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妖孽 作者:冰臨神下 (連載中)

 
mk2258 2017-6-10 20:04: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3 402344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7:39
二百一十八章  去而複返

    小草顯得虛弱不堪,腳下一軟,向前摔倒,手裏仍然緊緊握著紅球。

    胡桂揚伸手攙住,扶著她慢慢坐下,“怎麼回事?”

    小草全身都在發抖,摟著胡桂揚的胳膊不肯放開,手裏還是握著紅球,“它們想要……殺死我。”

    “慢慢說。”

    樊大堅去將馬匹牽來,看著它們吃草,同時也在暗自戒備,如果情況不對他悲哀地發現,無論多快的馬,大概也逃不過小草神出鬼沒的一擊。

    “我、我去了小龜島。”小草渾身一抖,“剛一靠近人群,就好像……好像……”

    “好像踩在流沙上,身不由己地往裏滑行。”

    小草點點頭,“我努力掙脫了,可是這兩個東西,它們……它們原本一直向我輸入功力,突然間要將我的功力全都奪走,離丹穴近的時候比較快,現在稍慢一點。 ”

    胡桂揚看著那兩枚天機丸,平靜地說:“那就將功力還給它們吧。”

    小草也看向手中的紅球,“可是……”

    “這本來就不是你的東西,你已經報仇,還要這些功力幹嘛?你是高家村的小草、神槍無敵高含英的妹妹,從小自強自立,無需借助外力。”

    小草咬著嘴唇想了一會,“我想扔,可是扔不掉。”

    胡桂揚親身體驗過天機丸的好處與吸引,能夠想像出來對於小草來說這是一個多麼艱難的決定,鼓勵道:“不用想,這是你的一個決定,照做就是。”

    “你不明白… ”

    “我明白。”

    “你不知道……”

    “我知道。”

    小草突然甩開胡桂揚的胳膊,騰的站起身,將遠處觀望的樊大堅嚇得差點要翻身上馬,她沒有動手,只是神情驟變,由猶豫不決變得冷酷無情,“你想騙我丟掉紅球?以為我是幾歲小孩子嗎?”

    胡桂揚抬頭笑道:“沒錯,我想要你的紅球,我想天下無敵,從此不再依仗任何人,也不再相信任何人,誰敢攔我的路,一招殺之,誰敢騙我的紅球,碎屍萬段,誰敢自稱比我更強,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與之一戰。從此唯我獨尊,我不要朋友、不要親人,連跟班都不要,一切盡在我手中,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紅球給我一切,我將一切獻與紅球。”

    小草又在發抖,胡桂揚所描述的生活正是她的追求,不久前還顯得理所應當,現在僅僅是聽上去就有些古怪。

    “我……是……高家村的……小草。”

    “還記得你為什麼得到紅球嗎?”

    “因為……紅球能暫時延續我的性命。”

    “還記得你當初為什麼非要來鄖陽府嗎?”

    “因為……我想看看,聞家莊究竟是什麼東西,能讓大鐵錘和楊老怪隨隨便便屠殺村民。”

    “現在你看到了,聞家莊是貪念的產物,聲名所至,引發的也全是貪念,大鐵錘那一夥人因此屠村,而你因此捨不得丟掉紅球。”

    “我知道了,別催我。”小草怒道,她承認胡桂揚說得有道理,卻無法壓抑心中的怒意。

    胡桂揚揪起一根草棍,將它一遍遍對折,直到再也沒法著力。

    小草還是沒有扔掉天機丸,而是慢慢坐下,輕聲問道:“胡大哥,我沒去救你,你是不是生氣了。”

    “嗯。”

    小草低下頭,過了一會扭頭又問道:“特別生氣?”

    “氣到我不想留在這裏,氣到我當你已經死了。”

    小草的頭垂得更低,良久之後,突然起身,奮力將左手的紅球扔出去,要扔右手紅球的時候,她猶豫一下,“或許……”

    “難道你看不出來,我現在仍然在生氣?”胡桂揚冷淡地說。

    小草立刻拋掉最後一枚紅球,頓覺全身輕鬆無比,與此同時,強烈的失落感從心底油然而升,眼看著紅球一前一後往下滾動,紅光在草叢中乍隱乍現,她真想不顧一切地追上去。

    可胡大哥還冷著臉,看上去仍然在生氣。

    “我已經扔掉了。”小草低聲道。

    “功力還在流失?”

    “嗯,慢多了,但我還是留不住。”

    “當然,不是自己辛苦修煉出來的功力,來得快,去得也快。”胡桂揚站起身,“天機丸只是續命之物,你體內的隱患還是沒有解除,得想個辦法。”

    “只要胡大哥別生氣,我不在乎還能活幾天。”

    胡桂揚微微一笑,“能活下去總是好的,走。”

    “去哪?”

    “進城,我有一個計劃。”胡桂揚向樊大堅招手,“把馬牽過來。”

    樊大堅不太情願地慢慢走來,“不是說好什麼人都不救,逃得越遠越好嗎?”

    “死人不救,活人要救。沒辦法不求,有辦法當然要試一試。”

    “什麼辦法?”樊大堅扭頭看一眼高空中的天機船,天邊泛亮,巨船已然顯露多半,躲在厚重的雲層後面,更顯猙獰無情。

    “這個辦法不僅能救小草,或許還能救出袁茂,救出皇帝、汪直等等一大批人,功勞前所未有,回京之後沒準能夠封侯,你願意再冒次險嗎?”

    樊大堅張大嘴巴,“那也是你封侯……”

    胡桂揚不回答,讓老道自己想清楚。

    “好吧,我這是去救袁茂,不為功勞。”樊大堅終於下定決心。

    胡桂揚笑了笑,“你們兩個上馬先走,給我留一匹馬。”

    “你要……”樊大堅和小草同時猜到了他的目的。

    “嗯,我得將紅球找回來,我的辦法全要依賴它們。”

    小草臉上又露出猜疑之色,胡桂揚的所作所為與她之前的猜測似乎一樣,要用天機丸救出小龜島裏的何三姐兒,但這神情轉瞬即逝,她第一個跳上馬背,“我去城裏等你。”

    “去南城的住處,不要靠近丹穴。”胡桂揚叮囑道。

    小草點點頭,催馬前行,樊大堅跳上另一匹馬,小聲道:“跟你這麼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幫幫忙,對我說句實話,你是為情,還是為利?若是為情,我佩服你,但是就不跟著去了,今後我在江湖上給你揚名。若是為利,我鄙視你,但是願意幫忙,只要你肯分一杯羹給我。”

    “總之有你的利,代價是咱們可能死在城裏。”

    樊大堅尋思再三,歎了口氣,拍馬去追小草,將另外兩匹馬全都留下。

    胡桂揚將兩匹馬背上的口袋全解下來,對它們說:“你走運,不用去冒險,你倒黴,馱我跑一趟吧。”

    胡桂揚牽馬往下去,天機丸散發紅光,很快就被他找到。

    天機丸入手的一剎那,胡桂揚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顫栗瞬間傳遍全身,一下子明白小草為什麼要找自己幫忙,同時也明白了拋掉天機丸對她來說是一個多麼艱難的決定。

    現在的天機丸已不複是早先慷慨大度的給予者,更像是兩名手段嚴厲、說一不二的父母,在自己家中看管子女,提供保護的同時,不許子女邁出家門一步,他們似乎要將子女撫育成才,又像是要將子女當成未來的食物……

    想要拋掉它們,需要的不只是堅定的意誌,還有超出常人的勇氣。

    顫栗轉瞬消失。

    胡桂揚曾經得到過功力,早已消失得幹幹淨淨,天機丸無從吸取,片刻之後,它們決定給予。

    胡桂揚能感到自己的功力正在增強,速度比前兩次更快。

    “釣魚吶。”胡桂揚拍拍懷中的天機丸,表示已經看破它們的詭計。

    正如胡桂揚昨晚的預料,天亮不久,太陽就被巨大的天機船和層層翻湧的厚雲所遮蔽,天地重歸黑暗,只有微弱的光線能夠到達地面。

    天機船即將完全成形。

    胡桂揚催馬疾馳,沒有直奔鄖陽城,而是前往小龜島。

    連通天地的光柱瑰麗奇偉,上萬人的誦訣聲彙聚成為一道道聲浪,遠遠地撲面而來。

    小龜島周圍只有水上無人,一圈圈的吸丹者漫延到江對岸。

    胡桂揚不敢靠近,大聲喊道:“何五瘋子!”

    連喊三聲之後,一道人影從草叢中跳出來,激動地說:“你終於回來了,我就說你會回來救三姐。 ”

    “別廢話,其他人呢?”

    “走了,不知去哪,他們沒說,我也沒問。”

    “把聞不華找來。”

    “啊?”

    “聞不華進過這裏的丹穴,知道另一個入口在哪,你知道嗎?”

    何五瘋子明白過來,“然後呢?咱們一塊進去救人嗎?”

    “在這兒等我回來。”

    胡桂揚調頭要走,何五瘋子緊跑幾步,攔在前方,“有一句話我必須要說,三姐絕非無情無義之人,她讓谷中仙和聞不華救你,不是為了……”

    “不必多說,我不是為了這個回來的。”

    何五瘋子還要再說,胡桂揚已經拍馬向前,他只好讓開。

    進入天機船正下方,天色更黑,抬頭只見烏雲,不見船體,胡桂揚隱約認得道路,奔往鄖陽城。

    城門大開,城牆上下沒有任何守衛,差點將胡桂揚吊死的繩索仍在城門上方晃悠。

    胡桂揚馬不停蹄衝進城內,眼前更黑,他像是闖進了一座鬼怪寄居的荒城。

    前方出現一個小光點,那是樊大堅與小草,兩人站在街上手舉蠟燭,給他引路。

    胡桂揚跳下馬,向兩人道:“沒有天機丸,我什麼也做不了,有了天機丸,我要弄點大動靜,你們準備好了嗎?我可不許諾任何生路。”

    小草立刻點頭,樊大堅面無表情,“生路?你什麼時候許諾過生路?該怎麼辦,你就直說吧。”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7:56
二百一十九章  飛升

    城裏的吸丹範圍又有擴大,將整個知府衙門囊括進來,由於有牆壁阻隔,外圍幾圈人常有中斷,但是一點不亂。

    胡桂揚站在行都司衙門大門口,離最近的吸丹者五十幾步,將繩索末端牢牢係在自己腰上,向小草道:“我扯三下繩子,你就將我拽回來。我如果沒扯,一刻鍾以後你也將我拽回來。”

    “應該我去送還天機丸。”小草知道,攜帶天機丸靠近丹穴將會非常危險。

    “你的功力大部分還在,能將我拽出來,我可沒本事拽你出來。”

    小草嗯了一聲,她的功力一部分被天機丸吸走,一部分在扔掉天機丸之後自動消失,仍剩下六七成,比胡桂揚深厚得多。

    “一刻鐘大概是多久?”小草只剩一個疑問。

    “樊老道,你計數時間,大概就好,別太晚。”

    “你放心吧。”樊大堅正想找點事情做,“萬一你出不來,我們怎麼辦?”

    “你們有辦法救我嗎?”

    樊大堅馬上搖頭,小草猶豫著搖頭。

    “那不就得了,趕快跑吧,能跑多遠跑多遠。”

    小草沒吱聲,樊大堅卻歎息一聲,這原本就是他們的計劃,若不是在墳墓裏遇見小草,早就跑遠了。

    胡桂揚再沒話說,邁步向丹穴走去,快接近人群時,他掏出天機丸,一手一個,身後的繩索越放越長,那是他們從好幾處地方收集到的繩子,彼此係在一起。

    那種腳踩流沙般的感覺再度出現。

    胡桂揚這回不再抗拒,側身從肩並肩的吸丹者中間硬擠過去,懷揣天機丸這一小段時間裏所產生的功力快速流失,他感到遺憾,一度試圖強行留住這些寶貴的功力,結果只是徒勞。

    最大的困難不是功力流失,而是腳下的“流沙”突然變成了及腰深的“爛泥塘”,丹穴給每一位新來者在最外一圈安排好了位置,胡桂揚越往裏圈行走,受到的阻力越大,那些吸丹者緊緊靠在一起,不願分開讓路。

    胡桂揚能擠則擠,不能擠就彎腰鑽過去,或者撐著別人的肩膀翻躍,對他來說,前方就是一堵堵牆壁,每一堵都提醒他往外走,而不是往裏進。

    功力消失殆盡,胡桂揚反而輕鬆許多,前進得更快,終於,來到丹穴附近,與它直接面對面,中間再沒有人牆相隔。

    他感到已過去許久,可身上的繩子並沒有後拽之力,說明還不到一刻鍾。

    如果丹穴是個人,胡桂揚真想說點什麼,可那就是一個深坑,噴出高聳的紅色光柱,頂端亮得刺眼,周圍卻黑得如漆如墨,縱有千言萬語無從訴說。

    在天機船看來,這就是偏離位置的一只小小螞蟻吧,胡桂揚如是猜想,從懷裏取出兩枚紅球,抬頭看向十幾丈高的丹穴,發現一個不小的問題,丹穴這些天裏生長得太高,像一根拔地而起的煙囪,以他的功力,未必能將天機丸拋上去。

    或許可以一路爬上去,可“煙囪”表面陡峭,幾乎沒有可供攀援的坑窪。

    胡桂揚猶豫不決,心思漸漸轉到更加不可思議的計劃上去。

    “胡桂揚!”一個聲音遠遠傳來,穿透蟬鳴一般的誦訣聲,用力敲打他的耳朵。

    胡桂揚猛然醒來,發現自己其實是在想方設法留住天機丸。

    辦法不請自來,胡桂揚連想都沒想,用盡全力撲向丹穴,兩拳齊出,震得骨頭生疼,心中也因此更加清醒,於是繼續用力,片刻之後,雙拳刺透薄壁,進入到“煙囪”裏面。

    彷彿最熱的夏天跳進樹陰遮蔽的池塘,胡桂揚全身舒暢,好像騰雲駕霧一般,過了一會他才明白過來,自己真的“騰空”了。

    腰上的繩索將他的身體拽得橫直,正與光柱爭奪。

    胡桂揚的雙手已經失去知覺,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經放下天機丸,而麻木順著手臂漫延,就快要到肩膀了。

    繩索的力量更強一些,胡桂揚的雙手脫離穴壁,整個人往地面墜去,即將著地的一剎那,他又飛了起來。

    越飛越高。

    胡桂揚驚訝至極,想不到小草剩下的功力竟然如此之強,很快他發現,這與小草無關,繩子仍然往後拽他,而託他飛升的力量來自別處。

    丹穴裏的光柱好像倒滾的瀑布,沒有停止,反而更加猛烈,附近的土地正在快速鼓起成為一座圓丘,正在吸丹的人群從裏到外一圈圈地飛起。

    胡桂揚升得最高,俯視下方,那種感覺難以言喻,他突然放聲大笑,“小草!老道!快看,我飛起來啦!”

