,怎麼也緊張不起來,倒不是膽子大,而是沒感覺,過了一會他明白過來,“沒有枷鎖、繩子和刀鋸這些東西,就是不對勁兒。”

    接替汪直的人很快趕到,不是一個,而是兩位。

    一位是胡桂揚的直接上司,錦衣衛南司鎮撫梁秀,他這幾天吸足了丹穴精華,神采奕奕,像是剛剛成親不久的新郎官,在客廳裏巡視一圈,向胡桂揚道:“你算是救過我一次吧,我欠你一個人情,按理說應該報答明天中午之前,只要你老老實實,別出大門,也別玩花招,我不給你上刑具。”

    胡桂揚拱手道:“多謝大人,以後我一定再救你一次。”

    梁秀沒生氣,“上命所差,我能有什麼辦法?再說你也不必害怕,那兩個妖女很可能會來救你,一通鳥銃之後,你不但無罪,還能立功,到時候我還要恭喜你呢。好了,你們兄弟聊會,我不湊熱鬧。”

    梁秀腳步輕鬆地走出客廳,四處查看,時不時發出尖細的嗬斥聲、命令聲。

    石桂大靜靜地站在門口,與其說是“兄弟”,更像是一名陰鬱的獄卒。

    “你說他是不是……也變太監了?”胡桂揚指著外面小聲問。

    石桂大搖搖頭,看樣子無意閑聊。

    胡桂揚卻不識趣,坐在椅子上舉臂、伸腿,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廠公原諒你了?”

    石桂大還是不開口,等外面再無聲息,他才冷淡地說:“你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當成誘餌?”

    “因為我認識那兩個'妖女'。”話一出口胡桂揚就知道這個答案並不全對,於是笑著補充道:“因為我得罪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了?”

    “你不該堅持毀船。”

    石桂大沒有多做解釋,胡桂揚卻已明白其中的意思,西園裏的皇帝大概正狂熱地迷戀天機丸,以為能夠從中找到長生之道,“毀船”兩字肯定會令龍顏震怒,胡桂揚立過的功勞都被一筆勾銷。

    “西園獨享紅球?”胡桂揚原本要求所有攜帶者共同分享一枚小小的天機丸,防止有人沉迷其中,看來這個建議沒有被接受。

    “而且不只一枚。”

    每次有三人進入天機船,只需某人多帶一枚,皇帝就能同時擁有一大一小兩枚天機丸,這是極限,再多的話,僬僥人也沒法保證安全。

    “我忘了西園的身份,普天之下……”胡桂揚笑得有點勉強。

    石桂大上前一步,“你明白危險了吧?”

    胡桂揚的笑容恢複正常,“無論何三姐兒與小草會不會來、能不能被射殺,明天中午都是我的死期。”

    “你總是這麼聰明,偏偏又總是犯糊塗,平時得罪一個人沒什麼,就怕在你倒黴的時候,有人會落井下石。西園原本只是對你不滿,但是沒人替你求情,如李孜省之輩,還會火上澆油,趁機報仇。”

    “這真是……人到用時方恨沒朋友,有人替你求情吧?”

    “當然。”石桂大極少得罪人,還一直努力拉攏各種“朋友”,汪直身邊的許多親信都願意為這名仗義的校尉說句好話。

    “我本來要睡一會的,聽你這麼一說,我……我得多睡一會,以後可就沒機會了。”

    客廳裏沒有床,胡桂揚趴在桌子上閉眼,很快發出鼾聲。

    石桂大輕聲道:“我可以幫你但我不會這麼做,趙家義子命中註定只有一人能活,只有一人。”

    石桂大掇一張椅子來到門外,坐在上面,橫刀膝頭,聽著身後的鼾聲,看著空蕩蕩的庭院,靜候夜色降臨。

    處決胡桂揚的消息早已傳開,“妖女”應該快到了。

    梁秀從外面進來,腳步輕快,見到石桂大,眉頭微皺,“你們兄弟聊完了?”

    “聊完了,多謝鎮撫大人。”石桂大起身,“請。”

    梁秀也不客氣,幾步走來,坐在椅子上,“都是絕子校尉出身,你怎麼不姓趙?”

    “石是我的原姓,義父過世之後,我決定認祖歸宗。”

    “應該。胡桂揚……睡著了?”

    “大難臨頭時,人各不同,有人痛哭、有人大叫、有人求神、有人求饒,胡桂揚睡覺。”

    “為了忘記大難?”

    “對。”

    “嘿,這倒也是一個辦法,他希望一覺醒來之後,所有麻煩都已迎刃而解?”

    “起碼在夢裏可以這麼想。”

    “哈哈。”梁秀大笑,也不怕吵醒睡覺者,“如果你遇到大難,會怎麼做?”

    “我平時為朋友盡心盡力,不留餘財,不計得失,如有大難,唯有寄望於朋友相助。”

    梁秀頻頻點頭,稍稍壓低聲音,“你知道還有誰也喜歡結交朋友嗎?東廠。”

    兩位廠公不合,西廠汪直如今佔據上風,各間房子埋伏的銃手裏有不少西廠的人,石桂大平淡地說:“交友有度,石某身為西廠校尉,所結交的一朋一友都得本廠允許。”

    梁秀嘿嘿地笑了幾聲,起身道:“坐吧,你是西廠校尉,我是南司鎮撫,職位高些,但在這裏……你不必將座位讓出來。”

    兩人各為其主,這比職位高低更重要。

    “我年紀輕,站一會沒事。”

    梁秀又點點頭,笑著走出大門,石桂大重新回到椅子上,依然將腰刀橫在膝頭,面無表情。

    夜色降臨,有官兵拎來兩桶水,石桂大等銃手們喝過之後,自己才舀了一瓢,喝完回頭望了一眼,胡桂揚仍在伏桌大睡,鼾聲小了一些。

    二更過後,氣氛越來越緊張,除了胡桂揚,人人都感到恐慌與急躁,他們既害怕妖女的厲害,又急於完成任務,盡快回到丹穴附近。

    石桂大無法安坐,起身在院子裏來回踱步,時不時望一眼夜空,據說天機船浮在上面,可他什麼也看不到,只是猜測“妖女”有可能從天而降。

    在這所宅子裏,所有銃手都聽石桂大的命令,外圍則由梁秀負責,這是明爭暗鬥的結果,東廠與南司相信“妖女”沒機會闖入禁地,在外面就會被擊殺,西廠只能揀漏兒。

    石桂大以為會等很久,沒想到三更未至,外面突然統聲大作,他立刻拔出刀,警惕地四處查看。

    “真有人來?”胡桂揚醒了,站在門口驚奇地問,“是哪一個?還是都來了?”

