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妖孽 作者:冰臨神下 (連載中)

 
mk2258 2017-6-10 20:04: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3 402335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5:01
二百四十八章 召集

    外面的人十分執著,敲門聲持續不斷,越來越急,仿佛被點燃的受潮爆竹。

    胡桂揚向警覺的大餅笑道:“該來的總會來,你覺得自己是對手嗎?”

    大餅突然明白過來什麼,嗚的一聲,夾起尾巴跑回房間裏,再不肯出來。

    胡桂揚走過去開門,大聲問道:“哪位?”

    門閂挪去,大門洞開,漫天飛雪中,又湧進來一大股風雪,勢頭如同雪山崩塌,胡桂揚急忙躲避,還是晚了一步,被撲個滿頭滿臉。

    一大團黑影跟著風雪一同進來,胡桂揚第一反應那不是人,而是頭從山裏出來覓食的黑熊,心中大驚,急忙又退兩步。

    那真像是一頭巨大的熊,比胡桂揚高出一頭還多,身軀壯大,能輕鬆裝下三個胡桂揚,再加一個大餅,從頭到腳全都是黑毛,被雪花覆蓋,稍一搖晃,就是一場小型雪災。

    但他站立的姿勢無疑是個人。

    來者左右看了看,目光投向胡桂揚,用語言證明自己的確是人類,粗聲粗氣地說:“為什麼才開門?我敲門的聲音不夠大嗎?我怕將門砸壞,沒敢使勁兒。”

    胡桂揚笑了兩聲,疑惑地問:“你身上披著熊皮?”

    巨人點頭,“我親手打死、親手剝下來的。”

    “一張皮不夠吧?”

    “三張拚成一塊。”

    胡桂揚解開心中一個疑惑,“你有事嗎?”

    “住店。”

    “嘿。抱歉,客店今晚不收客人,你去別處看看吧。”

    巨人不肯知難而退,搖搖頭,“我已經交過定金,店主說我今晚可以住在這裏,房間任選。”

    “店主?哪來的店主?”胡桂揚莫名其妙。

    巨人伸手指向一間房,“我要這間。”

    “那是我的房間,我交過全部房錢,一共三天。”

    巨人稍稍改變方向,“那我要這間。”

    巨人彎腰鑽進去,房間裏很快透出昏黃的亮光。

    “裝模作樣。”胡桂揚小聲道,相信巨人必然為自己而來,只是不肯說破。

    他將院門重新上閂,回自己的房間,站在門口,向躲在暗處的大餅道:“你都不夠人家塞牙縫的,放心吧,沒人吃你。”

    大餅嗚嗚兩聲,還是不肯出來,胡桂揚也點起油燈,坐等事情發生。

    外面又傳來敲門聲,不急不徐,軟弱無力,站在外面的人好像已經病入膏肓。

    胡桂揚開門,來者身軀比較正常,稍瘦一些,裹著拖地的長披風,面容蒼老,一臉倦怠,說話聲有氣無力,“店主說,我可以在這裏住一晚……”

    胡桂揚也不多話,側身讓開,指向自己的房間和亮燈的房間,“除了那兩間,你隨便選。”

    “多謝。”老者像是感動得要哭出聲來,拖著腳步,慢慢走向邊上的房間。

    胡桂揚看著他的背影,時刻擔心此人會就此倒地不起。

    “喂。”胡桂揚叫住來者,“有得必有失,你失去了什麼?”

    老者止步,慢慢轉身,“我今年二十五歲。”說罷,推門進屋。

    此人看上去足有五六十歲,竟然是名青年,胡桂揚吃了一驚,在心裏將此人由“老者”改為“瘦子”。

    胡桂揚將門掩上,沒有上閂,抬頭看雪,“還有幾位?”

    沒過多久,敲門聲果然再次響起,後來者似乎都已知道前門不開,所以只敲後門。

    “進來。”

    推門進來的是一名女子,手裏撐傘,遮住面容,只看身姿,應該還很年輕。

    “去過鄖陽城的女子可不多。”

    傘稍稍抬起,露出一張溫婉的陌生面孔,微笑道:“活下來的更少。”

    “你失去什麼?”

    女子笑容漸逝,沒有回答。

    胡桂揚自覺無禮,讓到一邊,“不用問,你也交過定金了,房間自選,亮燈就表示已經有人。”

    女子點下頭,撐傘走向房間。

    客店不大,去掉廚房、柴房,總共只有七間客房,如今只剩三間,住進去的人都很安靜,連那個熊似的巨人,也是悄無聲息。

    所有人好像都在等待什麼。

    胡桂揚幹脆讓院門敞開,站在一邊守候。

    夜色漸深,爆竹聲稀稀落落,小鎮上的居民大概開始吃年夜飯了,胡桂揚想起小時候過年的場景,趙家人多,吃飯要搶,趙瑛從不幹涉,義母心軟,無論哪個孩子去抱怨,都會從她那裏得到一點補償。

    第四人到了,一瘸一拐地進院,胡桂揚吃了一驚,“何五瘋子?”

    那人也一樣吃驚,“師兄,你怎麼在這裏?”

    這不是何五瘋子,而是趙阿七,自從鄖陽之變以後,兩人這是第一次見面。

    “你還活著,腿怎麼回事?”胡桂揚問。

    趙阿七彎腰摸了一下右腿,“不知怎麼回事,最近僵硬得越來越嚴重”他壓低聲音,“可能是天機船對我的懲罰。”

    “你留住功力了?”

    趙阿七微微一笑,“我失去世上最珍惜的人,總該得到一點補償。”

    聞苦雨死在丹穴裏,趙阿七顯然沒將她遺忘。

    “自己挑房間吧。”

    趙阿七嗯了一聲,“師兄乃天之驕子,能在這裏看到你,我不該意外。”

    “跟你想的不一樣。”胡桂揚跟上來,小聲問道:“誰讓你們來這裏的?”

    “你們?”

    “在你之前已經有三個人,算我的話是四個人。”

    “大概是一個月前,我接到一封信,邀請我來這裏,說是定金已經交過。”趙阿七選一間沒點燈的客房,站在門口說話,時不時彎腰揉腿,這已成為他的習慣性動作。

    不管怎樣,趙阿七還認這位師兄,願意回答問題,從懷裏掏出一枚中間帶有紅點的玉佩,“隨信送來這個東西。”

    胡桂揚笑道:“若是在幾個月前的鄖陽府,這樣的金丹丟在地上都沒人揀。”

    “彼一時此一時。”趙阿七收起玉佩,“師兄也是受邀而來?”

    “我是被騙來的,比你們都要倒黴,沒有信,也沒有玉佩。”

    “那就好。”趙阿七莫名其妙地笑了笑,“沒有師兄競爭,我放心許多。”

    “爭什麼?”

    趙阿七覺得自己透露的信息已經夠多,推開門,“師兄若是不走,待會就能知道。”

    趙阿七屋裏剛剛點起油燈,又有新人到來。

    這回是兩個人,一前一後,前面的人見到胡桂揚一愣,“是你!”

    “郭舉人?”胡桂揚拱手笑道:“恭喜你留住神力,谷中仙沒一塊來?這場聚會是他的主意吧?”

    郭舉人神情嚴肅,稍稍讓開,露出身後的人,“是他,不是我。”

    那是名二十多歲的年輕,身穿甲衣,頭戴盔帽,看裝扮怎麼都是一名衛所士兵,腰帶上係著一條麻繩,另一頭被郭舉人握在手裏,他的神情明顯有些不對,眼神裏一片茫然,似乎看不到眼前的人和漫天的雪。

    胡桂揚再笑不出聲來,“請進,只剩兩間房了。”

    “嗯,我們不挑。”郭舉人前行,稍一牽繩,士兵跟著往前走。

    胡桂揚感到一陣心悸,不由得歎息一聲。

    “你又見過小草姑娘嗎?”郭舉人轉身問道。

    胡桂揚搖搖頭,“我也一直在找她。”

    “山裏有一些傳言,說是她已……成妖。”

    “成妖?不是成仙?”

    “仙人不會濫殺無辜,更不會生吞人肉。”

    “那絕不是她。”

    “咱們都變了,不是嗎?人力終究不敵神意。”郭舉人也歎一聲,更顯悲涼與無奈,隨即推門進屋,照樣點起油燈。

    胡桂揚呆呆地站了一會,迷惑地問:“我哪變了?”

    郭舉人早已進屋,回答不了他的疑問。

    爆竹聲消退,這是家家最熱鬧的時候,也是街上最冷清一刻,親人、美食、爐火等等美好的事物將凡人牢牢吸引。

    胡桂揚打個哆嗦,抖掉身上的雪,沒法再聲稱自己是正常人。

    又有一人到來,穿著一身長袍,頭戴方巾,像是久考不中的落魄秀才。

    他提著一只燈籠,進門之後稍稍抬起,照亮胡桂揚的面孔,“謝謝你幫我看店。”

    “這是你的店?”

    “嗯,三個月前盤下來的。姓張的小夥計呢?”

    “被我攆走了。今天是除夕,你得讓人家回去過年,逼他看店,實在是太殘忍了。”

    “我給他十兩銀子,不夠嗎?”

    十兩銀子大概比小夥計一年的工錢還要多,胡桂揚撇撇嘴,“你真大方,夥計真不夠意思,竟然沒分我一點。”

    店主將燈籠放在地上,轉身關門上閂,“人都齊了,今晚不會再有客人了。”

    “聞不華,你究竟在玩什麼把戲?”

    店主也是胡桂揚認識的人,聞家莊的幸存者聞不華,曾被胡桂揚俘虜,還曾被何三姐兒騙入丹穴,也是最早逃出鄖陽府的人。

    “我後悔了。”聞不華轉身道,沒有再提起燈籠。

    “後悔什麼?”

    “後悔沒有留在天機船上,後悔沒有再入丹穴。”

    “天機船上的凡人都被攆下來,死傷慘重,最後進入丹穴的人更是一個也沒活下來。”

    “沒錯,我還活著,卻是與死無異。我羨慕你們這些人,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寧願冒險,與所有人一樣被天機船吸引,絕不離開半步。”

    “你不是異人?”

    聞不華搖頭,“我只是一名召集者。”他抬腳踩扁燈籠,然後彎腰揀起一件東西,高高舉起,“神船已逝,餘光仍在,但這餘光只能照亮一人。”

    那是一枚遍體通紅的玉佩,各個房間裏的人都被吸引出來,站在門口,目不轉睛。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5:13
二百四十九章 問丹

    純紅的玉佩引出所有人、引來所有目光。

    聞不華收回玉佩,凝視片刻,將它遞給胡桂揚。

    “為什麼給他?”巨人高聲質問。

    胡桂揚本不想要,聽到這句話之後,一把將玉佩拿在手中,笑道:“先到先得,我來得比你們都要早,所以金丹歸我。”

    聞不華走到庭院中間,解釋道:“金丹乃是神物,給予力量,也奪取關注,普通人難以把持,我也不能,所以要暫時交在胡桂揚手中,他是極少數能抵住誘惑的凡人之一。”

    “我能嗎?”胡桂揚拿起玉佩看了一會,感覺心跳在慢慢加快,他曾經一次性得到三十餘枚紅玉,遠沒有現在這樣心情激動,“我要是現在就跑……”

    巨人一躍而起,高高飛過空中,正落在胡桂揚身邊不遠的地方,激起的雪花濺了他一身。

    胡桂揚擦去臉上的雪,笑道:“明白,你們繼續,我就在這裏看著。”

    巨人解去身上的熊皮襖,扔在地上,露出一身虯結的肌肉,下身穿著一條毛絨絨的皮褲,頭上的亂發隨便挽成一個圓髻,“來吧,還等什麼?一較高下,強者得丹。天亮之前我想回到山裏。”

    站在門口的數人個個摩拳擦掌。

    聞不華開口道:“各位誤解了,今晚並非比武奪丹,而是問丹。”

    “問丹?向你問?有什麼好問的?”巨人臂上的肌肉鼓起得更高。

    “諸位何不回房小憩,待我準備妥當之後,再做詳談?”