    “天機丸!”又是那個聲音發出提醒,清晰得刺耳。

    胡桂揚左手空無一物,右手還握著一枚天機丸。

    他正在遠離丹穴,但是高度卻已超過“煙囪”,能夠看到火焰一般的紅光。

    胡桂揚的手掌依然麻木,手臂則已恢複知覺,他奮力一拋,天機丸脫手而出,像一片早早凋謝的紅色花瓣,緩緩降落,它的重量雖輕,卻能抗拒那股飛升之力。

    只是準頭差了一些,胡桂揚眼睜睜看著它落向丹穴旁邊。

    “糟糕。”胡桂揚無法挽救,即使小草不在後面拖拽繩索,他也沒法降落回到地面。

    托舉之力柔和而堅定,所有人都在緩緩上升。

    一個小小的身影突然從飛升者的腳下躥出來,接住從空中飄落的天機丸,身形絲毫不停,像是大將軍炮射出的彈丸,直接撞破“煙囪”,連人帶丸衝了進去。

    那是一名侏儒,胡桂揚看不清是誰。

    一進到光柱裏,必然全身麻木,侏儒肯定出不來。

    胡桂揚更加驚訝,“笨蛋,身上不知道係條繩子嘛?”

    丹穴鼓起得更快、更廣,上萬名吸丹者全都升到半空中,高低各不相同,保持井然有序,裏圈人少,升得更高一些,依次降低,最外一圈離地兩三尺而已,所有人都沒清醒,仍在吸丹此時此刻,他們正在將之前吸取的功力全還回去,還要加上一點利息。

    胡桂揚還是最高,慢慢向圈外飛去,他心裏一點都不怕,反而覺得有趣,甚至想讓小草拽得慢一些。

    “胡桂揚,這招有用嗎?”還是那個聲音。

    胡桂揚循聲望去,遠處有一小塊亮光,與丹穴光柱相比,如同一只螢火蟲,看位置,那絕不是小草和樊大堅。

    “谷中仙?”

    “是我。你這招若是無效,聞空壽可就白白獻身了。”谷中仙回道。

    “非得現在說話嗎?”胡桂揚有點厭倦飄在空中,下有托舉,裏有丹穴的吸引,外有繩索的拖拽,全然沒有飛鳥的自由,甚至不如一只風箏。

    對小草來說,胡桂揚就是一只風箏,而且是一只不聽話的風箏,“谷中仙,快過來幫忙!”小草喊道,她感到越來越吃力,雖有樊大堅一塊拽繩子,助力卻極其微弱。

    “你往後退一退,我才敢過去。”谷中仙受金丹影響太深,不敢靠近丹穴,只能遠遠觀望。

    小草連拽回繩子都十分困難,哪有餘力後退?心中又怒又急,咬著牙繼續用力。

    樊大堅站在小草身後,也在用力拽繩,只是他的力量太弱,這點幫助聊勝於無,“立功、立功,哪有功勞可立?不惹麻煩就不錯了……”老道不停地嘮叨。

    繩子突然變得輕鬆一些,小草大喜,雙手不停倒換,將繩子一點點收回來。

    胡桂揚平生第一次飛升就此結束,這是一場奇特的經曆,唯有結局不太完美,他飛過最後一道人牆,也是丹穴鼓起的邊緣,離地面還有七八丈距離,身下托力驟消,整個人重重地摔下來。

    危急之中,他只來得及轉個身,讓後背著地。

    砰的一聲,胡桂揚覺得骨頭全碎了,疼得他連慘叫都發不出來,小草還在用力,將他一路拖到身前。

    “胡大哥……”小草拋下繩索要來攙扶。

    “別動,讓我躺會兒。”胡桂揚啞聲阻止,看到小草和樊大堅,還有幾顆皺巴巴的腦袋,“你們怎麼來了?”

    小草這才注意到原來身後有人幫忙, “阿寅!謝謝你們。”

    四名侏儒對丹穴的抵抗力比谷中仙稍強一些,圍著胡桂揚,也不吱聲,突然同時動手,抬起胡桂揚就往後方跑去,小草與樊大堅緊緊跟隨。

    這是第二次被侏儒抬行,胡桂揚覺得比上一次更痛苦,“慢點,我的腰,我的肩,我的腿……”

    侏儒止住腳步,胡桂揚上方出現谷中仙、聞不華等人的面孔。

    “丹穴的力量更強,你的招術好像沒什麼用。”谷中仙顯得有些擔憂,為了將最後一枚天機丸送入丹穴,聞空壽奮不顧身,如果無效,就是一次大錯。

    “就是讓它更強。”胡桂揚慢慢站起來,又慢慢轉身,看向丹穴,只見光柱顏色極深,圓丘最高處差不多有三十幾丈,遠遠高於城裏的一切房屋與城牆。

    “李孜省說過,他要利用北方山谷裏的活人煉藥,汪直則希望得到數千名精兵強將,所以他們故意將那裏讓給山民,使得丹穴不平衡,引禍過去。 ”

    “現在看來,那都是天機船有意散佈的說法,全不可信,沒準山谷人少才是平衡。”

    胡桂揚點點頭,“天機船想要平衡,咱們就製造一點不平衡,至於效果,看看再說吧。”

    眾人一塊抬頭望去,空中依然層雲翻滾,偶爾露出一塊更深的黑色。

    天機船看上去還很穩定,谷中仙喃喃道:“只有登上船,才知道究竟有沒有效。”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8:29
二百二十章救人

    胡桂揚右手扶腰,左手按脖頸,聽到谷中仙的話,他身上不知哪裏的骨頭發出嘎巴一聲脆響,“上船?好主意,誰去呢?千萬別找我。”

    谷中仙笑了笑,“你只去過製造天機丸的小艙,在船上不認路,當然不能是你去。”谷中仙將幾名侏儒和聞不華等人掃視一遍,“這注定是咱們的任務與歸宿。”

    侏儒不說話,坦然接受,聞不華與另外三名聞家人互相看了看,猶豫著點頭。

    樊大堅問道:“你們不去墓裏開棺了?”

    阿寅回道:“已經猜出裏面是什麼,不用開棺了。”

    “是什麼?”樊大堅很好奇,他想知道裏面除了骸骨之外還有沒有值錢的玩意兒。

    阿寅不理他,走到小草面前,“天機丸好玩不?”

    小草搖搖頭,“從開始到現在,一直是它玩我,不是我玩它。”

    “那你是真明白了,我這套舞蹈還有幾招要教給你,跟我來,別讓他們偷學。”阿寅也不問她同意與否,帶頭向一邊的無人宅院裏走去。

    小草看了一眼胡桂揚,跟上阿寅。

    胡桂揚看向知府衙門,因為丹穴鼓起,那裏的牆倒掉一片,倒是沒砸到飛升的吸丹者,“你們怎麼上船?”

    “自有辦法。”即使到了這種時候,谷中仙仍然諱莫如深,“你們在這裏已經無事可做,盡快離開吧,按照推測,今日落山之前,天機船必然蓄力結束,開始飛升,到時候……”

    到時候鄖陽城內外可能變成一片焦土。

    胡桂揚指向旁邊的宅子,“小草體內的隱患尚未去除。”

    “這不是亂闖亂試就能解決的問題,如果我還能下船,或許能帶回答案。去僬僥人墓等我,太陽落山之前我不出現,你們就別等了,聽命由命吧。”

    “不如你去那裏等我們。”胡桂揚道。

    谷中仙大笑,“好,誰先到誰等。”

    樊大堅聽出不祥的意味,嗓子裏嗯了一聲,“咱們還要留下嗎?”

    “留下。”胡桂揚還不清楚接下來要做什麼,但是不想再去遠處等候。

    小草和阿寅從宅子裏出來,小草低頭回憶剛剛學過的舞姿,似乎還有疑惑,侏儒卻已無意再做解釋。

    谷中仙等人要走,胡桂揚叫住聞不華,“何五瘋子沒找到你?”

    聞不華搖頭。

    “小龜島丹穴的另一處入口在什麼地方?”

    聞不華臉上慢慢浮現笑意,“看不出你還是個情種,抱歉,我不想說,不是不能,就是不想。何三塵聰明過頭,自以為能算計所有人,但她算計不過天機船,這是她的宿命,別人活,她跟著活,別人死,她也得跟著死。咱們都是凡人,不可幹涉天機。”

    聞不華追趕谷中仙等人。

    胡桂揚想了一會,竟然找不出任何能讓聞不華開口的理由。

    樊大堅聽明白了,鬆了口氣,勸道:“事已至此,誰也不能怨你,咱們走吧。你不想去墓地幹等,咱們去別的地方逛逛也好。”

    “你們倆有特別想救的人嗎?”胡桂揚問。

    樊大堅無奈地搖搖頭,“如果你有辦法,就將袁茂救出來,大家兄弟一場……起碼帶一個全屍回去。”

    小草向北方遙望,除了黑幕,只能隱約望見衝天而起的紅色光柱,“那些山民很可憐,他們不應該死在這兒,山裏還有他們的家人。”

    胡桂揚撓撓頭,“我只有一個笨辦法,用繩子將人一個個套出來,能救幾個救幾個吧,剩下的人只好看運氣。”

    小草猶豫一會,“那我還是留下來幫你們吧。”

    高家村已遭屠滅,山谷裏沒有小草特別在意的人。

    胡桂揚活動活動四肢,“小草功力強,有你幫忙最好不過。讓我看看,袁茂應該在知府衙門裏,咱們去那裏找人。”

    繩子是現成的,三人正要動身,遠處突然傳來一個聲嘶力竭的叫喊:“聞不華!你在哪?快給我出來!”

    胡桂揚清清嗓子,高聲道:“何五瘋子!”

    一道身影極快跑來,相隔不遠時停下,何五瘋子火急火燎地說:“我找遍了,沒見著聞不華。”

    “他剛走。”

    “為什麼不攔下?”

    “沒用,他不肯幫忙。”

    “他必須幫忙啊。”何五瘋子氣急敗壞,“他在哪?我去找他。”

    胡桂揚指指天空,“他去船上了。”

    何五瘋子抬頭看去,霎時間失魂落魄,“可三姐……怎麼辦?咱們上船去找他,無論如何要問出入口。”

    “咱們上不去。我們打算在這裏救幾個人,你要幫忙嗎?”

    “救人?”何五瘋子突然怒不可遏,“我只救三姐一個人。”

    胡桂揚沉默了一下,“你不幫人,人也不幫你,聞不華就是因為這個才拒絕透露入口在哪裏。”

    何五瘋子愣住了,三姐所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裏,當然知道聞不華被騙進入丹穴的經過,“可是……可是……”

    “沒有'可是',我得罪上司,所以危急之時上司不會幫我,甚至落井下石,你們姐弟今天利用這個、明天利用那個,最後人家連舉手之勞都不肯忙。咱們同病相憐,都沒什麼可埋怨的。”

    胡桂揚拎著繩子向知府衙門走去,小草與樊大堅隨後。

    何五瘋子原地發了一會呆,一瘸一拐地追上來,從樊大堅手裏要過來一條繩子,默不做聲。

    知府衙門多半鼓起,上方飄浮不少人,牆壁大半倒塌,胡桂揚從殘存的一段牆上翻進去,“先找袁茂,他最好在外圍,千萬別靠得太近。”

    大家都知道丹穴的厲害,當然不會冒險,小草與何五瘋子分頭去找人,樊大堅晚走一步,小聲道:“值得一救的人不只是袁茂,知府衙門是塊寶地啊。”

    “你想清楚了,'寶地'上的人沒一個希望被救,對袁茂和普通人咱們可以用強,對其他人呢?”

