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妖孽 作者:冰臨神下 (連載中)

 
mk2258 2017-6-10 20:04: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3 402321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9:36
二百八十九章 錯失良機

    張五臣的確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一臉坦白到底的神情,“消息都傳開啦……說是傳開有點誇張,但圈子裏的人都知道:一位或兩位極其強大的異人,正在到處暗殺同類,憑此獲得更多神力,據說到目前為止已經死了七八位。異人總共才有多少啊?當然是人人恐慌。放眼天下,只有胡校尉這裏安全……”

    “別說了。”胡桂揚不想再聽,從懷裏取出一小塊銀子放在桌上,“權當腳錢,你走吧,我沒什麼可問的了。”

    “咦?”不只是張五臣,一邊旁聽的韋瑛也發出疑惑的聲音。

    胡桂揚誰也不理,出門大叫“開飯”。

    韋瑛急忙追出去,張五臣小聲嘀咕道:“腳錢?難道他不記得我已經不趕車了?哼哼。”猶豫片刻,他一把抓起銀子,走出房間,見無人阻攔,一溜煙跑到街上,既感到受辱,又覺得這趟跑得挺值。

    趙宅裏,韋瑛追上胡桂揚,耐著性子詢問:“為什麼不再問了?我覺得這是一條重要線索啊。”

    “一群異人要來我這裏避難而已,有什麼重要的?跟案子沒啥關係。”

    “大有關係,沒準能從異人那裏了解更多線索,甚至刺客也可能混跡其中……”

    “聽韋百戶這麼一說,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請韋百戶在折子裏向西廠再請個幾千兩銀子,還有,把我將近一年的俸祿結算一下。”

    “這不是錢的事情。”

    “突然要招待更多異人,處處要用到錢,異人不滿意,或是不辭而別,或是大打出手,咱們都承受不了。”胡桂揚笑笑,“這是明天的事情,今天咱們不醉不休。”

    韋瑛習慣性地搖頭,想多勸幾句,話到嘴邊又覺得不會有效果,於是化為一聲歎息,消散在空氣中。

    酒席擺好,胡桂揚向袁茂、樊大堅使了一個眼色,兩人心領神會,在桌上不停地向韋瑛勸酒,打算將他灌醉。

    韋瑛初時情緒不佳,一力推脫,四人當中他職位最高,一般情況下,他不想喝,沒人敢勸,可偏偏這裏有一個胡桂揚,不將百戶的頭銜當回事,韋瑛沒法擺出長官的架勢。

    “舍命陪君子吧。”韋瑛幹脆開懷痛飲,反正案子不是他查,無需擔負任何責任。

    烈酒一杯接一杯,廚房將熱好的酒輪番送來,幾乎供應不上。

    將近一個時辰之後,樊大堅、胡桂揚、袁茂依次倒下,被花大娘子指揮仆人抬走,惱怒地抱怨:“酒量不大,偏要逞強,以為自己還是十來歲的孩子嗎?得盡快給他找門親事,家有賢妻管束,他才能定性……”

    韋瑛沒倒,也已醉熏熏,笑道:“他這不是逞強,是要故意灌醉我,嘿嘿,我是誰啊,酒場上的將軍、杯子裏的霸主,他這回可失策了,大大地失策。”

    花大娘子掃一眼韋瑛,讓人去叫守門的校尉,將西廠的百戶大人帶走。

    胡桂揚半夜被憋醒,騰地坐起來,驚慌地說:“要發水,要發……哦,不是。”

    屋子裏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到,他下地摸到夜壺,一泄為快,整個人都變得輕鬆,似有飄飄欲仙之意。

    進行到一半,屋角裏傳來一個聲音,“大不如從前啊。”

    胡桂揚一驚,險些中斷,隨即想起這就是曾在牆外讚揚自己水聲的家夥,心中鎮定下來,繼續小解,直到結束,“閣下的癖好真是獨特。”

    “心存術業,眼中無礙。比如你是公差,自然要跟死屍在打交道,哪怕屍體已經腐爛,別人躲得遠遠的,你必須靠近。比如你是運糞的農夫,別人捏鼻而過,你卻滿懷欣喜。”

    胡桂揚點點頭,坐在床上,“不用比如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就是死屍、大糞,你就是術業有專攻的公差、農夫。”

    “比如只是比如,胡校尉別想太多。”

    “可我要見的人是谷中仙,不是你。”

    “他來不了,進不得城,更進不得四位異人居住的趙宅。”

    胡桂揚突然想起來,這個時候應該有異人值夜,不知輪到誰了,四周太黑,他連時刻也估算不出來,“林層染放你進來的?”

    “嗬嗬,別亂猜了,時間緊迫,不如多說幾句正事。我坐下了,你不用動。”

    胡桂揚沒動,將雙腿挪到床上,盤膝而坐,大被披在身上,“其實我已經沒什麼可說的。”

    “這可有點尷尬,谷中仙還以為你很著急,特意派我過來與你見面。”

    “當時很急,現在不急,因為事情已經非常清楚:這就是一個大騙局,而我不過是騙局中的道具。”

    “這個想法很有意思。”

    “不必再裝了,我壞不了你們的計劃。”

    “連我們的計劃也泄露了?”那人的聲音裏略帶調侃。

    “一邊殺人,一邊招人,招來的人越多,被殺的人也越多,而我就是那個招人的道具。童豐遇害、西廠讓我查案,都是要向天下人表明,刺客與朝廷無關,郭舉人遇害,則表明刺客與谷中仙無關。如果我猜得沒錯,不管我是不是真在查案、是不是真的努力,最後都會塞給我一名刺客,讓我破案立功,然後又有新的刺客出現,異人越發惶恐,只能來我這裏尋求庇護。”

    “聽上去是個不錯的計劃,但這是朝廷的計劃,不是我們的。”

    “什麼天機門、什麼谷中仙,你們都已被朝廷招安,朝廷的計劃就是你們的計劃。”

    “到這裏你可有點想過頭了。”

    “嘿,你們當然不肯承認招安,因為你們並不服從朝廷的一切命令,你們眼裏只有金丹,而朝廷手裏恰好擁有最多的金丹,谷中仙一心想要成為異人,他手裏的金丹只怕沒剩幾枚吧?”

    “確實不多。”那人似乎默認了胡桂揚的說法。

    “我只有一件事不懂,為什麼非要殺人?”

    “大概是為了立規矩吧。”

    “規矩?什麼規矩?”

    “天上的神仙尚有戒律條規,異人不可能遺世獨立……我想我說得太多了,胡桂揚,注意身體,你還有機會成為異人。規矩再多,神仙也是神仙,非凡人所能比擬,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別再用這種話糊弄我,你們還有更重大的目的,比立規矩重要得多,我會將它查出來。”

    “然後呢?”

    “公之於眾。”

    “哈哈,有幾個人會相信你?”

    “有一個算一個。”

    “好吧,隨你的便,既然你不想談,我也無話可說,告辭。對了,你與谷中仙的賭局依然有效,任何時候你想成為異人,都會得到滿足,但是得給我們兩三天的準備時間。”

    “不能讓你白來一趟,替我轉告谷中仙,他若是敢對何氏姐弟、小草下手,我不會放過他。”

    “哈哈,好,我一定帶到,老實說,你真的需要盡快成為異人,好讓你的實力能跟你的威脅對應得上。”

    “報複的手段有許多,未必非得是武功。”

    “報複的事情我不懂,但我明白另一個道理:活下去的手段只有一個。”

    “芸芸眾生活得好好的,你一個也沒看到?喂,還在嗎?”胡桂揚倒下睡覺,直到天光大亮才睜眼。

    昨晚怪人出現的時候,胡桂揚心中清醒,身體一切正常,這時醒來,卻覺得頭疼欲裂,下床走路也不穩當,宿醉的威力絲毫未減。

    胡桂揚開始懷疑昨晚究竟有沒有人來過,沒準一切只是夢境,他在夢裏侃侃而談,並在夢裏得到對方的承認,只有滿滿的夜壺算是一項證據。

    袁茂過來探望,同樣一臉憔悴,苦笑道:“三英戰呂布,沒打過啊,沒想到他的酒量這麼好,之前幾次吃飯都沒看出來。”

    “真人不露相。”

    “其實也沒什麼可說的,老道說他會去打聽,讓你別急。還有,你的那條消息他十分感激,說你救了他一命。”袁茂不願貪功,將消息來源說得很清楚。

    堅持到三四月份,滿壺春耗盡,樊大堅將發一筆橫財。

    胡桂揚不知道自己能堅持多久。

    “我需要一位異人。”

    “這裏不是有四位異人嗎?”

    “這四個是誘餌,引誘更多異人到來,我要找一位真正恐慌、尚未投靠任何勢力的異人。唉,我犯下大錯,錯得不能再錯。”胡桂揚想起郭舉人和那名士兵,那才是他最該留在身邊的異人。

    袁茂沒聽懂,卻沒有追問,想了一會,說:“我出城一趟。”

    他要去找任榴兒,她聲稱自己曾經接待過一位隱藏身份的異人,或許符合胡桂揚的要求。

    “先別去,是不是快到元宵節了?”

    “明天就是。”

    “過節再說,這兩天肯定會發生點什麼,肯定會。”胡桂揚心中還是茫然一片,仔細想來,那個怪人與任榴兒一樣,都是順著他的想法說下去,主動透露的內容寥寥無幾。

    “袁茂,如果你是皇帝……”

    袁茂嚇了一跳,“我的祖宗,這種話能亂說嗎?”

    胡桂揚卻不在意,繼續道:“已經富有天下,還想成為最厲害的高手嗎?”

    “當然不會,高手無非是爭名爭利,既然已經富有天下,名利俱收,還爭什麼?除非是長生不老。”

    “我得做點什麼……為什麼現在的聰明人這麼多?一個任榴兒就將我耍得團團轉,照這樣下去,我快要沒有活路了。”

    袁茂笑而不語,在他看來,胡桂揚的強項從來不只是聰明才智。

    胡桂揚看向袁茂,“其實非常簡單,是我太笨,一直沒看透。”

    “你看透什麼了?”

    “汪直不讓我進宮,所以我必須進宮一趟。”

    “進宮幹嘛?”袁茂疑惑地問,心裏生出不安。

    “見皇帝。”胡桂揚隨意地說,好像這跟去見沈乾元一樣容易,皇帝會親自出來迎接似的。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9:39
二百九十章 反詩

    袁茂發了一會呆,問道:“你要做什麼?”

    “我要見皇帝。”

    對胡桂揚來說這只是簡單的五個字,在袁茂聽來卻是匪夷所思。

    “這裏是京城,不是鄖陽,沒有天機船、丹穴那些東西吸引大家的注意,更沒有皇帝微服私訪。”袁茂提醒道。

    “怎麼見皇帝以後再說,但眼下的種種怪事只有皇帝能夠解釋,既然要查案,我非得問個清楚不可。”

    “嗬。”袁茂輕笑一聲,“問清楚之後呢?”

    “如果有人背著皇帝胡作非為,那事情就簡單多了。”

    “如果……”袁茂真不願意說出這句話,“一切皆出聖裁呢?”

    “那我至少要問個原因,宮裏宮外那麼多人,幹嘛非要戲耍我一個人呢?”

    “如果整件事真與……西園有關,那原因就不重要了。”

    “別怕,我只是一想,還沒著手實施呢。”胡桂揚笑道。

    “你這個想法就挺危險,讓我多說幾句吧,咱們的確曾幫助過西園,那是機緣巧合,別說普通人,就算是滿朝文武官員,也有許多人一輩子從沒見過西園。”

    “你是說咱們的機緣已經用完,以後不會再有了?”

    袁茂點頭,“你在家休息兩天吧,外面的事情交給我和老道,我們無論如何給你找一位合適的異人過來。”

    “異人不是那麼好找,而且你倆不是被選中的‘道具’,一言不合就會被異人殺死。”

    袁茂微微一笑,“一言不合是你的本事,我跟老道絕不會惹惱任何一位異人。你只需要答應我一件事,別出門,如果事情真像你說的那麼複雜,你最好趕快找一個脫身之計,而不是到處打聽原因。”

    “你說得對,就算真相大白,對我又能有什麼好處呢?”

    “對,這才是胡桂揚,與其想著那些不可能的事情,不如多想想以後有了銀子要做什麼,老道說了,他會分成給你,至少一半。”

    “老道真大方。”

    “這些遠遠不夠補償我們欠你的人情。”袁茂盯著胡桂揚,“我們可以放心出門吧?”

    胡桂揚點點頭,袁茂稍稍放心,出門叫上樊大堅,一塊離開趙宅。

    聽袁茂說完,樊大堅驚訝地說:“他又發病啦!”

    “所以咱們得盡快給他找一位合適的異人。”

    “東西兩廠都沒找到幾個,咱們去哪找啊?”