    巨人沒動,在他看來,直接奪丹似乎是個更好的選擇。

    郭舉人說:“大家都是異人,真打起來,一時半會分不出勝負,反而會幾敗俱傷,給別有用心者可趁之機,不如客隨主便,聽聽怎麼一個問丹之法。”

    “你有什麼特異之處?”巨人不太服氣。

    郭舉人輕輕一牽繩索,躲在身後的士兵突然躥出來,沒有跳躍,也沒有奔跑,只是邁開雙腿,三步就到了巨人面前,巨人伸手去抓,士兵又回到郭舉人身後,好像從來沒出來過。

    除了快,整個過程確實沒有特異之處。

    巨人揀起地上的熊皮襖,“休息一會也好,我已經幾個月沒睡在床上,不知道還能不能受得了。”

    胡桂揚忍不住開口,“受不了的應該是床。”

    巨從冷冷地看著他,突然縱聲大笑,邁步回自己的房間。

    其他人紛紛進房關門,就連店主聞不華也是如此,最後只剩下手握金丹的胡桂揚。

    事情比他預料得更複雜、更詭異一些。

    胡桂揚走向自己的房間,將玉佩放在桌上油燈的旁邊,然後坐在凳子上仔細觀瞧,沒過多久,大餅湊過來,跳到對面的凳子上,也盯著玉佩。

    胡桂揚起身拿來銀包,解開之後從包袱上撕下一長條來,用手指撚細,小心穿過玉佩中間的孔眼,將布條係在大餅的脖子上。

    大餅不停地吐舌頭,跳到地面上繞著桌子和胡桂揚跑了幾圈,看上去非常高興。

    “只能帶一會,這不是咱們的東西。”

    大餅歪頭,似乎沒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外面傳來敲門聲,胡桂揚向床下指了指,大餅立刻爬進去,一聲不吭。

    門外是趙阿七,“聞不華讓我跟你談談。”

    “請進。”胡桂揚側身讓路,“古怪的要求,很有聞家莊的風格。”

    趙阿七嘿嘿笑了兩聲,進屋之後坐在大餅曾經占據的凳子上,“我要向你講述自己成為異人的經曆。”

    胡桂揚一愣,“這就是聞不華所謂的‘問丹’?”

    “是吧。”

    “你根本沒必要聽他的,你們都比他厲害得多。”

    聞家人仍複當年之勇,卻已跟不上鄖陽異人崛起的勢頭。

    趙阿七歎了口氣,“我們有五個人,打敗聞不華容易,讓其他人退出卻太難,與其奪丹,不如問丹,何況聞不華手裏很可能還有更多金丹。”

    胡桂揚也坐下,笑道:“這可不像是我記憶中的趙曆行。”

    “趙曆行是個笨蛋,師兄還是叫我趙阿七吧。”

    “好。”

    兩人沉默了一會,趙阿七開口道:“我的事情師兄大都了解,就從鄖陽之變那一天說起吧。”

    “嗯。”

    “何五瘋子把我從丹穴裏背出來,我在那裏等了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

    “對,期間有人來過,但是大家尋找的是金丹,對我這樣一個半廢之人毫不在意。”

    “抱歉,我沒回去找你。”

    趙阿七搖搖頭,“我叫你一聲師兄,是因為你的確像師兄一樣幫過我,但我心裏清楚,你我之間並無淵源,我對你只該感激,不該再有更多要求。”

    這更不像從前的趙阿七了,胡桂揚笑了笑,“感激就算了,不恨我就好。”

    “我不恨你,不恨任何人,一切皆由天定。”趙阿七像是看破紅塵的老僧,默默地沉思片刻,繼續道:“苦雨終歸沒從地道裏出來,來尋找金丹的人倒是絡繹不絕,高興地進去,沮喪地出來,或是對我視而不見,或是踢我兩腳出氣。一場大雨之後,我知道一切該結束了,她給自己起名叫苦雨,這場雨必是她所化,告訴我不用再等。”

    胡桂揚沉默不語,聞苦雨絕非情深之人,她對趙阿七的利用,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即便如此,他們也不該受到嘲笑。

    “我站起來了,就在雨中,走出好長一段路之後,我才明白過來,我竟然沒死。”趙阿七長歎一聲,隨後搖頭苦笑,“上天愛開玩笑,苦雨求而不得的神力,我卻莫名得之。但我的右腿遇到了麻煩,經常毫無來由地疼痛,天越冷越明顯。”

    “那你應該去南方避寒。”

    “每到腿疼的時候,我就必須練功對抗,功力因此增長,所以上天給我懲罰,也給我督促。”

    “你為什麼總說這是‘懲罰’?你又沒有做錯什麼。”

    趙阿七想了一會,“竊天之力便是罪過,所有異人都不例外。”

    胡桂揚笑而不語。

    “我一直往北去,尋找寒冷之地,一個月前接到信,於是趕來,目的就是得到金丹。”

    “你的功力一直在增加,還要金丹有何用?你非得成為天下第一高手嗎?”

    趙阿七搖頭,“我早已無此妄想,可金丹能減輕腿疼,還能保住我的記憶。”

    “保住記憶?”

    “偶爾,只是偶爾,我會突然忘掉一些事情,有一回,我甚至忘記苦雨……數日之後才想起來。我曾經得到幾枚品相一般的金丹,發現它能幫助我找回記憶,而且只要有它放在身上,失憶就不會發生。純紅金丹效果最佳,慢慢服食的話,估計能用個十年、二十年。”

    “聞不華讓你們講故事問丹?”胡桂揚突然明白過來。

    趙阿七點點頭,“最後由你決定金丹歸誰。”

    “為什麼是我?”

    “經曆鄖陽府之變,大家只相信師兄一個人。”趙阿七起身,“無論師兄做出怎樣的決定,我都接受,沒有半個不字。”

    趙阿七拱手告辭。

    胡桂揚終於明白趙阿七為什麼變化如此之大,還是為了金丹。

    “聞不華!”胡桂揚大聲喊道。

    聞不華出現在門口,“有事?”

    “我要判斷誰的故事更感人?”

    “你要判斷金丹應該歸誰。”聞不華露出自家的特有笑容,高深莫測,在欺騙與神諭之間搖擺不定。

    “我若是判斷金丹歸我呢?”

    “那就歸你。”

    “下一位。”胡桂揚突然生出一股鬥誌,雖然他還不知道對手究竟是誰,更不知道比試的規矩是什麼。

    第二位是巨人,他重新穿上三件熊皮縫製的長襖,一進屋就帶來無所不在的壓迫,將凳子撥開,盤腿坐在地上。

    “我叫殺熊。”

    “之後改的名字?”

    “嗯,不好聽嗎?”

    “好聽,而且貼切,可我想知道你從前的名字。”

    “話真多,是你說還是我說?”

    “誰決定金丹歸屬?你,還是我?”

    巨人殺熊沉默一會,“我姓蕭,名字就不提了,原是山中強盜,咱們見過面。”

    “真的?”胡桂揚撓撓頭,“我不會也失憶了吧?”

    “沒有,當時我不是這個樣子。或許你還有點印象,那是在離鄖陽府不遠的一座驛站裏,我們跟隨聞不華去追那個叫原傑的大官兒。”

    “鄖陽撫治。”

    “對,當時你騙退所有人,我可記得清清楚楚。”

    “我也想起來了。”胡桂揚臉上露出微笑,隨後露出驚訝,“就這麼幾個月的工夫,你……變得這麼大?”

    蕭殺熊點點頭,“最可怕的是,我還在長。”

    “所以你需要金丹來阻止生長?”

    蕭殺熊繼續點頭。

    “我倒是挺想看看你能長多高多大。”胡桂揚實話實說。

    “嘿嘿,你最好不要看到,每到生長太快的時候,我就忍不住殺人,不妨老實告訴你,我已經殺過不少人,同伴都離開我,我也盡量遠離他們。可我不敢保證自己能忍多久,再這樣下去,殺熊殺虎都不行,我還是想殺人。”

    “今晚你不會殺人吧?”

    “應該不會,但我沒法做出保證。”

    胡桂揚笑道:“我會仔細考慮,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蕭殺熊搖頭,“我和你不熟,我的經曆你不會感興趣,就這樣吧,給我金丹,我會感激你,不給……我也沒辦法。”

    他的“沒辦法”就是生長並且殺人。

    蕭殺熊起身出屋,在門外咆哮一聲。

    第三位是那名女子,站在門口,手裏仍然握著傘,像是有所警惕,沒有半句客套,她說:“我從烏鵲胡同趕來,給我金丹,我能解你心中諸多疑惑。”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5:17
二百五十章 異人異誌

    她一點也不像是風塵女子,容貌溫婉而端莊,還有一點矜持,似乎不願接觸任何男子,無論對方是陌生還是熟悉,手中的傘雖然指向地面,卻好像隨時都會抬起來,用以阻止對方的接近。

    也正因為如此,她在客店裏顯得十分突兀,比高大的蕭殺熊更要紮眼。

    “你是七仙女之一?”胡桂揚有些吃驚,雖然此女不醜,但是在他的想象中,應該更豔麗一些才對。

    女子搖頭,“我還是從頭說起吧。”

    “嗯。”胡桂揚指了指被蕭殺熊挪到一邊的凳子,“看來你的故事會很長。”

    凳子在裏面,所以女子猶豫一會,“或許也沒有那麼長。”她還是走過去坐下,傘尖總是有意無意指向胡桂揚,表露出若有若無的戒備。

    桌上散落幾塊銀錠,趙阿七與蕭殺熊都沒在意,女子卻盯著看了一會,“二百兩?”

    “對,一錠五十兩。”

    “當初我被賣到夫家的時候,只值十兩。”

    “不算……少吧?”胡桂揚不知該說什麼好,無論如何都沒法將眼前的女子與烏鵲胡同聯係在一起。

    “不少,在我的家鄉,一個不到十歲的女孩兒通常只值一袋糧食,我因為識幾個字,夫家又有意幫助我父親,所以賣得貴些。我父親是名秀才,拿這十兩銀子去考舉人,結果渡河的時候淹死了。”

    “真是不幸,但這與金丹沒有關係。”

    “我這是從頭說起。”女子略顯不悅。

    “請繼續。”胡桂揚笑道,越發覺得此女不好打交道,同時也越不相信她來自烏鵲胡同。

    “忘記說了,我姓羅,名字不說也罷,大家都叫我羅氏。”

    “嗯。”胡桂揚忍住多嘴的毛病。

    “夫家對我很好,十五歲成親,一直沒有生下一兒半女,夫君沒有因此對我冷淡,也沒有納妾。”

    “他有錢納妾?”胡桂揚還是沒忍住。

    “有。”羅氏肯定地說。

    “真正的納妾,不是十兩銀子買童養媳。”

    羅氏尋思片刻,更肯定地說:“有。”

    胡桂揚笑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非要在意這件小事。

    羅氏接著說下去,“鄖陽建城,我隨夫家遷到城中。”

    “鄖陽的百姓不多。”

    “總共只有二三百戶,都住在東城。我們是被迫遷去的,出事的時候,大家都想走,可官府不允許,等到後來,想走也走不了,你應該明白。”

    “明白。”

    等到全城都參與吸丹,無需官府阻撓,人人都不想離開。

    “最後,夫家的十來口人都死了,只剩下我一個。”

    “你夠倒黴的。”胡桂揚承認到目前為止羅氏最慘,鄖陽府當時死掉不少人,但是一家十多口只剩一個,運氣的確太差。

    “鄖陽之變,夫家亡故三口,其他人是被官兵或者強盜殺死的。”

    “咦?”胡桂揚沒料到這樣的回答。

    羅氏微笑,手中的傘又低垂一些,傘尖就要碰到地面,“我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學武功,沒興趣,也沒資質,火神訣一直背得磕磕絆絆,即便如此,當時我還是被丹穴所吸引,感覺就像是一生都被關在牢房裏,終於獲得自由之身。可惜,對鄖陽城的凡人來說,自由轉眼即逝。那幾天你在鄖陽嗎?”

    “我在山裏。”

    “你果然是個怪人。我們舍不得走,傳言四起,大家嚐試各種方法,希望找回神力,其中一種方法是殺人,以為能憑此奪取他人的力量,積少成多。”

    胡桂揚想起來,那天夜裏,他的確在官道上見過一群強盜在自相殘殺。

    “夫家多數人就是這樣被殺死的。”

    “你想報仇?”

    “報仇?我們自願參與殘殺,誰也沒有遭遇暗害,所以無仇可報。”

    聽到“我們”兩字,胡桂揚一愣,“你也參與了?”

    “在那種時候,幾人能夠置身事外?幸運的是,鄖陽之變發生後的第三天,我體內的神力開始恢複,不多,但是足以讓我在殘殺中幸存。當時我還以為這是人急力大,事後才明白,殘殺根本沒用,能否恢複神力,全憑偶然,夫家的人白死了。”

    胡桂揚沒再深問下去,撓下額頭,笑道:“聽到現在,我覺得你最不需要金丹。”

    “我才說到一半。”

    “聞不華沒給你們規定時間嗎?”

    “剩下的一半我盡量簡短。”

    “請說。”

    “鄖陽城我是住不下去了,浪跡天涯非我所願,於是我收拾細軟,尾隨官兵來到京城。在路上,我聽說各種傳聞,終於明白,原來我是異人。”

    羅氏手中的傘碰到地面,臉上滿是落寞,片刻之後,她卻笑了,“鄖陽異人,不知是誰起的稱呼,我的確異於常人。所謂有得必有失,我得到一份最大方的禮物,自然也要付出一些代價。”

    羅氏半晌無語,胡桂揚不得不問:“代價是什麼?”

    “烏鵲胡同創建已久,直到我去之後,它才成為京城內外有名的尋歡去處。”

    胡桂揚笑了一聲,急忙道:“抱歉,別無它意,我只是……你實在不像。”

    “謝謝。”羅氏微笑道,將這句話當成誇讚,“因為這是疾病,誰也不會在病未發時做出生病的樣子,對不對?但我不是來向你展示病症的,你沒有這個想法吧?”