    丹穴周圍的人各懷異誌,卻都是心甘情願,這時被救下來,不僅不會感恩,還會勃然大怒,如果是普通一兵,倒沒什麼,如果是皇帝、汪直這樣的人,眨眼就能將功勞變成罪過。

    樊大堅無奈地走開,嘀咕道:“我不過就是想多救幾個人,立點功勞,咋就這麼難?”

    何五瘋子最先找到目標,“在這裏!”

    袁茂很“幸運”,他最後一批加入吸丹,因此站在最外一圈,離地兩三尺,面朝丹穴,在他左右前方,浮著不少大人物,知府吳遠和守備臧廉只能算是陪襯。

    何五瘋子已經將繩索套在袁茂胸上,問道:“動手嗎?”

    胡桂揚點下頭。

    何五瘋子用力一拽,竟然沒拽動,袁茂身子只是微微一晃,沒有後退半步。

    “咦,飄在空中還有這麼大勁兒?”何五瘋子暫時忘掉三姐,將繩子挽在手臂上,再度用力拖曳。

    胡桂揚和樊大堅要上去幫忙,小草搶先一步,“我來。”

    她的功力即使只剩一半,也比這三人合力要強得多,走到何五瘋子身前,單手握繩,用力一拽被拖出圈子的不只是袁茂,還有左右兩邊各六七人。

    一離開圈子,這些人就掉在地上,好在不高,都沒有受傷,只是站立不穩,紛紛倒地,彼此間的聯係也因此消失,只有袁茂一個人被拖到小草面前。

    袁茂慢慢坐起來,茫然地左顧右盼,立刻站起身,也不管身上的繩子,邁步又要回到原來的位置,至於其他人,更是起身就往前走。

    小草鬆手,何五瘋子牢牢抓住繩子,這時他的力量夠用,不至於被帶走,“袁茂力氣不小啊。”

    胡桂揚繞到袁茂身前,正要開口,樊大堅突然拋出繩索,套中一人,用力往回拽,“幫我一把。”

    小草不明所以,順手幫忙,將那人硬拽到身邊。

    “老道!”胡桂揚吃了一驚。

    小草笑了,“我認得這個人,咱們陪他一塊送過紅球。”

    正是此人最讓胡桂揚吃驚。

    樊大堅全身發抖,“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身不由己,可能是受丹穴的影響……”

    “你知道這人是誰?”胡桂揚問。

    那人與袁茂被繩索束縛,原地踏步,仍想回到圈子裏,其他人則已經歸位,互相挪動幾下,連空隙都沒了。

    樊大堅搖頭,過了一會苦笑道:“他站在汪直和李孜省中間,地位應該不低。”

    “少裝糊塗。”

    樊大堅上前,“千載難逢啊,胡桂揚,千載難逢,開國諸將拚死拚活未必能立此大功,袁彬當年陪英宗皇帝在草原上受了幾年苦,一生無憂……”

    胡桂揚轉向袁茂,啪啪,左右開弓扇了兩巴掌。

    袁茂頓時清醒,看了一眼胡桂揚,彎腰就吐。

    胡桂揚指著那人,對樊大堅道:“來,你把他打醒吧。”

    樊大堅臉色立變,手裏握著繩子連退幾步,“我可不敢,罪過罪過,扇他一下,減壽十年……”

    “胡桂揚,又是你!”袁茂吐完了,雙頰紅腫,掩不住心中怒火,顯然一點都不領情,平時最為小心謹慎的他,嘴裏吐出一連串的惡毒詛咒,目的只有一個,“放開我,讓我回去。”

    見袁茂反應如此激烈,樊大堅開始後悔,更不敢動手,反而鬆開手中的繩子,打算讓那人回去。

    小草卻等得煩了,她現在功力深厚,怕出手太重,伸手在那人額上彈了一指。

    那人慘叫一聲,額上鼓起一個大包,人也因此清醒,掃了一眼,臉上的狂怒神情比袁茂更甚。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8:33
二百二十一章  山搖

    “誰、誰打我?”年輕人心中有兩個念頭正在進行激烈的交鋒,一個想要立刻回去吸丹,一個難以忍受額頭之痛與尊嚴受辱,非要問個明白。

    後一個念頭暫時佔據上風。

    樊大堅嚇得臉都白了,不敢回答,立刻手裡的繩子交給小草。

    小草接過繩子,正要開口,胡桂揚上前一步,笑道:“還記得我嗎?”

    年輕人臉色一沉,“胡、胡桂揚,你還活、活著?”

    “如果不是我活著,那就是你死了。”

    年輕人臉色又是一變,望向不遠處的小丘與飄浮的人群,恍然間真覺得那裡才是活人之地,而自己已經進入陰間,急忙抬手將自己從頭到腰摸了一遍。

    “開個玩笑,誰都沒死。”胡桂揚哈哈笑道。

    年輕人臉上怒意更重,卻不再開口,反倒是旁邊的樊大堅臉白如紙,心裡一個勁兒地後悔不迭,“你、你別亂開玩笑。”

    年輕人猛地轉身,雙眉倒豎,怒視老道,人雖然顯得虛弱,神情卻頗具震懾。

    “我、我在說他,胡、胡桂揚。”樊大堅急忙解釋。

    年輕人怒氣勃發,幾乎忘了不遠處的丹穴,一字一頓地說:“你在學我?”

    樊大堅懵住了,嘴裡越發不利索,“啊?沒、沒有啊。”

    年輕人蒼白的臉變得通紅,左右看看,沒有一個是自己熟悉的得力心腹,只能自己動手,一把抓住老道的衣領,“又、又學,我要……處、處死你。”

    樊大堅快要哭了,“真的沒有,我發誓,若是……”

    胡桂揚輕輕將兩人分開,“老道只是比較緊張,絕沒有模仿之意。”

    年輕人指著老道點了兩下,表示這事沒完,然後向胡桂揚道:“死罪。”

    “我已經被定過一次死罪,還要再定一次?”

    年輕人點頭。

    小草要辯解,胡桂揚沖她擺擺手,不將死罪當回事,轉向袁茂,“罵夠沒有,有話要說嗎?”

    袁茂認得年輕人,神情比樊大堅還要緊張,心裡一下子清醒許多,向胡桂揚道:“你真是瘋了。”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布衣之怒如何如何。”

    “ '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縞素。' ”袁茂輕聲背出來。

    “對,就是這個意思。”胡桂揚張開雙臂,“我就是布衣。”

    年輕人清醒過來沒多久,臉色已經變換多次,“你、你意欲何、何為?”

    胡桂揚指著丹穴上方飄浮的上萬人,“無論我想做什麼,會有人站出來阻止嗎?”

    即使是最為忠誠的臣僕,這時也沉浸在丹穴的吸引之中,甚至沒人回頭看一眼。

    年輕人心中一驚,看向小草,知道這是胡桂揚的人,看向何五瘋子,陌生而兇惡,不像好人,看向樊大堅,剛剛學自己說話,更非忠臣,最後看向袁茂,“你。”

    袁茂愣了一下,隨即做出凶神惡煞的神情,縱身撲向胡桂揚,他知道自己腰上繫著繩子,這一撲只是做做樣子。

    何五瘋子一拽繩子,袁茂誇張地啊了一聲,向後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倒將何五瘋子嚇了一跳。

    年輕人再無任何依靠,神情反而鎮定,雙拳緊握,“你敢……行凶,天下、天下雖大,沒有你立、立足之地。”

    一邊的樊大堅抬手在自己額上狠狠拍了一下,終於明白過來,向小草極小聲道:“他是結巴。”

    小草笑笑沒說話,她早聽出來了。

    胡桂揚也笑笑,“沒人想要行凶,我只是指明一件事:縱有千軍萬馬,如果忠心不在你這裡,又有何用呢?”

    “誰說……他們不忠?等、等他們……”

    “等他們醒來也是一樣,如果有人再造一個丹穴出來呢?如果有人囤積大量金丹呢?他們會如何選擇?”

    年輕人沒吱聲。

    “小草,認得汪直嗎?”

    “嗯。”

    “把他拽出來。”

    小草將連著年輕人的繩子扔給樊大堅,老道向旁邊跳開,沒敢接,何五瘋子不在乎這人是誰,揀起繩子,同時牽住兩個人。

    小草手上還有一條繩索,認准汪直,將繩套拋過去,一次就中,隨即雙手用力,將西廠廠公硬拽出來,又有十多人受到涉及,全都摔在地上,幾乎同時翻身而起,邁步就往人群裡走,誰也沒看年輕人一眼,汪直連身上的繩索都不在意。

    小草看一眼胡桂揚,得到暗示,鬆開繩索,讓汪直帶走。

    “汪、汪……”年輕人一著急,說話更不利索。

    周圍的誦訣聲雖然持續不斷,並不影響年輕人的叫喊,可汪直就跟沒聽見一樣,與其他人一同擠回原位,慢慢上升。

    “汪直試過了,還要再試其他人嗎?”胡桂揚問。

    年輕人面如死灰,抬頭看天,“它就要、要飛升,還能、還能留下什麼?”

    “誰知道呢?僬僥人之前可沒說丹穴會鼓起這麼高,更沒說過吸丹者會原地飄起。”這都是多加兩枚天機丸的結果,胡桂揚隻字不提。

    年輕人茫然失措,“他們……為何騙我?”

    “他們無意騙你,他們自己也是上當者,一切都是天機船的算計,它只想飛升,根本不顧及凡人的性命,無論高低貴賤,在它面前全都一文不值。”

    年輕人又一次抬頭,透過厚厚的雲層,偶爾能夠看到一塊猙獰的黑色,“我、我……”

    胡桂揚覺得差不多了,“樊大堅、袁茂,送這位出城,去約好的地方等我。”

    樊大堅剛被斥責過,有點不敢上前,胡桂揚沖他使個眼色,老道馬上明白過來,這正是所謂的“千載難逢”,他有機會討好這位年輕人,於是急忙上前,一手攙扶,另一手從何五瘋子那里奪回繩子,輕輕摘下。

    袁茂沒法再裝糊塗,慢慢起身,滿臉尷尬。

    “還要再去吸丹嗎?”胡桂揚問。

    這不是一個容易做出的決定,明知最重要的人物就在旁邊看著,袁茂還是不由自主地望向飄浮的人群和圓丘,猶豫半晌,艱難地說:“不,不去。”

    年輕人更不想離開,“我感覺很、很好……”

    胡桂揚猛然想起一件事,伸手在年輕人腰上摸了幾下,掏出一枚小小的紅球,這是他第一次登船時偷帶出來的,送給西園本意是阻止他變糊塗。

    年輕人又一次大怒,伸手來抓,怒喝道:“還我!”

    樊大堅抓住一條胳膊,袁茂握住另一條,半攙半拖,帶著年輕人匆匆離開,很遠之後,還能聽到磕磕絆絆的叫罵聲。

    胡桂揚全不在意,掂掂手裡的紅球,“我還得再進去一趟。”

    “我來。”小草主動請纓。

    胡桂揚沒有交出紅球。

    “我想我能行。”小草平靜地說,“我可以直接扔過去,不用走進人群。”

    以小草的功力,當然能將地紅球拋入丹穴,問題在於她捨不捨得。

    胡桂揚慢慢抬起手,將紅球放到小草手心裡,“你來。”

    小草握住僅剩一點的紅球,向前走出幾步,微微低頭,像是在沉思,像是在猶豫,她曾經陷得比袁茂更深,因此要做抉擇時也更加艱難。

    片刻之後,她揮起手臂。

    小小的紅球高高飛起,越過一圈圈頭頂,準確無誤地落入高聳的丹穴裡面。

    小草回頭嫣然一笑,“我做到了。”

    何五瘋子茫然道:“這有什麼難的?我也能。”

    胡桂揚知道這有多難,笑了笑,“咱們繼續救人,大官兒就算了,咱們出去挑幾個百姓和小兵。”

    三人翻牆出衙門,大街上的吸丹者多是普通人,何五瘋子晃晃手裡的繩索,“如果能將繩子拋進丹穴……”

    “還要正好套在你姐姐身上。”

    何五瘋子嘆了一聲,正要甩出繩索隨意套一個人,忽然鬆開繩索,指向高處,“是我眼花嗎?”

    他沒眼花,胡桂揚與小草也看到了,光柱正在微微顫抖,像是要吐出什麼臟東西。

    胡桂揚能想到的唯一原因就是那枚小小的天機丸,“就差這麼一點兒?”