    “去烏鵲胡同,滿壺春的用意之一就是尋找異人,那裏必有線索。”

    樊大堅看看袁茂的錦衣校尉官服,再看看自己身上的道袍,“想要打聽消息,你最好換一身衣服,咱們也別騎馬,雇車去,我在那邊有熟人。”

    袁茂會意一笑。

    “別想多,是男人,不是女人,既然我要居間調解,當然雙方的頭面人物都得認識,難不成憑我一句話就能說和嗎?”

    “明白,你是修道之士。”袁茂笑道,先回家一趟,換上便服,與老道雇車出城。

    城裏的春院還都冷清,烏鵲胡同已經開始恢複熱鬧,天還沒黑,街上就有客人來往,大都裝作來買貨,這裏問問,那裏瞅瞅,胡同裏自有一批閑漢,專挑衣著光鮮的新客下手,上前搭訕,根據錢財多少,引誘他去不同鋪子。

    烏鵲胡同店鋪眾多,並非家家都養著姑娘,做正經生意的人家,對滿街的客人極為厭惡,從來不給好臉色。

    通興鋪就是如此,掌櫃姓白,夥計都被打發回家過節,店主幾個月才來一趟,來了就是查賬、拿錢,整個鋪子全靠白掌櫃一人支撐,對那些鬼鬼祟祟的客人,他尤其厭惡。

    “生意全被毀了,從前的烏鵲胡同生意算不上太好,但是沒這樣烏煙瘴氣,大家見面,彼此稱一聲‘掌櫃’,問的是貨好貨壞。如今一律以‘老爹’相稱,打聽的全是是誰家又買一個小丫頭、誰家的客人出手大方……唉,世風日下,我都沒臉向外人介紹自家鋪子在哪。”

    白掌櫃一通嘮叨,袁茂與樊大堅坐在對面,一句話也插不上。

    等他終於停頓一下,樊大堅馬上開口介紹道:“這位是錦衣校尉袁茂,這位是通興鋪的白掌櫃,與我是老相識。”

    白掌櫃向袁茂拱下手,他是官鋪掌櫃,見過世面,對錦衣校尉不像普通百姓那麼恐懼,然後向樊大堅道:“如今在烏鵲胡同,‘老相識’三個字別有含義,樊真人不要亂用。”

    老道大笑,“也不瞧瞧你的長相。少說廢話,今天過來拜訪,是有事找你幫忙。”

    “我這裏有一批物,堆放幾個月了,正經的買主不願來,不正經的被我攆走,你若是能買走,算是幫我一個大忙。”

    “喂蟲子的貨,誰要啊?我們在找異人。”

    “一人?隨便一個人,還是專指某個人?”

    “不是‘一個人’,是‘奇異的人’,異人,明白了嗎?”

    “找那玩意兒幹嘛?滿大街都是‘奇異的人’,一個比一個古怪,你說你要哪一個,我給你拽進來。”

    樊大堅有些惱火,袁茂笑道:“實不相瞞,異人不僅武功高強,還會法術,烏鵲胡同的興起與異人有直接關係,我奉命調查此事,如果能查個水落石出……”

    白掌櫃立刻明白過來,“就能將這些妖魔鬼怪都攆出去?好了,不必多說,我這就去給你們打聽。”

    “你連異人是什麼都不知道。”樊大堅反而不放心。

    “那是因為我不感興趣。畢竟在這裏生了十幾年生意,多少認得幾個朋友,你們坐會,那裏有茶,你們自己燒水吧,我去去就回。”

    白掌櫃匆匆走開,將整間店鋪留給兩名外人。

    “他就是這樣的脾氣,可辦事牢靠,值得信任。”樊大堅道。

    “瞧他是個不錯的人,你們怎麼認識的?”

    “嘿,當初我還在靈濟宮的時候,幫他家裏做過法事,驅走一只厲鬼,我沒要錢,他挺感激我的,算是欠我一個人情。”

    袁茂笑笑,過了一會問道:“你真相信……有鬼嗎?”

    “我信不信無所謂,請我的人相信、賺來的銀子相信,這就夠了。像胡桂揚那樣,不信神、不信鬼,就算能說服周圍的人,又能怎樣?不信則不懼,哼,我也不懼。”

    店門打開,進來一名破衣爛衫的老叫花子,身上不少地方漏著肉,胳膊下面夾著一棍木棍,手裏端著一只滿是缺口的瓷碗。

    沒等老叫花子開口,樊大堅不耐煩地揮手,“去去,掌櫃不在,今天不賣貨。”

    老叫花子賠笑道:“不買貨,討碗飯吃,如果能賞幾文錢更好,要是再能給幾兩藥材,不得了,大恩大德,一輩子不忘,老頭子跪下給兩位跪頭,祝你們長命百歲、升官發財、子孫滿堂。”

    乞丐都會說吉祥話,樊大堅笑了一聲,“人老嘴倒不老,你不是京城人吧?”

    “天子腳下人人非富即貴,哪有我這樣的糟老頭子?南方來的,原先打魚為生,可惜命不好:一網下去,網破了,魚跑了,剛出船沒幾裏,風來了,船破了,就是這麼倒黴,實在沒辦法,只好端起碗、放下臉,出來討口飯吃。聽說京城人心善良,所以一路走來。”

    “老頭子說話一套一套的。”樊大堅覺得有趣,“你會唱嗎?唱得好聽,賞你幾文錢。”

    袁茂向樊大堅使眼色,老道笑道:“他們這些人都會唱蓮花落,真有唱功好的,比得上戲子。”

    老乞丐道:“從小過苦日子,嗓子早壞了,唱得不好,反倒汙了兩位大爺的耳朵。這樣吧,我有幾句歪詩,念出來請兩位聽聽:我有神魂招不得,雄雞一唱天下白。”

    “呸,這是你的詩?這是……袁茂,這是誰的詩?”

    袁茂讀書不多,搖搖頭,“反正是古人的詩。”

    “對,古人的詩,你才幾歲?”

    老乞丐笑道:“別急,起頭是古人的,後面就是自己的了,‘一刀斬殺雄雞頭,從此天下永不明。’ ”

    “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兒?不給錢啊,一文也不給,去別家騙錢去吧。”樊大堅揮手攆人。

    老叫花子歎息道:“詩是好詩,可惜難遇知音。”

    樊大堅冷笑,袁茂卻轉過櫃台,兩步來到老叫花子面前,拱手道:“我倆有眼不識泰山,敢問老先生怎麼稱呼?”

    樊大堅吃了一驚,見袁茂如此認真,沒敢出口質問。

    老叫花子笑道:“剛說難遇知音,這就來了一位,我乃東南無名氏,北上求生斬雞頭。”

    “雞頭位尊,老先生如何斬得?”

    老叫花子左手持木,右手托碗,“以碗誘之,以木斬之,雄雞一死,天下太平。”

    樊大堅也有點聽出味來了,“‘一刀斬殺雄雞頭,從此天下永不明。’你這分明是反詩啊,袁茂,快將他拿下,送到官府裏問罪。”

    老叫花子哈哈大笑,“既是反詩,你們就反過來讀嘍,再會。”說罷轉身就走。

    袁茂站在原地沒有追趕。

    樊大堅繞出櫃台,“怎麼回事?你可是錦衣衛,就這麼讓反賊跑了?”

    “他不是反賊,他在邀請咱們去見異人。”

    “你聽出什麼了?”

    “先跟上再說。”袁茂推門而出,樊大堅跟在後面,遠遠望去,那個老叫花子正向街上行人乞討,毫無異樣。

    “希望胡桂揚不要太早動手。”袁茂喃喃道,帶頭追趕老叫花子。

    “不等白掌櫃啦?”樊大堅只得跟上。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9:55
二百九十一章 元宵夜

    元宵佳節像是一壺美酒,將正月裏因為縱情玩樂而陷入疲憊的人們再次激醒,到處張燈結彩,等著夜裏點亮,左鄰右舍暗暗地一較高低。

    一通歡暢的燃燒之後,京城將迅速恢複正常狀態,家家的酸甜苦樂一如既往。

    數日來一直奔走不停的胡桂揚沒有過節的感覺,對他來說,這只是限期又近一天。

    他躺在床上不想起來,將被子裹緊,留住不多的體溫。

    炭火早已熄滅,屋外寂靜無聲,後院的四位異人彼此忌憚,因此最近極少出門,全都窩在屋子裏,仆人定時送去飯食、清水並簡單地打掃一下房間,前院的人依然害怕他們,但是只要不在夜裏過來,他們還能接受。

    最終胡桂揚也沒能自己起來。

    花小哥推門而入,他不當自己是仆人,所以從來不在外面問一聲,想進就進,雙手端著一盆水,放在架子上,歎了口氣。

    “你娘又說你了?”胡桂揚終於坐起來。

    “還是那件事,我娘不想讓我從軍,可我讀書、耕地、經商都不喜歡,只能當兵丁,沒準能在戰場上建功立業。”

    “你想去邊疆?”

    花小哥臉上露出一絲興奮,豎起三根手指,炫耀地說:“我爹去過,殺過三個韃子,獲得賞銀迎娶我娘、生下了我,也給我們娘倆兒留下一分家業,要是沒在邊疆立功,這些事情都不會發生。”

    花小哥不記得父親的模樣,唯獨對這件事記得極清。

    胡桂揚下地洗臉漱口,笑道:“你還太小,過幾年再說,你娘就你這麼一個兒子,能不擔心嗎?邊疆能立功,可是也危險,你爹幸運,能夠建功立業、病死家中,更多的人可都在死在了邊疆,連屍骨都運不回來。”

    “我不怕,我拜了好幾位師父,天天練功,刀、槍、劍、弓我都會都使,馬也會騎,只要我比別人都厲害,就不會死在戰場上,對不對?”

    “那可難說,英宗還被韃子俘虜過呢。”

    “那都是太監所害。”

    胡桂揚不想再說下去,“去去,給我拿點吃的,你說得再多,我也不會替你求情,你娘那個脾氣,我也不敢惹,小時候她還打過我哩。”

    花小哥的心思被戳穿,只好端著水盆離開,嘴裏哀聲歎氣。

    一碗米飯、一壺茶水、幾盤菜肴,花大娘子親自送來,“早不早、晚不晚,你這吃的是什麼飯啊?”

    “懶人飯。”胡桂揚笑道,拿起筷子大吃,幾口之後抬起頭,“又缺錢了?”

    花大娘子沒走,搖搖頭,“錢夠了,幾千兩銀子呢,宅子裏才幾個人啊,只要你別天天叫人來大吃大喝,也別大手大腳地到處花錢,至少夠用一兩年。”

    胡桂揚笑笑,繼續吃飯。

    花大娘子也不客氣,坐在對面,“兩件事。第一件,你得成親了。”

    胡桂揚差點將飯嗆出來,“我說過了,此事不急,過一兩年再說——正好能將銀子花光。”

    “算了,不跟你商量了,這事我做主,怎麼著也先給你定一門親事,明後年再娶進門不就得了?”

    胡桂揚苦笑道:“我都沒急,你幹嘛這麼急啊?”

    “必須急啊,你沒聽說嗎?三十九的媳婦已經懷上了,四五月份就能生產,看她的樣子,保管能生個大胖兒子。”

    胡桂揚呆了一會,茫然地問:“石桂大生兒子,跟我有什麼關係?”

    “一起長大的兄弟,他比你還小一兩歲,已經成家立業、成官發財,從前叫你三六哥,現在稱你胡校尉,到了衙門裏,你還得給他磕頭行禮,心裏就沒一點想法?”

    “什麼想法?嫉妒?可我覺得自己過得挺好,比從前更好。”

    “胸無大志,能有什麼出息?”花大娘子生氣地站起身,收拾碗筷要走,胡桂揚急忙吃完最後幾口飯。

    “還有一件事呢?”胡桂揚問。

    “哦,差點忘了。”花大娘放下托盤,“乾魚胡同你知道在哪嗎?”

    “知道,就在……”

    花大娘子擺手,表示自己還沒說完,“那裏有一座小廟,觀音堂,今晚三更你去那裏上香,一個人去。”

    “大半夜上香?”

    “今天是元宵節,夜裏比白天還要熱鬧,你怕什麼?”

    “我的意思是幹嘛要去觀音堂上香?我還沒成親呢,難道現在就要求子了?”

    花大娘子臉色一沉,“聰明人怎麼記性不好?你前幾天交待給我的事情,自己給忘了?”

    胡桂揚猛然想起來,他曾經帶花大娘子一同去往公主府上,在大門口挨了一通罵,花大娘子說她可以試著繞過管家婆,直接聯絡公主本人。

    “公主也會……”胡桂揚大吃一驚,他可沒料到花大娘子真能做成此事。

    花大娘子皺眉道:“你是不相信我嗎?”

    “相信。今晚三更,我肯定去。公主幹嘛這時候去觀音堂?”

    “觀音堂是公主生母出錢建造的,她每月十五去那裏過夜,悼念亡母,今年順便悼念一下駙馬。”

    “那我可以早點去。”

    花大娘子搖頭,“不行,上半夜有管家婆守著,下半夜她會去找宮裏的老姐們兒聊天耍錢,那時候你才能進去。”

    “怎麼進去,直接敲門嗎?”