    胡桂揚立刻搖頭,“我算不上正人君人,但也絕不會趁人之危。”

    “我乃良家女子,雖然從小被賣與夫家,卻從未操持賤役,沒想到……我也不是來求你救我脫離苦海的。老實說,那也算不上苦海,在烏鵲胡同,我備受尊崇,七仙女就是從我這裏學會技藝之後,名震京城。我得到許多快樂,甚至足以讓我忘掉從前的凡庸。”

    “那你要金丹做什麼?”

    羅氏臉上微笑退卻,“我不想快樂過頭,我有預感,再這樣下去,我會深陷其中,受到操控,可悲的是,操控者極可能是個平庸之輩。我是鄖陽異人,在尋常人眼中,與神仙一樣,所以我絕不能成為凡人的附庸,你明白嗎?”

    胡桂揚點下頭,“我想是吧。”

    “但這仍然與你無關,我只是一名女子,此前與你毫無關係,如果我被某個平庸男人操控,你並不會在意。”

    “你想交換?”胡桂揚已經明白羅氏的意圖。

    “對,就是我一開始說過的提議。烏鵲胡同是我的地盤,那裏發生的大事小情沒有我不知道的。”

    “你忘了,我在逃亡,烏鵲胡同的事情同樣與我無關。”

    羅氏對自己的經曆說了許多,對提議卻不願詳述,站起身,“聽說你也在恢複功力?”

    “剛剛開始不久,只有一點兒,與諸位比不了。”

    “那你是未來的鄖陽異人。異人高於凡人,所以異人絕不會逃亡。想想我的提議,救人、助人無非一時之勇,除了幾句感謝,什麼也得不到,最終你會後悔。交換是更好的選擇,各有所得,互不虧欠。”

    “是個好提議,我會考慮。”

    羅氏微一欠身,推門出屋。

    瘦子站在外面,有氣無力地說:“你超時了。”

    羅氏微微一笑,沒有解釋,扭身回自己的房間。

    瘦子走進來,將凳子拽到桌邊,坐下之後,右臂放在桌上,似乎有不支之意。

    “你不像異人。”胡桂揚先開口。

    瘦子露出苦笑,“的確不像,我是這世上最心虛的財主,家財萬貫,卻一文錢也不敢花,因為這些錢連著我的命,每花出一點,我的命就少一點。”

    “看樣子你曾經揮霍過。”

    “剛有錢的時候,誰不想揮霍呢?那時候變化還不明顯,等到一切顯露之後,又覺得自己該有烈士之風,寧死不屈,性命不保,也要名垂後世。”瘦子再次苦笑,“等到性命只剩一點兒的時候,我害怕了。”

    這更像是感慨,而不是講述,所以胡桂揚靜靜地聽著,沒說什麼。

    “我姓林,名層染,原是秀才,考舉不中,於是入軍中學吏,前年隨軍派駐鄖陽府。”

    “既是官兵,為什麼……沒留在軍中?我知道有一位異人,留在西廠,成為汪直最得力的爪牙。”

    “軍中用人如驅狼,不死不休,而我現在根本不敢再用神力。”

    “理解,但是,金丹只有一枚,你不是最需要它的人。”

    “我是唯一願意與你共享金丹的人。”

    “什麼意思?”

    “金丹仍然留在你手裏,必要的時候讓我服食一點,從今以後,我為你所用,受你驅使。”

    胡桂揚笑了起來。

    “有何可笑?”

    “抱歉,我……就是這個毛病,聽見什麼都想笑。”胡桂揚其實是想起了羅氏,一個害怕自己將要受到操控,一個卻主動接受操控,這讓他覺得可笑,還有一點可悲。

    “鄖陽異人各存心思,你我聯手,必保安全。”

    “你的經曆倒是簡單。”

    “當然,我是個直白的人,沒有廢話。”林層染起身,“不耽誤你了,如果你想了解我的功力……”

    “不必,異人必有神力,我很了解。”胡桂揚不能讓對方浪費剩餘不多的性命。

    林層染拱手告退,“多謝。”

    第五位也是最後一位進來的人,是郭舉人與那位呆呆的士兵。

    “你不相信小草已經成妖?”郭舉人一進來就問。

    胡桂揚笑道:“那絕不是她,傳言不盡可信。”

    郭舉人側讓一步,露出後面的士兵,“你不擔心小草變成他這個樣子嗎?給我金丹,如果在他身上有效,對小草也是一件好事。”

    郭舉人更簡潔,就這麼幾句話,轉身離去,士兵被腰上繩索拽了一下,才跟著出去。

    胡桂揚的確擔心。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5:22
二百五十一章 共享

    聞不華頗顯倦怠,與林層染的不敢用力不同,這是一種純粹的力有不逮卻又無可奈何。

    “我竟然只是一個凡人!”

    “我竟然沒當上錦衣衛緹帥!”胡桂揚用更加吃驚的語氣發出感慨。

    聞不華連笑數聲,“我在聞家長大,從小以為自己是被選中的天之驕子,早晚會跟隨僬僥人一同乘坐天機船飛升。結果卻比最壞的預料還要悲慘 --- 連僬僥人都是假的。”

    “你後來見過那些侏儒?”

    聞不華搖頭,“我聽說侏儒都被攆下船,當場就死傷過半,剩下的幾個,不是在數月之內死亡,就是躲進深山老林。換成是我,也沒臉出來見人,尤其沒臉見我們這些聞家子弟。”

    “所以谷中仙是你們唯一的首領了?”

    “首領?我不知道,但他手裏有品相最佳的金丹,這就夠了。”

    胡桂揚感到困惑,“你又用不到金丹。”

    “金丹對凡人也有好處,當然,這是浪費,是在暴殄天物,金丹對鄖陽異人的效果最好、助益最多。至於我,算是金丹的奴隸吧。你別笑,天機船雖然無情無義,卻顯露出無比強大的力量,咱們全都親眼所見。金丹是天機船留下的遺物,為金丹做事,就是向天機船效勞。”

    “你覺得天機船還會再來?”

    “肯定會來,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到時候你想得到什麼呢?天機船甚至不肯顯露真容,比這世上最薄情的男子還要決絕。”

    “偏偏是這些薄情男人,最受婦人喜歡。”

    話說到這個份上,胡桂揚無言以對,只能笑道:“人各有誌。請他們進來吧,我已經做出決定。”

    “你沒有疑問了?”聞不華稍顯意外。

    “我知道谷中仙想讓我做什麼,不對,我知道金丹想讓我做什麼。”

    甘願充當金丹之奴的聞不華大笑兩聲,起身出門,招呼異人進來聽判。

    林層染第一個進來,占據剩下的唯一凳子,蕭殺熊隨後,盤腿坐在角落裏,像是一大堆疊放起來的熊皮,郭舉人與士兵站在另一邊的角落裏,盡量離其他人遠一點,趙阿七坐在床沿上,最後進來的羅氏立於門口,手裏握著一刻不放的傘。

    聞不華等在外面。

    房間很小,人多之後,油燈像是受到壓迫,明滅不定,每個人臉上的神情都因此顯得難以捉摸。

    胡桂揚笑道:“諸位的故事都很吸引人,著實令我委決不小,思前想後,做出一個艱難的決定。”

    角落裏的蕭殺熊發出一聲低吼,坐在床上的趙阿七平淡地說:“這位老兄請管好自己,記住,你不是這裏唯一的鄖陽異人。”

    蕭殺熊掃視一圈,找不出體型相當的對手,在這樣狹小的屋子裏,像他這樣的大塊頭兒最占優勢,無名士兵動作再快,也沒有多少施展餘地。

    可他沒動,一旦開打,這些家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衝出房間,或者幹脆將房子毀掉,令他的優勢化為烏有。

    門口的羅氏微笑道:“希望你不會令我‘為難’,我出來一趟可不容易。”

    “嘿,難道我們就容易嗎?”郭舉人替身後的士兵說話,“為了躲避朝廷的追捕,大家都盡可能藏身於荒僻之地,只有你是個例外。”

    “我所藏身的荒野,你們進不去,也生存不了。”羅氏輕輕晃動手中的傘。

    胡桂揚站起身,“有個故事,叫什麼‘二桃殺三士’,說三名勇士為了爭奪兩枚鮮桃,全都死於非命。故事我總覺得有點假,但意思是沒錯的,諸位不至於蠢到為一枚金丹就大打出手,然後五敗俱傷吧?”

    羅氏垂下目光,“我從來就不喜歡打架。”

    “我輕易不敢打架。”林層染輕聲道,對此前揮霍功力的行為後悔不迭。

    “我不會只用打架來解決問題。”郭興人隨後道。

    “無論師兄怎麼決定,我都接受,絕不會為此打架。”趙阿七越發顯得謙遜。

    “那我就多忍一會吧。”蕭殺熊說的是實話,屋子狹小、奪丹心切,他已經感覺到自己的拳頭蠢蠢欲動。

    “非常好,感謝諸位的配合。”胡桂揚咳了兩聲,“大餅!”

    床下沒動靜,胡桂揚又叫一聲,大餅還是沒出來。

    “膽小如鼠的家夥。”胡桂揚低聲責罵,向眾人笑道:“稍等片刻,是我養的一條狗,平時挺聰明,一見陌生人就嚇得不行。”

    “那就別讓它出來了。”蕭殺熊對任何狗都不感興趣。

    “不行,它必須出來。”胡桂揚走到床前,請趙阿七起身,然後跪在地上,鑽到床下找狗,屁股露在外面晃動。

    羅氏轉過身,林層染一直就沒抬頭。

    沒過多久,胡桂揚雙手抓住大餅出來,“還以為你土遁了,怕什麼?這些人真想殺狗,你就是躲進十八層地獄也沒用。”

    大餅緊緊夾著尾巴,身子盡量蜷成一團,嚇得一聲不吭。

    胡桂揚訓狗,其他人卻只注意到那枚鮮紅的玉佩。

    “你居然將金丹掛在狗脖子上?”蕭殺熊既驚且怒。

    “人貪天力,狗只貪吃,你們相信我不會貪圖金丹,我卻只相信大餅。”

    蕭殺熊怔了一會,“你說得對,與其相信人,不如相信狗。”

    胡桂揚將大餅放在桌子上,那狗像癱瘓一樣堆成一團,不用主人下令,想動也動不得。

    胡桂揚輕輕撫摩狗頭,目光掃過眾人,說道:“金丹不該獨歸任何人所有,咱們應該分享。”

    沒人吱聲。

    胡桂揚又道:“單論功力,諸位已經超出凡人太多,彼此之間又沒有深仇大恨,非得強於某人不可,心所念念者,無非是貪生怕死,希望能夠活得跟正常人一樣長久。”

    “貪生怕死”不是好詞,卻沒有人反駁。

    “大家的症狀各不相同,但是病源相同,療法也必有相通之處,所以應該共享金丹。”

    “一人獨享,可用一二十年,五人共享,不過兩三年。”林層染算得倒快。

    “六人。”胡桂揚做出六的手勢,“還有我呢,雖然晚了一步,呃,晚了幾步,但我也算異人,需要金丹延緩病症。”

    “你的病症是什麼?”羅氏問。

    胡桂揚想了一會,“防患於未然吧。”

    蕭殺熊不喜歡這個決定,怒道:“大家各有住處,難得相聚一次,怎麼共享金丹?難道為了服食一口,就得千裏迢迢來找你一趟不成?”

    “那樣太麻煩了,你們跟我回京城吧。”

    蕭殺熊騰地起身,頭頂到房梁,低頭怒視,“我就知道有詐,你是錦衣衛,想騙我們進城,交給朝廷當囚犯,對不對?”

    “還有別人懷疑我嗎?”胡桂揚問道,“都說出來,我一塊回答。”

    郭舉人道:“我相信你,但我是逃犯,正受官府通緝。”

    “別多想啦,錦衣衛要的不是你,是你身後的人。”林層染抬起頭,“我有逃軍之罪,回京必被抓。”

    趙阿七聳下肩,“我無所謂,只要師兄肯擔保,讓我去哪都行,但是明天夏天到來之前,我得北上尋寒。”

    “我本來就住在京城邊上,對我來說這不是問題,只是……金丹太少,一枚可不夠用。”

    大概是終於相信屋子裏的陌生人沒有惡意,大餅膽子稍壯,居然能夠站起來,將胸前的紅玉完全顯露出來。

    胡桂揚拿起紅玉看一眼,縮回手掌,笑道:“如果我能弄到更多金丹呢?”