    就在三人的注視下,光柱抖動得越來越劇烈,終於,丹穴裡吐出一個人來,那人沒有像往常那樣摔落,而是在光柱裡筆直上升,在高空中突然消失。

    圓丘上方飄浮的人群像波浪一樣前仰後合,與光柱的顫動保持一致。

    雲層之上,傳來轟轟的聲音,像是雷鳴,又像是大將軍炮發射彈丸,但是沒有閃電伴隨。

    光柱周圍的雲層慢慢退卻,露出一大塊黑黢黢的東西,響聲就來自那裡。

    “有點用處。”胡桂揚仰頭觀望,“上哪再弄幾枚天機丸?類似的東西也行。”

    “別再折騰了。”身後有人說道。

    三人轉身,何五瘋子大叫一聲,合身撲上去,可他只在最初時吸過一次丹穴,此後再沒接近過,功力全靠火神訣多年積累,不是這人的對手。

    聞不華閃身躲過,向胡桂揚道:“谷中仙派我來告訴你,他已經與天機船聯繫上,請你別再搗亂。”

    “天機船肯放過眾人嗎?”

    “需要談判,但你再鬧下去,城內的上萬人必死無疑。”

    說話間,丹穴鼓起的圓丘範圍又擴大一些,像是一座斷根的海上浮山,不停地搖晃起伏。

    “谷中仙最好能談出一點好結果。”

    聞不華一邊說話一邊左躲右閃,終於止步,向何五瘋子道:“我帶你去入口,但何三塵若是已死,與我無關。”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9:24
二百二十二章  失蹤

    小龜島丹穴的另一處入口位於上遊岸邊,何五瘋子一個勁兒地催促,四人騎馬馳過荒野,望見島上的光柱,與之對比,城裏的丹穴更顯暴烈。

    天機丸力量強大,丹穴每隔兩三天才能接受一枚,胡桂揚將三枚通通拋入其中,即將超出丹穴的承受極限。

    “要是再有一枚天機丸……”胡桂揚念念不忘,仍想著如何毀掉丹穴和天機船。

    聞不華放慢速度辨識方向,聽到這句話急忙道:“千萬不要,丹穴一毀,天機船必受影響,萬一掉落下來,地上諸人有死無生。”

    “天機船飛升之後,這些人能活嗎?”

    聞不華指著一處窪地,“從這裏下去,在邊緣摸索,肯定有一個小洞,爬進去什麼也別做,等一會你能看到一點光亮,那是通道,順著一直走就能到達丹穴裏面。”

    與天機船內部很像,何五瘋子不關心這些,跳下馬就要去尋入口。

    胡桂揚也跳下馬,將他攔住,“你想好了,何三姐兒很可能不認你,一見面就把你殺死。”

    “那我也得進去,不能就這麼等著三姐死在裏面。”何五瘋子停頓一下,“其實我一直當你是朋友,可三姐對我太重要。”

    何五瘋子不善言辭,幾句話之後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握拳在胡桂揚肩上捶了兩下,跳進窪地,到處摸索入口。

    胡桂揚被打得呲牙咧嘴,抬手輕揉肩膀,一時激動,差點要跟何五瘋子一塊去救人。

    何三姐兒對他同樣重要,她的心思從來沒有完全放在任何一個人身上,即便如此,只要接觸過,她總能給對方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

    “唉。”旁邊傳來一聲歎息。

    胡桂揚驚訝地看向聞不華。

    聞不華也在看他,“何三塵是名奇女子,我也不想她白白死於丹穴之中。”

    胡桂揚更顯驚訝,聞不華笑道:“何三塵對天機術有一些奇妙的想法,不用機心也能發揮強大的威力,可惜她最近沉迷於丹穴……”

    “找到了。”何五瘋子興奮地叫了一聲,探頭進去,很快消失。

    小草往下看了一眼,扭頭問道:“咱們真的不跟著進去嗎?”

    “進去之後我不知道該做什麼。”胡桂揚打消了最初的念頭,“咱們在這兒等一會。”

    “嗯。”小草轉身望向遠近的五根光柱,一片黑暗中,它們極為清晰而突兀,眼前的景象與山裏不同,和山外也不一樣,她感到迷惘,心裏一陣陣發緊。

    聞不華咳了一聲,“你剛才問我天機船若是正常飛升會發生什麼?”

    “對。”

    “我們在船上有過商議,猜測會是這樣:丹穴向凡人提供功力,同時也能激發更多功力,當它們回收的時候,功力就會成倍增加,凡人很可能會因此力竭而亡。”

    “嘿。”這與胡桂揚早先的猜測幾乎一樣,“那還不如毀掉丹穴,起碼能為凡人報仇。”

    “谷中仙他們試圖與天機船談判,讓它給丹穴留下一點力量,凡人雖然還是會失去功力,但是能保住性命。”

    “你總說與天機船談判,船上沒有人嗎?”

    “有,但是從來不露面,那些侏儒猜測,墓裏的確埋有兩具屍骨,是真正的僬僥人,他們與凡人的長相完全不同。”

    “完全不同?”胡桂揚想不出這是什麼樣子。

    “我沒法描述。侏儒是凡人,從小被僬僥人收養,連記憶也是被灌輸的,以至於他們一直相信自己就是僬僥人,一生為天機船盡心盡力。”聞不華仰頭看向高空,“聞家人是這世上最愚蠢的一夥笨蛋,我們自以為與眾不同,原來最大的不同就是一直泡在謊言裏。”

    胡桂揚看向西邊,“已經是下午了。”

    西邊的天空雲層稍薄一些,偶爾能夠看到轉過中天的太陽。

    “如果談判不成……你再想辦法毀掉丹穴吧。”聞不華知道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

    胡桂揚想到的卻不是這個,“困在丹穴裏的人頂多堅持到中午。”

    聞不華又歎一聲,“天機船離開之後,金丹成為無水之源,早晚會在這世上消失得幹幹淨淨,天機術若能得到改進,必將大放異彩,何三塵原本有機會成為一代宗師……咱們走吧,沒必要再等下去,何五鳳大概也回不來了。”

    “再等一會。”胡桂揚其實是不知道該去哪,“沒有更多天機丸,怎麼才能毀掉城裏的丹穴?”

    “我可沒有辦法。”聞不華苦笑道。

    “肯定有辦法,否則的話,谷中仙派你下來幹嘛?”

    “別誤會,我不是下來監視你的。”聞不華急忙辯解。

    胡桂揚笑笑,“你最近變化很大。”

    聞不華神情一暗,他從前是高來高去的世外奇人,一言一行皆有神仙風骨,最近,他的確變了,自己也能感受到,一說到這件事,他甚至想罵髒話,最終化為一聲歎息他最近的歎息也比從前更多。

    “我不想當凡人。”

    “那你應該留在船上,一塊飛升。”

    “我也不想死。”聞不華握緊拳頭,像是要發毒誓,“是我主動請纓,要求下船向你傳遞消息的,其實這沒有必要,因為憑你的力量,只能給丹穴增加一點麻煩而已。但我想下來,船上的人肯定會死,聞家人已經沒有用處,天上地下,都沒有我們的立足之地,只剩下飄零,飄到哪是哪。”

    聞不華比從前話多,開口即是感慨,也不管別人愛聽不愛聽,小草轉身打量他一眼,印象不佳。

    胡桂揚則根本不聽他在說什麼,心裏只想一件事,如果谷中仙談判無果,他該怎麼辦才能毀掉城裏的丹穴,即使救人無果,也能讓天機船震撼一下。

    “真正的僬僥人為什麼一直不露面,你們有猜測嗎?”胡桂揚問。

    “有,船上的人很可能非常弱小,一旦離開船,不是凡人的對手。”

    “還有這種事?”胡桂揚很吃驚,天機船只是一次飛升就能殺死數萬人,操控者竟然會是非常弱小。

    “他們依賴器械,所以一開始就能傳授天機術,多年以後才想出火神訣,那是一群聰明但是脆弱的家夥,離開船上的器械,什麼也不是。”

    “他們自己不練火神訣?”

    “誰知道呢?侏儒們是這樣猜測的,火神訣用來激發凡人的潛力,長練下去,或許有害,所以真正的僬僥人不練。你說我應不應該去山裏?那些強盜對我態度不錯,能收留我一陣。”

    “好啊,去吧,不用進山,你應該能在某處丹穴附近找到他們。”

    聞不華垂頭喪氣,“你說得對,他們肯定來了,就是我將他們引來的。唉,我現在知道當凡人是什麼滋味了……我可以跟著你,你挺聰明,在凡人中間過得不錯。”

    “嘿,你忘記我被吊在城門口的場景了?你有一身本事,離開鄖陽府到哪都是高手,江湖雖然危險,總有你的容身之處。去吧,往哪走都行,跟人說話的時候先拱手,很快就能將規矩學全。”

    聞不華笨拙地抱拳,“這樣?”

    胡桂揚做個示範,“再教你一招:為自己打架的是惡人,為別人打架的是俠客,大致如此。”

    “惡人和俠客哪個活得更好?”

    胡桂揚竟然沒法回答,“自己去找答案吧,我又不是江湖人。”

    聞不華再次抱拳,比第一次自然多了,走向坐騎,跟過小草時,向她也拱下手,“後會有期。”

    小草茫然地嗯了一聲。

    聞不華上馬,最後看一眼高空中的天機船,策馬向西邊奔去,心裏想的全是如何在凡人之路上行走。

    胡桂揚轉身,“算了,咱們也走吧。”

    “不等了?”

    “等也無用。”

    “去哪?”

    “回城裏。”胡桂揚翻身上馬,“西園小樓通往天機船,沒準能從上面再拿一枚天機丸。”

    西園小樓已被丹穴覆蓋,可能已在隆起過程中坍塌,胡桂揚還是想去看看。

    “我跟你一塊去。”

    “好。”胡桂揚沒有拒絕,谷中仙若是談判無果,小草再過幾天就將暴斃而亡,沒必要再往外攆。

    小草上馬,兩人剛剛跑出不遠,身後傳來何五瘋子的公鴨嗓:“人都跑哪去了?”

    胡桂揚急忙調頭回來,隱約看見何五瘋子懷裏抱著一個人,“在呢。”

    何五瘋子將懷裏的人往地上一扔,胡桂揚立刻明白那不是何三姐兒。

    “我還以為你跑了。”何五瘋子氣喘籲籲地說。

    “正要跑。”胡桂揚下馬,上前看去,被帶回來的人竟然是趙阿七,“怎麼是他?”

    “問他自己。”何瘋子坐在地上,顯然是累壞了。

    趙阿七還活著,但是離死不遠,睜眼看到胡桂揚,露出虛弱的微笑,“師兄,你把我救出來了。”

    坐在邊上的何五瘋子哼了一聲。

    胡桂揚好久沒聽到這聲“師兄”,心有愧疚,“不是我,是何五瘋子。你怎麼會進入丹穴?”

    “我和苦雨一塊進去,她去……她去佔據丹穴,我留在中途防備何三姐兒。”

    又是一個被利用的人。

    “然後呢?”胡桂揚問。

    “何三姐兒果然來了,我在暗中偷襲”

    何五瘋子呸了一聲,趙阿七全不在意,只看著胡桂揚一個人,“可何三姐兒武功太高,我打不過。”

    “你當然打不過。”何五瘋子在通道裏已經問過一遍,所以一點都不意外。

    “我們兩敗俱傷,我等苦雨,一直沒見到人。”

    “何三姐兒呢?”

    “逃走了,沒再回來。”

    何五瘋子抬頭道:“好消息是三姐沒死,壞消息是三姐不知去哪了。她為什麼不來找我呢?”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9:30
二百二十三章  雲塌

    趙阿七一直躺在通道裏,身受重傷,神智卻還清醒,絕未看到有人去而複返。

    從通道裏出來的何三姐兒,肯定會發現狀況不對,但她沒去尋找胡桂揚等人,就此消失得無影無蹤。

    何五瘋子真的快要瘋了,不停地拍打腦袋,最後抓住胡桂揚的胳膊,“你最聰明,快想想三姐去哪了。”

    胡桂揚抬頭看一眼天空,何五瘋子馬上道:“三姐上船了?”

    胡桂揚搖搖頭,收回目光往別的方向看去,何五瘋子反應奇快,“回墓地了?”

    “先去墓地看看吧。”胡桂揚彎腰向趙阿七道: “能站起來嗎?”

    “不用管我,師兄,你先走吧,我在這裏等苦雨出來。”

    胡桂揚盯著他,既同情又鄙視,“她已經死了,活人在丹穴裏不能停留太久,過午必死,現在已經是下午。”

    趙阿七一直搖頭,“我們約好了,等她遍採五處丹穴,會比何三姐兒更厲害,天下無敵,然後她會保護我採丹。天機船飛升以後,我們一塊行走江湖,再不受任何欺負,她會來找我,肯定會,我們約好的。”

    胡桂揚無話可說。

    何五瘋子開口讚同,“你做得對,應該等下去。”

    趙阿七笑了一下,稍稍挪動,讓自己舒服一些,“如果她從丹穴裏直接出來,請你們告訴她一聲,我還在這裏。”

    胡桂揚嗯了一聲,上馬向墓地馳去。

    圓丘仍在,裏外卻都沒有人影,連約好等在這裏的袁茂、樊大堅等人也不在。

    “這回好了,人人失蹤。”胡桂揚爬到圓丘頂上,四處遙望,東邊依然一片黑暗,西邊略有陽光,顯得十分誘人。

    何五瘋子裏裏外外找了一遍,最後也來到丘頂,沒心情張望,坐在地上,抱頭想了一會,突然抬頭問道:“我們是不是很傻?”