    “不用,你去後門守著,門能推開,你就進去,推不開,你就等著,別敲門,也別著急。”

    胡桂揚想象自己在寒風中瑟瑟發鬥、等候開門的樣子,覺得不太美,“這麼說來,公主本人願意見我?”

    “有疑惑問她去,總問我幹嘛?”花大娘子最不喜歡受到盤問。

    胡桂揚笑道:“真得感謝你,你幫了我一個大忙,可是……你是怎麼……”

    “女人的事情你不用管,我們有自己的辦法。”

    “好,今晚我去,就是韋百戶不好甩掉。”

    “那是你們男人的事情,你自己想辦法,總之你只能一個人去,再多一條狗,那邊也不會開門。”花大娘子端著托盤走了。

    胡桂揚看向一直乖乖趴在角落裏的大餅,“關你什麼事?”

    大餅回視主人,也是一臉困惑。

    袁茂與樊大堅一直沒回來,胡桂揚邀請韋瑛與幾名守門衛兵喝酒,將近黃昏,興致高漲,決定出門賞燈。

    韋瑛一律是無可無不可,胡桂揚在家,他就處理一些文書,胡桂揚出門,他一定要跟著。

    胡桂揚叫上蔣二皮、鄭三渾,讓他們帶上應用之物,與韋瑛步行出門,天還沒黑,胡同裏各家的大門口已經點起燈籠,心急的兒童在街上跑來跑去,大人則站在門口,一邊看護孩子,一邊跟街坊聊天。

    趙家出事之後,觀音寺胡同搬走不少人,新來的住戶大都不認得胡桂揚,只知道趙宅古怪,從裏面出來的人也古怪,因此都不看他,偶爾有老街坊,也背過身去假裝沒看到,與鄰居聊得火熱。

    胡同口石家的宅院在胡同裏不是最大,掛的燈籠卻是最大、最亮,還搭了一個小小的彩台,上面放置各種造型的花燈,一大群孩子圍看,興奮地叫叫嚷嚷。

    “都怪花大娘子。”胡桂揚喃喃道,他心裏竟然真的生出一股嫉妒,趙宅掛著的只是普通燈籠,至於北邊的胡宅,估計更是冷清。

    天色漸晚,行人增多,都往皇城的方向去,按慣例,皇城各門每年元宵夜裏都要搭建巨型彩台,又被稱為鼇山,燈籠層層疊疊,將周圍照得亮如白晝,規模之龐大、手藝之精湛,遠非平民之家所能比擬。

    不同地方的鼇山各有特點,百姓往往要繞行皇城一周,方才盡興而去,今晚沒有宵禁,允許百姓徹夜遊街,皇城幾處寬敞、偏僻之地也都開放,以示與民同樂之意。

    蔣、鄭二人的本行就是陪有錢人吃喝玩樂,見多識廣,一路介紹,一路奉承,這家坐會聽段小曲,那家進門品杯美酒,連韋瑛都覺得驚詫,“沒想到京城有這麼多玩樂的地方。”

    “地方好找,銀子難得。”蔣二皮拍拍手裏捧著的包裹,一路走來,它可癟下去不少。

    “咱們這算是公幹吧?”胡桂揚心疼銀子,想著讓西廠承擔。

    韋瑛笑道:“這份折子你自己寫吧,西廠或許會認。”

    天愈黑,燈愈亮,人愈多,快到午門的時候,已是人挨人、人擠人,大批官兵維持秩序,其中有不少錦衣衛。

    胡桂揚笑道:“今晚值班的人真不走運。”

    韋瑛搖頭,“這才是輕鬆立功的時候。”

    蔣二皮指著遠處的鼇山,興奮地喊道:“快看,比去年的還大。不虧是皇家,真是有錢,這一座燈山得用多少銀子啊?”

    “我覺得至少是一萬兩!”鄭三渾喊道,兩眼放光,雖然年年都來觀看,他們依然興奮得跟沒見過世面的孩子一樣。

    韋瑛輕輕搖頭,如果由他做主,絕不會招這兩個無賴當隨從,“胡校尉,咱們先去別的地方吧,過了半夜,這裏人少……胡校尉?”

    韋瑛轉了一圈,沒找到胡校尉的身影,扯嗓大喊,可是人群推著他往前走,別說找人,想往後退幾步都難。

    “混蛋!”韋瑛大怒,心裏非常確定,胡桂揚這次是有意甩掉他。

    胡桂揚脫離人群,繞行人少的小巷,心中對這次見面充滿期待。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9:59
二百九十二章 公主

    幹魚胡同離皇城不算太遠,卻遠離燈火與喧囂,一邊人山人海,一邊冷風呼嘯,街兩邊的燈籠又小又暗,畏畏縮縮的樣子像是無人理睬者的一聲歎息。

    “下雪了。”胡桂揚雙手插在袖子裏,與附近的燈籠同病相憐,他兜了一個大圈子來到觀音堂後門,等了兩刻鍾,推了三次門,一直沒能進去。

    他將焐暖的雙手拿出來,包住兩邊的耳朵,低聲道:“花大娘子不是跟我開玩笑吧?三更早就過了。”

    異人都不怕冷,他們功力高深,能夠抵禦寒風,像趙阿七,越冷越高興。

    胡桂揚急忙收回這個念頭,照這樣想下去,他擔心自己會輸給谷中仙。

    門裏終於傳來哢嗒一聲響動,胡桂揚又等一會才走過去輕輕推動。

    門竟然開出一條縫,胡桂揚感激涕零,如果公主這時候出現在面前,他甚至會跪下謝恩。

    再推開一點,進到院子裏之後,胡桂揚那點感恩之心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堆想問的事情湧上起來,爭搶最靠前的位置。

    觀音堂並非大廟,格局與一般人家相同,後門開在一角,進來之後繞過耳房才能進到院子裏。

    院子不大,只有正房裏隱約透出燈光,那也是觀音堂的正殿。

    胡桂揚停住腳步,不再懷疑花大娘子,改而懷疑管家婆李嬤嬤,如果這是一個置人於死地的陷阱,他可是完全掉了進去,無論如何也解釋不清楚。

    院子裏寂靜無聲,連殿裏的那點燈光也變得越來越晦暗。

    胡桂揚還是邁步,來到殿門前,輕輕推開,咳了一聲閃身進去,立在門口沒再往前走。

    這是一座小型佛殿的格局,神龕前方點著長明燈,胡桂揚找了一會,才在香案側前方的陰影裏看到一團跪坐的模糊身形。

    胡桂揚又咳一聲,剛要向前邁步,身形開口道:“男女有別,深夜相見已是驚世駭俗,恕妾身無禮,就不請胡校尉過來了。”

    胡桂揚止步,笑道:“能聽到聲音就好,首先我得感謝公主的召見……”

    “是你逼人太甚,我沒辦法才行此下策。”

    “抱歉,我只是想查清駙馬死亡的真相,相信這也是公主的願望,嗯,我有幾個疑問……”

    “我見你不是為了受到質問,所以請胡校尉免開尊口。”

    胡桂揚一愣,“這不是質問,只是……公主叫我來是為什麼?”

    “我說,你聽,解得了你的疑問最好,解不開,也與我無關,請胡校尉從此後切莫再來打擾。”

    “我聽著呢。”

    公主卻陷入沉默,策劃這麼久,她似乎還沒想好該從何說起,好一會才開口緩緩道:“外人只知道我是公主,卻不知道當公主有多難,從我記事時起,聽到的每一句話都是這不許、那不許。長這麼大,這是我第一次自作主張。”

    “感覺不錯吧?”胡桂揚笑道,說完就後悔,可他怎麼也管不住自己的嘴。

    公主沒有生氣,輕歎一聲,“說不清,有點緊張,可是一想到我瞞過了李嬤嬤,心裏的確有一點高興。”

    “我能提個建議嗎?”

    公主猶豫一會,“請說。”

    “如果公主不想讓李嬤嬤知曉此事,最好梳理一下整條脈絡,提前預防消息泄露。”

    “嗯,你提醒得對,我想不到這種事情。侍女紅菊、買菜的李三娘、貴府的花大娘子……誰會泄密?我這邊的兩個人不會,她們都不喜歡李嬤嬤,可以說是憎恨她,胡校尉那邊呢?”

    “不會。”胡桂揚突然於心不忍,公主顯然極少與外人打交道,心裏的話一套就出來,“抱歉,其實是我想知道其中的脈絡,花大娘子不肯向我透露,所以……抱歉,同時這也是提醒,請公主再對外人說話時要十分小心。”

    公主愣了一會,問道:“外面的人都像你這麼奸詐嗎?”

    “在外面,我算是老實人,經常被人耍得團團轉,若非實在走投無路,我也不會非要見公主一面。”

    公主又沉默一會,輕聲道:“既然如此,胡校尉請回吧,我沒話說了。”

    “為什麼?”胡桂揚吃了一驚。

    “我願意跟老實人打交道,但我不能將這麼重要的事情托付給老實人,你自己都被耍得團團轉,又怎麼能為別人主持公道呢?”

    胡桂揚也愣住了,發現公主的話居然無可辯駁,尋思片刻,他說:“如果公道要用到陰謀詭計,我自愧不如其他人,更比不上宮裏的太監和嬤嬤,如果這份公道需要的是膽量,那公主找對人了。你可以打聽一下校尉胡桂揚是怎樣的一個人。”

    “我打聽過了。”公主不管說什麼聲音都很輕,“你說得沒錯,我要的是膽量,而不是計謀。”

    胡桂揚沒動,稍鬆口氣,公主很單純,卻跟聰明過頭的任榴兒一樣難打交道。

    “那種藥是我托李嬤嬤從宮裏求來的。”公主不肯說“滿壺春”三個字,但是非常坦白,一句話就道出多半真相,“駙馬想要,他說那是求子丸,事後我才知道自己被騙——我總是被騙。”

    胡桂揚很同情公主,管住自己的嘴,只是嗯了一聲。

    公主輕笑一聲,“最可悲的是,駙馬得到藥之後,並沒有用在我身上,而是拿到外面找別的女人花天酒地。等到用光之後,又來向我索要,我那時已經了解真相,自然不會同意,駙馬很生氣,說我端公主架子,說……”

    公主深吸一口氣,繼續道:“說男子三妻四妾很正常,我倆雖是夫妻,一年見不到幾次面,我連‘一妻’都算不上。”

    胡桂揚沒忍住,“見不到面?是樓駙馬不願來嗎?”

    公主搖頭,“剛成親的時候,駙馬很願意來,可李嬤嬤頻頻阻止,駙馬的心思慢慢淡了,轉到別人身上。”

    胡桂揚有些意外,“李嬤嬤有多大靠山?竟然敢阻止公主、駙馬夫妻相聚?”

    公主笑一聲、歎一聲,“要說靠山也沒有多大,不過是宮裏的一群老太婆而已,可是在府裏,她只手遮天,任何事情都由她做主。她向駙馬索賄,駙馬給過兩次,後來不想再給,就只能逢年過節來見我一次,吃頓飯、說幾句話而已。對我來說,駙馬一直是個陌生人。”

    “公主……就這麼忍著?”

    “能有什麼辦法?”

    “告狀啊,皇帝不是公主的兄長嗎?”

    “兄妹也分親疏遠近,胡校尉兄弟之間的感情就不太好吧?”

    胡桂揚笑道:“公主還真打聽過我,沒錯,我們兄弟曾經互相殘殺,我是幸存者,感情早就沒了。”

    “從小長大的兄弟尚且如此,何況我呢?我與陛下並非同母,出宮這幾年裏,我只在每年初一回趟宮,跟許多人在一起,遠遠地拜見陛下與太後,連人都看不到,怎麼告狀?”

    “原來如此,請公主接著說。”

    “沒了。”

    “沒了?”

    “對啊,你不是調查駙馬的死因嗎?他服藥過量而死,而藥是我托李嬤嬤從宮裏帶出來的,所以,罪責都在她身上,你想抓人,我不阻攔。”

    胡桂揚恍然大悟,原來公主召見他只是為了除掉身邊令人討厭的老太婆,而不是真掌握著驚天的秘密。

    他不由得大失所望,“只憑公主的這些話,抓不了李嬤嬤,況且抓她就會牽扯到公主,於公主的名聲沒有好處。”

    “不能將我撇清嗎?就說……就說駙馬買通李嬤嬤。”

    公主還是太單純,胡桂揚笑道:“咱們怎麼說不重要,拿到牢裏,李嬤嬤肯定會實話實說,還會添油加醋,將罪責推到公主頭上。”

    “唉,那就沒辦法了,她會吸幹我的血,直到我死在她前頭。”

    公主楚楚可憐,胡桂揚卻不想過深地參與其中,“李嬤嬤從誰手拿到滿壺春?”