    “跟這一樣的金丹?”羅氏知道,世上還有許多品相一般的金丹,不值一爭。

    “通體血紅,沒有半點瑕疵。”

    “當然最好,可你怎麼弄到?據我所知,這樣的金丹大都掌握在朝廷手中,還有一小部分流入谷中仙手中,聽說另有一批被你送人了。”

    “怎麼弄到你別管,總之一年之內我會得到更多金丹。”

    “雖然之前沒有過交往,但我願意相信你一回。”羅氏手中傘尖垂到地上。

    胡桂揚又向另外幾人道:“你們並非大奸大惡之徒,朝廷那邊由我打點,解除通緝之後,再請你們進城。”

    “有合適的房子?”蕭殺熊在小屋子裏越待越憋悶。

    “給你現蓋一間。”

    林層染輕歎一聲,“原以為從此不受凡塵束縛,結果全是癡心妄想,我還是得回到朝廷的掌握之中。我只有一個要求,不見從前的舊故。”

    “簡單,有我擋著,外人見你比見皇帝還難。”

    眾人的目光都投向郭舉人。

    “我是山民,寧可爛在山裏,也不會進城,尤其不會去京城。這是你們的決定,我沒意見,也不會爭,就此告辭,後會有期。”郭舉人牽著士兵往外走。

    門口的羅氏沒有讓路,“你可以回山裏,他應該留下。”

    “我不同意,就是他不同意。”

    羅氏微笑,仍不讓路。

    胡桂揚道:“讓他們走吧,少一個人,金丹還能多用一陣。”

    羅氏這才讓到一邊。

    兩人推門出去,郭舉人轉身道:“何氏姐弟與小草都在山裏,他們不願與外人來往,但我們這些在山裏住慣的人,能發現他們留下的痕跡。”

    “謝謝。”

    郭舉人與士兵走進雪中,再沒回頭。

    胡桂揚沉默一會,臉上重新露出笑容,“別說我野心大,你們之前向我承諾的事情都得做到。三天之內,我保證能讓你們光明正大地進京。”他又向門外大聲道:“聞不華,我的決定正中谷中仙下懷吧?”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5:40
二百五十二章 拜年

    胡桂揚邁步往裏走,像是在回自己家中,可這裏並不是他的家。

    街上人來人往,多是前往附近的靈濟宮上香,守門的幾名衛兵與差役沒有特別注意哪個百姓,因此,直到胡桂揚快要邁過門檻,他們才反應過來,一擁而上,七嘴八舌地怒斥。

    “我是西廠校尉。”胡桂揚笑道,輕輕撥開幾只抓向自己的手掌,對近在咫尺的刀槍則視而不見。

    西廠門口共有四名持槍衛兵、四名佩刀差役,同時打量來者,看到的不是校尉,就是一名尋常百姓,鞋上沾滿泥巴,看樣子是從遠處一路走來的。

    “我叫胡桂揚,就是廠公經常提起的那名錦衣校尉。”他又補充一句。

    八個人聽到這句話,都是一愣,隨後大笑,中間有脾氣不好的,抬腿就踢,“原來是個瘋……哎呦!”

    胡桂揚抓住踢來的腳,輕輕一拽,差役橫在半空中,胡桂揚展開胳膊,將他夾住,輕鬆得像是從市場上買只雞,隨手一夾。

    差役驚恐大叫,其他人大驚,刀槍齊齊指向“瘋子”。

    胡桂揚動作奇快,在幾人當中穿梭,連踢帶拋,將他們扔入空中,嘴裏不停提醒:“抓緊嘍。”

    胡桂揚將夾在臂下的差役改為雙手捧抱,然後拿他墊底,接取空中掉下來的其他人,這就是為什麼需要他們“抓緊”。

    八個人摞成一疊,下面的人被壓得哇哇大叫,上面的人則被嚇得大叫哇哇,雙手雙腿緊緊纏住同伴,不敢稍動。

    西廠大門緊閉,只有偏門打開,胡桂揚捧著幾人,用半蹲的姿勢邁過門檻,“上面的人小心,別碰到頭。”

    胡桂揚硬闖的時候就已吸引街上行人的注意,這時的舉動更是出人意料,不分步行、騎行、坐轎,原來緩緩擁向靈濟宮的眾人,這時都擠向西廠。

    從動手到進門,胡桂揚只用了很短的時間,親眼看到者寥寥無幾,後面的人只能聽別人轉述,越傳越誇張,連靈濟宮裏供奉的二徐真君,似乎都跑來打聽消息。

    胡桂揚進門走出不遠就將八人輕輕放下,衛兵與差役沒經曆過這種事情,嚇得全趴在地上不敢動,其中一位甚至仍然緊緊纏住下面的同伴,閉眼大叫。

    胡桂揚不理他們,一邊往裏走,一邊大聲叫道:“廠公,得力幹將前來拜見!”

    數十人從各間房裏探頭、探身,看清來者的相貌之後,有人悄悄退回房間,裝作什麼都沒聽見,其他人不認得胡桂揚,但也陸續效仿,將房門關緊。

    西廠大門外的街上擠滿了人,裏面卻沒幾個人露面。

    胡桂揚進到前院,直奔正廳,對面終於有人迎上來。

    “你、你、你……”霍雙德指著胡桂揚,滿臉驚駭。

    胡桂揚上前握住太監的手,好像他們是極熟的江湖同道,“霍總管風采依舊,咱們西廠變化可挺大,我才幾天沒來,大家就不認識我了。”

    霍雙德想要抽手,卻怎麼也抽不出來,心裏既困惑又惱怒,一時間反而不知該如何應對,“你小子……跑哪去了?”

    “這裏跑跑,那裏走走,沒辦法,既入西廠,就不能閑著,今天是大年初一,霍總管不也在公廳值守?廠公呢?在宮裏過年呢?”

    霍雙德終於將手掌抽出來,氣得滿臉通紅,“你還敢回來!”

    “別人都在過年,我卻巴巴地來咱們西廠效力,不算功勞,也算苦勞吧。哦,給霍總管拜年,祝總管今年步步高升,司禮太監的位置指日可待。”

    在宮裏,司禮太監地位最高,位於兩廠之上,稱得上是萬閹矚目,可是沒人敢說出這樣的野心,更不會當成祝福。

    霍雙德臉色更紅,正要叫人過來收押這名不識趣的逃亡校尉,另一名校尉從大門處匆匆跑來,對他耳語數句。

    霍雙德臉色微變,重新打量胡桂揚,語氣立刻緩和下來,“你練成神功啦?”

    胡桂揚笑道:“這個怎麼說呢,運氣太好,不用練,神功自己附身,我攆都攆不走。”

    霍雙德心裏一驚,幹笑兩聲,拱手道:“恭喜胡校尉,咱們……去偏廳坐會。”

    “廠公人呢?今天還來嗎?”

    “呃,我這就派人去宮裏送信,廠公應該會來一趟。”

    “再好不過。霍總管,我今天走了不少路,只在早晨吃過一點人家送我的年夜飯,這都是下午……”

    “放心,我給你安排。”霍雙德將胡桂揚送入偏廳,然後出去一趟,很快回來,臉上堆笑,手是端著一只盤子,“沒什麼好東西,正好過年,有一些堅果、蜜餞,你先墊一墊。”

    “多謝。”胡桂揚抓起就吃,笑道:“有點水喝就更好了。”

    “有有。”霍雙德一反常態,態度和藹,有求必應,立刻再出去,親自拿來一壺熱茶。

    吃喝一通,胡桂揚拍拍肚皮,從懷裏取出一塊碎銀,“來得匆忙,準備不周,銀子不多,請霍總管收下,權當壓歲錢吧。”

    霍雙德一開始連連擺手拒絕,聽到最後幾個字愣了一下,笑道:“我多大歲數,你小子才幾歲,竟然給我壓歲錢?”

    “抱歉,不懂規矩,但這塊銀子請霍總管務必收下,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這“心意”的確只有一點,霍雙德微皺眉頭,“我不需要你這點兒……行行,我收下,心意領了。”

    霍雙德拈起碎銀看了一眼,懷疑這點錢夠不夠買那些上好的幹果與蜜餞。

    “胡校尉現在是貨真價實的鄖陽異人了?”霍雙德手裏端著茶杯,小心問道。

    “的確發生一點變化,至於是不是異人我現在特別想與童豐再比一場。”

    “有機會,肯定有機會。”霍雙德笑道,輕吹杯中熱氣,卻一直不喝。

    兩人閑聊,一名校尉出現在偏廳門口,人影一晃又走了。

    霍雙德領會,突然站起身,拿起已然溫涼的茶杯,往地上一擲,喝道:“胡……”

    “霍總管小心。”

    茶杯沒有落地摔成碎片,被胡桂揚伸手抓住,又送回霍雙德面前,杯中茶水微蕩,只撒出幾滴。

    霍雙德目瞪口呆,早已醞釀好的話生生憋了回去,臉上神色尷尬至極。

    胡桂揚將茶杯放回托盤上,笑道:“這杯茶已經涼啦。”

    霍雙德咳了兩聲,硬擠出一絲微笑,“是啊,茶涼了,我……我去換一壺熱茶。”

    胡桂揚握住霍雙德的一只胳膊,“你是西廠總管,怎能勞動你端茶送水?一次也就夠了,再這樣下去,我可承受不住。霍總管請坐,我去換水。身為西廠校尉,這點小事是我應該做的。”

    “沒事,我做慣了。”霍雙德爭不過胡桂揚,被迫坐回原位。

    胡桂揚拿起茶壺,掀蓋看一眼,搖頭道:“不僅要換水,還得換茶,霍總管怎麼能喝這種粗茶?”

    “沒事,我平時就喝這種茶。”

    霍雙德還想起身,胡桂揚雙手舉起茶壺往地上一扔,“泡茶者有罪。”

    茶壺粉碎,水流一地,霍雙德嚇得跌坐在椅子上,滿臉驚訝,不明其意,摔杯為號本是他的計劃,結果卻變成胡桂揚摔壺。

    外面的人分不清差別,聽到響聲立刻衝進來,嘴裏大喊大叫,手中揮刀舞槍。

    “還是咱們西廠過年熱鬧。”胡桂揚笑道。

    霍雙德騰地起身,臉色驟沉,“胡桂揚,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咦,霍總管變臉真快,剛才你是要摔杯為號嗎?”

    “沒錯。”霍雙德沒必要再隱瞞。

    “何必這麼麻煩,直接叫人不就好了?而且你就在我身邊,不怕遭到挾持嗎?”

    兩人相隔只有幾步,胡桂揚話音剛落,中間多了一個人,冷冷地盯著他,護住身後的霍雙德。

    胡桂揚後退一步,笑道:“原來是童高手,怪不得霍總管有恃無恐。嘿,你們這幫家夥大叫大嚷,是在嫌棄童高手不會說話嗎?”

    門口的十多人立刻閉嘴。

    胡桂揚又退一步,“霍總管真是貼心,我剛說過希望再比一場,他就將你叫來。廠公呢?不來觀戰嗎?”

    霍雙德躲在童豐身後,“胡桂揚,你叛逃西廠,罪大惡極,立刻束手就擒!”

    胡桂揚雙臂貼身,“我束手了,請霍總管來擒我吧。”

    霍雙德可不敢,“童豐,你報仇的機會來了。上!”

    童豐一拳擊出,半途又收回去,因為胡桂揚真的“束手”不動,他不願占這個便宜。

    霍雙德從後面看到,怒道:“他是逃犯,跟他講什麼規矩?狠狠地打,打到半死再收監,看看他這個異人有幾分成色。”

    童豐再不猶豫,全力出招。

    胡桂揚遵守承諾沒有動手,而是飛起一腳。

    童豐已聽說大門口發生的事情,知道胡桂揚變化巨大,因此當他是正常對手,稍一側身,避開這一腳,同時揮出另一拳。

    他忘了自己身後還有人。

    胡桂揚的目標也不是他。

    霍雙德慘叫一聲,整個飛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童豐大驚,急忙轉身去扶,胡桂揚也跟上來,“霍總管幹嘛站這麼近呢?”

    霍雙德慢慢坐起身,指著胡桂揚顫聲道:“你是故意……”

    廳外又進來一人,見到胡桂揚,立刻面露喜色,“胡校尉終於回來了。”

    “韋百戶,不好意思啊,那天走得匆忙,沒來得及跟你說一聲。”

    百戶韋瑛笑道:“無妨,查案的是你,無需事事告知我。”

    霍雙德越聽越吃驚,“韋瑛,你……”

    韋瑛拱下手,淡淡地說:“廠公待會就到,要與胡校尉當面交談。”

    霍雙德又是一驚,發現自己可能揣摩錯了上司的意圖。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5:44
二百五十三章 還拳

    汪直穿著一身嶄新的袍子,臉上的惱怒絲毫不加掩飾,像是一個在外面玩得正高興卻被叫回屋裏練字的孩子。

    “這裏最好真有事情值得我出來一趟。”

    汪直目光一掃,廳裏的人紛紛低頭躲避,只有胡桂揚衝他微笑。

    汪直不理他,向霍雙德道:“你說。”

    霍雙德完全摸不清廠公的路數,只能硬著頭皮回道:“校尉胡桂揚……回來了。”

    “嗯,然後呢?”

    霍雙德發了一會呆,心裏越發沒有底氣,“他……是異人。”

    “他與童豐此前比武的時候,不就已經是異人了嗎?”

    那次是假裝異人,霍雙德在現場看得清清楚楚,可廠公這麼一說,他卻不敢反駁,“是啊,胡桂揚……早就是異人,他現在……更異了。”

    “ ‘更異’是什麼玩意兒?”