    這個“我們”不是何五瘋子與胡桂揚,而是他與趙阿七。

    “很傻。”胡桂揚無意安慰任何人。

    何五瘋子一反常態,沒有鬥嘴,也沒有瞪眼,反而笑了一聲,又用雙手抱頭。

    “只有傻子才能抵住天機船的重重誘惑。”胡桂揚補充道。

    “你也抵住了。”何五瘋子頭也不抬地說。

    “所以我跟你一樣傻。”

    何五瘋子又笑一聲,仍不肯抬頭。

    小草站在下方一點的地方,好奇地問:“我呢?”

    “你連這種事情都要問,也是傻瓜一個。”

    小草咧嘴而笑。

    沒見到袁茂等人,胡桂揚心裏反覺輕鬆,舉目望向城裏的光柱,“咱們再去給它添把柴。”

    小草飛身上馬,何五瘋子慢慢抬頭,“為了什麼? ”

    “傻瓜做事,不問為什麼,心裏不痛快就想動手。”胡桂揚望著空中時隱時現的大船,直到現在也沒瞧出它的真容是什麼樣子,“一切都是它引起的,就算不能摧毀,讓它緊張一下也好。”

    何五瘋子起身跳上馬,“你知道怎麼做?”

    “想辦法進入西園小樓,想辦法讓它送我登船,想辦法讓它交出一兩枚天機丸,再想辦法活著出來,這事就成一多半了。”

    什麼都要想辦法,那就是沒有辦法,這樣的計劃反而更對何五瘋子的胃口,呼嘯一聲,縱馬馳騁。

    胡桂揚上馬追趕,三人馳下圓丘,不拘有路無路,將光柱當成目標,直奔城裏。

    變化可能早就發生了,快到城門口時,這三人才發現。

    首先是聲音,從高空傳來的轟響更加震耳。

    其次是地面,微微顫動,揚起一片一片的灰塵。

    最後是光柱,離得越近,光芒越濃重,連城牆都被染成了紅色。

    胡桂揚勒馬,叫住另外兩人,扭頭向西方望去,紅日西傾,離天黑應該還差一個時辰,“谷中仙猜得不準,難道天機船這是要提前飛升了? ”

    胡桂揚在城門外逡巡未進,他的預言很快得到證實,天上的轟響彙成一團團雷鳴,地面起伏如海上小舟,最大的變化是光柱,原本是衝天而起,現在變成了從天而降。

    空中的層層烏雲也在逐漸下降,像是年久失修的老房子,房頂正在整個塌下來。

    “跑。”胡桂揚調頭逃跑,他的計劃原本還有一線希望,現在一切都已來不及。

    小草與何五瘋子急忙跟上。

    “咱們不當傻瓜啦?”何五瘋子大聲問。

    “白來一趟,嚇得逃跑,這就是傻瓜。”胡桂揚喊道,他能接受“或許會死”,卻不願意主動送死。

    馬跑得快,雲層降落得更快,黑雲真的要壓到城池。

    眼看已經逃不出雲層覆蓋的範圍,胡桂揚又一次勒馬停住,何五瘋子與小草跑過頭,調轉方向回來。

    胡桂揚看向鄖陽城,“我不跑了,想看看這最後的景象。”

    何五瘋子勒馬原地轉了一圈,“反正沒剩多少時間,我去找三姐,或許能找到呢。”

    “祝你順利。”

    何五瘋子點下頭,向小龜島的方向馳去,打算從那裏開始,挨個丹穴尋找,雖然連第一處丹穴可能都來不及趕到,他卻不著急,也不後悔,驅馬正常前進。

    “你有要去的地方嗎?”胡桂揚問。

    小草搖頭,莫名其妙地露出微笑,雲層在下降過程中大塊撕裂,小草的微笑恰如那些透過來的陽光,驅走四周的黑暗。

    “抱歉,我沒辦法治好天機丸的隱患,也沒辦法帶你逃離危險,本來有機會的,但我做出愚蠢的決定。”

    小草無所謂地嗯了一聲,兩只眼睛越來越明亮,盯著胡桂揚,似有千言萬語,卻遲遲不肯開口。

    “你有話要說?”

    小草還是不開口,伸手從懷裏取出一個小包裹,猶豫著遞過來。

    胡桂揚欠身接在手中,沒打開就知道裏面是什麼,“金簪?”

    “你替我保存。”

    “你又不欠我人情……好,我保存。”胡桂揚笑了一下,此時此刻,想做什麼才重要,原因純屬多餘。

    他想看著天機船飛升,“拋開一切,天機船真是奇跡,做夢都想不到的東西,比鬼神傳說還要奇妙,可它卻不承認自己是神。”

    “它不承認。”小草的目光只停留在胡桂揚身上,心情愉悅,還有點緊張,她想這就是死到臨頭的感覺吧,仔細咂摸,又覺得不像,幹脆不去尋思。

    “聞不華說真正的僬僥人可能非常弱小,聞家人自己就是受騙者,他們的話不可信,這句話卻可能是正確的。你知道我想到什麼?天機船就是一只巨大無比的機匣,弱者也能操縱它。”

    “嗯,挺像。”小草甚至沒有抬頭看一眼。

    胡桂揚舉起右臂,迎接墜落的雲,四周又變黑了,他更覺興奮,大聲道:“別人在沉睡中毀滅,只有咱們親眼目睹毀滅!”

    “胡大哥……”小草終於想要說點什麼,卻被巨大的轟響所掩沒。

    厚厚的雲層砸下來,將大量的灰塵、水汽潑到地面。

    這可不是胡桂揚預料的壯麗場景,眼前伸手不見五指,灰塵湧進嘴裏嗆得他咳嗽不止,馬匹受驚,撒腿就跑,胡桂揚強行勒韁,反而被掀翻在地。

    “小草……咳咳……小草……”胡桂揚大聲叫喊,吞進更多灰塵,可是聽不到回應,也摸不到人。

    連喊十幾聲之後,胡桂揚放棄了,無奈地笑了一聲,坐在地上,慢慢躺下,用手蓋住鼻孔,雙唇緊閉,不想再吸塵土。

    幾乎一整天沒有陽光照射下來,雲層又帶來大量水汽,胡桂揚突然覺得有點冷,沒管住自己的嘴,喃喃道:“天機船是要凍死我嗎?真是令人失望。”

    胡桂揚以為最後一刻會更加暴烈,也更加壯觀,而不是灰頭土臉地被凍死在荒郊野外。

    他閉上眼睛,居然有些困倦,過了一會,他又睜開眼睛,坐起來,雙手在地上摸了幾下,終於確定地面不再顫動。

    胡桂揚站起身,一邊走一邊揮舞雙臂,試圖撥開籠罩在身邊的黑暗。

    眼前突然一亮,胡桂揚走了出來,恰好面對鄖陽城。

    遠遠看去,城池依舊,空中、地上散佈著一團團雲霧,正在快速消散,陽光趁機收複失地,胡桂揚轉身看去,剛剛還是一團黑暗,如今只剩薄薄一片,塵土歸地、水汽上升,不久之後,一切即將恢複正常。

    胡桂揚鼓足勇氣向上望去,隱藏多時的天空終於露面,像是姍姍來遲的救援者,帶來足夠的水,火災卻已結束,大家只關心受損情況,而不是水多水少。

    小草不見蹤影,馬也沒了,胡桂揚孤身一人,邁步向鄖陽城走去。

    離城還有數裏,雲霧消失殆盡,日落西山,揮灑的陽光卻好像比正午還要明亮,胡桂揚看到有人從城門裏跑出來,一個個驚慌失措,嘴裏哇哇大叫。

    那是活人。

    胡桂揚先是高興,隨後竟然感到失望,“原來是我誤解了,天機船或許沒那麼殘忍,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添亂。”

    “不是添亂。”身後一個聲音說。

    胡桂揚急忙轉看,“嘿,你竟然回來了。”

    谷中仙彎腰駝背,本來就老,這時更是顯得老態龍鍾,“天機船不要凡人跟隨。”

    “你們都被趕下來了?”

    “一些,有些人寧願死在船上。”谷中仙不願多說,“所有活人都是你救下來的,包括我。”

    “我有這麼大本事?”

    “你讓天機船感到驚恐,因此願意談判:它提前飛升,這回是真的提前,沒有掠走丹穴裏的全部力量,這會延長旅程,但是不影響天機船到達終點。”

    胡桂揚如釋重負,“我還以為自己犯下大錯。”他突然想到一件事,一把抓住谷中仙的胳膊,“你得為我作證,告訴大家是我救了他們。”

    谷中仙苦笑道:“我是官府通緝幾十年的反賊,說的話有人相信嗎?我剛才在遠處看到你,覺得有必要告訴你真相……”

    胡桂揚呆若木雞,他立下前所未有的功勳,卻不能為人所知,最重要的是,不為 西園所知,在那個年輕人印象裏,胡桂揚仍是不服管教、擅自行事的錦衣校尉。

    “這可糟了,我真要當逃犯了。”胡桂揚又想起一件事,雙手揪住谷中仙的衣領,“天機丸的隱患有得治嗎?”

    能治小草,就能治西園。

    “或許。”谷中仙半天才吐出這兩個字。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1:38
二百二十四章  在與不在

    谷中仙有一個想法,“好比你得了一種病,晚上睡不著,非得白天才能成眠,怎麼辦?”

    胡桂揚無奈地說:“明明一句話就能說清楚的事情,為什麼非要'比如'呢?你想說隱患無法根除,只能順其自然繼續攜帶天機丸,對不對?”

    谷中仙含笑點頭。

    “第一,天機船飛升,哪還有天機丸?第二,天機丸帶來的影響太大,攜帶它的人很快就會變得狂妄囂張,惹下一堆麻煩和仇家。 ”

    谷中仙含笑搖頭,“我給你講個故事……好吧,不講故事,有話直說:天機丸、丹穴提供的力量太強,可是還有金丹呢?這些天來,大家吃慣了大魚大肉,全忘了世上還有米面菜蔬,其實都是填腹之物……”

    “果真好用?”胡桂揚打斷谷中仙的另一個“比如”,“哪有金丹?”

    “是否好用、好用到什麼地步,需要一點點嚐試。至於金丹,去來源處尋找,天機船飛升之時,力量反湧,應該能造出一批……”

    胡桂揚邁步就跑,幾步之後轉身回來,“有件事我必須要問,真正的僬僥人長什麼模樣?跟侏儒差不多嗎?”

    “真遺憾,我在船上只聞其聲不見其人。”谷中仙抬頭望向天空,“恐怕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了,僬僥人不屬 這裏,所謂神龍見首不見尾,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或許墓裏還有他們的遺骸,能夠顯露大概,可惜沒人能夠打開。”

    胡桂揚向城裏跑去,留谷中仙一個人嘮叨。

    金丹無法根除隱患,只能推遲發作時間,連這是推測之辭,但胡桂揚別無選擇,只能先抓救這根救命稻草,以後再慢慢想辦法。

    現在,他必須抓住時機,丹穴裏能夠產生金丹,趁亂搶到就是搶到,以後怕是再沒有這樣的機會。

    城門裏湧出的人越來越多,個個驚慌不安,有人跪在跑邊嘔吐,有人毫無意義地大喊大叫,更多的人只是奔跑,沒有目的,不知疲倦。

    胡桂揚逆流進城,頻繁被撞,這些人的體內還都殘留著一些功力,胡桂揚好幾次差點跌倒,成為人群的墊腳石。

    進城之後,他盡量避開人群,走小巷繞行到撫治衙門原址。

    地面複平,到處都是裂紋,像是幹旱一季的田地,深坑仍在,卻已沒有紅光湧出。

    不是所有人都安然無恙,地面上躺著許多人,大致仍維持一圈套一圈的形狀。

    胡桂揚沒心情哀悼,也沒工夫尋找認識的人,直奔正中間跑去。

    “胡桂揚!”一個悠長、驚訝、憤怒的聲音從斜對面傳來。

    原來不是每個清醒者都往城外逃跑,現場還留有一小批人,他們必須留下,因為“西園”竟然失蹤了。

    胡桂揚揮手,“廠公還好吧?”