    “不知道,她也不會告訴我。我拿出自己的一對金釵當作禮物,她才同意幫忙,但是什麼都不對我透露,說公主不適合了解這些事情。”

    唯一可能的線索中斷了,胡桂揚此行除了聽說一點“秘聞”,從此不羨慕公主與駙馬之外,再沒得到任何有價值的信息。

    胡桂揚正想著怎麼告辭,公主問道:“外面熱鬧嗎?”

    “熱鬧,今晚是元宵節,百姓都出來看燈,公主沒看過嗎?”

    “小時候看過,百姓看燈,我們在上面看人,那時我就想,擠在人群中一定很有意思,結果出宮之後反而更不自由,因為駙馬亡故,李嬤嬤說我幾年之內都不能過任何節日,這樣才符合公主的身份。”

    “也沒那麼有意思,人擠人、人挨人,還會碰到小偷,走一晚上,不過看幾座燈山而已,累得腳疼,還要假裝興至勃勃,好像看過皇家的燈,這一年不會虛度似的。”

    公主輕笑兩聲,不知不覺間,聲音變得自然多了,“這話若是傳到李嬤嬤耳裏,她會劾你一個大不敬之罪。”

    “所以說我膽子大嘛,李嬤嬤罵了我幾天,也沒見她真去宮裏告狀……”胡桂揚腦子裏突然靈光一閃,覺得此行不虛,脫口道:“公主應該進宮去告狀。”

    “沒用的,有李嬤嬤中間攔著,我平時進不了宮,更沒機會單獨見到陛下或太後,怎麼告狀?”

    “不是告她,是告我。”

    公主又一次愣住,覺得外面的人真是複雜,連“老實人”說話都這麼高深莫測。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20:02
二百九十三章 不速之客

    韋瑛氣得快要發瘋,蔣二皮、鄭三渾兩人不幸成為撒氣目標,隔一會就要挨通罵,還不能回嘴,只能點頭哈腰稱是,心裏卻不服氣:胡桂揚自己走散的,跟他們有什麼關係?

    韋瑛在人群中擠來擠去,出了一身汗,沒心情看花燈,只看到一張張欣喜的臉孔,這讓他加倍惱火,在他的想象中,胡桂揚此時的神情與這些無知百姓一個模樣,沒準還要更加得意。

    一個時辰之後,韋瑛終於確認自己找不到胡桂揚,周圍雖有錦衣衛和官兵,他卻不想動用,更不想驚擾西廠。

    “韋老爺,咱們去哪啊?”蔣二皮、鄭三渾抱著東西,追上大步流星的韋瑛,身上的汗更多。

    韋瑛沒吱聲,心裏全是質問胡桂揚背信棄義的場景,一遍一遍地預演,激昂慷慨,心情卻沒有因此好轉,反而越來越憤怒。

    觀音寺胡同裏各家門口的燈籠都已點亮,大家都去皇城賞燈,街面上沒什麼人,韋瑛又是低頭走路,完全沒料到會在這種情況下撞到人,等他發現不對,急忙閃身,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對方卻是一動不動。

    韋瑛穩住身形,怒斥道:“走路不長眼睛嗎?”

    那是一名衣裳破爛的老叫花子,一手拿碗,一手持棍,賠笑道:“不好意思,一時走神,向老爺打聽個事兒……”

    韋瑛抬手就是一巴掌,“這裏是你來的……”

    一巴掌煽空,話也沒說完,韋瑛更怒,早將謹慎二字丟在九霄雲外,揮手又打。

    蔣、鄭二人乃是專業的幫閑無賴,仗勢欺人慣了,在百戶與乞丐之間,他們當然毫不猶豫地站在前者一邊,丟掉手裏的東西,撲去拳打腿踢,嘴裏罵罵咧咧,比韋瑛還要賣力。

    老叫花子這回沒躲,任憑六拳六腳落在身上,只是避開往臉上招呼的拳頭,一邊後退一邊笑道:“三位脾氣真大,又沒真撞著,我給三位老爺賠不是啦,祝三位老爺長命百歲,一生享盡榮華富貴,升官發財、多子多孫……”

    三人打得累了,住手喘粗氣,老叫花子的吉祥話兒還沒說完,又添幾句才停下來,笑道:“現在能打聽事兒了吧?”

    蔣、鄭還要再打,被韋瑛攔下,他已經察覺到不對勁兒,小心地問:“打聽什麼?”

    “趙家是在這條胡同裏吧?”

    “哪個趙家?”

    “前錦衣百戶趙瑛的家?”

    “你認得趙百戶?”

    “無緣得見,我來找他的義子胡桂揚。”

    “你認得胡校尉?”

    “曾有一面之緣,我見過他,他未必記得我。”

    韋瑛心中驚疑,伸手指向斜前方,“那裏就是,在這條胡同裏,趙宅的門戶最大。”

    老叫花扭頭看了一眼,“原來真是這裏,我還以為趙家的燈籠也會最醒目。多謝這位老爺,心情好些了嗎?不好的話,可以再打我幾下。”

    鄭三渾哈哈笑道:“這是一個瘋老頭兒。”

    韋瑛卻越來越後悔剛才的魯莽之舉,抱拳道:“在下錦衣百戶韋瑛,方才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得罪,請老人家海涵,敢問老人家怎麼稱呼?”

    蔣、鄭二人看得呆住了。

    “我可不是什麼老人家,從前在江邊打魚,生活所迫淪為乞丐,人家都叫我關老頭兒。”

    “原來是關老先生,裏面請,我是胡校尉的……朋友,就住在趙宅。”

    “那敢情好。”關老頭兒邁步往趙宅裏去。

    蔣二皮、鄭三渾互望一眼,覺得這位百戶大人比胡桂揚還要古怪,不敢多問,轉身揀起地上的東西,追進趙宅。

    負責守門的錦衣校尉回家過節,只留兩名番子手看門,他們躲在門房裏烤火喝酒,聽到外面的腳步聲,急忙跑出來,見到韋百戶帶一個老叫花子回來,也呆住了,不知該說些什麼。

    韋瑛不理他們,將關老頭兒帶至正廳,命蔣、鄭二人看茶,拱手道:“不知關老先生找胡校尉有何事情?”

    “聽說他樂善好施,這個冬天實在難捱,我想在他這裏暫住幾個月。胡校尉不在嗎?”

    “出去賞燈,還沒回來。”韋瑛含糊道,心裏已有六七分把握,這就是一名異人。

    “哦,胡校尉會收留我吧?”

    “會,肯定會。呃……關老先生從前是在鄖陽府打魚吧?”

    關老頭兒笑道:“這位老爺太客氣,我就是一名漁民,大字不識幾個,吉祥話都是跟別人學來的,哪算得上‘老先生’?請老爺叫我‘關老頭兒’,聽著順耳,還不折壽。”

    “得罪,關老頭兒從前在哪打魚。”

    “鄖陽城外。”

    韋瑛心中再無疑惑,拱手笑道:“好好,請稍待,我去安排飯食。”

    “老爺不必麻煩,我這裏有白天討來的剩飯,還有幾個熱呼呼的湯圓……哎喲,都涼了,早知如此,我當時就該吃掉。”關老頭兒先後從懷裏抓出幾枚湯圓和一個飯團,放在碗中,然後一點點送入嘴中大嚼,滿臉帶笑。

    “這裏有酒,要一點嗎?”

    關老頭兒笑得更開心,連連點頭。

    韋瑛退出正廳,迎上端茶的蔣、鄭兩人,小聲道:“好好服侍,當他是親爹,要什麼給什麼,但是必須留一個人在他身邊,明白嗎?”

    兩人同時點頭,等韋瑛走遠,鄭三渾茫然道:“為啥要當親爹服侍?難道是讓咱們再去痛打那個老叫花子嗎?”

    蔣二皮沒那麼糊塗,“當親爹就是好好服侍的意思,笨蛋,你以為人人都像你,對親爹下手那麼狠。”

    “我爹不是好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兩人小聲爭吵,進廳之後立刻換上笑臉。

    韋瑛跑到門房裏,兩名番子手急忙起身相迎。

    “筆紙。”在下屬面前,韋瑛恢複舊日的威嚴。

    桌上的酒菜被推到一邊,紙張鋪好,筆沾滿墨,一切都在極短時間內完成。

    韋瑛提筆刷刷寫下一行字,將墨跡吹幹,將紙連折幾次,遞給一名番子手,“你們兩個騎馬去西廠,將折子塞進門縫,即刻出發,越快越好。”

    “是,大人。”兩人丟下正熱的爐子與半桌酒菜,出門牽馬,只敢在心裏抱怨幾句。

    門縫塞信是西廠從東廠學來的手段,門戶入夜不開,若有急事,只能寫成文字,由門縫塞進去,值守官吏定時查看,若無急事,或者是封好的密折,就留待次日交給廠公,如有重大情況,則派人出小門,趕到西華門,照樣將折子塞入門縫,裏面自然有人接收,交給相應人等。

    韋瑛將整個過程想了一遍,發現再快也要等到天亮消息才能傳到廠公那裏,不由得有些著急,更加埋怨胡桂揚的“背信棄義”,可是沒有別的辦法,只得再回正廳,盡量穩住關老頭兒。

    關老頭兒看上去十分老實,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可韋瑛心裏十分清楚,真要是惹惱這個老叫花子,將會付出他承受不起的代價。

    韋瑛來到二進院,順著廊道匆匆走向正廳,滿腹心事,險些又撞到一個人。

    那是一名陌生的少年,看樣子只有十四五歲,青衣小帽,坐在欄杆上,懷裏抱著一只藤箱,像是陪主人出遊的書童。

    少年的兩條腿伸出來,韋瑛就是差點被它們絆倒,急忙閃開,心裏一驚,“你是……”

    少年站起身,放下藤箱,拱手道:“我叫小譚,來找胡桂揚,這位官爺怎麼稱呼?”

    “我叫韋瑛。”韋瑛幹脆不提自己的官職。

    “原來是韋官爺,我看大門是開的,敲了兩下沒人答應,所以自己進來……”

    “沒事,那個……胡校尉不在,待會就能回來,你先……我帶你找個地方歇會。”韋瑛心急如焚,不知道這個“待會”是多久,他的任務只是監視,可不是冒著生命危險接待來曆不明的異人。

    韋瑛不想讓異人聚在一起,因此帶少年小譚去自己居住的客房,點起蠟燭,笑道:“你坐會,我去叫人給你熱茶。”

    “多謝韋官爺。”小譚也比較客氣,抱拳相送。

    韋瑛走出房門,喃喃道:“胡桂揚啊胡桂揚,你若是敢在這時逃跑……哼哼。”他在心裏發出威脅,急忙來到正廳,一拍腦門,“瞧我這記性,出門跟別人說幾句話就忘了正事,那個鄭什麼,跟我去廚房熱酒。”

    鄭三渾應了一聲,跟著韋瑛來到前院廚房,花大娘子等人也都出門賞燈,還沒回來,韋瑛小聲道:“泡一壺茶,去我的房間,那裏有一個叫小譚的少年,你陪著他,不準離開半步。”

    “嗯?”鄭三渾沒聽明白哪來的少年小譚。

    韋瑛推了一下,“快去。”

    熱水是現成的,鄭三渾只得再泡好一壺茶,端著去往韋瑛的臥房。

    韋瑛自己動手燙一壺酒,剛出廚房,心裏就叫聲苦。

    前院站著一男一女,都是三十幾歲的模樣,男子身穿長襖,手裏握著細長竹竿,微微抬頭,顯然是個瞎子,女子握著竹竿的另一頭,到處打量,看到韋瑛,開口問道:“閣下是胡桂揚嗎?”

    韋瑛搖頭,連姓名也不問,“請到後面稍待。”

    天還沒亮,趙宅前後來了七位怪人,全被韋瑛安置在不同的房間裏,心中急躁,可是手下再沒有可用之人,只能自己硬著頭皮自己接待。

    終於得空閑下來,他想到辦法,跑出趙宅,直奔胡同口的石桂大家。

    石家大門口的一排燈籠最大、最亮,門戶卻是緊閉,韋瑛想起來,石桂大前幾天出遠門,很可能還沒回來。

    他正不知所措,忽聽遠處有小曲聲傳來,扭頭望了一會,幾步衝過去,嘴裏冒出一句髒話,“你竟然還知道回來!”

    “花燈已經看過,當然要回來,韋百戶回來得比我早啊。”胡桂揚笑道。

    韋瑛一把扯住胡桂揚的手腕,“快跟我回趙宅。”

    “怎麼了?”

    “別提了,七位異人登門,指名要見你,這是你的事情,你自己處置,我只旁觀。”

    “嗬嗬,小事一樁。”胡桂揚大步走回趙宅,站在二進院門口,看著幾間亮燈的屋子,問道:“都在這裏?”

    趙瑛點頭,如釋重負。

    胡桂揚深吸一口氣,朗聲道:“不速之客都給我滾出來,胡老爺這裏不收吃閑飯的廢人!”