    “就是……”霍雙德越聽越不對勁兒,廠公明顯沒將胡桂揚當成逃犯,自己這回真是拍馬屁拍到了馬腳上,“胡桂揚特意來給廠公拜年,說今天是大年初一,非要見廠公一面不可。我也是一時糊塗,被他纏得受不了,所以派人去宮裏通知廠公一聲。”

    汪直終於不再只盯他一人,目光轉到別外,霍雙德暗中長出一口氣。

    “你要給我拜年?”汪直打量胡桂揚,“你又不是我兒子,幹嘛給我拜年?”

    胡桂揚上前一步,拱手笑道:“拜年的未必是兒子,廠公面帶紅暈,腮上似有胭脂……”

    汪直急忙抬手擦拭,瞥一眼身邊的隨從,埋怨他們早沒有提醒自己。

    胡桂揚繼續道:“想必是在宮裏聚會玩樂來著,廠公不是宮裏任何人的兒子,不也拜年了嗎?”

    “宮裏有人待我好,我就當自己是他的兒子,怎麼著?”

    汪直樂不得給皇帝、貴妃當兒子,胡桂揚可不願承認自己是汪直的兒子,撓撓頭,“廠公肯定是好兒子,我就算了,親爹是誰都不知道,義父死得又早……”

    “少廢話,有事說事,沒事挨罰。”

    “挨罰?”

    “難道我要從宮裏白出來一趟嗎?難道我是你能想見就見的人嗎?難道我處罰你還要特別的理由嗎?”

    胡桂揚想了一會,笑道:“廠公罰我吧。”

    “你找我就只是拜年,沒有別的事情?”

    “有,但我覺得事情不急,不用非得今天將廠公請來,所以這是我的錯,與霍總管無關,他是盡職盡責,大概是理解錯了。”

    “你寧願挨罰?”

    “既然身在西廠,當然要唯廠公馬首是瞻,別說我有錯,就算沒錯,廠公照樣罰得。”

    汪直冷笑幾聲,“是你自找的,罰你挨三拳。童豐,你來打。”

    廳裏十多人同冒出一個念頭,廠公真是怒了,童豐的三拳可不是普通人的肉拳,縱是鐵石之軀也經受不住。

    胡桂揚曾在家中挨過打,可那是比武,能夠躲避,多少卸掉一些力道,今天卻要站立不動硬接,凶多吉少。

    霍雙德更加糊塗,不明白廠公究竟抱著什麼用意,但是謹慎多了,沒敢開口幫腔。

    胡桂揚又撓撓頭,“大年初一挨三拳……我能還手嗎?”

    汪直臉上終於露出笑容,“挨過三拳之後,允許你還三拳。”

    “公平,多謝廠公。”

    在別人看來這一點都不公平,就像是兩人拿刀互捅,當然是先捅的人占據優勢,後捅的人可能沒機會動手。

    胡桂揚深吸一口氣,向童豐道:“來吧,用全力,讓廠公出出氣,咱們都能理解,西廠能夠立足,全靠廠公一人之力,他在宮裏當兒子,咱們……”

    汪直罵了一句,催道:“別聽他胡說八道,快動手。”

    童豐一拳擊中胡桂揚的肚子,真的用上全力,毫不留情。

    砰的一聲,胡桂揚彎下腰,憋著嗓子說:“第一拳,開年大吉。”

    童豐一愣,又打出第二拳,這回擊在臉上。

    胡桂揚嘴角流血,身板卻挺起來,“第二拳,無往不利。”

    汪直道:“童豐,你是在替我出拳,可別給我丟臉。”

    童豐開不了口,向廠公拱手致意,後退一步,全身運氣,骨節咯咯作響,脖子青筋畢露。

    汪直讚道:“這才像話,至少要打他個滿臉開花。”

    “廠公真是體貼部下,自己臉上開花,所以……”

    汪直又擦一下臉,他在宮裏唱戲討好貴妃,別人就算親眼得見也不敢說三道四,只有胡桂揚看到一點胭脂就敢連諷帶刺。

    “該打就打,別總等我開口。”

    童豐打出最後一拳,用上的不只是全力,還有激發出來的深厚潛力。

    胡桂揚肚子再中招,哼了一聲,彎下腰,腳步趔趄,看樣子隨時會倒。

    “讓這家夥閉嘴真不容易。”汪直說。

    廳裏眾人迎合,稱讚這一拳打得好。

    胡桂揚慢慢直起身子,臉上竟然在笑,“廠公,笑也算滿臉開花吧?”

    汪直臉色一沉,“你還真是‘更異’了,既然沒死,許你還擊三拳,打吧。”

    童豐臉色鐵青,聽到廠公的話,不敢大意,急忙運氣準備接招。

    胡桂揚晃晃脖子、伸展手臂、活動腿腳,“輪到我了,這三拳我得好好打,絕不能讓廠公失望……”

    “快點,天黑之前我要回宮裏。”汪直不耐煩地催促。

    “好,那我就連出三拳,中間不停。”胡桂揚舒展完畢,先亮出一個架勢,臉上難得地嚴肅,看樣子真要拚盡全力。

    童豐嚴陣以待,力道下沉,他不只要抗住擊打,還不能露怯,必須站穩腳根,一動不動,立能顯出西廠第一高手的風範。

    胡桂揚出拳,打的卻不是童豐,身形一晃,從他身邊掠過,眨眼間到了汪直身前。

    這一突變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唯一能擋住胡桂揚的人是童豐,可他運足功力,準備接拳,倉促之間沒辦法變守為攻,更沒辦法去救廠公。

    最意外的人是汪直,卻沒有害怕,因為他不相信有人敢打自己,反而斥道:“找死……”

    砰砰兩拳,全擊在汪直肚子上,將他嘴裏的話都給打斷了。

    一邊的童豐終於反應過來,縱身撲來救主,胡桂揚轉身一拳,正中童豐胸前。

    童豐體內氣息已亂,承受不住這一拳,倒飛出去,掉在公案後面,半天沒起來。

    胡桂揚收勢,笑道:“三拳打完,廠公可以回宮了。”

    廳裏一片安靜,汪直呆立不動,半晌之後,看一眼自己的腹部,又抬頭看一眼胡桂揚,用莫名其妙而不是憤怒的語氣問:“你打我?”

    “廠公允許的。”

    “我何時允許?”

    “廠公不是說許我還擊三拳嗎?”

    “我是讓你打童豐。”

    “廠公還曾說過,童豐是替廠公出拳,我還擊的時候自然要找原主,好比還錢,總不能交給當初搬銀子的仆役吧。何況我也打了童豐一拳,算是為廠公出氣。”

    “為我出氣?”汪直的聲音裏開始顯露憤怒。

    “童豐自恃是西廠第一高手,心中不免有些狂傲,讓他吃點苦頭,今後必然刻苦練功,百尺竿頭,還能再進一步。”

    童豐從公案後面站起來,神情比汪直還要憤怒,他因為中計才被擊飛,心裏極不服氣,恨不得立刻與胡桂揚拚命,可他畢竟是宮裏出來的閹人,從來不敢自作主張,必須等上司一個眼神、一句指示之後才能動手,在此之前,只能怒視。

    汪直又看一眼自己的腹部,胡桂揚頭兩拳沒有用力,未造成任何傷害,汪直只是覺得丟臉,想來想去,他突然大笑起來。

    笑得眾人不明所以、心慌意亂。

    只有胡桂揚陪著他笑。

    “姓胡的小子膽大心細,拳法也不錯,堪為西廠一用。”汪直的這幾句稱讚似真似假,眾人一時不敢接茬,直到韋瑛開口附和,其他人才七嘴八舌地吹捧胡桂揚的功力。

    童豐慢慢走出公案,站在別人身後,臉上怒容全消。

    “行了,年也拜了,拳也打了,我該回宮裏去了,你的事情既然不急,就過幾天再說,但是你得天天來西廠點卯……幹脆你來值守吧。”

    “現在是正月……”

    “對啊,別人都有家有業,需要休息幾天,你是光棍一條,正好頂替。”

    “廠公說的算,那我從明天開始來西廠值守,正好熟悉一下這裏的情況。”

    汪直嘿嘿笑了幾聲,轉身離去,胡桂揚待要送行,卻被其他人擋在身後,在這種事情上,他一點優勢不占,只能大聲道:“廠公慢走!”

    廳裏瞬間空空蕩蕩,胡桂揚站了一會,自語道:“在西廠過年也不錯,吃食眾多,好炭隨便用,比家裏還暖和。”

    百戶韋瑛去而複返,笑道:“廠公已經走了,胡校尉的膽子真是……大到沒邊了。”

    “其實就看你想要什麼。”胡桂揚還以笑容,“好比你有一百兩銀子,買什麼就得到什麼,可你就是想打水飄,也行,砸成銀片子,往河裏扔唄,但是想買的東西肯定就沒有了。”

    “哈哈,我明白了,像我這樣的俗人,只想建功立業,希望有朝一日能夠飛黃騰達、光宗耀祖,是拿銀子買東西。”

    “我是打水飄的那個傻子。”胡桂揚笑道,他立功了,卻不求升官發財。

    韋瑛收起笑容,“樓駙馬之死和接近更多異人,胡校尉完成了哪一件?”

    “都完成了。”胡桂揚伸個懶腰。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5:48
二百五十四章 騙取信任

     “都完成了?”韋瑛顯然不太相信,察覺到失禮,馬上拱手笑道:“恭喜,胡校尉屢立奇功,別說用銀子打水漂,鋪地也夠了。”

    胡桂揚拱手還禮,“哈哈,鋪地就算了,白花花一片,晃眼睛。告辭,我回家過年去了,雖然光棍一條,總能找幾個朋友喝酒。”

    “等等。”韋瑛急忙攔下,“就這麼走了?”

    “西廠發年貨,我沒拿?”

    “是有一點,但是……”韋瑛笑了笑,“立功可不是嘴上說說就成了。”

    胡桂揚抬頭想了一會,“你想知道?”

    “當然。”

    “真想知道?”

    “從你這裏說出的話,我會盡快傳給廠公。”

    “你不是太監,能隨便進宮?”

    “這是我自己的事情。”

    “好,先說樓駙馬之死,他娶的是當今天子的妹妹……”

    “這些我都知道,駙馬是怎麼死的?是意外?還是陷害?”

    胡桂揚收起笑容,“不如先問烏鵲胡同背後的靠山是誰。”

    “兩件事有關係?”

    “大有關係。不僅如此,駙馬的死因當中也有鄖陽異人的身影。”

    韋瑛臉上顯出一絲懷疑,突然大笑兩聲,拍拍胡桂揚的肩膀,“西廠發的東西不少,我派人送到你家裏去,胡校尉回家過年吧,明天還要來值守呢。”

    胡桂揚也大笑兩聲,“告辭。”

    到家時,天已經黑了,院門依然無鎖,虛掩著,這回家裏沒人等候,一切保持原樣,連蔣二皮、鄭三渾哥倆兒也沒來過。

    大餅留在城外店裏還沒回來,家裏冷清得像是墳墓。

    胡桂揚想去買點食物,結果附近店鋪通通關門,好在西廠的東西很快送來,確實不少,米、麵、果、酒、炭、布、衣、靴、鞭等等,應有盡有。

    胡桂揚自己生火熱酒,拿幹果、蜜餞等物當菜,慢慢吃喝,自得其樂,吃到一半,又去廚房燒一大鍋水,脫光衣服,以木盆盛水,就在院子裏迎著寒風衝澡。

    外麵爆竹聲聲,院裏水聲嘩嘩,再配上胡桂揚的怪叫連連,倒是頗為融洽。

    洗過之後,胡桂揚換上一身新衣,重新熱酒,繼續吃喝,心情越發舒暢。

    城裏有錢人多,初一晚上的爆竹持續到半夜還沒有完全結束,胡桂揚累了,打算上床睡覺,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哎呦一聲叫喚。

    胡宅沒有門鎖,任人進出,胡桂揚對此一點都不意外,開門笑道:“哪個混蛋……哎呦。”

    胡桂揚也叫一聲,急忙迎上去,腳下一滑,摔倒在地上,空有一身神力,卻控制不住身體滑行,將剛剛要站起來的來訪者又給絆倒。

    胡桂揚之前衝澡的熱水,早已變成半院子的厚冰。

    兩人一直滑到雪地上才停止,胡桂揚扶起來訪者,笑道:“真沒想到,廠公竟然來給我拜年,這個……”

    “我不是你兒子。”汪直想起自己之前說過的話,“也不是來給你拜年,你想得美。他娘的,你家裏為什麼會有冰?”

    “我在假裝自己家裏有池塘。”

    “呸,你家這座小院子,整個做池塘都嫌小。”

    “嗬嗬,意思一下而已。廠公進屋吧。”

    汪直一瘸一拐地進屋,看到桌上的酒果與炭盆,說:“你的狗窩總算有幾分像是人住的地方了。”

    “廠公過獎。”

    汪直坐下,輕輕揉腰,“你看什麼?”

    “我看廠公裝扮不俗,難道是微服私訪?”

    汪直青衣小帽,像是富家公子身邊的小伴,而不是宮中的權宦。

    “都是你鬧的,早不早,晚不晚,非趕上大年初一回來報信,事情又這麼重要,我只好親自來一回。”

    “其實沒那麼急,從明天開始我去西廠值守,等廠公清閑下來再去找我也來得及。”

    汪直臉色一沉,“急不急由我決定,你查出什麼,一五一十地給我交待。”

    “呃……我現在還不能說。”

    汪直盯著他,半晌才道:“你消遣我?”