    銃聲接二連三,中間夾雜著急促的叫聲,石桂大沒有回答問題,仍在觀察,希望“妖女”能更厲害一點。

    “我猜是小草一個人,她喜歡硬闖。”

    外面的銃聲不那麼密集了,石桂大的目光只盯著房頂,“你不是說沒人會來嗎?”

    “猜錯了唄。”胡桂揚突然笑了一聲,“小草曾經敗給鳥銃,她這是不服氣,又來挑戰,並不是來救人。”

    銃聲停止,不久之後梁秀跑進來,看了一眼,轉身就走,顯然是沒有擊中目標。

    石桂大收刀入鞘。

    “小草跑了,我猜她還會再來,因為勝負未分。”

    石桂大嘿了一聲。

    三更剛過,外面再度放銃,持續了將近一刻鐘,梁秀又跑進來,“將你的人都調到外面,妖女還會再來。”

    石桂大也想立功,立刻命令銃手出屋,都去外面支援,只留兩人看守胡桂揚。

    第三輪銃聲來勢更猛,此起彼伏,來自各個方向,“妖女”顯然是在到處試探。

    兩名看守握著準備好的鳥銃,不看胡桂揚,只看屋頂,身子在微微發顫。

    “你們聽,銃聲連續不斷,絲毫不亂,外面的人攻不進來。”胡桂揚勸道,不看頭頂,只是側耳傾聽。

    銃聲停止之後,外面的街道上傳來雜遝的腳步聲和馬蹄聲。

    “東西兩廠又調人來,小草還真是厲害,可她這樣硬闖根本不是辦法……”胡桂揚一拍腿,轉身回廳裏去了。

    銃聲遲遲不響,兩名看守到門口望一眼,隱約見到胡校尉竟然又在趴桌睡覺。

    四更過後,梁秀、石桂大各帶幾名手下急匆匆地跑進來,梁秀喝道:“胡桂揚!”

    胡桂揚睡得淺,立刻起身,來到廳門口,揉揉眼睛,看著神情各異的眾人,突然露出他那不合時宜的笑容,“知府衙門裏的楊老怪是不是被殺死了?嗬嗬,小草還挺聰明。”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6:59
二百一十四章  妖女無情

    真讓胡桂揚猜對了,小草幾次試探,來了又去,惹怒城裏的官兵,各處的銃手紛紛趕到南城支援,知府衙門也不例外,守備臧廉派出一多半銃手,只留少數人專門守衛西園。

    楊九問一時大意,以為今晚沒自己什麼事,半夜過後,他去查看附近的丹穴。

    忍了這麼久,老怪早已心癢難耐,他是江湖老前輩,眼看著眾多晚輩,甚至默默無聞的晚輩功力倍增,他有點著急。

    可是只要參與吸丹,就得離開知府衙門裏的清醒人群,代價過於巨大,楊九問只想過去看一眼,感受一下丹穴的神奇,沒料到自己會見識到真正的神奇。

    許多官兵被調往南城,丹穴周圍的人比平時少得多,楊九問拄著拐杖站在遠處,淚眼婆娑,一會想要放棄未來的榮華富貴,立刻加入吸丹圈子,一會提醒自己,吸丹只有一成人能夠保留功力,實在不值得冒險……

    “駝子,你是背山老怪楊九問?”

    若在平時,一聲“駝子”就足以引發楊九問的殺機,此刻他的心思完全不在這裏,聽到自己的名字,隨口答了一聲,“是,你……”

    楊九問扭頭看見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下一刻小姑娘已經走了,飛簷走壁如履平地,身形幾晃就消失在夜色中,再多的火把也挽留不住,那是江湖人時常向外行人描述、卻從來沒有人親眼目睹過的神奇輕功。

    丹穴裏今晚沒有入駐高手,吸丹者的入定程度較淺,附近的幾名官兵被吵醒,轉身打量站立不動的駝背老頭兒,好一會之後,才有一人好奇走過來,“餵,你是……”

    楊九問應聲而倒,僵撲不動,拐杖卻還立著,原來末端已經入地一截。

    老怪一直住在衙門裏,衣著如尋常百姓,外面的官兵不認識他,將近一個時辰之後,消息才傳到西廠,又由西廠傳到梁秀與石桂大這裏。

    剛剛醒來的胡桂揚卻是一語道破。

    “你知道?”梁秀吃了一驚,隨即醒悟,“你與妖女勾結!”

    “怎麼勾結?”

    梁秀一下子語塞,剛剛過去的幾個時辰裏,南城的這所小院受到的防護甚至比知府衙門更嚴,妖女闖不進來,自然沒辦法與裏面的人“囚犯”勾結。

    “那你怎麼知道……”

    “我不是告訴過你們嗎?那兩個'妖女'都不會來救我,她們得到的益處最多,受天機船的影響也最大,如今只關心自己,不在意其他人,所有吸丹者以後都會是這個樣子。”

    石桂大與梁秀都是吸丹者,聽到這樣的話不免有些惱怒,一個不吱聲,另一則冷笑不止,“別以為這樣一來你就能逃過此劫,妖女是你帶來的,她們殺人,由你擔責,明天……今天正午,就是你伏法之時。”

    “希望總是有的,萬一上頭改變主意呢。 ”胡桂揚抬頭看看天,“天機不可洩漏,可我覺得天機船就要漏出來了。”

    梁秀哼了一聲,轉身離開,石桂大稍留一會,問道:“你真不在乎?”

    “在乎,我心裏怕得要死,不對,我就要死了,總之心裏很怕,但是有什麼用?沒人會來救我,只能等上頭改變主意。”

    “如果需要我幫忙……我不能放你走,只能幫些小忙,傳個話兒什麼的。”

    “謝謝。”胡桂揚笑了笑,“我把上司得罪光了,有話無處傳,但你的確可以幫我一個忙,五名侏儒帶著樊大堅出城,如果他們回來,請將他們立刻送往知府衙門,或許能救我一命。”

    “好。”石桂大也離去。

    天漸漸亮了,空中還是一無所有,僅有的兩名看守也已撤退,胡桂揚獨立院中,不知該做點什麼,只好發呆,不知不覺間,太陽越升越高。

    梁秀與石桂大又帶人趕來,石桂大輕輕搖頭,表示侏儒和樊大堅都沒有消息,梁秀冷淡地說:“走吧。”

    “去哪?”