    韋瑛剛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提起來,靠著門框慢慢坐在地上。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20:06
二百九十四章 震懾

    韋瑛忘了不久前自己是多麼憤怒,只能切切實實地感受到當下的意外與恐懼,坐在地上指著胡桂揚,“你、你……”

    胡桂揚扭頭笑了一下,“異人功力深、出手重,要麼將他們一舉震住,要麼死個痛快,怎麼都不虧。”

    無論死法如何,韋瑛都覺得虧,而且虧得厲害,可他不敢再說話,因為異人正從不同的房間裏推門走出來,第一眼都看向胡桂揚,然後互相打量。

    四面廊簷上各掛著一盞燈籠,正好照見各人的大致容貌。

    胡桂揚掃了一眼,目光停在那對手牽細竹竿的男女身上,問道:“你倆誰是異人?”

    看上去一切正常的女子上前半步,“我。”

    胡桂揚嗯了一聲,目光繼續掃視,看到老乞丐、青衣小帽的少年小廝、身穿綢袍的中年商人、一襲道袍的江湖術士、身份難明的青年男子。

    他的目光沒停,又向房頂看去,“本領低微的雞鳴狗盜之徒才鬼鬼祟祟地隱藏不見,武功高強者必然光明正大,方不負異人之名。朋友,請現身吧。”

    所有人都向房頂望去,誰也沒看到人影,也沒聽到回應。

    胡桂揚笑道:“讓諸位見笑了,我就是隨便試試,萬一詐出一兩個人呢?”

    房頂上沒詐出人,後院走出趙阿七等四人,他們本來互相忌憚、互相提防,見到其他異人之後,卻有意無意地站在一起,以示團結。

    “大餅!”胡桂揚叫了一起。

    大餅居然從桂揚身後跑來,靠著他的腿,再不動彈。

    韋瑛勉強從地上站起身,心裏感到驚奇,自己一直在前院奔走,竟然沒看到這條狗的影子。

    異人的目光都被大餅脖子上的紅玉吸引。

    關老頭兒離得比較遠,向前邁出兩步,發現周圍人的目光不善,立刻止步,笑道:“傳言果然是真的,胡老爺這裏真有金丹。”

    胡桂揚招呼大餅走到院子中間,“傳言都是騙人的,我這裏的金丹是誘餌,趙宅是陷阱,諸位自投羅網還不自知嗎?”

    眾異人茫然不解,趙阿七開口道:“師兄,怎麼回事?”

    “算了,我不想再當任何人的師兄,你們都走吧,從前怎樣,今後依然怎樣,生死存亡一律與我無干。”

    異人面面相覷,蕭殺熊吼道:“走就走,把金丹交出來,你不配擁有。”

    胡桂揚彎腰從大餅脖子上解下細繩,拎住一頭,兩枚紅玉順繩滑落到地面積雪裏,只剩極小的一塊紅色。

    “你這句話我愛聽:我不配擁有金丹,更不配收留異人。兩枚金丹在此,你們慢慢分,整個院子歸你們,是拆是砸是燒是推隨你們喜歡。”

    胡桂揚轉身就走,大餅看一眼地上的金丹,立即追趕上來,尾巴夾在兩腿中間,與主人寸步不離。

    “胡校尉幹嘛這麼大火氣?誰惹著你了?告訴我名字,我給你出氣。”

    說話聲竟然真來自房頂。

    胡桂揚抬頭看去,望了一圈沒找到人影,“就是你,我一開始詐人的時候你不現身,現在跳出來,故意讓我沒面子嗎?”

    “嗬嗬,抱歉,我當時也覺得這裏可能是個陷阱,所以不想貿然現身,如今看來應該不是。”

    “瞧,又來了,我說是陷阱,你居然不信!分明是在故意跟我作對。金丹就在那裏,你自己來拿吧。”

    胡桂揚帶著大餅揚長而去,異人十餘名,竟沒有人敢上前阻攔。

    韋瑛貼著門口站了一會,突然看到兩條身影從不同房間裏躥出,像動物似的貓腰跑過來,把他嚇得血液直往上湧,等兩人來到近前,韋瑛才看明白,這不是異人,而是蔣二皮、鄭三渾。

    哥倆兒腳步不停,從韋瑛面前跑過去。

    韋瑛終於發現自己在做多麼愚蠢的事情,竟然站在這裏等著異人動手,一咬牙,使出全身力氣,轉身也跑,身姿不由自主地竟與前面兩人一樣,貓腰垂臂,像是站起來的大餅。

    胡桂揚來到門房裏,看到半桌剩酒剩菜,歡呼一聲,先拿一塊肉扔給大餅,然後將酒壺放在旁邊爐上的一盆熱水裏,“我真有錢,連看門人都吃得這麼好。”

    韋瑛晚走一步,卻搶在兩人前面進屋,轉身就要關門,蔣、鄭兩人硬擠進來,坐在地上,靠牆發呆。

    韋瑛透過門縫向外面望了一會,又側耳傾聽片刻,沒發現打鬥的跡象,稍稍回過神,轉身道:“胡桂揚,你、你發什麼瘋?”

    蔣、鄭二人深有同感,可是說不出話支持一下百戶大人,只能拚命點頭稱是。

    爐火旺盛,水也夠熱,壺裏的酒不多,說話間就已燙好,胡桂揚拿出來給自己斟了一杯,笑道:“我已經說過了,這叫下馬威,這麼多異人同時趕來,不震懾一下,今後如何處置?”

    “那要是震懾過頭,他們真打起來呢?”韋瑛有些氣急敗壞,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應對異人,以維持平穩態勢,沒想到胡桂揚二話不說就給破壞得連渣兒都不剩。

    胡桂揚喝一口酒,笑道:“我向廠公要求查案,就一定能查出真相嗎?我承諾招集異人,就一定能夠成功嗎?別說是我,換成任何人都不可能打包票吧?所以若是震懾過頭,那就魚死網破唄:趙宅被拆個稀巴爛,咱們幾個也可能受到波及,廠公大計不成,只好換人再試。”

    韋瑛一口氣沒上來,指著胡桂揚,手臂不停顫抖,就是說不出話來。

    蔣二皮、鄭三渾哼哼兩聲,手腳並用向屋外爬去。

    “守住胡同口,等其他人看燈回來,讓他們暫時不要進門,這麼多異人一塊打架,也不知道趙宅夠不夠大。”胡桂揚囑咐道。

    蔣、鄭二人含糊地應了一聲,用頭頂開門,向外面跑去,別說是胡桂揚,就算是親生父母也叫不回來。

    房門敞開,冷風往裏灌,站在門口的韋瑛不動,胡桂揚只好起身關上房門,笑道:“丹少人多,他們若是神智正常,就不會開打,反而會來求我主持大局。”

    韋瑛幹笑一聲。

    外面突然傳來砰的一聲巨響,像是冬日裏的炸雷,韋瑛臉色立變,本來就沒有幾分血色,現在更是慘白如紙,“異人還有神智正常的?”

    胡桂揚聽了一會,響聲不絕,顯然真有人在打架,於是笑道:“讓他們先打一會,發現武功不能解決問題,他們自會冷靜下來。”

    韋瑛再也沒辦法相信胡桂揚,在職責與性命之間來回衡量,很快做出決定,“我會上報廠公,你是自尋死路。”

    胡桂揚回到桌前,又倒一杯酒,“還有,請廠公不要為我傷心,我死之後,家產一律送交西廠,二郎廟附近的宅子雖然小些,但也能用上一用,實在不行,賣掉也可以。”

    韋瑛甚至不想再問胡桂揚此前去做過什麼,推門出屋。

    一塊巨大的東西在二進院裏高高飛起,隨後重重砸下來,韋瑛望了一眼,心中再無半點猶豫,抬腿就往大門口跑去,剛邁過門檻,就聽轟的一聲,地面微微一晃,異人功力之強,實在匪夷所思。

    胡桂揚握著酒杯看向大餅,“你要是害怕,也走吧,我不怪你,凡人打架你都承受不起,何況是一群異人?你還年輕,正當佳時,吃吃肉、追追母狗,都是不錯的生活。”

    大餅吠了兩聲,尾巴竟然翹了起來,邁步走來,抬起兩只前爪,搭在主人膝蓋上。

    “嗬嗬,好狗,你已經通過考驗,可以當我胡家鎮宅之犬。”

    大餅在意的卻不是胡桂揚,鼻子向桌上嗅個不停。

    胡桂揚又塞給它一塊肉,“原來是為吃的留下來,那你沒過關,今後還是只能當普通的狗。”

    大餅吃得開心,搖搖尾巴,似乎更喜歡當普通狗。

    “跟我一個脾氣。”胡桂揚忍不住笑道。

    二進院裏時不時傳來一陣急促的聲響,胡桂揚喝喝酒、逗逗狗,全當沒聽見。

    蔣、鄭二人大概真攔在了胡同口,趙宅的人一個也沒回來。

    眼看外面天快要亮了,屋裏爐火熄滅、酒菜涼透,胡桂揚起身道:“敢跟我去嗎?”

    大餅尾巴搖得更歡。

    胡桂揚帶狗出屋,又回到二進院。

    院子基本完整,只是中間的大樹和那間耳房徹底毀了,雪地上一片狼籍,到處都是木屑、石塊。

    異人數量比之前更多,達到二十幾人,沒有混戰,反而圍成一圈,全都低頭看著雪地裏的金丹,它們一直沒被動過。

    聽到腳步聲,異人們同時看過來。

    “汪。”大餅叫了一聲,立刻躲到主人身後。

    “跟來就行,別給我惹麻煩。”胡桂揚小聲訓道。

    趙阿七走來,“師兄,我們正要去找你,究竟發生什麼了?”

    胡桂揚沒再阻止他叫“師兄”,帶著大餅走到異人圈中,有人給他讓出位置,他也盯著紅玉看了一會,抬起頭說:“這裏沒有外人,我想我可以說幾句實話。”

    趙阿七笑道:“我就知道師兄……”

    胡桂揚一擺手,表示自己的話還沒說完,武功高出他幾倍的趙阿七老老實實地閉嘴。

    “你們既然來我這裏,不是受人引誘,就是代人行事,總之說是各懷鬼胎也不為過,誰也別反駁,誰反駁我就懷疑誰。”

    明明在場任何人的隨便一拳就能將胡桂揚打扁,卻沒人敢開口。

    “從現在起,你們首先得想著自己,投靠任何人都是死路一條,你們就是繼承萬貫家財的敗家小少爺,除了錢多沒別的優點。我問一句,你們也自問一句,誰在成為異人之前是聖人?想必沒有,所以你們只能引來貪財好利之徒,將你們榨光之後隨手扔掉,之前死掉的異人就是明證。”

    胡桂揚上前兩步,彎腰揀起兩枚金丹,“我不是異人,所以你們也不能信任我。我要去睡一覺,大概一個時辰之後醒來,你們必須選出一位公認的首領,然後讓他跟我說話,選不出來,大家就動拳頭,打得滿地屍體,讓外面的人高興高興。再見。”

    胡桂揚領著大餅走向自己的臥房,再沒回頭。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20:09
二百九十五章 異人刺客

    砰的一聲,房門被推開。經常在睡夢中受到打擾的胡桂揚早已對此習以為常,翻個身,連眼睛都沒睜開。

    “胡桂揚!”

    “胡校尉!”

    聲音聽著耳熟,胡桂揚不情願地轉身睜眼,打個大大的哈欠,“是你們兩個,剛回來?”

    袁茂滿臉驚訝看著胡桂揚,不明白他怎麼還能睡得著,樊大堅直白多了,上來拽人,急切地說:“快起來,出大事了!”

    “異人打起來了?”

    “咦,你怎麼知道?”樊大堅十分意外。

    “異人就在這院子裏——難道我睡得太死,沒聽到打架的聲音?”

    袁茂上前道:“咱們說的不是一回事,我倆昨天見到刺客,不對,應該是聽到刺客的聲音,今早城門一開就趕回來報信。”

    “聽說你這裏來了許多異人,我怎麼沒看到?”樊大堅問。

    “可能在屋裏議事,也可能全都離開了。先說刺客的事。”

    樊大堅著急,可是看一眼袁茂,還是決定讓他講述。

    袁茂盡量簡潔,“昨天我們去烏鵲胡同給你找異人……”

    “我認識一位白掌櫃,可他沒幫上忙……這事不重要,以後再說,不說也行。”樊大堅再次閉嘴。

    “一名老乞丐主動過來相邀,我們跟他來到郊外的一座小廟,他讓我們躲在裏面,說只可聽聲,不可露面。”

    “那真是一名老叫花子,但是走路比風還快,我們兩個人緊趕慢趕,總是追不上,後來還是老叫花子停下等我們,那時我就想,他必定是名異人。”

    袁茂看一眼樊大堅,他早就看出老叫花子的身份,而不是在追趕的路上,“我們等了大概半個時辰,聽到外面的人越聚越多,大概有七八位。他們在議論最近的異人遇害事件,聽他們的意思,好像外地也有異人被殺,以致人人惶恐。他們爭議,到底是聯起手來共同對付刺客,還是一同來投奔胡校尉。”

    胡桂揚點點頭,笑道:“來了不少,不用問,肯定是刺客現身,他們沒打過,所以決定來趙宅。”

    袁茂與樊大堅同時點頭,臉色微變,雖然在廟裏只聞其聲不見其人,他們還是被那場交鋒震住,至今心存餘悸。

    “有異人被殺死嗎?”胡桂揚問。

    “兩個。”袁茂受胡桂揚的輕鬆態度感染,也慢慢鎮定下來,“刺客光明正大到來,沒有偷襲,先是嘲笑這些異人胸無大志,擁有天賜神力卻甘居凡人之下,不配活在世上,他說他要用死亡喚醒異人,他說……”

    屋裏沒風,袁茂卻打個寒顫,樊大堅替他說下去,“死亡是黑暗,我是來給你們熄滅光明的那個人。”

    “什麼玩意兒,亂七八糟的?”