    汪直發了一會呆,突然伸手指來,“抓住他,要活的!這件事肯定與他有關。”

    胡桂揚想起來了,他是一名從繩套裏逃亡的死罪之人,汪直等人若是還存有哪怕一點記憶,也會想起西園是被他帶來的人硬拽出去的。

    這不是解釋事實的好時候,而且胡桂揚也沒什麼可解釋的,任他如何發誓,也不會有人相信他是所有倖存者的救命恩人。

    逃跑是唯一的選擇,胡桂揚只後悔一件事,自己竟然蠢到來城裏尋找金丹,這裏認識他的人最多,要抓他的人也最多。

    好在城裏一片混亂,汪直身邊沒有幾個人,胡桂揚跑進小巷,後面的人還沒穿過龜裂的街道。

    胡桂揚對南城方稍熟一些,跑出幾條街之後,在一所稍大些的宅子裏找到馬匹,來不及備鞍,解開韁繩,上馬就跑。

    還有四處丹穴,他稍一琢磨,決定去往東南方,那裏官兵比較少、距離也比較近。

    湧出城門的逃亡者像是被潑一地的汙水,流不多遠就已沒了後勁,在道路上茫然四顧,不知該去哪裏,有些人甚至調頭回城尋找上司。

    胡桂揚又一次逆流而行,這回沒再被撞到,行人紛紛給馬匹讓路。

    等他趕到東南方丹穴時,夕陽已落下一半,這裏的土地沒有高高隆起過,比較平整,上面也躺著一圈圈的屍體,不比城裏少,大概有一兩千具,更多的倖存者都已逃跑,放眼望去,見不到一個活人。

    胡桂揚驅馬登上小丘,盯著地面,到處尋找金丹的跡象,快到深坑附近時,他突然發現一件事,這裏只有死人,沒有傷者,凡人以命下注,贏者活、輸者死,非此即彼。

    這就是天機船做出的最大讓步。

    胡桂揚跳下馬,跑到深坑邊緣,向裏面望去,黑黢黢地深不可測。

    “注定我要進去一次。”胡桂揚歎了口氣,坐在邊上,雙腿垂入坑裏,暗暗給自己鼓勁兒,一狠心,跳了下去。

    坑洞沒有看上去那麼陡直,略有坡度,也沒有那麼深,胡桂揚很快停下,腳底堅硬如鐵。

    坑底比上面的洞口要小一些,周圍均勻分佈五個半人高的入口,其中一個裏面隱約有紅光閃現。

    胡桂揚大喜,立刻鑽進去,入口不深,盡頭坐著一具屍體,所有進入丹穴的人大概都沒逃過此劫。

    就在屍體左右兩邊的洞壁上,鑲嵌著一些紅點。

    胡桂揚不管屍體,伸手去摳紅點,出乎意料地容易,洞壁隨之大塊跌落,像是紙糊的。

    製造洞壁之物與墳墓的材質應該是一樣的,完整時堅不可摧,一旦出現缺口,就會變得脆弱不堪。

    紅點的確是金丹,個個飽滿,顏色深豔,胡桂揚全摳下來,總數將近三十枚。

    他又去別的入口尋找,卻沒有金丹了,其中一處入口極深,顯然通往另一個入口,胡桂揚隨著通道彎腰前行,走出幾十步之後,從懷裏掏出一枚金丹查看。

    金丹是天機船飛升那一刻的餘力所造成,尚有餘溫,握在手裏及為舒服,似乎還有一股極淡的幽香。

    胡桂揚控制住嗅聞的衝動,這些金丹不是給他準備的。

    出口位於北邊數裏的一片林地裏,天色已黑,樹木枝葉繁茂,風聲颯颯,歸巢的倦鳥啁啁啾秋地呼妻喚子。

    胡桂揚一時間恍如隔世,忍不住又向上望去,透過樹冠看見繁星點點的夜空,沒有船,也沒有層層疊疊的烏雲。

    他狠狠地罵了一句,既是憤怒,也是慶幸自己居然沒死。

    懷裏的金丹應該夠了,胡桂揚係緊腰帶,拍拍肚子,硬硬的一堆玉佩,很不舒服,他卻不在意,邁步走出樹林,打算去找小草。

    林外有人,十多個圍成一圈,舉臂向天,齊聲念誦的明顯是火神訣。

    胡桂揚將衣服下擺提起來,在腰間胡亂打個結,正好遮住金丹隱約透出的紅光,然後大步走過去,高聲道:“真巧,竟然在這裏相逢。”

    胡桂揚認出其中幾個人,那些人也認出他,停止誦訣,臉上都露出驚訝之色,但是誰也沒動地方,只有沈乾元開口道:“胡校尉,你……”

    “嗯,我還活著,去林子裏解手,沒想到偶遇諸位,你們在幹嘛?”

    沈乾元等人之前搜索過林地,沒見到人蹤,因此對胡桂揚的出現十分意外,但是沒有多問,沈乾元猶豫一會,回道:“天地突變,必有靈力存留,我們在尋找靈力所在。”

    胡桂揚長長地哦了一聲,強行忍住一貫亂說話的毛病,“那我就不打擾諸位了,你們有馬嗎?借我一匹。”

    沈乾元也不希望外人留下,伸手一指,“一裏以外,你可以騎走一匹。”

    “多謝。”胡桂揚拱手告辭,聽到身後似有議論聲,悄悄加快腳步,不給那些人反悔的機會。

    十多匹馬被栓在一棵樹上,它們對天地突變沒有感覺,低頭啃食腳邊的一點草皮。

    胡桂揚解開一匹馬,騎上去奔往北方,猜測小草十有八九去了山谷。

    途中要穿過一條東西向的官道,在路邊,胡桂揚看到數十人正刀兵相向,裝扮大都是江湖人,很可能是周圍山上的強盜。

    “我的功力又回來啦!哈哈!”有人舉刀大笑,“殺人越多,功力越強,我是……”

    大笑者倒下,另一人狂笑不止。

    胡桂揚遠遠繞行,躲開這群瘋狂的家夥。

    想去往北邊,不得不貼城繞行,胡桂揚看到城門仍未關閉,偶爾有官兵進進出出,他催馬加速,並沒有遇到阻攔。

    天機船走了,鄖陽城尚未恢複正常。

    北邊村子周圍的田地裏,分佈著大量火把,每一支火把周圍都聚著一群人,聽某位術士激昂慷慨的宣講。

    胡桂揚騎馬經過時聽到幾句,全與丹穴有關,說法各不相同,目的卻與沈韓元等人相同,仍然認為有辦法再次取得丹穴的力量。

    胡桂揚餓得肚子咕咕叫,困得上下眼皮打架,這些人卻毫無疲態,比之前更顯狂熱。

    好處是沒有官兵放哨,胡桂揚輕易通過。

    山谷外面的火把更多,倖存的山民都已出來,沒有分成若幹夥,而是聚在一起,聆聽寨柵上方的一個人說話。

    胡桂揚馳近一些,聽出那是谷中仙的聲音。

    他了解的內情最多,卻沒有一句提及,與村外的術士一樣,他只想蠱惑眾人,而且更為成功。

    “這是改天換地的預兆!昏君必亡!我民必勝!”

    眾人齊聲歡呼。

    胡桂揚又一次抬頭看天,覺得天機船似乎還在,只是隱藏了行跡。

    他跳下馬擠進人群,尋找小草的身影,結果一無所獲,來到寨下,他抬頭望去,在火把的亮光中看到谷中仙,還有旁邊的袁茂、樊大堅以及西園的年輕人。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1:42
二百二十五章  一無所有

    山民群情激昂,體內剩餘的功力似乎又都增加幾分,谷中仙一聲令下,各村各莊的大小頭目振臂高呼,成群結隊,準備向官兵發起進攻。

    胡桂揚走進寨門,混在一群人當中,等候谷中仙下來。

    谷中仙的身影剛從台階上出現,眾人跪拜,胡桂揚站到一邊的陰影裏,打算等人少一點再說話。

    谷中仙看到胡桂揚,衝他點頭,然後來到地面,含笑與眾人依次相見,或是鼓勵一句,或是拍拍肩膀。

    袁茂等人沒有跟下來。

    有人拍了一下胡桂揚的肩膀,是郭舉人,神情嚴肅,還有幾分憔悴,走到僻靜處,他說:“此戰能有幾分勝算?”

    胡桂揚沒料到自己會被問到,尋思一下,只能實話實說,“我不知道,我是來找小草的。”

    “小草沒來過。唉,小草是個好孩子……我們馬上就要和官兵開戰,你站在哪一邊?”

    “我現在是逃犯,朝廷要抓我吊死在城門上。”

    “正好,那就留下吧,我們不只是要擊退官兵、奪取鄖陽府,而是要問鼎天下,封侯拜將不過是數年間的事情,比錦衣校尉有前途。”

    胡桂揚壓低聲音,“你真相信那個老家夥的話?”

    “不可褻瀆仙人。”郭舉人嚴肅地說,“見過這一切之後,你還能說什麼?天地之間必有神靈,昏君當道、朝廷無義,天必譴之,神靈站在我們這一邊。”

    谷中仙果然沒說實話,胡桂揚向丹穴的位置望了一眼,那裏沒有火把,什麼都看不到,“你們也損失不少人吧?”

    “在所難免。”

    “這像是神靈能做出的事情嗎?”

    郭舉人沉默一會,“請神必有獻祭。”

    胡桂揚沒辦法,笑了笑,“既然如此……我一會就走,咱們後會有期。”

    郭舉人拱下手,對方不肯留下,他的熱情也淡了。

    胡桂揚又問一句:“你剛才說'昏君無道',你們打算怎麼處置'昏君'?”

    “攻進鄖陽城,活捉昏君,帶著他一塊先破南京,再佔北京。你覺得不可能嗎?”

    “現在這種時候,沒什麼不可能,我只想提醒你一句,別忘記當年的英宗皇帝。”

    英宗為北虜所困,期間新皇登基,拒絕接受北虜的條件,英宗最終得到釋放,在京城被軟禁多年以後,重新奪回帝位。

    郭舉人又沉默一會,“此一時彼一時,我們到抓到皇帝之後,立即向南京進攻,不給朝廷商議的機會。”他突然抓住胡桂揚的胳膊,“你經常在城裏,又是錦衣校尉,見過皇帝吧?消息說他暗中來到鄖陽城,你能證實嗎?”

    胡桂揚搖搖頭,“你把校尉想得太高了。而且官兵那邊也死了不少人,丹穴不分高低貴賤,任何人都有可能喪命。”

    郭舉人神情暗淡,“谷仙人說了……不管怎樣,這是一次天賜良機,我們不會錯過。”

    胡桂揚拱手,無話可說,轉身去迎谷中仙。

    跪拜者都已告退,準備前去參戰。

    谷中仙又向胡桂揚點下頭,從他身邊經過,向跪地的郭舉人小聲念了幾句,“起身。我許你在地為將、在天為神,為將戰無不勝,為神永受馨饗,世世不絕。”

    郭舉人再次磕頭,起身向寨外走去,身板更直、腳步更穩,信心又增幾分。

    周圍沒什麼人,谷中仙笑道:“你得到幾枚?”

    胡桂揚低頭看一眼腰間的鼓起,“你騙了多少人?”

    谷中仙大笑,“我自己就是山民,在山中生活數十年,為什麼要騙山民?”

    “你明知道所謂鬼神都是假的,官兵人多勢眾,這些人只會是去送死。”

    “人多勢眾?我親眼所見,官兵已成一盤散沙,一時半會聚不起來,此時若不趁機攻城,更待何時?胡桂揚,你人逃出城,心還留在那裏,你不理解山民的處境有多危險,坐等官兵進攻,我們更沒有希望。”

    “接受招安。”

    “寧死不從。”谷中仙抬頭看天,“天機船飛升是件好事,凡人再無幻想,從此只能依靠自己。”

    谷中仙邁步要走,胡桂揚道:“見過小草嗎?”

    “她大概是迷路了,沒準正在找你,別急。”谷中仙停下腳步,“有件事我也正想對你解釋。”

    “請說。”

    谷中仙沉默一會,“你的確令天機船感到恐慌,這很重要,但是與天機船談判的人是我,是我爭取到有利的條件,所以,我才是所 倖存者真正的救命恩人。他們欠我一條命,理應償還。”

    “你說得對,而且天機船只是虛驚一場,到了最後,我已經束手無策,只想強行登船再得一枚天機丸。”

    谷中仙對這個回答比較滿意,“人貴有自知之明,沒來得及登船是你的幸運,再見,有朝一日,或許你可以再來找我,王侯將相隨你選擇。”

    “多謝,我的幾個朋友在上面,他們可以跟我走吧?”胡桂揚故作輕鬆地問。

    谷中仙皺起眉頭,“那三人是你的朋友?”

    “對,袁茂、樊大堅他們三個跟我一塊從京城來到這裏,從前他們是我的隨從,現在是我的朋友,袁茂你應該見過。”

    “怪不得他們能夠遠離丹穴,他們說話可挺狂妄,尤其是那個叫萬西園的人。”

    胡桂揚心裏又鬆口氣,臉上不動聲色,“窮酸就是這樣,他自稱是宮裏萬貴妃的親戚,我們都不當真。他和袁茂原本在吸丹,被我和老道強拖出來,本來很狂的人,現在更是狂得沒邊。”

    谷中仙接受了這個理由,揮下手,“帶走吧。”

    胡桂揚沒敢表現出興奮,拱下手,邁步從木梯爬上去,一露面就大聲道:“你們三個真是不讓人省心,就不能老老實實在墓地等我嗎?”