    梁秀不回答,官兵上前要來推搡,胡桂揚自己邁步,笑道:“自縊而已,給條繩子就行,用不著這麼大陣勢。”

    街道上,成隊的銃手正在陸續撤離,梁秀選人少的小巷行走,很快來到南城門,眾人停下,梁秀道:“要怨就怨妖女無情,她們殺人卻要你承擔後果。”

    “這是要懸屍城門嗎?”

    梁秀點下頭,“你別反抗,大家都省事。”

    胡桂揚苦笑道:“你們都是吸丹高手,我拿什麼反抗?”

    “行,就憑你這分自知之明,我敬你三分。”梁秀繼續往前走,來到城門外,向上方招招手,很快有一根繩索垂下來,末端已經係好圓環,用刑之後,還會再升上去,令屍體面朝城外。

    “北邊有山,小草多在那一帶出沒,你們把我掛在南城她看不到。”胡桂揚提醒官兵。

    梁秀笑了一聲,“想去北城?來不及了。”隨後向石桂大道:“石校尉要親自套索嗎?”

    石桂大還在猶豫,胡桂揚道:“我自己能行。”說罷直接走到繩索前,雙手抓住繩環,向上面大聲道:“再往下一點兒……行了。”

    石桂大低下頭,梁秀饒有興致地看著,似乎不太相信胡桂揚真敢自投環中。

    “離午時還差一會。”胡桂揚說。

    “嗯,不急。”梁秀示意手下兵丁走近一些,時間一到,必須行刑。

    “不用宣布罪狀、畫押什麼的嗎?”胡桂揚又問。

    梁秀搖頭,“不用,對你以軍法處置。”

    胡桂揚看向石桂大,“我家裏有一條狗,名叫大餅,如果沒被蔣、鄭那兩個混蛋吃掉,你能養一陣嗎?起碼養大、養肥之後再殺。”

    “好。”石桂大極輕地歎息一聲。

    “時辰已到,胡校尉……”梁秀做出請的手勢。

    胡桂揚將繩索套在脖子上,“如果我所猜不錯,連侏儒也被騙了,這裏的所有人可能都會死於天機……”

    繩子一緊,胡桂揚升空而起,嗓子裏只剩嗬嗬聲,再說不出話來。

    石桂大扭頭不看,梁秀卻抬頭看得津津有味,“妖女還再是無情,這樣都不肯露面,胡桂揚有眼無珠……”

    話未說完,梁秀突然抬起右手,在自己臉上狠狠打了一巴掌,像是在拍打蚊蟲,可用力之猛,又像是懷著深仇大恨,整個人往左邊一傾,差點摔倒。

    “鳥銃!”梁秀大叫,原地轉了一圈,大步向被吊起的胡桂揚跑去。

    城門上下冒出許多銃手,原來此地還是有埋伏,比之前人少,一百多名,鳥銃都已經準備好,火繩絲絲冒煙,可是誰也不知道目標在哪。

    梁秀來到胡桂揚下方,一躍而起,同時拔刀,左手摟人的同時,右手揮刀斬斷上面的繩索,落地之後邁步向護城河橋跑去,整個過程一氣嗬成,只是每一個動作都顯得僵硬。

    有人將鳥銃對準了胡桂揚,石桂大喊道:“不要傷著鎮撫大人!”

    梁秀乃是監斬的長官,經石桂大一提醒,更沒人敢於衝著他放銃,只是人人都不明白,這位大人為什麼突然變成這個樣子。

    “有人用天機術,必在附近。”石桂大揮手,帶著十幾名銃手追趕梁秀,相信操控者不會太遠。

    梁秀跑到橋上突然止步,將胡桂揚往橋下一拋,轉身衝著官兵跑來,嘴裏大叫大嚷:“別放銃,我、我……”他只剩下罵娘了。

    橋下有人一躍而出,抱著胡桂揚飛快奔向遠處,石桂大帶領的銃手距離最近,卻被梁秀阻擋,沒法放銃,城牆上倒是銃聲大作,可距離太遠,那人又跑得太快,放銃無一命中。

    梁秀徑直撲過來,石桂大稍一猶豫,還是伸手相迎,將鎮撫大人抱住。

    “妖術!妖女用妖術!”梁秀驚恐萬分地大叫,推開石桂大,跳了兩下,活動手腳,發現自己已恢複正常,轉身望去,只見橋下又躍出一人,急忙下令:“放銃!”

    附近的十幾名銃手驚得呆住了,聽到命令手忙腳亂地瞄準、勾動扳機,可惜時機已過,放銃又不集中,劈劈叭叭響聲過後,那人已經逃得遠了。

    “牽馬來!”梁秀大怒,同時也怕沒法交待,非要追上不可。

    石桂大小聲道:“追不上了。”

    梁秀怒視,“你跟胡桂揚交情不淺吶。”

    “追趕逃犯和想法自保,大人選哪個?”

    梁秀一怔,“你帶人去追,我、我回趟城裏。是誰出主意要在城門口行刑的?又是誰只派來這麼點銃手的?我得問個清楚。”

    石桂大又小聲道:“這兩件事最好別問。”

    梁秀又是一怔,隨即明白過來,這兩項決定必然來自知府衙門,甚至可能是西園旨意,問得越清楚,他死得越快。

    梁秀並不領情,狠狠瞪石桂大一眼,快步向城裏跑去,要找自己在東廠的靠山請罪。

    胡桂揚身子虛弱,但是沒昏過去,看向抱著自己狂奔的人,疑惑地問:“怎麼是你?”

    聞不華拒絕回答,只是狂奔,進入荒野深處,在一棵樹下,將胡桂揚扔在地上,轉身向後面望了一會,仍不說話,竟自走了。

    沒過多久,谷中仙從後方趕來,笑道:“你運氣不錯。”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7:02
二百一十五章  墓穴

    胡桂揚捂著脖子輕輕揉搓,嗓子裏像是含了一塊髒東西,想吐吐不出來,想咽咽不下去,啞聲道:“真沒想到。”

    “沒想到我的天機術這麼厲害?”谷中仙笑著問。

    “沒想到救我一命的人會是你,還有那個聞不華,他不是……不是進入丹穴了嗎?”