    “哪敢啊,我沒想到廠公這麼快就會來,不過正好,我有一個請求……”

    “你什麼都不透露,還對我提請求?去求你死掉的老爹和兄弟吧。”

    汪直的話惡毒,胡桂揚卻不當回事,笑道:“他們活著的時候只是普通人,死後還能成神?這件請求只有廠公能夠滿足,在此之後,我才能完成廠公交待給我的任務。”

    汪直恍然大悟,“敢情你根本就沒查出真相,拿話騙人哪,嘿,韋瑛這個混蛋,待會有他好受的,至於你……”

    “至於我,真有話要說。昨天晚上,我與異人面對面交談,收獲不少。”

    汪直的神情緩和下來,“你見到其他異人了?”

    胡桂揚抬起手掌,“五位。”

    汪直面露驚喜,“跟你說話真累,有這等事應該一開始就說。”

    “廠公當初給我的任務是一個月之內結交異人,我現在只是見過,離結交還差一步。”

    “你能將這兩件事分清楚,還是挺聰明的。”汪直在凳子上挪動幾下,顯然興趣濃厚,“說說這五個人都什麼模樣。”

    胡桂揚簡單介紹一遍,但是不提五人的姓名,尤其沒說羅氏的來曆,重點說每個人的病症。

    “天機船真是個邪門的玩意兒,好在我沒得到功力,繼續當尋常人吧。”

    汪直可不是尋常人,他是皇帝的寵侍,權傾朝野,童豐這樣的高手也為他所用,自然不那麼羨慕鄖陽異人。

    “沒準……”

    “沒準什麼?”

    “沒準天機船的功力能讓廠公更年輕呢?”

    “瞧你笑得那麼猥瑣,我就知道你真正想說的是什麼,用不著遮遮掩掩,你是胡桂揚的時候令人厭惡,好歹還有膽大直爽的名聲,不像胡桂揚的時候更加可憎。”

    “哈哈,其實我想說天機船的神力沒準能讓那東西重新長出來呢。”

    “哼哼,沒就沒了,我不稀罕,而且長出來就得離開皇宮,我寧願沒這個煩惱。再說還有子孫湯呢,那玩意兒雖然一直沒熬製成功,但是總比金丹什麼的可靠。童豐的嗓子壞了,下面還跟從前一樣。”

    胡桂揚笑道:“一時好奇。回過來再說那些異人,我可以將他們籠絡到京城。”

    “籠絡?告訴我他們在哪,西廠派人去將他們抓來就好,算你首功。”

    “抓這幾位異人容易,以後再想抓其他異人可就難了。”

    “你的意思是放長線釣大魚?”

    “對,我向異人提出一個建議,大家住在一起,共享金丹,一塊尋找治病之法。我相信,此舉必會吸引更多異人趕來相聚,這比一個一個的搜捕要容易多了。”

    “沒錯,那些異人個個身懷神功,盡往最荒涼的地方躲藏,比地下的老鼠還難找。”

    汪直不提皇帝的病症,胡桂揚當然也不能說,他的膽子再大,性子再直爽,也不會在這種事情上犯渾。

    “所以我向廠公提出請求,給我一處大宅院,用來容納異人,越寬敞越好,以後的人會越來越多。”

    “小事一樁,可是……”汪直露出警惕之色,“你是西廠校尉,讓西廠提供宅院,那些異人為什麼相信你?東廠追捕他們很久了,西廠也在密切關注,他們應該都知道。”

    “他們知道,而且不分東廠、西廠,全當成朝廷的意圖。”

    “倒也沒錯,所以就更奇怪了,他們竟然沒有當場殺掉你。”

    “我向他們提出一個很好的建議。”

    “對他們很好,對西廠就是很壞了。”

    “嗬嗬,未必。他們需要金丹緩解病症,而且得是品相最好的純紅金丹。我對他們說,誰掌握的金丹最多、最好?當然是朝廷,鄖陽之變時,官兵占據四處丹穴,事後當然要搜走金丹。”

    “三處。”汪直冷冷地糾正,“你小子下手快,將東南丹穴搜刮一空,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我的事情小,以後再說。總之我讓他們相信,朝廷願意提供金丹。”

    汪直站起身,“休想,朝廷為什麼要提供金丹?”

    “因為朝廷也想尋找治病之法,高手難得,異人更是罕見,朝廷也不想太早失去童豐這樣的高手,對不對?”

    “即使這樣,朝廷也不會拿出金丹給外人,除非他們肯接受招安,為朝廷所用。”

    胡桂揚笑道:“整件事的巧妙就在這裏,朝廷並不用真正拿出金丹,只需讓他們相信有這回事就行。”

    汪直慢慢坐下,“原來是騙取他們的信任,這像是你能做出來的事情,可是沒有金丹,你能騙他們幾天?”

    “這就是我向廠公提出的第二個要求了:如果我有辦法自己弄到金丹,是不是可以留下,不必上交?”

    汪直立刻又站起來,怒道:“我就知道你將金丹藏起來了,三十多枚,沒人舍得全吃掉。”

    “我的金丹確實沒了,一枚不剩,但是山穀裏的丹穴被山民占據,金丹因此落入谷中仙之手,我可以想辦法從他那裏弄來一兩枚。”

    汪直再次坐下,尋思半晌,“那是你的本事,應該可以留下,等我回宮請示之後再說。你打算收留異人多久?別留來留去最後弄假成真。”

    “一年,這是廠公當初給我的期限,仍然有效。”

    “嗬嗬,你記性不錯,一年,就是一年,無論你能引來多少異人,我都要全抓起來。”

    “抓捕異人本是東廠的職責……”

    “不用管東廠,你是西廠校尉,聽我命令。”

    “有廠公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行,我沒白來一趟,這一跤摔得也值。”汪直起身,好奇地問:“你真成異人了?幾天前你還是只能挨打,而且被打得鼻青臉腫,這回半點事沒有,還將童豐一拳打飛。”

    “異人各不相同,有人變得早,有人變得晚,廠公也有機會。”

    “呸,我不當異人。”汪直邁步向外走去。

    “樓駙馬的事情還沒說呢,我查到一些重要線索,正猶豫要不要繼續查下去。”

    汪直止步,“我知道你膽子大,現在也正是西廠用你的時候,但是該收斂還是收斂吧。”

    “既然如此,當初廠公為何指定我查案呢?”

    “少問,此案從今天起與你再沒有關係,專心拉攏異人。”

    胡桂揚笑著應承,心裏明白,有些事情汪直也是剛剛知道不久。

    “你說的線索到哪了?”汪直追問一句。

    “還在烏鵲胡同。”

    汪直滿意地離去。

    胡桂揚有一句話沒說,烏鵲胡同的這條線索足以揭示真相。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5:55
二百五十五章 征用凶宅

    一直到正月十五之前,整座京城都會處於半醺狀態,無所事事,神情和藹,帶著一絲傻笑,走親訪友,一心只要吃飽喝足,滿足口腹之欲。

    只有少數人被迫保持清醒狀態,輕輕地攙扶著這個龐大的“醉漢”,防止摔倒受作。

    這是一份苦差,做好了波瀾不驚,上司看不出功勞,做不好卻會惹來大麻煩,人人可見。

    因此,當胡桂揚笑嗬嗬地走進西廠時,看到的是一張張愁眉苦臉。

    “值守西廠需要做些什麼?”胡桂揚大步走向正廳,被隨行書吏攔下,那裏是廠公專屬的公堂,值守校尉只能去偏廳待著。

    “事情不多,主要就是點名。”書吏懷裏抱著花名冊,今天該來的人全在上面。

    即使是在偏廳裏,值守校尉也沒資格坐在公案後面的主位上,另有一套擺在門口右側的桌凳供他使用。

    胡桂揚坐下,接過花名冊掃了一眼,“嘿,這麼多人。”

    “正月裏外派的人少,大家都在京城,正好過來值守。”書吏笑道,鬧不清這位胡校尉的底細。

    胡桂揚記得昨天大年初一的時候這裏的人就不少,“現在是正月,你們不休息幾天嗎?”

    書吏笑容更盛,“公事為重,西廠上下人等,務必隨時待命,以備不時之需。”

    “廠公經常突發奇想?”胡桂揚笑著問道。

    書吏的笑容變得尷尬,“廠公肩負重責……胡校尉還是先點名吧。”

    西廠擁有眾多校尉、番子手,分駐各處,大都不用來衙門裏報到,留守的是一些書吏、衛兵與差役,平時有一百多人,正月裏也不休息,基本都到了,一撥一撥地進廳拜見當值者。

    胡桂揚只是一名校尉,許多帶品級的官吏進來之後卻只能站立,不敢論尊卑。

    胡桂揚點名極快,完畢之後令眾人回家,只留十餘人與他一塊值守,“過個好年,養精蓄銳,再為西廠效勞。”

    一開始沒人敢走,胡桂揚起身攆人,“廠公讓我值守,就是給我做主的權力,你們不聽我的命令,就是……”

    人群呼啦散去,走到大街上,才相信真有這樣的好事。

    留下的十餘人面面相覷,覺得這位胡校尉要惹麻煩,可是只要不牽連到自己,誰也不會多嘴多舌。

    胡桂揚問道:“廠公說過要撥給我一所宅院,有人知道這件事嗎?”

    一名書吏立刻上前,遞上手中的簿冊,“廠公派人留下話,這上面的宅院隨胡校場選用。”

    “還好,剛才沒放你走。”

    書吏笑道:“胡校尉其實放我走了,我覺得事情還沒交待清楚,所以多留一會。”

    “嗯,很好。”胡桂揚翻開簿冊,掃了一眼,吃驚地說:“這麼多,西廠設立不到一年吧?”

    “不到一年。這些宅院有一些是從其它衙門接收來的,有一些是本廠校尉、番子手上交的,還有幾所是犯人之家,沒收之後劃歸西廠……”

    胡桂揚嗯嗯兩聲,用手指抵著簿冊逐項查看,“南司癸房也在裏面,這算我上交的?”

    書吏笑道:“應該是,總之先記在西廠的冊子上,錦衣衛南司怎麼記錄,我就不知道了。”

    聽到這個答案,胡桂揚再不覺得西廠房屋眾多,笑著繼續查看,幾頁之後,手指停下,臉上的笑容隨之消失。

    “西廠的校尉、番子手不來點卯嗎?”胡桂揚問。

    “校尉、番子手分夥若幹,每夥指派一兩人來西廠回事,通常是下午來遞交封折,咱們不用動,要等廠公或是其他堂上大人開封查看。”

    胡桂揚職位太低,即使被派來值守,也沒有多少權力,他要來筆,在一行地址後面畫個圈,“我要這所宅子,原主來了之後,請他過來一趟。”

    書吏應是,接過簿冊看了一眼,那宅子的原主也是一名校尉,他記下姓名,告退出廳,找來一名留下的差役,派去提前通知一聲。

    當天下午,校尉石桂大第一個到來,遞交封折之後,來到偏廳。

    胡桂揚正獨自坐在偏廳裏吃一只燒雞,看到石桂大,臉上立刻露出笑容,“誰能想到西廠連燒雞都有,而且味道不錯,就是有點涼了,不是現做的。”

    “燒雞是外面老店按時送來的,如有需要,廚子一招就到。”

    “按時送來?西廠又不會天天請客,這些燒雞沒人吃怎麼處理?”

    “扔掉,或者被衙裏的人帶回家,我不太清楚。”

    胡桂揚點點頭,“怪不得大家愛來西廠,再辛苦也能忍受。”

    石桂大站在桌子對面,胡桂揚遞來一只雞腿,石桂大搖頭,“你將觀音寺胡同的老宅征用了?”

    “我怎麼記得你將宅子賣了?”

    “那裏死人太多,買家不敢住,又退回來了。”

    “凶宅?嗬嗬,正合我意。”

    “為什麼非得是這所宅子?”