    “不是我說的,是那名刺客,他就這麼說話,莫名其妙、不知所云,但是……聽著挺嚇人。”

    袁茂點頭表示讚同,“刺客非常驕傲,說話也怪,他還說異人皆偽,獨他為真,去偽存真乃是天機船賦予他的職責。”

    “嘿,天機船已經走了,隨他怎麼說都行。”

    “其他異人當然不服氣,雙方於是出手相爭。”袁茂又一次臉色微變。

    “我倆躲在廟裏,都能感覺到地面顫抖,小廟好像隨時都會坍塌。”樊大堅用一句話描述當時的場景。

    “異人雖多,卻不是刺客的對手,交手持續不到一刻鍾,刺客說天功不可貪多,他同一天最多只殺兩名異人,讓其他人好自為之,或是奮發圖強,配得上異人之號,或是繼續沉淪,等候真人的處決。”

    樊大堅急忙補充道:“不是我這種真人,是‘真正的異人’,總之刺客很怪,連我們靈濟宮的名頭都搶。”

    “然後呢?”胡桂揚問。

    “所有人都走了,我跟老道又等一會才敢出廟,雪地上有兩塊血跡,但是屍體已被抬走。我倆想盡快回城,但是沒趕上時間。”袁茂鬆了口氣,放下懸了一晚上的心。

    胡桂揚想了一會,“有血跡沒屍體?”

    兩人點頭。

    “照此說來,老叫花子完全可以自己在外面演出戲給你們看。”

    兩人一愣,袁茂沒吱聲,樊大堅疑惑地問:“演這樣一出戲能有什麼好處?”

    “不知道,老叫花子……”

    “老叫花子在此,胡老爺找我嗎?我可沒有演戲的本事。”門外傳來一個聲音。

    樊大堅驚恐地小聲說:“就是他。”

    “進來。”胡桂揚下地穿鞋、穿衣。

    老叫花子推門進來,手裏依然拿著棍、碗,哈腰笑道:“給三位爺請安,祝……”

    “行啦,都這種時候了,還裝什麼乞丐?”胡桂揚根本不相信這是一名叫花子。

    “嗬嗬,我真是乞丐,我關老頭兒指天發誓,這一生沒偷過、沒搶過,從鄖陽到京城,這一路上吃的每口飯都是好心人施舍給我的。”

    “你叫關老頭兒?”

    “對,正是我。”

    “本名?”

    “靠江吃江的一名漁民,哪有什麼本名?”

    “漁民也是大明百姓,只要落籍就有本名,別不好意思,本名就是用的,你叫關老頭兒,那其他老頭兒怎麼辦?”

    “胡校尉說的是,我記得自己年輕的時候有個名字,叫關木通。”

    “關木通不是藥材嗎?”

    “父母不識字,不會起名字,大概是正好看見這味藥材,就拿來當作我的名字。”

    “倒是好記。”胡桂揚收起笑容,“這麼說來,異人選你當首領了?”

    “大家堅持,我實在推脫不掉,只好趕鴨子上架,不敢說是首領,算是傳話人吧。”

    胡桂揚搖頭,“傳話人有什麼用?必須是首領、頭目,能替他們做主的人才行。”

    關木通苦笑道:“那我還得去跟他們商量一下。”

    老叫花子轉身離開,一直屏息寧氣的袁茂、樊大堅終於恢複正常呼吸,目光裏滿是驚奇、敬佩與疑惑。

    “幹嘛?”胡桂揚問。

    “他是異人,你就……這麼對待他?”樊大堅無法相信自己看到、聽到的一切。

    “他們學藝不精,被刺客追得到處跑,來我這裏避難,還指望我供起來不成?”

    “可你之前不是要找一位真正的異人嗎?”袁茂也有點疑惑。

    胡桂揚笑道:“你倆還挺厲害,這不找來一群嗎?剩下的事情交給我吧。”

    關木通很快返回,還帶來一名男子,那人三十來歲,相貌普通,唯有一雙眸子炯炯有神,亮得像是要噴出火來,異於常人。

    “胡老爺,受大家厚愛,我倆被推舉為頭目,大家同意,我倆可以替他們做主。”

    胡桂揚嗯了一聲,向另一人道:“我沒見過你。”

    那人回道:“我一直沒露面,胡校尉聽過我的聲音。”

    “哦,你就是那個躲在房頂不肯配合我的家夥。”

    “行走江湖,謹慎為上。在下六爪金龍江東俠,見過胡校尉。”

    “皇帝的龍才五爪,你是六爪?”

    “江湖上的朋友亂起的綽號,胡校尉別當真。”

    “哈哈,別擔心,這種事不歸我管。兩位既然是頭目,請坐。”

    袁茂與樊大堅急忙讓到一邊,江東俠坐下,關木通又站一會,見胡桂揚堅持,搭邊坐下。

    “現在有多少異人了?”胡桂揚問。

    “二十三位,梅娘子將丈夫帶來,所以是二十四位。”江東俠道。

    “那真是她丈夫?”

    “少年夫妻,成親十幾年了。”

    “成為異人之後還能不忘故人,佩服佩服。”

    “異人只是功力多些,除此之外與常人並無區別。”

    “還有隨神力而來的病症呢,從兩位身上我可看不出來。”

    提起這件事,江東俠笑而不語,關木通歎了口氣,“大家病症各不相同,我……喜歡挨打。”

    胡桂揚忍不住笑出聲來,“這個病症比較有趣,原來你當乞丐就是為了挨打。”

    “到哪都有人打乞丐,我若是換成別的身份,就算跪地哀求,也沒幾個人敢打,反而會當我是瘋子。”

    “多少天挨一次?”

    “三天以內,挨打越多越舒服,當然,打我的得是普通人,異人出手太重,我受不得。”

    胡桂揚看向江東俠,等他給出回答。

    江東俠笑而不語,半晌方道:“病症不同,病源卻只有一個,胡校尉沒必要對每個人都了解清楚吧?”

    “離治病還遠著呢,我就是想知道大家能否坦承相待。”

    江東俠又笑幾聲,突然收起笑容冷冷地說:“我是太監。”

    “沒關木通的病症有趣。”胡桂揚一直站著,這時也坐下,“好了,誰來告訴我刺客的身份?”

    對面兩人互視一眼,還是江東俠開口,“刺客大概是在兩個月前出現的,到處向異人挑戰,從無敗績,奇怪的是,他總能找到異人,無論我們躲藏得有多遠多深都沒用。至於刺客的身份,京城有一位知名的老俠客,斷爪青龍莫藹莫老英雄,胡校尉聽說過?”

    “聽說過,還在他家住過呢,刺客不會是他吧?”

    江東俠搖頭,“莫老英雄不幸在鄖陽過世,刺客是他的外孫,姓李,給自己起個名字叫李刑天。”

    “斷爪青龍還有外孫?我以為他一輩子沒成親呢。”

    江東俠笑道:“這種事情用不著非得成親。總之就是李刑天在到處殺人,不知為什麼,他得到的神力比別人都要多,所向無敵。於是有傳言說京城為異人提供庇護,我們陸續趕來,暗中觀望,直到昨晚。”

    胡桂揚搖頭,“不對,太多事情對不上,要麼是你撒謊,要麼是刺客還有同夥。”

    關木通放下碗,從懷裏掏出一件東西放在桌上,道:“是有同夥,用這個東西,防不勝防。”

    又是一件小小的機匣,與黃二仙肚子裏的那一件幾乎一模一樣。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8 09:59
二百九十六章 去偽存真

    胡桂揚拿起機匣看了一眼,沒當回事,還給關木通,笑道:“東西你收好。趙宅房間夠多,你倆去給眾人安排住處,然後重新分配金丹的使用順序,抓鬮兒、猜拳都行,保證人人有份。”

    “就這點事情?”江東俠有些意外,覺得自己這個“頭目”當得沒啥意義。

    “安排妥當之後,給我選兩名護衛,能跟我一塊出門的那種。”

    江東俠點頭,“嗯,眼下形勢危急,胡校尉的確需要保鏢。”

    胡桂揚笑道:“我這條小命可不值得兩名異人保護,需要護衛的是它們。”

    胡桂揚掏出兩枚紅玉放在桌上,“從前它們掛在狗脖子上,從現在起我要親自保管,以免有誰一時興起,殺狗奪丹。”

    江東俠、關木通神情同時一變,又同時恢複正常,關木通抬起頭,賠笑道:“我多句嘴,兩名護衛怕是不夠,李刑天非是一般人物,之前我們七人合力尚且被他殺死兩人……”

    胡桂揚微笑道:“你們有沒有想過,李刑天根本不缺金丹,他比你們的功力都要高深,或許就是借助金丹之力?”

    江東俠眉頭微皺,“不是沒想過,可世上的極品金丹全都出自五處丹穴,總共不足二百枚,胡校尉、穀中仙和朝廷各拿走一批,剩下的金丹品相沒有太好的,李刑天從哪裏弄來大量金丹?”

    “這是另一個問題,李刑天的功力高於眾人,只能與金丹有關,總之我猜他的志向不在於搶奪金丹,你們給我選好護衛就是。”

    兩人應是,起身準備告退。

    胡桂揚向站在牆邊的袁茂、樊大堅笑道:“有話就說,別跟我擠眉弄眼。”

    袁茂臉一紅,樊大堅上前一步,裝出無所畏懼的樣子,“那個關木通,你之前在通興鋪裏吟的反詩是怎麼回事?什麼‘一刀斬殺雄雞頭,從此天下永不明。’是要殺皇帝、滅大明嗎?”

    關木通笑道:“我哪有這個膽量?其實這是李刑天的句子,是不是有造反之意,應該問他,我只是借用一下,吸引兩位跟我走。”

    江東俠道:“李刑天最愛做這種歪詩,狂傲不羈、目中無人,還有‘天不隨我意,我做刑天人’、‘世間再無公平事,刑天一怒舞干戚’,諸如此類。”

    “這是個瘋子。”樊大堅喃喃道,“朝廷怎麼不抓他?”

    關木通苦笑不語,還是江東俠回答:“李刑天此前一直在江南行走,前幾天才追隨異人來到京城,在他身後其實跟著不少差人,幾次圍剿都被他逃脫,官府損傷慘重,不敢追得太緊。”

    “嘿,這人很有趣,真想見他一面。”胡桂揚笑道。

    關木通急忙道:“胡校尉萬萬不可存此想法,李刑天視人命如草芥,碰見他沒有好事,就算有異人充當護衛,也難保安全。”

    “李刑天不是自稱每次只殺兩名異人嗎?我那兩個護衛正好夠數。”

    關木通一愣,江東俠道:“胡校尉愛開玩笑,所謂藝高人膽大,胡校尉敢收留異人,自有萬全之法,不需咱們操心。”

    關木通露出笑容,與江東俠拱手告退。

    等兩人關門走遠,袁茂道:“你有萬全之法?”

    “我連‘一全’之法都沒有。”胡桂揚收起玉佩,站起身,“走吧,將花大娘子他們接進來。”

    “你希望引來真正的異人,心裏卻一點計劃也沒有?”袁茂有點惱怒。

    “二十多位異人,總得先排除一下可疑者。”胡桂揚仍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袁茂更加惱怒,因為他與樊大堅曾經冒著生命危險偷聽異人之戰,現在看來似乎一文不值,“你那麼肯定異人當中有奸細?”

    “看看我,再看看大餅。”胡桂揚指指自己和狗,“如果你是異人,會心甘情願來投奔我們嗎?”

    “汪。”大餅叫了一聲。

    樊大堅實在,“肯定不會,但是有四位異人在你這裏,所以我會過來查看一眼。”

    “這就對了,所以無論我做什麼,熱情也好,冷淡也罷,都不會影響最終結果,自然有人引導這些異人接受我的一切表現,勸服他們留下來。朝廷早想招引異人,一直沒能成功,我恰好回京,成為最佳的吸引工具。”

    關於胡桂揚的傳言頗多,的確更容易受到異人的信任。

    袁茂面露慚色,“抱歉,我不該懷疑你。”

    “別,保留你的疑心,這在任何時候都很重要。來吧,咱們也學李刑天,先弄一場‘去偽存真’。”

    宅院裏、胡同裏全都空空蕩蕩,胡同口倒是聚著一大批人,看到胡桂揚三人走出來,立刻嗡嗡地議論起來。

    韋瑛膽子大些,迎來幾步,一臉疑惑地問:“成了?”