    “對,天機丸被小草姑娘奪走,然後有人送來新的,聞不華受了一點輕傷,不嚴重。”

    “所以他與何三姐兒分道揚鑣,投靠你了?”

    “分道揚鑣?恰好相反,我們是殊途同歸。”

    胡桂揚越聽越糊塗,換另一只手揉脖子,“ '同歸'的都有誰?”

    “跟我來。”

    谷中仙前頭帶路,向荒野更深處走去,腳下無路,身影轉瞬就被野草遮擋,胡桂揚緊緊跟在後面,忍不住問道:“幹嘛救我?”

    “因為你太重要。”

    “我?”

    “待會你就明白了。”

    地勢逐漸升高,胡桂揚突然明白過來,“這是僬僥人的墳墓?”

    “對。”谷中仙向上望去,“這座墳墓可能會改變一切。”

    “老道樊大堅發現它的,他沒事吧?”

    “好得很。”

    兩人爬到一半,發現一個黑乎乎的窟窿,洞孔不大,隱藏草叢之中,不知情者很容易掉進去。

    樊大堅原想在墳頂做個標記,走到這裏不小心掉了進去。

    “小心。”谷中仙說。

    “小心什麼?”胡桂揚明明已經收住腳步,所以不懂這句提醒有何用意。

    谷中仙也不解釋,伸手抓住胡桂揚的一條胳膊,徑往洞中跳去,洞口勉強能容兩人下墜,胡桂揚只覺得眼前一黑,緊接著雙腳落地,這座大墳從外面看頗為高大,裏面卻沒有多深。

    前方有一點點光亮,隱約照見不少人的身影。

    仍由谷中仙帶路,兩人慢慢走過去。

    胡桂揚第一個認出的人是何三姐兒,她扭過頭來,向他笑了一下,隨即調頭繼續盯著前方的地面,似乎早料到他會來。

    所有人都在觀察地面,胡桂揚先看人,共有十三位,其中數位他認識,有何氏姐弟、谷中仙和聞不華、樊大堅、五名抬人的侏儒,還有三名寬袍大袖的聞家人。

    每人手都握著一截蠟燭,圍成一個橢圓形。

    胡桂揚順著眾人的目光看去,地面上是一塊橢圓形的鐵板,上面鑲嵌著形狀各異的東西,大概就是樊大堅之前所謂的小玩意兒。

    胡桂揚一件也不認得,甚至無法猜測用途,斜對面的樊大堅向他點頭,胡桂揚繞過去,沒人阻攔。

    樊大堅領著胡桂揚走遠一些,本來就不大的光亮如今只剩下一小塊,連腳下的地面都照不見。

    “這是石碑。”樊大堅說。

    兩座半人多高的石碑,樊大堅伸手撫摸,“我就是在這裏找到鐵片的,當時我還沒有註意到石碑的與眾不同。”

    胡桂揚湊近一些,看著上面密密的文字,竟能認出大半,“文字太多,不像墓碑嗎?”

    “聽那些侏儒解釋之後我才明白過來,僬僥人並非凡間族類,死後為什麼要樹碑?為什麼要用凡人的文字?”

    “嘿,他們連凡人的文字都瞧不上啦。”

    “嗬嗬,你跟我一樣,嘴裏說不信鬼神,還是將僬僥人當成了神仙,他們不是神仙,是一群從極遠方來到此地的客人,語言就應該不通啊。”

    “他們後學的唄,這兩個僬僥人也不是立刻死掉的。”

    “問題就在這裏,這五個侏儒不記得這件事,倒是鐵片上的圖案,才是他們的文字。”

    “文字?真夠簡潔的,寫的是什麼?”

    “他們不認識。”

    “咦?”

    “我不是故意賣關子,你聽我說完,就像咱們的字,你也不是每個都認得,對不對?”

    “鐵片上是孤僻字,聞空壽他們不學無術,所以不認得?”

    “差不多吧,他們相信鐵片上記載著死者的姓名、容貌、來曆與死因。”

    “總共十幾筆的圖案,能說這麼多內容?”

    “他們這樣說的。”樊大堅回頭看去,那群人還站在原地不動。

    胡桂揚圍著一座石碑繞了一圈,伸手摸去,感覺與普通石碑並無不同,只是常在地下,觸手頗有涼意。

    胡桂揚單手一撐,屁股坐在上面。

    樊大堅吃了一驚,低聲道:“這樣……不好吧?”

    “這是記事碑,不是墓碑,坐一坐無妨,再說我累壞了。”

    樊大堅這才反應過來,“你沒事吧?聽說西廠要殺你,不是來真的吧?”

    胡桂揚苦笑道:“我的脖子說這是真的。”

    樊大堅移近蠟燭,看到脖子上的清晰紅印,越發吃驚,“汪直……你立下那麼大的功勞,他竟然……”

    “嘿,不說了,是我自己太懶,早跟你們一塊來探墓,就不會有事了。”

    樊大堅也跳上石碑坐下,“你留在城裏是希望上頭能改變主意,讓你毀船。”

    “嗬嗬,你真了解我,其實我睡了一覺,後來又睡一覺。上頭倒是改主意了,不是毀船,而是毀我。”

    樊大堅關切地詢問幾句傷情,又拿出一些丹藥讓胡桂揚服用,“你的傷沒有大礙,養些日子就能複原。”

    胡桂揚點點頭,“你們一直在這裏?”

    “除了吃飯睡覺,基本都在這裏。”

    “看出什麼了?”

    “什麼也沒看出來,他們正想辦法打開鐵板,說是下面還有東西,可能是骸骨。”

    “很難嗎?”

    “嗯,鐵板連條縫隙都沒有,無從下手。”

    胡桂揚看向另一頭,“侏儒都看不懂的東西,其他人在看什麼?”

    老道也向那邊看去,轉念間明白過來,笑道:“為什麼跑去救你的是谷中仙和聞不華,而不是另外一個人?”

    胡桂揚笑笑,“我只納悶為什麼會有人救我。”

    樊大堅收起笑 ,“是何三塵拿自己交換的。”

    “嗯?”胡桂揚這才大吃一驚。

    “侏儒有個猜測,覺得那塊鐵板只能憑強大的功力抬起來,可他們功力不足,於是又找來幾個人,就是谷中仙他們,還是不行,於是又去請何氏姐弟。何三塵說她可以幫忙,但要侏儒去把你救出來。谷中仙和聞不華是奉命行事。”

    “她……自己為什麼不去?”