    “胡桂揚,你總算來了……”樊大堅喜極而泣。

    胡桂揚不理他,向幾名看守笑道:“有勞諸位,這三人是我的朋友,谷仙人讓我帶走。”

    看守早已見到胡桂揚與谷中仙說話,也不索要憑證,點點頭,允許他們離開。

    胡桂揚先下來,等三人陸續來到地面之後,他冷冷地說:“少廢話,我不是來找你們的,有人見過小草嗎?”

    三人同時搖頭,袁茂要開口,被胡桂揚瞪一眼,乖乖閉嘴,西園年輕人也想說點什麼,張嘴醞釀,被胡桂揚伸手一指,又將話咽回去,只有樊大堅嘴閉得嚴。

    此時此刻,他們三人將胡桂揚視為唯一的依靠。

    胡桂揚要來幾匹馬,不管別人有多急,他先騎馬在山谷裏跑一圈,叫小草的名字,沒有得到回應,才調頭回來,帶著他們一塊離開。

    山民正在外面集結成隊,熱情過後,打仗還是得遵守凡人的規矩,先得吃飽飯,並且派人去打探軍情。

    眾人互相催促,打算在天亮之前進攻村子,然後一路直逼鄖陽城,中午就在城裏做飯。

    胡桂揚騎馬慢行,另外三人心裏雖急,卻不敢表露出來,低頭跟在後面。

    郭舉人過來相送,帶他們來至大道上,指向西邊,“往那邊去,離戰場遠一點,尤其你是逃犯,更要離遠一點。”

    “我可能會在附近轉一轉,找到小草立刻就走。”

    “替我問好。”郭舉人停在路邊,看著四人走遠才調頭回寨。

    行出數裏之後,西園年輕人忍不住開口,“胡、胡……”

    “先別說話。”胡桂揚不客氣地打斷,向袁茂和樊大堅道:“你們兩個先說。”

    袁茂羞愧難當,沒敢吱聲,樊大堅馬上道:“不是我們不等你,是何三塵……”

    胡桂揚吃了一驚,勒住馬聽樊大堅說話。

    “我們剛到僬僥人墓不久,何三塵就來了,她有點……瘋瘋癲癲,讓我們走,我們只好離開。”樊大堅語焉不詳,其實他們是被嚇走的。

    “她去哪了?我後來去過僬僥人墓,她不在。”

    樊大堅搖搖頭,袁茂道:“我倒是聽她嘀咕一句'難忘之地',她好像忘掉許多事情,見到我與老道就跟陌生人一樣,所以要到處尋找記憶,但她記得小草,還問我們她在哪,說是要一決高低……”

    胡桂揚調轉馬頭向東邊飛馳而去,甩下一句,“自己走吧,別等我。”

    “胡、胡……”年輕人一急,說話更加笨拙,人跑遠了,他才說出來:“胡桂揚,我赦你無、無罪。”

    胡桂揚聽不到,對山民與官兵即將開始的大戰,他也不在意,路過寨門時,毫不停留,山民喊了幾聲,放他過去。

    他勉強記得路徑,直到天亮時才找到那條荊棘遮蔽的通道,棄馬鑽進去。

    隱藏在山中的村子依然破敗不堪,最初的火堆旁邊又多出一堆灰燼,摸上去尚有餘溫。

    “何三姐兒!小草!”胡桂揚高聲叫喊,聲音在林中回蕩。

    從一間小屋裏走出一人,“嘿,你還真來了,我以為要等幾天呢。”

    “你……小草是不是在這裏?”

    何五瘋子搖搖頭,“三姐帶她走了。”

    胡桂揚幾步跑來,“帶去哪了?”

    “別急,聽我慢慢說。我在城外亂轉,遇到三姐,她有點糊塗,差點沒認出我,被我開導之後,清醒許多。後來我們又遇見小草,她更糊塗,叫她名字她也不應,我們只好將她帶走。”

    天機丸的隱患還是發作了,不是谷中仙預言的暴斃,仍是與蜂娘一樣的失去神智。

    “去哪了?”胡桂揚又問道,按著腹部,“我有辦法治好小草和你姐姐。”

    “別去找了,小草後來稍微清醒一些,求我們千萬不要告訴你她的去向。”

    “為什麼?”

    “怕你見到她那個樣子……三姐也不想見你,她與小草同病相憐,兩人要一起尋找破解之法。我留下來就是想告訴你一聲別著急,她們若是好了,自會去找你,若是沒好,請你該忘的就都忘了吧,這是三姐的原話,她還說,我一開口你就能明白。”

    胡桂揚笑了笑,真的明白了,從懷裏取出所有金丹,交到何五瘋子懷裏,“拿去,這些東西對治病或有幫助,切記,不可貪多。”

    “好,等一切正常,我們會去找你,你要去哪?”

    “我從現在就開始遺忘。”胡桂揚轉身離開,與來時相比,一無所有,一身輕鬆。

    他伸個懶腰,只想找個地方睡一大覺。

    何五瘋子抱著幾十枚金丹,一臉困惑。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1:51
二百二十六章  麵館

    京城是個偏心的地方,秋天送上禮物,打個照面就匆匆離去,冬天空手而來,卻大大咧咧地長住不去,百姓則好像溺愛幼子的父母,即使凍得從嘴裏往手心哈出白氣,臉上依然是笑盈盈的,躲在溫暖的屋子裏,討論要買哪些年貨。

    麵館的生意比平時更好,臊子麵暫時失寵,人人必要一碗熱湯麵,有錢人多加幾塊溜肉片,再要一壺熱酒,麵吃得快,酒喝得慢,冷了就中氣十足地喊一聲“燙酒”,就著碗裏剩餘的湯汁,能喝半個下午,若是再要一碟子花生或是豆子,能細嚼慢嚥到晚上。

    蔣二皮、鄭三渾最近手頭緊,只好來麵館找食,美其名曰吃膩了春院裏的大魚大肉,懷念民間美食。

    兩人不叫酒,分吃一碗麵,互相數對方夾了幾根麵條,喝湯的時候更是你爭我搶,麵碗早早見底,剩下兄弟倆面面相覷,留下沒事做,想走又嫌外面冷。

    “今年冬天這是怎麼了?客人都早早回南方老家,春院生意不好,把咱們都給連累了。”

    “是啊是啊,這個冬天不好過。”

    夥計從兩桌客人中間擠過來,冷冷地說:“大家都不好過,像兩位這樣天天賒賬,我們這麵館再過兩天就得關門啦。”

    “跟誰說話呢?不認得我是誰嗎?”蔣二皮拍了一下桌子,歪頭斜眼看人,“老子的錢借出去吃利息,晚你幾天怎麼了?怕我不給嗎?別說幾碗麵,整個麵館我也買得起,嫌你們這裏太髒、太破。”

    鄭三渾負責幫腔,一口一個“就是”,兩只手輪流拍桌子,像是打竹板給蔣二皮伴奏。

    夥計認得這兩人,一點不怕,冷笑不止,“兩位也算是這街麵上有頭有臉的人物,我家主人說了,從前的飯錢不要了,明天開始,請兩位另尋吃飯的地方。我們這裏又髒又破,怕兩位吃不好,反而壞了麵館的名聲。”

    夥計說完轉身走了,周圍的客人不少,都在看熱鬧。

    這兩人臉皮厚,誰也不覺得受辱,反而很高興這些天的賬能被一筆勾銷,擔心的是另一件事。

    “明天就不能來這兒了?”鄭三渾小聲道,“那咱們去哪?周圍……已經沒有咱們能去的地方了。”

    “管他呢,明天再說,待會再去各家春院走一圈,沒準能一夜暴富呢。”

    鄭三渾傻笑,真覺得有這個可能,捧起麵碗,吸溜一口空氣,咂摸一下味道,“要不,把你家的房子賣了吧。 ”

    “呸,把你賣了,也不能賣我的房,那是祖產,我爹讓我發誓,房在人在,房失人亡,我能賣嗎?”

    鄭三渾嘿嘿地笑,從來沒覺得這位哥哥是個看重誓言的人,而且肚子裏還是餓,餓得他等不了一夜暴富,“胡桂揚一直不回來,估計是出事了,他家的房子一直空著,挺可惜的。”

    “你以為我不想?房契不知道被這小子藏哪了。”

    沒房契就不能賣房,鄭三渾舔舔嘴唇,饑火更旺,“這麼冷的天兒,真想吃鍋肉湯啊。 ”

    哥倆在這種事情上心有靈犀,蔣二皮會心一笑,“養狗千日、吃狗一時。”

    “它可是咱們餵大的。”

    “對。”蔣二皮站起身,又慢慢坐下,“萬一……胡桂揚回來呢?”

    “我就不信他還能回來,回來也不怕,就說大餅不知道被哪個混蛋偷走了。”

    “走!”蔣二皮興奮地又一拍桌子,起身向門口擠去,向掌櫃道:“拿壇酒,明天一塊算錢。”

    掌櫃跟沒聽見一樣,與夥計小聲交談、向別的客人笑著點頭。

    蔣二皮等了一會,灰溜溜地出去,鄭三渾要面子,狠狠地哼了一聲,往門口啐了一口。

    兩人一走,客人們議論起來。

    “這兩個無賴,又去琢磨誰家的狗去了。”

    “他們跟街上的狗倒也差不多。”

    “這個冬天要是把他倆收了,倒是做了一件大好事。”

    眾人哄笑,話題很快轉到別的事情上。

    “老張,找到神仙沒有?”

    老張不吱聲,慢慢地喝酒。

    另一人笑道:“別叫老張,人家有大名,叫指仙道人張五臣。”

    “哈哈,指仙道人?去年坐他的騾子車,我還給他指路來著。”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張五臣也不生氣,他早已不趕車,換上道袍,入冬不換、髒了不洗、破了不補,指甲留得老長,確有幾分隱士之風,可惜一旦遇到熟人,還是會被無情揭穿。

    “別笑。”他說話腔調也跟從前不同,有意拖長,像是要吟詩,卻總是處於準備狀態,“咱們不一樣。”

    “哪不一樣?”吃飽喝足,麵館裏的客人喜歡開開玩笑,“你這身衣服是比我們別致。”

    “我是見過神仙的人。”張五臣習慣性地抬頭看天,卻只見到髒兮兮的房梁,“親眼所見,你們只是凡夫俗子。”

    此言一出,大家笑得更開心。

    “又要說起鄖陽府了?好,我愛聽這個,張五臣,若是說得精彩,我送你一壺酒。”

    “我這不是說書,是真事。”張五臣不在意眾人的嘲諷,臉情嚴肅得像是要透露一樁大秘密,“七月初七,天庭降臨凡間,遮住至少五個鄖陽城那麼大的地麵,紅色光柱衝天而起,只要是在場的凡人,皆得神力……”

    有人搖頭,“又是老一套,沒興趣,不請酒。”

    張五臣舔舔嘴唇,“這是真事,幾十萬凡人都在場……”

    “上回你還說十幾萬人,今天又變了?”

    “總之人很多,誰能查得過來?”

    掌櫃喜歡這樣的閑聊,既能打發時間,又能討好客人,笑著向角落裏的一人道:“宋三哥,你夏天的時候不是也去過鄖陽府嗎?見到神仙了?”

    宋三哥是名軍戶,今天不當值,穿著與百姓無異,悶悶地嗯了一聲,“哪來的神仙?官兵跟反賊打了幾仗,死掉不少人,然後反賊潰散,一部分接受招安,一部分躲進山裏,就這麼一點事兒。”

    張五臣不在乎嘲笑,卻不能容忍有人否認自己的說法,一下子麵紅耳赤,“七月初七你在鄖陽府?在哪處丹穴?”

    “丹穴?不過是有人放了幾場煙火而已,反賊走投無路,想用裝神弄鬼嚇退官兵,結果還是一敗塗地,每次都這樣,有啥新鮮的?”

    張五臣被當眾揭穿,眾人笑得更響。

    “既在鄖陽,你敢說自己沒享受過丹穴的好處?”

    “好處?”宋三哥面露不屑,還有一點惱怒,“我們一隊十人死了三個,我落下一身病,操不得兵、幹不得活,一家人就靠那點軍餉養活,上頭兒每月還要剋扣一點,你說我得到什麼好處了?”

    張五臣訕訕地不吱聲,其他人也覺得尷尬,勸了幾句,低頭喝湯。

    宋三哥卻來了興致,長歎一聲,“神仙沒見著,倒是聽說有不少寶物。鄖陽一帶反賊眾多,一撥接一撥,每次死到臨頭的時候,就將搶奪來的金銀財寶埋藏起來,城裏城外都有,據說不少人挖到寶物,可惜我沒那個好命。”

    張五臣小聲向眾人道:“神仙走後,留下不少金丹,就是他所謂的寶物,一枚強身健體,兩枚延年益壽,三枚呼風喚雨,七枚以上就能平地飛升。”

    “你得著幾枚?”