    “嗯,二十多位異人,正在分配房間,大家可以回去了,收拾收拾東西,準備開飯。”

    花大娘子從人群中擠出來,“房子還在嗎?”

    “基本完整。”

    “二十多人?家裏可沒有那麼多東西,連床鋪都不全。”

    “買,銀子隨便你花,反正西廠會承擔。對吧,韋百戶?”

    韋瑛陰沉著臉嗯了一聲,事情順利,他反而不太高興,先向一名校尉道:“讓大家散了吧。”又向胡桂揚小聲道:“請到店裏說話,廠公派人來了。”

    眾人散去,兀自議論不休,離趙宅越近的住戶,越不敢回家,要留在街上多觀察一會。

    旁邊的小茶館裏,掌櫃、夥計都不在,霍雙德獨自坐在桌邊,對店裏提供的茶水不屑一顧。

    “霍總管,好久不見,今天怎麼有空過來?”胡桂揚笑著迎上去,不客氣地坐下,給自己倒杯茶水,一口飲盡,“真是驚險,差點出不來,讓霍總管擔心了吧?”

    霍雙德冷哼一聲,極不情願地說:“廠公說,‘若是能平安留下所有異人,算胡桂揚做得不錯,立下一功,若是出意外,胡桂揚提頭來見。’”

    “廠公真體諒我。”胡桂揚笑道,“是現在就論功行賞,還是以後再說?”

    “當然是以後再說。廠公還讓我問你,案子有進展了嗎?”

    “韋百戶不是每天都遞折子嗎?”

    “廠公說,你小子肯定背著韋瑛做了不少事情,讓你親口告訴我,不得隱瞞。”

    韋瑛就站在店門口,聞言臉上一紅。

    “廠公冤枉我,更冤枉韋百戶了,他盯我盯得牢牢的,連我的夢話都不放過。”

    韋瑛的臉色更紅。

    “有沒有進展你說一聲,我照實回複廠公。”霍雙德頗不耐煩。

    “真有一點,剛剛得到的消息,有個叫李刑天的狂妄小子,殺死幾位異人,但他幾天前才到京城,與此前的殺人案怕是無關。”

    “那就是沒進展了?”霍雙德對“李刑天”這個名字絲毫不顯意外。

    “有啊,兩名刺客很可能有聯係,找到李刑天,或許就能找到京城的刺客。”

    “有什麼聯係?”

    “兩名刺客一明一暗,但是全都自視甚高,必有惺惺相惜之感,不是聯手,就是一決高下。”

    “這是你的猜測之辭,不算進展。”

    胡桂揚笑道:“高手必然彼此關注,不僅武功如此,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也不例外,就算是廠公,不也想與東廠爭上一爭?”

    “放肆!”霍雙德拍桌而起。

    “是不是放肆、算不算進展,讓廠公定奪,霍總管照實轉告就是。”

    “嘿,你以為我會替你掩飾嗎?”

    “嗬嗬,不掩飾最好,一掩飾反而不像我。霍總管還有事嗎?”

    霍雙德揮手,胡桂揚起身來到門口,“走吧,韋百戶,咱們還有正事要做。”

    “做什麼?”韋瑛臉色一變。

    “元宵節這不過完了嘛,咱們繼續前往公主府敲門,沒準管家婆會讓我進去。”

    韋瑛沒吱聲,霍雙德怒道:“胡桂揚,你有完沒完?再去騷擾公主,廠公也保不了你。”

    胡桂揚轉身笑道:“我有預感,樓駙馬之死,必與異人有關,不查個清楚,我心裏不安,更沒法向廠公交待。廠公能保得了我最好,若是不能,算我當初走眼,進錯了衙門。”

    霍雙德怒極反笑,“話都是你說的,我一字不差轉給廠公。”

    胡桂揚拱手道:“多謝。”

    走出店門,胡桂揚向等在外面的袁茂、樊大堅道:“我這裏人多,你們兩個先回家吧,有事來找我,沒事也可以過來喝酒。”

    兩人明白,他們要繼續調查京城內外是否有古怪的祭儀,於是一同拱手告辭。

    街上的人大都散去,胡桂揚看向對面石宅,問道:“石百戶還沒回來嗎?”

    “不知道。”身後的韋瑛冷淡地說。

    胡桂揚不以為意,又向遠處的蔣二皮、鄭三渾招手,“正好你倆還在,去牽兩匹馬來。”

    “宅子裏……真的安全?”

    “花大娘子都不怕,你倆怕啥?”

    兩人沒辦法,想走又沒處過冬,只得磨磨蹭蹭地往胡同裏去。

    霍雙德帶人離開,胡同口更加冷清,韋瑛走近一步,拱手道:“抱歉,在霍總管面前,我得端著點,其實我是真心佩服胡校尉,廠公果然有眼光,再換一個人也震不住這些異人。”

    “嘿,你剛才裝得還真像。”

    “沒辦法的事情,請胡校尉別放在心上。”

    “我這顆心是空的,一無所有,什麼都放不住。”

    兩人相視大笑,誰也不相信誰。

    蔣、鄭牽馬回來,神情僵硬,步伐更僵硬,像是兩具行走的木偶,因為他們不只牽來馬匹,身後還跟著兩個人。

    “我叫小譚。”少年拱手道。

    另一位是趙阿七,“我倆給師兄當護衛,可以嗎?”

    “不錯,該出手就出手,架你們打,責任我來擔負。”

    兩人同聲應是。

    韋瑛小聲道:“咱們不是去公主府上嗎?這是……”

    “熱鬧熱鬧。”胡桂揚隨口答道,心裏真覺得大熱鬧即將到來。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8 10:04
二百九十七章 得罪到底

    李嬤嬤大概是在等候什麼人,因此開門時滿面春風,就差親熱地叫上一聲“好兄弟”,看到胡桂揚,她的笑容瞬間凝固,突然沉下來,轉身就往院裏去。

    “李嬤嬤是要找剪刀嗎?”胡桂揚笑吟吟地問。

    李嬤嬤轉身惡狠狠地道:“我早跟你說過,今天咱們就來一個血濺當場!”

    胡桂揚掏出匕首,雙手捧送,“這個鋒利,剪刀太鈍,用著不方便,活受罪。”

    李嬤嬤愣了一會,突然號啕大哭,好像皇帝、貴妃、兩位廠公都在附近觀看這一幕,她挨個向不同的人哭訴、控訴,既要惹來同情,又要嚴懲作惡的校尉。

    韋瑛按慣例等在遠處,趙阿七、小譚是第一次跟來,尤其是後者,不了解胡桂揚,更不了解李嬤嬤,挨罵的不是自己,他卻聽得心驚肉跳,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李嬤嬤哭累了、罵累了,走過來要關門。

    胡桂揚收起匕首,笑道:“李嬤嬤老驥伏櫪、威風猶在,可喜可賀。”

    “只要我還有一口氣,你休想踏進府裏半步。”

    砰,大門緊閉。

    胡桂揚轉身向兩名異人護衛道:“我曾當過幾天異人,現在神力沒了,毛病卻留下來,每天必來一趟。”

    趙阿七笑笑,小譚卻是恍然大悟,異人都有不同病症,像關木通喜歡挨打,那胡校尉喜歡挨罵也就很正常了。

    韋瑛已經忍了好幾天,等胡桂揚走近,小聲道:“像這種管家婆,個個貪財,見錢如見聖旨,你塞給她……”

    胡桂揚搖頭,“我是查案,不是求人,況且我有辦法讓她給我開門。”

    韋瑛嘿了一聲,再不多說,“接下來去哪?”

    “就在這兒,咱們多等一會。”

    “等什麼?”

    “等老太婆回心轉意。”

    “哈。”韋瑛短促地笑了一聲,語氣裏不由得帶上一點譏諷,“好,咱們就多等一會。”

    胡桂揚向少年道:“你叫小譚?”

    “是。”

    “全名呢?”

    小譚茫然地想了一會,“我忘了,有個人叫我小譚,說他見過我一面,但是也不知道我的全名。”

    “這就是你的病症了?”

    “小譚點頭。”

    “那人沒說你從前是做什麼的?”

    “沒來得及,我一時失手……”小譚臉上露出驚恐不安的神情,“我當時不知道自己的力氣會那麼大,我怕受到責罰,所以一路逃亡,聽說京城更安全一些,就過來了。”

    “正常,大家一開始都這樣。”胡桂揚輕鬆地說,好像他也這麼做過似的,又向趙阿七道:“你的腿比前好多了。”

    “嗯,最近比較冷,又能按時服食金丹,病症大為緩解。”

    “那小譚以後沒準也能想起自己的姓名。”胡桂揚笑道,從懷裏取出兩枚金丹,那上面的紅暈已經消退,露出一條乳白色的細線,異人由四名增加到二十三名,消耗速度將會更快。

    趙阿七咳了一聲,“師兄收好,寶物不可輕易示人。”

    胡桂揚重新收起,“你倆能獲得所有異人的信任,也挺難得。”

    趙阿七苦笑道:“不知為什麼,林層染認定我與羅氏關係密切,帶得其他人也生出同樣的想法,同意我當護衛,是因為能將羅氏當成‘人質’,師兄,你說可笑不可笑。”

    “可笑,就算你與羅氏有染,也未必覺得她比金丹更重要。”

    趙阿七一臉尷尬,胡桂揚又問小譚,“你呢,為什麼受到信任?”

    “我不知道,可能……看我像個小廝?”小譚仍是一臉茫然。

    在胡桂揚看來,小譚的茫然神情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胡同外面駛來一輛騾車,側前方一名中年男子大步流星地趕路,遠遠地叫道:“前路的人讓路啊,磕著、碰著我們可不管。”

    胡桂揚笑道:“等的就是他。”等騾車走近,下令道:“小譚,上。”

    小譚越發茫然,可雙腿還是邁出去,站在道路中間。

    中年男子吃了一驚,斥道:“你個毛孩子……”

    車夫來不及停下,騾子直奔而來。

    小譚伸出雙手,抓住騾脖子兩邊的套索,硬生生將它按下。

    騾子掙紮、嘶鳴,很快安靜下來,老老實實地站立不動。

    經過幾個月的適應,小譚已經能夠控制自己的功力。

    帶路男子氣急財壞,全沒注意到少年的異樣,上前就是一腳,“沒長眼睛……”

    小譚隨手一撥,中年男子重重摔在地上,驚訝了一會,“誰家的小子?知道我是誰嗎?”

    中年男子扭頭看向旁邊的三人,目光落在韋瑛身上。

    “他。”韋瑛指向胡桂揚,冷淡地說。

    中年男子看向錦衣校尉,“你是什麼玩意兒,不認得這是什麼地方嗎?”

    “讓我猜猜,你姓李?”胡桂揚笑道。

    中年男子起身拍拍屁股,“姓李的人多了。”

    “你要去公主府?”

    “看我們的派頭兒就能知道。”男子洋洋得意。

    “你是李嬤嬤的私生子?”

    “那是當……你敢罵人?我是親兒子……”男子還是沒反應過來,衝過來又要打人。

    趙阿七上前一步,同樣輕輕一撥,男子再次重重摔倒,這回半天沒起來,坐在地上將幾個人挨個看看,突然跳起來,拔腿就向公主府跑去,喊道:“娘!娘!快出來,我被人欺負啦!”

    車夫經驗豐富,碰到這種事,最好的做法就是抱著鞭子一動不動,連頭都不要抬起。

    公主府大門打開,男子哭道:“娘,我給你送禮來了,有人攔路,還打我……”

    李嬤嬤探頭看了一眼,將兒子拽進門內。

    胡桂揚問韋瑛,“你說她會再開門嗎?”

    韋瑛搖搖頭。

    “唉,那走吧,明天再來。”

    四人一塊向胡同外面走去,準備上馬的時候,韋瑛道:“老婆子並不是真的怕你,她沒去宮裏告狀,是因為舍不得花錢打點,真要是把她惹惱……”

    “她沒去告狀,是害怕秘密敗露。”胡桂揚提出另一種看法。

    “什麼秘密?”

    “還不清楚,所以要查個清楚。”

    韋瑛翻身上馬,“你說得算。咱們去哪?”

    “餓了,回趙宅吧。”

    兩人騎馬、兩人步行,四人又回到觀音寺胡同。

    前院裏一片忙碌景象,連守門的番子手也在幫忙幹活兒。

    “這是在幹嘛?元宵節過完,趙宅反而有年味了。”胡桂揚笑道。

    花大娘子正好從廚房裏走出來,沉臉道:“還說呢,客人一下子多出二十來位,請的仆人卻跑了一半,快要沒人幹活兒啦。”

    “這真是個麻煩,我再去找孫二叔,看他能不能……”

    “不用麻煩二叔,我能找來幫手,但是工錢還得再加倍。”

    “沒問題,西廠出錢。”胡桂揚看向韋瑛,韋瑛只得點頭,含糊應是。

    “那就好,沒吃飯吧?單獨吃,還是跟客人一塊吃?”