    “那我就不知道了,她沒解釋。”

    胡桂揚向何三姐兒看去,一圈高高矮矮的站立者當中,她的身形比較好認,一直站在那裏,除了最初時的微笑,再沒有回頭。

    “谷中仙說我很重要。”

    “對啊,沒有你,何三塵不肯用力,瞧,他們要開始了。”

    胡桂揚要過去觀看,樊大堅伸手攔住,“算了,那邊全是高手,咱們還是坐在這裏,別去湊熱鬧了。”

    胡桂揚沒動,“聞不華現在屬於哪一方?”

    “當然是聞家,你聽說了吧,何三塵把他騙得挺慘,他又打不過,只好回到聞家來。”

    那邊的蠟燭同時熄滅,過了一會,鐵板的位置冒出一股淡淡的紅光,與丹穴極為相似。

    樊大堅跳到地面,“何三塵功力果然不同凡響,那些侏儒之前用過全力,鐵板也沒這樣過。”

    “聞家人不是很多嗎?為什麼只來這幾位?”

    “據說其他人都等著飛升呢,不願意過來。”

    那邊的紅光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高,比之前的蠟燭要亮得多,整座墓穴被照得紅通通一片。

    胡桂揚也跳到地面,快速掃了一眼,墓穴遠遠沒有外面看上去那麼龐大,鐵板居於中間,兩座石碑靠近邊緣,除此之外別無它物,地面平整,不知是用什麼東西鋪就的,抬頭看去,發現許多小小的光點。

    “聽說這是僬僥人的星空圖。”樊大堅小聲說,像是怕打擾到什麼,“我掉進來的窟窿原是入口,好幾十年了,年久失修,就這麼壞了。要說僬僥人的建墳水平可不如咱們凡人,別說帝王陵墓……”

    鐵板發出的紅光迅速消退,很快,整座墓穴陷入黑暗,只剩下樊大堅手裏的蠟燭。

    胡桂揚記得大致方位,邁步走過去,樊大堅跟在身後,“估計又沒成功。”

    的確沒有成功,鐵板絲毫未變。

    眾人重新點起蠟燭,聞空壽道:“咱們猜得沒錯,要用對待天機船一樣抬升棺蓋,可惜咱們人數太少,功力還是差一點。”

    出力最多的人是何三姐兒,這時開口道:“今晚我會進入最後一處丹穴,你們保我安全,等我功成之後,再來助你們開棺。”

    遍採五穴之後,何三姐兒的功力又將得到巨大提升,聞家人互相點頭,開口表示同意。

    胡桂揚走到何五瘋子身邊,小聲問:“趙阿七和聞苦雨呢?”

    何五瘋子瞪他一眼,沒有回答。

    聞不華被騙,趙阿七與聞苦雨大概不敢再留在何三姐兒身邊。

    谷中仙咳了一聲,“天快要黑了,咱們先出去吧。”

    眾人陸續出墓,雖然墓中並無髒物,出來之後,所有人還是感到神清氣爽。

    谷中仙問:“何姑娘,你今晚要去哪處丹穴?”

    “小龜島。”

    聞不華的臉稍稍抽搐一下,他上一次就是被騙進入島上丹穴,雖然安全出來,但也受驚不小。

    “正好,離著最近。”谷中仙望過去,夜色初降,能夠望見一條淡淡的光柱,說明已經有人進入丹穴,卻不幸要成為何三姐兒的獵物。

    “能否擋住小草,就靠諸位了,我先走一步。”何三姐兒飛快下山,很快消失。

    胡桂揚突然明白自己為何“重要”了,忍不住笑道:“她都不在乎我的死活,以為小草會在乎嗎?拿我威脅小草根本沒用。”

    沒人回答,何五瘋子催道:“走吧。”

    眾人下山,仍由谷中仙帶路,離小島越來越近。

    胡桂揚無所謂,跟著走就是,向身邊的樊大堅道:“羨慕我吧?”

    “羨慕你什麼?”

    “瞧我這麼'重要'。”

    樊大堅笑道:“這大概是天下最厲害的兩個女人,救你未必真心,起碼不肯殺你,嗯,的確挺讓人羨慕。 ”

    胡桂揚大笑,突然止笑,隨即又大笑,伸手指天,“哈,我猜得果然沒錯,天機船出來了!”

    天空中隱約有一大塊東西浮現,遮住半邊天空。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7:17
二百一十六章提前

    小龜島上的光柱衝天而起,照亮地面的人群,刺破空中的雲層,托起更高處的一塊龐然大物。

    這不是胡桂揚的幻覺,所有人都看到了,比他還要驚詫,理由卻各不相同。

    樊大堅道:“真讓你說準了,你這小子……你這小子……”

    五名侏儒呆立半晌,聞空壽開口道:“怎麼會這樣?提前……這麼多天,難道……難道……”

    谷中仙算是最為鎮定的人,向高空觀察多時,“如果天機船真要提前飛升,何三塵可就危險了。”

    何五瘋子聞言大驚,“危險?我去叫三姐出來。”

    “你不是何三塵的對手,進去只是送死。”谷中仙提醒道,丹穴裏面的人入定程度比外面的人更甚,不分親疏遠近,受到影響就會殺人。

    “那怎麼辦?”何五瘋子更急。

    “再等一會,天機船雖然顯露形態,未必就要飛升。”谷中仙看向五名侏儒。

    聞空壽搖搖頭,“我們也不確定……你們留下,我去趟城裏,如果天機丸正常送過來,一切無憂,如果不能,再想辦法。”

    聞空壽也不騎馬,邁步向城裏跑去,速度奇快。

    空中的天機船還只是顯露一角,沒有阻擋月光,加上光柱的紅光,照得地面頗為明亮,一圈圈的吸丹者清晰可辨。

    “今晚的人比平時更多。”谷中仙估算一下,“單此一處至少就有一萬人。”

    吸丹者的隊形也比平時更緊密,幾乎是肩並肩,前後排之間相隔一尺有餘,僅能容納一名瘦子側身通行。

    “要一路跳進去嗎?”何五瘋子比較著急,別人還在觀望,他已經向丹穴跑去,離最外圍的人牆還有一小段距離,他卻放慢腳步,最後變成步行,看樣子不像是要跳過去,而是準備加入人牆。

    “凡人就是這麼善變,一點都不堅定。”阿寅開口道,沒有阻止的意思。

    “用天機術把他帶回來。”胡桂揚向谷中仙道。

    “何必呢?他忍了許久……”

    胡桂揚伸手指天,“就當是跟它的一次小小鬥爭。”

    谷中仙邁步上前,他沒穿寬袍大袖,卻將機匣藏得全無痕跡,一揮手,細線飛出去,纏住何五瘋子的右腕。

    何五瘋子正準備在最外圍的人牆裏給自己擠出一個位置,受到操控之後,他的動作變得緩慢,後退一步,身子卻努力前傾,吼道:“放開我!不準對我用天機術!”