    “我下手晚了。”張五臣悔恨莫及,“成色最好的金丹全在五處深坑裏,我沒來得及下手,深坑就被官兵接管。唉,時運不濟,日後怕是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宋三哥這回沒有反駁,“的確有不少深坑,埋藏的金銀財寶最多,都被……”宋三哥做個複雜的手勢,人人都明白那是指代宮裏的太監,“他們拿走了。我還聽說,一部分反賊逃進深山之前搜刮了幾座,一些江湖豪客盜走不少,許多官兵也趁機撈了一筆。”

    “你撈了幾筆?”有人笑問道。

    宋三哥咳了一聲,指著身上的舊襖,“我像是撈到的樣子嗎?唉,哪都一樣,老實人吃虧,我就是太老實,一心想真刀真槍地在戰場上立功,結果混得比誰都慘,功勞全被別人搶走,財寶也沒撈著。”

    沒人愛聽抱怨,客人們轉過身去,小聲聊起別的話題,張五臣也不想聽,雙手端起麵碗,小心地喝了一口麵湯,仔細品味。

    宋三哥討個沒趣,沉默一會,開口道:“有個錦衣校尉,就住在這條街上,據說在鄖陽府貪了不少,不敢回京見上司,帶著金銀財寶躲在江南,真是膽子大、運氣好。”

    一提金銀財寶,大家興致高漲,張五臣馬上道:“我知道是誰,胡桂揚嘛,小半年了,一直不回京,肯定是找地方偷偷修煉,打算成仙呢。”

    掌櫃長長地哦了一聲,“就是那個胡校尉,看不出來他膽子這麼大,不過這人挺仗義,離京之前特意將賬都給結清了。”

    夥計嘿了一聲,“剛才那兩個家夥,不就是打著胡校尉的旗號,在咱們這兒賒賬嗎?”

    “算了,一點小錢兒,就當是被大風刮走了,何況這跟胡校尉沒啥關係。”

    錦衣校尉、金銀財寶、平地飛升,這幾件事聯係在一起,極大地挑起眾人的熱情,議論不休,大多數人更相信宋三哥的說法:姓胡的校尉肯定是貪了大筆金銀,躲在東南繁華之地逍遙快活。

    張五臣固執己見,“等著看吧,再過幾年,他就成仙了,沒準會重遊故地,嚇你們一跳。”

    小小的麵館裏充滿了笑聲,與氤氳的熱汽混合在一起,越發顯得溫暖愜意。

    店門一開,伴隨一股冷風,有客人被吸引進來。

    那是一名風塵僕僕的年輕人,臉色通紅,似有傷痕,看樣子剛剛結束一段漫長的旅程,進屋之後徑直坐在一張人少的桌子邊,向掌櫃道:“來一碗臊子麵,多加臊子,再來一壺熱酒,滾湯。”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1:54
二百二十七章  聰明狗

    張五臣跟見了鬼一樣,從凳子上掉在地上,角落裏的宋三哥更是神情驟變,起身要走,尋思一會又慢慢坐下。

    掌櫃一愣,隨後笑臉相迎,“這不是……這不是胡校尉嗎?好久不見,是不是升官了,看不上我們這裏的小店兒了?”

    掌櫃會說話,只字不提剛才的猜測,夥計卻是個魯莽的年輕人,一見到胡桂揚,雙眼立刻放光,兩步迎上去,“都說你在鄖陽府發財啦,是不是真的?你這麼晚才回來,是不是到處藏金子去了?”

    掌櫃斥退夥計,笑道:“胡校尉別聽他亂說,你這是剛回來?”

    胡桂揚還跟從前一樣,不怎麼生氣,臉上總掛著微笑,“嗯,剛回來,馬還在外面呢。”

    聽說這就是在鄖陽府掘得無數寶物的錦衣校尉,眾人看得眼都直了,全忘了起碼的禮貌。

    胡桂揚掃視一圈,向張五臣揮下手,“嘿,你還活著,怎麼有空來這裏吃飯,你不是要回通州嗎?”

    張五臣從地上爬起來,“啊……我那個……通州沒事做,我回京城熬一個冬天,春天再去試試。”

    胡桂揚又看向其他人,大都眼熟卻叫不出名字,於是拱手笑道:“諸位街坊是有話要說嗎?”

    眾人垂下頭,有膽子大的人開口問道:“你真發財了?”

    胡桂揚低頭看看自己這一身破舊衣裳,冬天到了,他身上連層棉都沒有,只是多套了兩件,“我這個樣子……嗯,我發財了。”

    他這麼一說,別人反而不信,齊聲歡笑,又有人問:“挖了幾箱金銀財寶?”

    “不計其數。”

    “在哪呢?”

    “當然藏起來了,以後拿出來慢慢享用。”

    眾人笑得更大聲。

    夥計端來熱麵、熱酒,胡桂揚低頭先吃,嘴裏呼拉呼拉地出聲,再不搭理別人。

    宋三哥起身,悄悄從胡桂揚身後走過,匆匆離去,連門都忘了關,夥計去推一下門,嘴裏嘀咕道:“又一個吃白食的。”

    張五臣覺得自己也可以走了,可是離胡桂揚比較近,兩人又認識,不好偷偷溜走,起身來到近前,期期艾艾地說:“那個,胡校尉,你慢慢吃,我先……走啦。”

    胡桂揚嘴裏塞滿了麵和肉,只能點點頭。

    偏有不識趣的人,大聲道:“張五臣,你不是總說自己在鄖陽府見過神仙嗎?這位胡校尉也去過那個地方,怎麼不讓他給你作證?”

    “嘿嘿,胡校尉太忙。”張五臣記得給錢,夥計對他比較客氣,一直送到門口。

    胡桂揚吃飽喝足,拍拍肚皮,“還是你家的麵味道好。”

    夥計好久沒遇見吃飯這麼利索的客人,上前笑道:“那是當然,我家的麵揉法就跟別家不同,一根是一根,臊子全是上好豬肉,湯是老湯。”

    掌櫃將夥計攆走,雙肘支地櫃台上,身體前傾,問道:“胡校尉剛回京城,不去司裏述職嗎?”

    “不急,等我像個人樣再說。”胡桂揚在腰上摸了一圈,什麼也沒拿出來。

    掌櫃笑道:“這頓我請,就當是給胡校尉接風洗塵了。”

    “太客氣了,還跟從前一樣,先賒著,月底一塊結。”

    “託你照顧,胡校尉慢走。”

    夥計送至門口,關上門轉身道:“他這個樣子若是發財,我就是大財主了。”

    “你懂個屁。”掌櫃一點都不客氣,低頭撥拉算盤。

    客人們又是大笑,爭論一會,又說起別的事情。

    胡桂揚牽馬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本以為會感慨萬分,結果只是心情舒暢一些,但這可能是因為剛剛吃飽,與故土無關。

    自家院門在裏麵閂著,胡桂揚舉手砸了幾下,喝道:“蔣二皮、鄭三渾,開門!”

    連喊幾聲,裏面終於有個聲音回道:“誰啊?”

    “這裏的主人,胡桂揚。”

    裏面的人嗚的一聲,像是被石塊擊中的野狗。

    “快開門。”胡桂揚喝道。

    又過一會,院門開了,蔣、鄭二人並肩站在裏面,都想躲在另一人身後,臉上變顏變色,卻掩飾不住滿麵紅光和油汪汪的嘴唇。

    “咦,躲在我家吃肉呢,早知如此,我就不該去吃麵。”胡桂揚將韁繩扔給蔣二皮,進院先看到一地積雪和數不清的雜物,看樣子很久沒收拾了,正屋門口還有一地血跡和毛發。

    胡桂揚心生疑竇,轉身問道:“大餅呢?”

    “出去玩了,它不怎麼在家……”鄭三渾被蔣二皮踢了一腳,急忙改口,“不對,秋天的時候,大餅被人偷走了,估計是兇多吉少。”

    蔣二皮手裏握著韁繩,賠笑道:“是被偷走了,我們那些天太忙,沒怎麼來,大餅又是野狗,總往外跑……”

    “你們吃的什麼肉?”胡桂揚上前一步。

    “狗肉。”鄭三渾一緊張,答案脫口而出。

    胡桂揚一手一個,揪住兩人的衣領,“哪來的狗肉?”

    “不是大餅,真不是大餅。”鄭三渾哭喪著臉,不知死活,又加上一句,“我們想抓牠吃肉來著,沒……”

    胡桂揚拽倒兩人,劈頭蓋臉地一通拳打腳踢,“我將大餅託付給你們兩個,竟然敢吃它?牠吃你們,你們也不能吃它!”

    兩人抱頭求饒,一個勁兒地說:“真不是大餅。”

    胡桂揚打夠了,扭頭看去,地上的一堆黃毛怎麼看都像是來自大餅,氣不打一處來,揮拳又打。

    蔣、鄭二人躺在地上直哼哼,胡桂揚還沒消氣,正要再打,忽然聽到狗吠聲。

    堆放雜物的小屋門口,蹲著一條黃狗。

    胡桂揚一愣,這狗比記憶中的大餅大不少,眉眼也有變化,五分相似,五分不像,於是試著叫了一聲“大餅”。

    黃狗搖著尾巴迎來,圍著胡桂揚轉了一圈,這裏嗅嗅、那裏聞聞,後腿直立,撲到他懷裏汪汪兩聲,轉身走到雜物間門前蹲下,沒有更熱情的表示。

    胡桂揚扭頭看向倒在地上鼻青臉腫的哥倆兒,不好意思地笑道:“這真是大餅?”

    蔣二皮哼哼道:“它就是這樣,跟誰都不親,對你算是熱情了。 ”

    胡桂揚更不好意思,上前拽起兩人,“是我一時魯莽,待會擺酒席給兩位賠禮……”

    大餅又叫一聲,似乎在提醒什麼,胡桂揚鬆開手,“不對,鄭三渾剛才說'想抓牠吃肉',你們正在吃狗肉,怎麼回事?”

    兩人害怕再挨打,急忙後退,蔣二皮哭喪著臉道:“說實話吧,我們是想抓大餅來著,可是這狗太聰明,一見到我們兩個就跑,我們沒追上。正好街上有條野狗……”

    “野狗?”

    “呃,不知是誰家的狗,我們就給抱來……吃了。”

    鄭三渾捂著一只眼睛,“大餅什麼時候回來的我們都不知道,它藏得太好了。”

    胡桂揚向大餅問道:“他們說的是實話。 ”

    大餅又汪一聲,胡桂揚點點頭,“那你們這頓打不算白挨,我不用請客賠禮了。”

    “啊?我這……全身是傷,好不容易吃頓肉,身上熱氣兒全沒了。大餅也真是狡猾,就看著我們挨揍,也不早點出來。”

    胡桂揚走過去撫摸狗頭,笑道:“大餅打小聰明,現在更聰明。你們兩個,把我家折騰成這樣,還不趕快收拾一下?還有馬,給我找回來。”

    蔣二皮搶先跑出去找馬,鄭三渾只好留下來收拾院子和屋子,趁機將剩下的半鍋肉湯喝光。

    胡桂揚走進雜物間,只見一片狼籍,顯然是被蔣、鄭兩人搜過不知多少遍。

    “這兩個混蛋,不用問,這是把我的東西都拿去了。”

    “汪。”大餅跟進來,不知從哪叼來一個小包袱,上麵全是土,放在胡桂揚腳邊。

    不等胡桂揚開口,大餅轉身出去,很快回來,又叼來一個小包袱,來回四次,四個包袱,都是胡桂揚當初親手包起來的東西,原本藏在雜物間裏,沒想到又被大餅重新埋藏。

    胡桂揚跟著出去看了一眼,原來大餅早就在牆下挖出兩個洞,方便進去,包袱就埋在洞下,蔣、鄭哥倆兒人太懶,既沒有堵洞,也沒有往下深挖。

    鄭三渾出來倒垃圾,看到大餅嘴裏的包袱,目瞪口呆,“找得我們好苦,原來是被大餅……嘿嘿,真是條好狗,餵牠這麼久,也不如桂揚老兄養過他幾天。”

    大餅將包袱放下,衝鄭三渾叫了兩聲。

    一個包袱裏有銀兩,雖說是自己的錢,胡桂揚還是歡呼一聲,向鄭三渾道:“快點收拾,待會出去買酒買肉,慶祝一下,犒勞大餅,剛才那一碗麵,實在不夠我吃啊。”

    鄭三渾也歡呼一聲,手腳立刻麻利起來,大餅伸出舌頭,似乎已經饞得忍不住了。

    蔣二皮牽馬回來,鄭三渾催道:“快來幫忙收拾屋子,桂揚老兄要請客。”

    蔣二皮卻沒有那麼興奮,牽馬進院讓到一邊,“胡校尉,有人來找你。”

    “誰啊,幹嘛不進來?”

    蔣二皮神情僵硬,“人比較多,你自己出去看看吧。”

    胡桂揚走到院門口看去,“果然人多。”

    半條街上都是官兵,行人遠遠觀望,沒一個敢上前。

    大門口是一群錦衣衛,胡桂揚笑道:“你現在是石百戶了?”

    石桂大穿著錦衣百戶的服飾,點下頭,冷淡地說:“既然逃走,何必回來?”

    “累了,回家休息。”

    “這個家你怕是待不了太久。”

    “去哪?”

    “東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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