    “夠大,我比較熟悉,離我家不算太遠。我可以征用吧?你若是不願意,我換一處就是。”

    “不必,反正那所宅子現在也是空著。”石桂大猶豫片刻,如果坐在那裏的是別人,他絕不會當面質問,對胡桂揚,他卻要說個清楚,“希望你不要連累我。”

    “怎麼會?”胡桂揚十分詫異,“咱們都給西廠做事,我要做什麼,全經過廠公同意。”

    石桂大向廳外瞥一眼,沒看到外人,將雙手按在桌上,“你不該回來。”

    胡桂揚放下雞腿,笑道:“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有時候自己是決定不了的。”

    “你不該回來,卻回來了,我不知道你怎麼跟廠公說的,但我可以肯定,你在對廠公撒謊,此番回京,必然別有目的,你若成功,肯定會連累許多人。”

    “也可能會救許多人,就跟在鄖陽府一樣。”

    石桂大沉默一會,“宅子你盡管用,但我要提前告訴你一聲,觀音寺胡同發生的大事小情,都受我的監視。”

    “那裏是你的地盤。”胡桂揚笑了笑,“我沒什麼要瞞著你的事情。”

    “好,你隨時可以去接收趙宅。”

    “謝謝。我也提前告訴你一聲,趙宅將會發生一些奇怪的事情,你看到就好,不必太在意。”

    一天下來,西廠最重要的事務就是征用趙宅,十多人無所事事,胡桂揚早早將他們遣散,留兩人看門,自己也提前回家,隨手拎走幾樣酒肉。

    家裏不再冷清,袁茂與樊大堅過來拜年,已經準備好一桌佳肴,胡桂揚從西廠帶回來的食物用不上,全放在廚房裏。

    樊大堅十分高興,“逃亡得不久,能趕回來過年,還好我當初沒跟你走。”

    胡桂揚先喝一杯熱酒,“你來得正好,我需要有人出城送信。”

    樊大堅立刻搖頭,“我不去,但我可以給你找人。”

    樊大堅找來蔣、鄭兩個無賴,這二人一進屋就磕頭拜年,明明年齡相差無己,卻執晚輩之禮,胡桂揚只好給“壓歲錢”,然後說出地點,讓他們去京北小鎮的客店裏送個口信,“‘觀音寺胡同趙宅,一問便知。’就這一句。”

    兩人背熟,討熱酒各飲一杯,告辭離去,要趁天黑之前出城,明天才能回來。

    剩下的三人把酒言歡,樊大堅尤其興奮,看到胡桂揚回來只是一個原因,“樓駙馬的事情完結了,是樁意外,沒人追究。前幾天可是把我嚇壞了,沒想到是虛驚一場。嗬嗬,胡桂揚,你是不是也後悔當時想得太多?”

    “寧可謹慎過頭。”胡桂揚勸酒,然後問道:“烏鵲胡同的靠山你打聽明白了?”

    “樓駙馬的事剛過去,我也得謹慎行事,但是心裏已經有數。”樊大堅故意賣關子,又喝一杯才繼續道:“靠山來自宮裏,沒有意外的話,肯定姓梁。”

    “內侍梁芳?”胡桂揚聽說過這位太監的大名,一度以為他是南司鎮梁秀的親戚,結果弄錯。

    樊大堅點頭,“梁太監是個人物,年紀老大不小,給官不做,死活留在陛下身邊當個侍者,還真就因此權傾宮內,司禮監、東西兩廠都不敢惹他。梁太監擅長拉幫結夥,宮裏許多人借他的勢,在外面設鋪經商,烏鵲胡同也是如此,大筆金銀像河水一樣流到他手中。”

    樊大堅無比豔羨,“瞧瞧人家這太監當的,專掙你們這些帶把兒男人的錢。”

    “你不帶把兒?”袁茂笑著問道,他們三人如今以朋友相處,無話不說。

    “我是道士,不去那種地方花錢,還要想辦法賺錢。”樊大堅一直想調解城內城外兩派春院的紛爭,正在找門路聯係太監梁芳,“你倆都在西廠給汪直辦事,竟然幫不上忙,真是白交這種朋友。”

    對面兩人只是笑,不與老道計較。

    樊大堅喝多了,聲稱要回二郎廟,出門卻直奔胡宅臥房,進屋倒在床上就再也不肯起來。

    胡桂揚不管他,與袁茂回廳裏繼續吃喝。

    夜色漸深,袁茂喝得差不多了,按住杯口,“不能再喝,我的酒量跟你沒法比。”

    “從鄖陽回來之後,我的酒量才變得這麼大,說來也怪,反而不如從前有趣,酒喝得越多,嘴裏越覺得沒味道。”

    “做什麼都要適可而止。”袁茂稍稍壓低聲音,“你還要調查樓駙馬的死因嗎?”

    “當然。”

    “為誰查案?”

    “嗬嗬,跟喝酒一樣:汪直讓我查,我選擇逃跑,汪直不讓我查,我卻開始感興趣。”

    “嘿,果然還是胡桂揚,可我不敢像你一樣抗命不遵,只能給你一句提醒:去找任榴兒。”

    “她又不住在烏鵲胡同,能知道些什麼?”

    “她不住在那裏,但是去過,而且不只一次。”

    胡桂揚一點就透,忍不住大笑,“哈哈,她還真是……有趣。”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6:00
二百五十六章 私奔

    胡桂揚突然忙碌起來,次日一早,他去西廠值守,只待了不到半個時辰,換十人留下,其他人攆回家,其中包括他自己。

    回家路上,他先去一趟觀音寺胡同。

    空置不到一年,趙宅到處顯露衰敗氣象,與練功變老的林層染倒有幾分相似。

    一名賬房先生將一大串鑰匙交給胡桂揚,鑰匙上面貼著紙條,注明用途,他又不厭其煩地介紹一遍。

    “我之前沒見過你。”胡桂揚笑道。

    賬房先生也笑道:“我是三個月前被招到石家的,胡校尉從前常來這裏?”

    “這裏曾經是我的家。”胡桂揚哈哈笑了兩聲,驅散心中的感慨,“謝謝,沒你的事了,回去之後,替我再謝謝石校尉。”

    賬房先生拱手告辭。

    胡桂揚在影壁下站了一會,又笑兩聲,拎著鑰匙轉身離開,去二郎廟找樊大堅,將鑰匙給他,“給我找些人打掃趙宅。”

    樊大堅熱情地接過鑰匙,一聽這句話,臉色立變,“那是凶宅,沒人願意去當仆人,除非你舍得花大價錢。”

    “只是今天打掃一下,不需要他們長住。”

    “那沒問題。”樊大堅臉上重新露出笑容。

    “明後天再算賬。”

    “嘿,瞧不起我嗎?這點小事能花多少錢?包在我身上。”樊大堅有座莊園,絕不是窮人,但他這麼大方另有原因,湊近過來,小聲道:“城裏的春院很配合,都願意出錢,讓我打通關節。”

    “你就這麼直接要錢?”胡桂揚有些吃驚。

    “當然不是,我賣給他們各種符:護身符、護院符、留郎符、平安符……總之應有盡有。”

    “任家買的什麼符?”

    “你的……那個任家?”

    “什麼我的,本司胡同任家。”

    “招財進寶符和柔情蜜意符。”

    “你會寫這種符?”

    “一法通萬法通,現學唄。”樊大堅驕傲地說,這的確是他擅長的事情。

    “給我一張符,我要送給任家。”

    “已經送過了。”

    “我再送一張。”

    樊大堅搖頭,“不是我不夠意思,生意就是生意,沒有白送的,此風一開,以後我的信譽就沒了。”

    請人打掃宅院,樊大堅願意出錢,白送自己瞎編的符籙他卻不幹。

    胡桂揚從懷裏抓出一把銅錢與碎銀,“夠嗎?”

    “你太不把我們二郎廟的神符當回事了。算了,給你一張符,記賬,等你有錢再給我,不能忘,我會經常提醒你的。”

    樊大堅有畫好的符,以木匣盛裝,外面包以錦衣,衣上再畫一道鎮壓符,買者必須焚香沐浴之後才能開匣取符。

    胡桂揚雙手捧匣,走出廟門,改為右臂夾匣,一路迤邐來到任家。

    本司胡同最近生意不好,正月裏更是冷清到街上沒有行人,連經常在這裏遊蕩的無賴都消失不見,家家戶戶緊閉大門,一切全等正月之後再說。

    胡桂揚敲了半天門,裏面才有人應聲。

    將近午時,老鴇卻是睡眼惺忪,頭發也沒梳,隨便一攏,滿臉的不耐煩,就算是生意紅火的時候,也很少有客人會在這個時候登門,她以為又是來索債的。

    見到胡桂揚,老鴇立刻笑逐顏開,挽住一條胳膊就往裏拽,嘴裏發出一長串的感歎,像是一籠子的怪鳥,“哎呀呀……胡校尉大駕光臨……”

    胡桂揚將老鴇推開,“我給你家在二郎廟請來一張符。”

    老鴇臉上放光,比見了二百兩銀子還高興,比三百兩要差一些,一把奪過盒子,雙手緊緊抱在懷裏,“是樊真人親手畫的?”

    “當然,廟裏就他有這個本事。”

    “樊真人的符最靈驗,我本想再求一張,可是廟裏要價太高,胡校尉真是救我家一命……”老鴇嘮叨半天,總算明白客人的意圖,引他往後院去,“我家女兒每日以淚洗面,盼著胡校尉來呢。”

    “你家的男人呢?”胡桂揚打斷老鴇。

    “都出門耍去了,他們倒是不知愁,一進正月就去賭錢,非得輸精光才會回家,年年如此,今年……去年景氣這麼差,他們也不放在心上,說什麼要贏回來,我呸……”

    到了任榴兒房中,老鴇終於閉嘴,將胡桂揚交給丫環,自己去梳洗。

    丫環笑道:“姐夫來得真早,榴兒姐姐還沒起床呢,你自己進去催她吧。”

    胡桂揚搖頭,“別再叫我‘姐夫’,一聽這兩字我身上起雞皮疙瘩,她在睡覺,我在這裏等一會。”

    “胡校尉還不好意思呢。”丫環毫無尷尬之意,依然熱情,端來茶水,幫他掃去衣上的塵土。

    胡桂揚將懷裏的銅錢與碎銀全掏出來,堆在桌子上,“都給你。”

    這一招果然有效,丫環立刻放下撣子,撲向桌面,“姐夫……校尉真疼人,榴兒姐姐有福了……”

    “去給我買點東西。”

    “買什麼?”丫環將銀錢往袖子裏、懷中、發髻裏塞,動作利落,大概是經常這麼藏私房錢。

    “買點零食,平時吃不到的那種。”

    丫環歡快地應聲出去,屋子裏終於安靜下來,胡桂揚鬆口氣,小聲道:“老鴇後繼有人。”

    現在是正月,丫環得跑一大圈才能找到開張的鋪子。

    任榴兒住在暖閣裏,一直沒發出聲音,胡桂揚等得不耐煩,肚子也有點餓,於是起身來到門前,輕輕敲了兩下,又重重敲兩下,再加兩聲咳嗽,裏面就是沒有回應。

    胡桂揚推門進去。

    暖閣裏溫暖如春,充滿濃鬱的香氣,身為家中頂梁柱,她的住處比老鴇更好。

    胡桂揚來過這裏,所以直奔床前。

    床上躺著人,屋裏這麼熱,被子仍然緊緊蓋住全身,只露出一縷秀發。

    胡桂揚再不猶豫,掀開被子,果然不出所料,下面是枕頭和卷起來的衣物,秀發真的只有一縷。

    門口傳來一聲笑,“我就知道姐夫校尉把我支走別有用心。”

    丫環看不到床上的狀況,胡桂揚轉身問道:“東西買回來了?”

    “沒呢,我找一個小廝幫忙。行了,我不在這裏礙眼……”

    “你姐姐往常什麼時候起床?”

    “問姐姐不就知道了?嘻嘻,姐夫校尉真疼人,舍不得叫醒姐姐,沒事,榴兒姐姐平時起床很早,她說早晨有朝陽之氣,能夠駐齡養顏。最近可能是心情不好,起得晚些,但也沒有這麼晚,必是鬧性子不愛說話,姐夫校尉哄哄姐姐……”

    胡桂揚轉身抓起一只枕頭,扔給丫環,“你姐姐變模樣啦。”

    丫環抱住枕頭,一下愣住,半晌才笑道:“姐夫校尉開的這是什麼玩笑?”

    “過來看。”

    胡桂揚讓開,丫環過來往床上看一眼,又愣住了,“人呢?”

    “對啊,人呢?”

    “我、我不知道啊,昨晚我早早服侍姐姐上床,她說自己頭疼,不讓我進來打擾,我一直……”丫環突然轉身就跑,懷裏仍然抱著枕頭。

    沒過一會,老鴇來了,臉上胭脂才畫好一半,比未梳洗時更顯猙獰,“我女兒呢?”

    胡桂揚已經明白是怎麼回事,在屋子裏轉了一圈,沒找到線索,笑道:“會不會是去逛街了?”

    “她一個女孩兒,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身邊不帶一個人,逛什麼街?”

    “誰知道,沒準是遠在天邊的街。”

    老鴇愣了一會,號啕大哭。

    胡桂揚邁步要走,被老鴇一把抓住,哭道:“你還我女兒!”

    “關我什麼事?”

    “你一來,女兒就沒了,肯定是你們串通好的。”

    “你女兒昨天晚上就跑了,我今天上午才來,是給你們送信?還是自投羅網?我當然是不知情啦。”

    老鴇也覺得沒道理,鬆開胡桂揚,撲向丫環,“是你……”

    胡桂揚趁機出屋,快步離開任家,心中覺得好笑,還有點佩服任榴兒,她竟然真敢離家出走。

    胡桂揚回家吃些冷食,然後去二郎廟找樊大堅打聽袁茂的住處,猜他這時候肯定在家。

    “袁茂剛換新家,住得不遠,我陪你去,正好去他家打牙祭。”樊大堅將臥房門鎖上,出廟之後笑道:“你把任榴兒拐跑啦?”