    胡桂揚正要開口勸說,谷中仙道:“沒用。”

    這是何五瘋子一個人的戰鬥,他的一半力量給予細線,一半力量受丹穴吸引,進退兩難,嘴裏不停吼叫,在一片誦訣聲中,顯得頗為怪異。

    胡桂揚看不下去,大步跑過去,剛來到何五瘋子身後,就覺得全身綿軟無力,雙腳好像站在流沙之上,慢慢向中間滑去。

    胡桂揚心中大駭,他曾多次靠近丹穴,甚至站在洞口向裏面俯視過,每每受到引誘,卻從來沒有哪次像現在這樣強烈,好像受到天機術的牽引,身不由己要加入到吸丹隊伍當中。

    今天的丹穴與往常大為不同,怪不得何五瘋子無力抵擋。

    無需聞空壽從城裏帶回消息,胡桂揚心中已有九分把握,天機船真要提前飛升,或許所謂的七月十五就是一個障眼法,將所有人包括侏儒在內都給騙了。

    胡桂揚後退小半步,伸手勾住何五瘋子的脖子,剩幾分力使幾分力,像是在搭救一名溺水者,他這邊想要回到岸上,對方卻拚命掙紮要將他拖入水中……

    何五瘋子前傾的身體慢慢恢複直立,突然往後一倒,與胡桂揚同時摔在地上,被細線拖曳,平地移動數尺,啪的一聲,機匣從谷中仙袖子裏脫離,重重砸在何五瘋子頭上。

    何五瘋子大叫,捂著腦袋起身,另一只手抓起機匣,抬頭觀望,尋找打自己的人,很快看到數十步以外的谷中仙,“老家夥,幹嘛打我?”

    “傻瓜,他救你一命。”胡桂揚也站起身,僅僅相隔數尺,就已感受不到那種強烈的吸引,真的像是回到了岸上。

    何五瘋子不是真傻,怒氣過後,馬上明白過來,轉身看向人牆,滿臉驚愕,“這是……鬧鬼了?”

    眾人走來,谷中仙二話不說,從何五瘋子裏拿回機匣,練功多年,這是他第一次失手,臉色不是特別好看。

    阿寅等四名侏儒還站原地,胡桂揚衝他們大聲道:“還有懷疑嗎?”

    侏儒們慢慢靠近,相隔十幾步時停下,阿寅茫然地說:“可是大家還沒有準備好啊。”

    胡桂揚又一次抬頭看天,就這麼一會工夫,天機船顯露得更多一些,雖有光柱照耀,但是被夜色和雲層遮擋,仍然看不清具體形態,只能看見一大塊黑乎乎的東西。

    “它準備好了,凡人如何它不在乎。”

    “我們不是凡人。”一名侏儒嚴厲地糾正。

    胡桂揚前行幾步,遠離丹穴的吸引,離侏儒更近一些,笑道:“還沒明白過來嗎?你們與凡人唯一的區別,就是被天機船豢養的時間比較長。”

    幾名侏儒大怒,跳起來要教訓胡言亂語的凡人,阿寅將同伴攔下,平靜地說:“沒準他才是正確的,咱們就是凡人,天機船根本沒想將咱們帶走。 ”

    侏儒們失魂落魄,年紀都不小,皺巴巴的臉上卻流露出孩子般的失落神情。

    胡桂揚笑著走開,來到一塊隆起的高地上,踩倒一小片野草,舒舒服服地坐下,他的預言實現了,卻已沒什麼事情可做。

    丹穴的吸引範圍正在擴大,肯定已經囊括相距頗近的知府衙門,汪直等少數清醒者肯定抵禦不住丹穴的吸引,胡桂揚也沒辦法再帶火藥進入西園小樓。

    機會已經失去,除了坐等最後結果,胡桂揚再想不出任何辦法。

    坐了一會,他幹脆躺下,仰望天空,覺得自己能夠看出天機船逐漸擴張的跡象,但是離得太遠,瞧不見更多細節。

    “你在想什麼?”谷中仙不知何時走來。

    “明天早晨的日出大概會很短暫。”

    谷中仙抬頭看了一眼,按這樣的速度,天機船今晚就能遮住整個鄖陽城外加大片城外區域,明天太陽升起之後很快就會被船遮住,亮而複暗。

    “還有什麼?”谷中仙對胡桂揚的心事特別在意。

    胡桂揚想了一會,“我得跑遠一點,看熱鬧的話,這裏太近、太危險。”

    樊大堅也跟過來,站在另一邊,立刻表示同意,“對,越遠越好,這麼大的船,多遠都能看到。要不要將袁茂叫出來?”

    “來不及了。”胡桂揚依然躺在草地上,“一切已晚。”

    “哦,我聽你的,什麼時候走?”樊大堅對袁茂的交情就這麼多,問過之後,他急著遠離危險。

    “讓我再躺一會,看看這世上絕無僅有的奇景,以後再不會有機會了。”

    “嗬嗬,其實沒什麼可看的……我去牽幾匹馬,找點食物和水什麼的。”樊大堅無意欣賞任何景色,也不想乾等,於是去附近尋找官兵留下的可用之物。

    “你真的要走?”谷中仙問。

    “不走幹嘛?等死嗎?”

    “何三塵,還有小草姑娘,你都不在乎了?”

    胡桂揚笑了笑,“在乎,但我無能為力,如果你想勸我留下,最好找別的理由,你從何百萬那裏學會許多蠱惑人心的手段,總該了解別人真正在意什麼。”

    谷中仙想了一會,“天機船才是真神,在它面前,凡人皆為螻蟻,僬僥人……嘿,你說得對,他們不過是一群被豢養比較久的螞蟻。天機船通過僬僥人讓凡人相信一切無害,頂多失去功力,現在看來,全是謊言,丹穴周圍的凡人都會死,大家在用性命托舉天機船飛升。”

    胡桂揚坐起來,雖然無能為力,他還是有一些好奇,“我一直沒想明白,天機船明明就在天上,還需要飛升?”