    “單獨吃,我與韋百戶兩人。”

    這頓飯吃得比較簡單,飯罷,胡桂揚道:“一塊去後院逛逛,那些異人我連名字還沒問全呢。”

    “胡校尉一個人去吧,我給你守著前院,問過姓名之後,最好告訴我一聲,我好報給西廠。”

    “沒問題。”

    後院房間不夠,二進院也被分給異人,許多房間連床都沒安置,只有被褥,這些異人倒不在意,有吃有住有安全就很滿意。

    關木通迎上來,笑道:“胡老爺回來了。”

    “我只是一名校尉,別再叫我‘老爺’,還有,都已經住進來了,你還拿著碗和棍子幹嘛?”

    “習慣了,不拿著這兩樣東西,心裏空得慌。”關木通賠笑,沒有半點異人的架勢。

    胡桂揚搖頭,“昨天你們七人與李刑天交手,死了兩個,還剩五人,都叫到廳裏,我要見一見。”

    “好咧,胡老……胡校尉稍等,我這就去叫人來。”

    另一個異人頭目江東俠坐在廳裏,見到胡桂揚,起身拱手道:“胡校尉有些失望吧?”

    “失望什麼?”

    “異人有神力,卻沒有神仙風度,仍是一群烏合之眾。”

    “這是迄今為止我最感到慶幸的事情。”

    江東俠向廳外走去,笑道:“我明白胡校尉的意思,可是等你需要真正幫手的時候……”

    “第一個找你。”

    “隨時恭候。”江東俠抱拳離去。

    關木通很快帶著五個人回來,多出來的一位是梅娘子的丈夫,站在妻子身後,手握竹竿,一句話也不說,盲眼四處打量,像是在嗅味道。

    介紹一遍以後,胡桂揚道:“諸位敢與李刑天約戰,雖然折了兩人,但是足見膽量,因此我請你們過來,商量一下再約一戰。”

    幾人面面相覷,梅娘子第一個開口,“此事免談,我們不是李刑天的對手,今後再不提約戰之事,而且……昨天那一戰,不是我們約他,是他約我們,不得不去,與膽量無關。”

    關木通歎了口氣,“我將胡校尉的兩位朋友帶去,就是想讓胡校尉知道李刑天的厲害。”

    “我已經知道了,所以更要約戰,五個人不夠,那就十個人,還不夠,所有異人一塊圍攻,李刑天還有三頭六臂不成?”

    “李刑天倒是沒有三頭六臂,可是——”關木通一臉苦笑,“胡校尉覺得宅子裏二十幾名異人真能聯手嗎?”

    “命都要沒了,還有什麼不能的?就在今晚,趙宅要來一次異人比武大會,最強者我直接給一枚金丹。”胡桂揚掏出一枚玉佩,往桌子上一拍。

    啪的一聲,玉佩碎成兩截。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8 10:09
二百九十八章 比武

    玉佩就這麼碎為兩截,一塊大些,一塊小些。

    眾人目瞪口呆,胡桂揚尤其意外,在他的印象裏,金丹比普通玉佩要堅硬得多,雖說依然能被重物碾碎,但不至於一拍就裂。

    “哈哈。”胡桂揚大笑兩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他,就連梅娘子的盲眼丈夫也扭頭過來,側耳傾聽。

    “不好意思,本來想跟大家開個玩笑,有點過頭。”

    關木通顫聲問道:“這、這真是金丹?”

    “真假並不重要。”胡桂揚隨手將兩截玉佩收起,“重要的是金丹在我手裏非常安全。”

    胡桂揚暗示斷裂金丹是假的,幾名異人半信半疑,最終誰也沒有提出疑問。

    梅娘子開口道:“今晚還要比武嗎?”

    “當然,最強者將得到一枚金丹,完整無缺的金丹。”

    “真正的金丹?”

    胡桂揚笑道:“玩笑只是玩笑,是不是真正的金丹,你們一吸就知道。”

    梅娘子笑了笑,扭頭與丈夫小聲商量幾句,說道:“我參加。”

    其他四人互相看了一眼,關木通笑道:“我們幾個就算了,藝不如人,何必上場丟人?我們去給胡校尉宣布此事,看看還有沒有其他人想要比武。”

    “嗯,想比武的人來我這裏一趟,晚飯之後半個時辰,在後院一決勝負。”

    “好。”幾人告退,關木通在外面輕輕合上門。

    胡桂揚掏出兩枚玉佩,一枚完整,一枚斷裂,仔細察看,甚至拿到鼻下嗅了兩下,他練過火神訣,不知不覺就能服食金丹,只覺得一股清涼之氣進入鼻腔,隨即遍布全身,變得溫熱,像是在桶裏泡了一個酣暢淋漓的熱水澡。

    胡桂揚急忙將玉佩放下,翻轉兩只茶杯,將它們蓋住,退後兩步,心跳不止。

    即使是他,想抵禦金丹的誘惑也很困難。

    有人敲門,胡桂揚如夢初醒,長出一口氣,臉上重新出現笑容,“進來。”

    趙阿七進屋就問:“師兄要來一場比武奪丹?”

    “對。”

    “不是說好大家輪流服食嗎?兩枚金丹夠用一陣子,是有兩枚吧?”

    玉佩斷裂的消息顯然已經傳開,胡桂揚笑道:“你知道有兩枚就夠了,其它不必多問。至於比武,給予金丹乃是小事,重要的是選出強者,能夠統領異人對抗李刑天。”

    趙阿七露出一絲微笑,“師兄總是這麼聰明,我想參加比武,我肯定不是最強,只是想趁機見識一下其他異人的實力。”

    “好,你去準備吧,勝負難料,我倒希望你是最終的勝利者,跟你配合比較順暢。”

    “希望如此。”趙阿七拱手告退。

    接下來又有幾個人陸續進來表示想要參加比武,或明或暗地詢問金丹真假,胡桂揚一律含糊應對。

    最後一位報名者是江東俠,進來之後卻沒有開口,站在門口保持沉默。

    胡桂揚坐在椅子上,“你想先確定一下金丹真假?”

    “真巧,今天輪到我服食金丹。”

    “你們二十多人,怎麼個輪法?”

    “大家病症不同,但是每隔十天左右總有一段時間分外難熬,大家都已摸出規律,今天有三個人需要吸丹,我是第一個,既然是頭目,多少會有一點優待。”

    胡桂揚伸手掀開一只茶杯,“請。”

    江東俠上前,先拱手致謝,然後雙手拿起金丹,送到鼻下輕輕嗅聞,在火神訣的激發下,將精華吸入體內,臉上逐漸浮現滿足至極的神情。

    服食時間很短,江東俠戀戀不舍地放下金丹,臉上的滿足迅速變為失落,“不能服食太多,否則的話,功力增強,病症也會加重,甚至會要命。”

    “ ‘太監’這種病症還能加重?”

    江東俠臉色微沉,很快恢複正常,“胡校尉還沒找到治病方法,何必知道這些細枝末節?還有一件事,我要參加比武,實話實說,勝者一定是我。”

    “你這麼肯定?”

    “我見過這些人的身手,他們獲賜神力,提升的只是內功,把它當成蠻力使用,幾乎沒人學過精巧的招式。”

    “你學過?”

    “‘六爪金龍’不是白叫的,我不是來炫耀,而是提醒胡校尉:此地眾異人當中,只有我是真正的武林人,其他人即便有朝一日飛升成仙,也脫不掉一身庸俗之氣。”

    “明白,等你獲勝,咱們好好談談。”胡桂揚笑道。

    江東俠看一眼桌上的金丹,“一枚金丹能保我十年無憂,但我還是會留下來與胡校尉並肩作戰。”

    又有兩名異人先後進來服食金丹,明確表示不想參加比武,他們的要求很低,就是希望能活下去,可是在吸丹之後的一刹那,他們生出更多的欲望,盯著玉佩,似乎隨時都會改變主意,要求參加比武。

    最終兩人還是搖搖頭離開,對獲勝沒有信心。

    二十三名異人當中,共有十人決定奪丹,晚飯之後,所有人都聚在後面的院子裏,即便不比武,也要看個熱鬧。

    前院的普通人都不過來,再大的熱鬧也不想看,韋瑛原本住在二進院,這時也搬到前院,寧肯與看門的番子手擠在一起,也不想過於靠近異人。

    胡桂揚最後一個從臥房裏走出來,向眾人笑道:“月圓夜明,正好比武,規則很簡單,兩兩上場,負者退出,勝者休息,等候下一輪比武。誰先來?”

    蕭殺熊第一個入場,吼道:“我們比武,就不用點到為止那一套了吧?”

    “不用,但對方若是認輸,勝者必須立刻住手,否則也算戰敗。”

    “我盡量控制吧。誰來跟我比武?”蕭殺熊脫下一身熊皮襖,露出半身強健的肌肉,像是從廟裏走出來的金身天將。

    一名壯漢出來應戰,塊頭比蕭殺熊小,但是更加勻稱,看樣子從前是名士兵。

    “不準用兵器,任何兵器都不行,只能用拳腳。”胡桂揚急忙補充一句。

    蕭殺熊個頭大,找不到趁手的兵器,這條規矩正合他意,大吼一聲,撲上去就打。

    與江東俠預料得一樣,蕭殺熊從前是山寨嘍囉,對手是一名普通官兵,會打架,但是都沒學過精妙的拳法,只是一味比拚蠻力,拳拳開石裂碑,互不退讓。

    胡桂揚看了一會,覺得無聊,院子裏只有他不是異人,不敢靠得太近,躲在觀眾身後,繞著院子慢慢行走。

    趙阿七扭頭小聲道:“這叫打架,不是比武。”

    胡桂揚笑了笑,“亂拳打死老師傅,這樣的‘打架’,在武林中沒有敵手。”

    趙阿七也笑笑,“幸好異人當中也有武林高手。”

    趙阿七從前在武林中只算是三四流,同樣沒學過精妙招數,這時卻以高手自居,瞧不上其他異人,只對江東俠有些忌憚。

    院子中間打得激烈,胡桂揚繼續繞行,來到老叫化子關木通身後,小聲道:“敢赴李刑天之約,不敢參加比武嗎?”

    關木通轉身賠笑道:“就因為赴約,所以被嚇怕了。再看到這兩位的打法,我更得承認藝不如人。”

    胡桂揚點點頭,又往前走。

    羅氏傘不離手,站在廊下,對比武似乎不太感興趣。

    “我以為你會參加。”胡桂揚走近說道。

    “我來這裏只為治病,不為奪丹。”羅氏平淡地說。

    “楊姑娘還在你那裏吧?”

    “嗯。”羅氏越來越顯冷淡。

    胡桂揚繞行至院子一角,站在這裏的江東俠對比武最感興趣,看得也細,小聲道:“蕭殺熊能勝,靠的不是招數,而是一股狠勁兒。”

    “你不怕狠勁兒?”

    “如果狠勁兒無往不勝,各派宗師何必創建種種章法?狹路相逢勇者勝,勇者相逢巧者勝。”

    “說得好。”胡桂揚接著繞行。

    他走得慢,繞行多半圈,場上的比武結束,仍如江東俠所料,蕭殺熊勝了,對手主動認輸,退到邊緣,蕭殺熊舉著拳頭大吼幾聲,“老子不用休息,誰想奪丹,放馬過來就是。”

    沒人入場,等他又吼幾嗓子,關木通以頭目的身份道:“胡校尉既然立下規矩,就按規矩行事,請蕭老弟退下稍事休息,讓下一對上場比武。”

    蕭殺熊恨恨地退下,好像與院子裏的人都有深仇大恨似的。

    又有兩人上場,力量依然強大,拳腳虎虎生風,普通人絕不敢靠近半步,但是招式比蕭殺熊還要粗陋簡單,更沒看頭兒。

    胡桂揚來到少年小譚身後,“你不想要金丹嗎?”

    小譚驚訝地轉過身,“我可打不過這些人,而且我只是記不住從前的事情,不算大麻煩。我猜我的過去沒有值得一提的經曆。”

    “沒錯,相比之下,你的病症最輕。”

    “我的運氣比較好。”小譚笑道。

    胡桂揚繞行一圈,站在臥房門口觀看比武。

    林層染自己走過來,小聲道:“玉佩斷裂引來不少猜疑,那三人服食金丹之後,大家又安定不少。”

    場上比武結束,梅娘子上場,依然用竹竿牽著丈夫,讓他站在自己身後。

    一名幹瘦男人上場應戰,也不懂江湖規矩,點下頭,出手就打。

    胡桂揚微笑道:“你想說什麼?”

    “聚在這裏的異人越多越好,但是魚龍混雜,難免生事,胡校尉要小心,別讓金丹被掉包。”

    胡桂揚笑了兩聲,顯得不以為然,其實早已確信斷裂的金丹有問題,掉包者就在他剛才詢問過的幾人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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