    “咦,消息傳得這麼快?”

    “已經傳遍京城。”樊大堅誇張道。

    “都怎麼說的?”

    “說是一名錦衣校尉,天天泡在任家,銀子使盡,又不想離開美人,於是使陰招,接下來的說法不太一樣,殺死掩埋、攜手私奔、金屋藏嬌等等,你選哪一個?”

    “我選以私奔之名騙錢、騙人到手,然後殺死掩埋,不留痕跡,照樣當我的校尉。”

    樊大堅大笑,走出一段路之後又道:“我找到人給你收拾凶宅了,別說,還真有膽大的,自願留下當仆人,要的工錢也不算多,就是不知道他能堅持多久。”

    “我盡量保證宅裏不再死人,要是鬧鬼,我就沒辦法了。”

    “放心,今天晚上……還是明天上午吧,我去做法事驅鬼。”這是樊大堅的本行,但他對趙宅心有餘悸,不敢晚上去。

    袁茂家的確不遠,很快就到了,是所小宅院,比胡宅稍大,房屋齊整,顯然經過精心置辦。

    敲門多時,袁茂出來開門,一見兩人,拱手笑道:“我還說待會去找你們喝酒呢,結果兩位就來了,走,我知道附近有座酒樓今天開張。”

    樊大堅無所謂,胡桂揚道:“第一次來你家,不讓我進去看看?”

    袁茂稍一猶豫,笑道:“一所小院,跟你家沒啥區別。”

    胡桂揚沒再堅持,“那就算了,還以為你有家眷不方便讓我們進去呢。”

    樊大堅道:“大家一樣,都是光棍一條,不對,三條,哪來的家眷?走走,去酒樓。”

    樊大堅知道酒樓是哪家,前頭帶路,袁茂鎖上院門,與胡桂揚走在後面。

    “你小子,把人拐走就算了,為什麼非讓我去一趟呢?”胡桂揚小聲問。

    袁茂臉色驟變,隨後尷尬笑道:“我以為能多瞞幾天呢。”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6:27
二百五十八章 私仇

    趙宅大門敞開,月光照耀下,院子顯得乾淨許多,樊大堅請來的人打掃得不錯,胡桂揚借著酒勁兒大聲道:“有人嗎?出來領賞……”

    話未說完,從附近的門房裏突然躥出一人,嘴裏嗚咽著撒腿往外奔跑,盡量遠離胡桂揚。

    “等等,我不是鬼,是這家……”

    那人驚恐地大叫一聲,跑得更快,邁過門檻時被絆一下,連滾帶爬到了街上,仍不停步,迅速消失。

    這就是樊大堅所謂膽大的仆人,連容貌都沒讓主人看到,就已經跑得無影無蹤,工錢也不要了。

    胡桂揚酒醒幾分,自語道:“我直接說自己是這家的臨時主人不就好了?幹嘛先說不是鬼呢?瞧把人家嚇的。”

    唯一的仆人跑掉,偌大的趙宅只剩一個人,比胡宅更顯冷清。

    胡桂揚要去後院休息,聽不到前面叫門聲,於是將大門關閉上閂,小門虛掩,方便外人進出。

    “可以睡個好覺了。”胡桂揚覬覦後院正房多年,那是趙瑛夫妻的住處,趙瑛後來常住跨院,正房空置,但也不允許其他人隨便進入。

    “鑰匙。”胡桂揚突然想起來,鑰匙應該在仆人手裏,於是去門房裏尋找,果然看到一串鑰匙躺在地上。

    屋子裏空空蕩蕩,連只凳子都沒有,胡桂揚生出不好的預感。

    不出所料,整個趙宅只剩下房屋,各樣物品一無所有,連義母生前常去的佛堂,也變成一間空屋,至於正房兩邊的暖閣,同樣無床無桌,更不用說被褥,好在地板沒被撬走,被打掃得很乾淨。

    胡桂揚坐在地上發呆,“得向西廠要錢,很多錢,將這裏重新裝飾起來。這大概是京城最乾淨的宅院吧,他們居然擔心這裏鬧鬼,真是……”

    胡桂揚笑著搖頭,仰面躺下,交叉雙手當作枕頭,打算能睡就睡,不能睡再說。

    屋子裏很黑,胡桂揚慢慢地真生出困意,轉身側臥,正要牽個由頭進入夢鄉,頭頂突然傳來哢的一聲響動,片刻之後又是一聲,接連五聲之後才消失。

    這絕不是房梁上奔跑的老鼠,以趙宅的乾淨程度,老鼠早該餓死,這是房頂上踩瓦的聲音。

    胡桂揚當然不信鬧鬼之說,翻身而起,小聲道:“真好,無聊時分有客來訪。”

    他以為要找一圈才能發現訪客,結果推門就看到月光下的庭院中間站立一人。

    那人根本沒想躲避,故意踩得瓦響引主人出來。

    胡桂揚迎上去,相距十餘步時,拱手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西廠第一高手光臨,但你來得早了,這裏連只夜壺都沒有。”

    童豐不會說話,也不想說話,做出幾個簡單的手勢。

    “你想跟我比武?”

    童豐點頭。

    “為什麼?”

    童豐的目光跟正月的寒夜一樣冰冷,雙拳緊握,身上骨節咯咯作響。

    胡桂揚替他說下去,“你不服氣,還覺得受辱,所以要找回面子?”

    童豐再點下頭。

    “可這裏只有咱們兩人,連個見證都沒有,你就算打得我鬼哭狼嚎,外人也不知道啊。你別指望我會替你宣揚這種事。”

    童豐的雙拳握得更緊,他還沒有出手,並非等待更好的時機,而是要讓對方明明白白。

    胡桂揚的確明白,笑道:“你不是要找回面子,而是要殺我泄憤。”

    童豐鼻子裏哼了一聲。

    “所以你是私自尋仇,未經西廠同意。”胡桂揚歎一口氣,“勸你一句,所謂功高蓋主、狗凶拴得緊,你武功這麼高,廠公用你時滿意,但是戒備也會更多一些。別人無令行事,可能只是小問題,放在你身上卻是大麻煩。”

    童豐不為所動,而且覺得對方已經足夠明白,向前邁出一步,準備動手。

    胡桂揚越猜越來勁兒,“所以你要給我設計一個死因,讓廠公懷疑不到你。嗯,是你裝鬼嚇走那個仆人的,你還要裝鬼把我殺死。嗬嗬,原來你還有幾分機智。”

    童豐一拳擊來,胡桂揚閃身躲過,嘴上仍不肯閑著,笑道:“我現在向你道歉還來得及嗎?”

    童豐的回答是一拳更比一拳狠、穩、快,幾拳過後,胡桂揚必須閉嘴,專心迎敵。

    再過幾招,胡桂揚甚至沒工夫露出笑容。

    童豐勢頭稍弱,胡桂揚終於有機會開口:“原來你一直在隱藏實力!”

    童豐此前與胡桂揚鬥過兩次,出拳凶猛,的確不愧鄖陽異人之名,但胡桂揚都能抗得住,這一次,他卻只有招架之力,身上挨了兩拳,疼痛倍於往常。

    童豐臉上罕見地露出一絲笑容,顯然很是得意。

    “聰明,你怕自己武功太高,反而會失去廠公的信任,所以有意隱瞞,讓他覺得你仍然可控,不愧是宮裏出來的人,想得周到,滴水不漏。”

    童豐再次出招,不是簡單的拳打腳踢,而是用上複雜的招式,封堵對方各個方向的退路。

    胡桂揚被迫無奈,只能正面接招。

    他也算鄖陽異人,但是顯露得太晚,功力仍在增加中,他原以為自己沒差多少,現在才明白大錯特錯,其實他比別的異人差了一大截,客店裏沒有動手比武,實在是運氣好。

    今晚沒有這樣的好運。

    連挨數拳之後,胡桂揚怒了,發一聲喊,再不防守,與童豐互掄拳頭,這讓他更處於劣勢,身體像沙包一樣被打得砰砰作響。

    童豐退卻數步,調整內息,準備下一輪硬攻。

    胡桂揚搖搖晃晃,撲通坐在地上,怒極反笑,“你是為了金丹才留在西廠忍辱負重吧?老實說,我挺佩服你,不佩服你的功力,那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正好落在你頭上而已,我佩服你裝孫子的本事,連我都沒……”

    胡桂揚是越挫越勇,勇的不是拳腳,而是嘴頭,明知功力不敵,還是故意激怒對方,嘴下不肯留情。

    童豐一拳擊來,胡桂揚跳起身出拳相迎,兩拳相接,本應是胡桂揚痛入骨髓,結果收拳、退步、甩手的卻是童豐。

    胡桂揚晃晃手裏的真火令牌,“我也有好東西,你叫我一聲爺爺,送給你當玩具。對了,你不會說話,那就裝孫子給我看,反正這是你的本事。”

    真火令牌非金非木,胡桂揚懷疑它是天機船留下的東西,一直未得證實。

    童豐又衝上來,再度改用複雜的招式,避開胡桂揚左手的真火令牌,拳腳仍然不停地擊中目標。

    真火令牌只是奇招,再用無效。

    胡桂揚終於又被打倒在地,童豐一腳踩在胸上,也有一點氣喘,惡狠狠地盯著對手,眼中盡是興奮與憤怒。

    胡桂揚沒剩多少力氣,寧願用來笑,而不是掙紮反抗,“真是有趣,是汪直逼咱們兩人比武,結果你恨我卻多於恨他,是因為我說話討嫌,還是因為我地位太低?”

    童豐腳上慢慢用力。

    胡桂揚伸手扳腳,比移山更難,那只腳像是生根的石頭,牢牢長在他的胸上。

    胡桂揚拚盡全力,那只腳竟然動了,不只動了,還連退數步。

    頭後傳來一個聲音,“師兄,要我幫忙嗎?”

    竟然是趙阿七,他來得正及時,一拳擊退童豐。

    胡桂揚咳了一聲,笑道:“我要你幫個大忙。”

    趙阿七再不廢話,一躍而起,衝向對面的童豐。

    這一場打鬥比剛才激烈數倍,趙阿七瘸一條腿,卻不影響出招,乒乒乓乓,與童豐勢均力敵。

    空中突然傳來一聲怒吼,“打敗他能分更多金丹嗎?”

    蕭殺熊也來了,站在屋頂上喊話。

    胡桂揚掙紮起身,大聲道:“不能,但你很難再遇到這樣的對手……”

    蕭殺熊縱身跳下,落地時震得地面微微顫動,隨即邁開大步加入戰團,“讓開,這小子歸我!”

    趙阿七沒退,場面變成以二敵人,童豐很快處於下風,他知道時機已逝,今晚的複仇計劃再難實現,連出幾拳,逼退對手,轉身就跑。

    迎面走來一名女子,手中握傘,見到童豐立刻讓到一邊。

    又有一名老者,更是遠遠地讓路。

    童豐一路逃出趙宅,心中驚詫不已。

    “別追了,讓他去吧。”胡桂揚大聲道。

    蕭殺熊不聽命令,仍然追出去,趙阿七止步,不滿地問:“你們兩個怎麼不攔一下?”

    羅氏微笑道:“女不跟男鬥。”

    林層染咳咳兩聲,看上去比挨打的胡桂揚傷勢更重,輕聲道:“他不值得我拚命。”

    林層染用一次功力就會變老一些,他曾經揮霍無度,現在卻變成慳吝鬼,絕不肯輕易使用。

    蕭殺熊回來,“那小子仗著熟門熟路,我一進城就迷路。”

    只有趙阿七來到胡桂揚面前,“師兄沒事吧?”

    “還好,喘氣正常,骨頭可能斷了兩根。”胡桂揚笑道。

    羅氏站在遠處,“身為鄖陽異人,你得多下苦功了。”

    “只聽到‘苦’字我就不想練。你們怎麼進城的?大餅呢?”

    “汪。”大餅衝過來,往胡桂揚身上撲,熱情異於平時,脖子上仍掛著紅玉。

    “恭喜你有一條忠犬。”羅氏似乎有譏諷之意。

    蕭殺熊道:“碰一下就跟要殺它一樣,其實我一根手指頭就能將它碾成肉餅。”

    大餅回到主人身邊,膽氣稍壯,衝著巨人連叫幾聲。

    “嘿,狗仗人勢,可你的主人也不是我的對手。”蕭殺熊俯視小狗,目光總是不由自主落在玉佩上。

    趙阿七小聲道:“我們乘車進城,他是個麻煩,得用最大的車裝他一個人。”

    胡桂揚道:“歡迎諸位,宅院還沒準備好,你們可以隨意選擇住處,等明天我再安排應用之物。你們剛剛救我一命,預示咱們今後將會合作愉快,但我不會感謝你們,只會保證會有更多金丹。”

    四人要的就是這個,再不多說什麼,自去看房。

    “羅氏請留步。”胡桂揚單叫住一人。

    羅氏走近幾步,看著受傷衰弱的胡桂揚,“侍候人的活兒我不做。”

    “不用你做,我想要烏鵲胡同的真相。”

    羅氏想了一會,“明天吧,如果明天平安無事,一切正常,我才會真正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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