    “據他們說,天機船必須飛升到蒼穹以上,才能重獲自由,這才是所謂的飛升。”

    胡桂揚還是沒太明白,但是不想再問,“你們聞家莊的其他人呢?船上嗎?”

    谷中仙點點頭,“估計也是兇多吉少,按照原計劃,我們在船上要引導凡人的功力……總之也會遭遇過河拆橋。”

    胡桂揚起身,拍掉身上的草棍,“你不走?”

    “我想看到天機船的全貌,還想知道真正的僬僥人究竟是什麼模樣。”

    “希望你能如願以償。”

    谷中仙抬頭望向天機船的一角,“在天機船看來,我的願望不值一得吧,不,它根本就不知道有我這樣一個人,我為天機船效忠數十年……嘿,凡人就是這麼愚昧,自以為虔誠能夠感動鬼神,其實鬼神也有私心,何曾關注螻蟻的想法?”

    胡桂揚嗯了一聲,怕谷中仙會一直說下去,向遠處的樊大堅招手, “好了嗎?咱們走吧。”

    “好了。”樊大堅牽來四匹馬,兩匹騎乘,兩匹馱口袋,足夠兩人跑出上百裏。

    來到近前,樊大堅笑道:“五處光柱托舉天機船的樣子,跟五個侏儒託我差不多。”

    胡桂揚接過兩根韁繩,翻身騎上空馬,“光柱腿長。”

    何五瘋子從遠處跑來,攔在馬前,“你不能走。”

    “你不能,我能。”胡桂揚心裏有點發怵,他與樊大堅功力低微,何五瘋子真要阻攔,兩人闖不過去。

    “三姐還在裏面,咱們得把她救出來,你聰明……”

    胡桂揚搖頭,“聰明在這時候一點沒用。”

    “三姐已經跟你……你就一點不念舊情嗎?”何五瘋子顯然知曉三姐與胡桂揚的關係。

    胡桂揚向小龜島望去,緩緩道:“我念舊情,此地卻已沒有舊人。何三姐兒早已不在,丹穴裏只剩一副無知無覺的軀殼。如果可能的話,我更想替她報仇,可是……再見吧,或許天機船沒我想像得那麼兇殘。”

    胡桂揚拍馬前進,何五瘋子閃身躲過,沒有硬攔,呆呆地看著遠去的背影,大聲道:“三姐並沒有忘記你……”

    馬沒有停下,胡桂揚讓自己的心硬得像空無一物的瓶子。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7:36
二百一十七章  失而複得

    小龜島位於天機船西南邊緣一角,胡桂揚與樊大堅騎馬往西去,夜色深沉,不敢縱馬跑得太快,在荒野中信馬由韁,只想離丹穴越遠越好。

    “唉,白來一趟。”樊大堅覺得安全之後,不由得發出歎息,“何百萬的頭顱丟了,就算不丟,留著也沒用,向誰邀功呢?城裏的人不分高低貴賤,都會死掉,是不是?”

    “我猜如此。”胡桂揚不太想聊天。

    “萬一……”樊大堅頻頻回望,“萬一啥事沒有呢?大家都活著,就咱們兩個逃跑,那可就更倒黴了。”

    “我本來就是逃犯,你想回城,自己去吧。”

    “嘿嘿,我可不冒這個險。”樊大堅只是說說而已,“老實說,我挺佩服你的。”

    “嗯?”

    “說走就走,一點都不拖泥帶水,我之前還以為你會猶豫到明天早晨。”

    “沒什麼可猶豫的。”

    “何三姐兒與小草姑娘……”

    “為什麼你們總是提起這兩人呢?早說過了,我無能為力,她們有自己的想法,早已做出決定,如果來得及,我寧願去城裏救袁茂,他或許會聽我的。”

    “你不後悔?”

    胡桂揚沉默一會,“後悔。何三姐兒無論如何都會來這裏,我只後悔將小草帶來。”

    “那個丫頭自己跟來的。”

    “我曾有機會阻止。”胡桂揚又沉默一會,“等到安全以後,你回京城,我去別的地方逃亡。 ”

    “咦,不回家嗎?如果這裏的人全都死光,京城根本不知道你是逃犯。”

    胡桂揚扭頭看向老道,“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呢?”

    “嗬嗬,大概你心裏自以為是逃犯,所以沒想太多。還是回家吧,江湖不是那麼好混的。雖然沒人知道你是逃犯,但是這麼多人死在鄖陽府,只有咱們兩個回京,終歸是個難以解釋的麻煩,我想辦法將莊子賣掉,你也將城裏的房子處理一下,拿到錢咱們去通州一帶混去,憑我的丹藥法術、你的聰明才智,衣食無憂絕沒問題,就是不能再當官兒。”

    樊大堅說了半天,胡桂揚卻只在意頭一句,“我自以為是逃犯……”

    “我就是隨口一說,你不必當真。”樊大堅覺得胡桂揚的狀態有些古怪。

    “你說到點子上了,我為什麼要當自己是逃犯?我並沒有做錯什麼,錯的是皇帝、是汪直那些人,他們都會死,肯定會死。”胡桂揚吆喝一聲,催馬疾馳,將老道和兩匹馱馬拋在後面。

    “等等我。”樊大堅身後跟著兩匹馬,跑不快,只能盡量盯住前方的胡桂揚。

    胡桂揚跑到山丘上,向樊大堅喊道:“咱們不能白來一趟,起碼帶點值錢的玩意兒回京城!”

    樊大堅歡呼一聲,“你終於清醒過來了。”

    兩人又回到墓穴上方。

    “可墓裏的東西不多,還都動不了。”

    “再找找,哪怕是一塊石頭,也非凡間之物,今後能當奇珍異寶出售,總有識貨之人。”

    樊大堅又是一聲歡呼,跳下馬,第一個跳進去。

    胡桂揚隨後,剛落地就愣住了。

    明明所有人同時離開,中間鐵板的位置上卻還有一小塊亮光。

    “是咱們留下的蠟燭嗎?”樊大堅極小聲問。

    “不是。”胡桂揚非常肯定,走的時候,他們熄滅並帶走了所有蠟燭。

    他帶頭向光亮走去。

    “小草?”胡桂揚終於認出光亮旁邊的瘦小身影。

    小草轉過身,木然地看著來者。

    “你來這裏做什麼?”

    “你們都來了,我當然要瞧一瞧。”

    “你在跟蹤何三姐兒?”

    “我們打過兩次,第一次都沒用上全力,第二次她只顧著逃命,勝負未分早晚得分。”

    “用不著了,你出去看看。”

    小草沒動,眼神中充滿戒備與懷疑。

    樊大堅咳了一聲,打圓場道:“天機船將要提前飛升,何三姐兒已經進入丹穴,她與眾人全都兇多吉少,我倆是逃跑路過這裏。”

    小草臉上的懷疑減少一些,身形一閃,人已經消失,蠟燭卻到了胡桂揚手裏。

    樊大堅等了一會,估計小草已經走遠,低聲道:“她的功夫越來越……像是鬼魅。”

    胡桂揚沒吱聲,樊大堅身上帶著蠟燭,借火點燃,“你先休息一會,我去看看有什麼東西能摳下來,需要幫忙的話……”

    “叫我就行。”

    樊大堅盡量走遠一些。

    小草悄沒聲地回來,“天機船提前飛升又能怎樣?何三姐兒只差最後一處丹穴,今晚就能遍採成功。”

    “我不知道會怎樣,只是猜測天機船不會再吐出紅球,所有人自然也就無法醒來,僬僥人所說的一切都是他們不自知的謊言,天機船飛升之後,凡人必死。”

    “又是猜測。”小草冷笑一聲,突然又警惕起來,“你來找我幹嘛?想要紅球救何三姐兒?我勸你還是收起這個想法。”

    “我的確有過這個想法,但我知道你無論如何不會同意,我肯定搶不過你,紅球已被你吸去一部分,能否好用也很難說。”

    小草從懷裏取出兩枚天機丸,它們明顯小了一圈,“當然不會同意,紅球是天下最可靠的東西,就算姐姐複生,也休想從我這裏要去一枚。”

    “我倒有一樣東西要送給你,應該是還給你。”胡桂揚也從懷裏掏出一件東西,扔給小草。

    小草收起天機丸,接住飛來之物,她已將蠟燭交出,身處黑暗之中,看不清手裏是什麼東西,捏了兩下,一把扯下數層包裹。

    雖然還是看不清,但她知道那是一枚槍頭,她的槍頭,數日前她在庭院裏練武的時候,失手丟掉,事後只覺得自己功力倍增,從來沒想過要找回兵器。

    “我現在用不著它。”小草冷冷地說。

    “它是舊物,留著當念想吧,你不是一直保留金簪嗎?”

    “金簪……”小草似乎早忘了母親留給自己的唯一遺物。

    “天機丸並非無窮無盡,你省著點用。”

    小草突然哼了一聲,像是看破了什麼詭計,身形一閃,再次消失。

    樊大堅在遠處喊道:“胡桂揚,能過來幫忙嗎?”

    老道正在出口處費力地撬一塊地板,“這裏好像有點鬆動。”

    “這是什麼玩意兒?”

    “不知道啊,你不是說墓裏的石頭也是奇物,以後沒準能賣高價嗎?”

    胡桂揚將蠟燭交給樊大堅,奪過匕首,“我來。”

    他沒有蠻力,也不想硬撬,將匕首順著縫隙慢慢移動,想量出這塊地板有多大。

    “小草走了,快得我還以為是眼花。”

    “嗯。”兩尺有餘之後,縫隙轉了一個直角,胡桂揚知道這是一個方形。

    “真是令人羨慕,我若是能有這樣一身武功,哪怕只有一天……不不,神明莫怪,我不是祈禱,只是亂說,我寧願一輩子平庸,活得長久就好。”樊大堅嘀咕幾句經文,算是向神明賠罪。

    匕首繞了一圈,證明那是一塊長寬各三尺左右的正方形,材質未知,摸上去似鐵似木。

    胡桂揚用匕首又繞一圈,地板漸鬆,第四圈剛過一半的時候,整塊被撬下來,卻是出人意料地輕薄,胡桂揚託在手裏掂了兩下,“天機船的玩意兒都挺古怪,不是太重,就是太輕。”

    “輕好,可以多帶幾塊。”樊大堅興致更高,將蠟燭小心放在一邊,又拿出一柄小些的匕首,繼續撬地板。

    胡桂揚更在意地板下面的狀況,伸手摸了兩下,所觸盡是密密麻麻的小坑,不知何物所造,更不知有何用途。

    撬起一塊地板之後,再撬相鄰的地板比較容易,樊大堅很快弄出一摞,向胡桂揚道:“你別站著,先出去,我將東西遞上去,盡量多拿。”

    洞口不高,胡桂揚縱身一躍,雙手扳住邊緣,翻身爬上去,然後趴在地上,與下面的樊大堅配合,將方板一塊塊拿上來。

    天還很黑,遠處的紅光越發明亮,高空中的天機船也已顯露一半形狀,可是被下方濃厚的雲層所遮擋,胡桂揚偶爾抬頭,只能看出很小一塊。

    “累了,我歇一會。”樊大堅在下面道,他已經撬下至少二十塊方板。

    “好。”胡桂揚也有點疲憊,坐在地上,隨手拿起一塊方板,借助微弱的月光仔細查看。

    噗的一聲,方板竟然斷為兩塊,胡桂揚的雙手卻根本沒有用力。

    “咦?”

    “怎麼了?”

    “是這東西太脆,還是……我無意中練成神功了?”

    樊大堅跳出墳墓,見到斷裂的方板,大吃一驚,也拿起一塊,稍一用力,方板直接斷成四五塊, “怎麼會這樣?撬的時候連匕首都切不斷……”

    胡桂揚三拳兩腳下去,幾摞方板盡成碎塊。

    樊大堅眼看心血盡廢,大失所望,呆呆地說:“這種時候了,天機船還在戲耍老子。還好,我留著一枚鐵片,沒交給侏儒。”

    老道取出鐵片,使勁掰了幾下,確認它沒問題,稍鬆口氣,“看來墳裏真沒有值錢之物,棺材裏或許有點兒,但咱們打不開。”

    胡桂揚也是心灰意冷,轉身要去找馬,看到圓丘頂部站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她怎麼又來了?還是一直沒走?”樊大堅小聲問。

    胡桂揚前行幾步,大聲道:“你去看過了?”

    小草沒有回答,雙手握著通紅的天機丸,慢慢走下來。

    樊大堅隱約覺得不妙,在胡桂揚身後連咳幾聲。

    胡桂揚卻不為所動,慢慢迎上去。

    相隔幾步,小草顫聲道:“胡大哥,幫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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