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五十九章 嚇退
韋瑛在偏廳門口攔住胡桂揚,拱手笑道:“廠公派我過來值守,胡校尉回家好好休息吧。”
“廠公真是體貼下屬,就是辛苦韋百戶了。”
“不辛苦,應盡之責,廠公擔心再這麼下去,西廠就要空啦。”韋瑛雖是指責,臉上卻依然帶笑。
這也是一個愛笑的人,與胡桂揚不合時宜的笑容相反,韋百戶的笑和藹寬厚,令人如沐春風,好像他真的什麼都不在意,只有真正了解這位百戶的人,看見他的笑才會驚恐不安。
胡桂揚看不出笑容背後的含義,得意地說:“怎麼會空?讓大家好好休息幾天,以後會有更多人願意來咱們西廠。”
韋瑛大笑兩聲,突然轉變話題,“胡校尉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異人不好當啊,昨天興起,練幾套拳法就變成這樣了。”胡桂揚沒提童豐。
韋瑛點頭,“廠公讓我問一句,五位異人,為什麼只來四位?”
“廠公消息靈通,還有一位比較猶豫,我正在想辦法勸說他進城。”
“很好,請胡校尉回去休息,專心安撫異人,讓他們相信朝廷絕無惡意。”
“呃,我有點糊塗了,朝廷是真無惡意,還是權宜之計?我可以騙人,真的。”
韋瑛大笑,上前輕拍胡桂揚的肩膀,然後嚴肅地說:“鄖陽異人皆是人中之龍鳳,朝廷愛惜人才,求之尚不可得,怎會真有惡意?唯有一點,他們得心甘情願為朝廷所用。”
“像童豐那樣?”
韋瑛點頭,“童豐昨天沒去過你那裏吧?他一直對別的異人比較好奇。”
胡桂揚搖頭,“連朋友都沒登門祝賀,童豐更不會。”
“那就好。”
“出事了?”胡桂揚試探問道,他一直跟隨義父給錦衣衛做事,非常了解廠衛的做派,這些衙門探子眾多,往往能挖出一些小事的細節,然後拿來逼問事主,讓對方誤以為廠衛無所不知,驚慌中全都招供出來。
西廠監控到異人進入趙宅,可能也曾看到有人跑出來,卻未必知道那是童豐。
果然,韋瑛沒再質問下去,反而露出愕然的神情,“出事?當然沒有,我只是隨口一問,胡校尉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嗬嗬,我也是隨口一說,告辭,不打擾了。”胡桂揚走出沒幾步,轉身又回來,笑道:“差點忘了正事,趙家現在是一座空宅,用來招待客人有些寒酸,所以我需要錢和人。”
“明白,你且回去,下午錢、人都會送到趙家。”
“人可以少,不派都行,錢要多,至少……”
“不必多說,肯定讓諸位異人滿意就是。”
“西廠的大人若是都像韋百戶這麼好說話,我以後天天來。”
“胡校尉肩負重任,無需常來衙門,倒是我會經常登門拜訪,胡校尉別嫌煩。”
“歡迎,好酒好肉隨時恭候。”
兩人相視大笑,都在心裏說一聲“虛偽”。
胡桂揚離開西廠,衙門裏諸多公差與小吏暗地裏歎氣,表面上卻都做出釋重負的樣子,似乎在慶幸自己終於能夠全心全意地為廠公效勞。
事情順利,胡桂揚沒有立刻回趙家,而是雇一輛騾車,前往西南城的火藥廠,露個面,安撫人心。
此前聽說胡校尉再度失蹤,賴望喜等人連年都沒過好,見他親自到來,無不大喜,正月裏值守的人少,只有四位,硬拽著胡桂揚去喝一頓酒,才肯放他走。
胡桂揚依然雇車,先回史家胡同的家,收拾幾件衣物要帶走。
蔣二皮、鄭三渾早就等在這裏,笑嘻嘻地邀功,“那些人一個比一個古怪,尤其是那個大個兒,能嚇死人,我們哥倆兒冒著生命危險送信……”
胡桂揚拍拍腰間,“雇車花光最後一文錢,如今分文皆無,你們若是能在這裏找出錢,多少都可以拿走。”
兩人早就仔細搜過了,胡宅是個神奇所在,經常會突然冒出一筆銀子,又突然消失不見,令他們捉摸不透。
“跟我去趙家吧,反正那裏需要人手,不多你們兩個?”
“觀音寺胡同的趙家?桂揚老弟從前住過的那個趙家?”兩人先後發問。
“對。”
蔣、鄭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時搖頭,“我們散漫慣了,就不去添麻煩了,桂揚老弟有什麼事隨時叫我們就行。”
趙家“凶宅”之名太響亮,這兩人害怕,寧可不賺錢也不敢去。
胡桂揚也不點破,笑道:“那你們給我看家吧,先給大門換把鎖,必須結實,以你倆開不了、撬不動為準。”
“這可挺難,京城怕是沒有這種鎖。”
“去給我找,然後去趙家領銀子。”
一聽說領銀子,兩人立刻應承。
“還有一件事,城裏春院最近生意不好……”
“可不,簡直太冷清了,冷清到任榴兒寧願離家出走。”蔣二皮盯著胡桂揚,似乎在盼望著什麼。
胡桂揚抬手在他額頭上敲了一下,“不是我帶走的,別聽外面的人瞎說。”
“哎呦,手勁兒真大……我沒說這事與你有關,就說現在生意真差。”
“嗯,你倆也別在這裏混了,去烏鵲胡同吧。”
“還去?”兩人同時搖頭,上次去烏鵲胡同惹下的麻煩剛剛消停,他們心存餘悸,不敢再去那裏走動。
“行,我找別人,你們就給我看家、換鎖,然後去趙家領錢吧。”
胡桂揚要走,這兩人上前攔住,鄭三渾道:“別找別人了,就是我們哥倆兒吧,烏鵲胡同又不是龍潭虎穴,還能天天出事不成?我們肯定將靠山打聽出來。”
“用不著,我不需要你倆打聽任何事情,只是指條明路,等我以後真需要問什麼的時候,無需再找他人。”
“哦,桂揚老弟這叫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先把我倆養起來……”蔣二皮大喜,這正是他夢想中的生活。
“養兵千日?我可不出錢,你倆自己養活自己,從前幹嘛,去烏鵲胡同還幹嘛,等我真有活兒給你們的時候,才會付錢。”
兩人的腦袋耷拉著,“你家在城裏,烏鵲胡同在城外,可沒辦法天天來回跑。”
“換一把好鎖,這裏就不需要你們了。”胡桂揚再不多說,撥開兩人,出門而去。
再回趙家時,天色將暗,韋瑛果然遵守承諾,送來大量日常用物與銀錢,還有十名仆人。
仆人們奉命而來,在大門口等候已久,倒不是急於見胡校尉,而是不敢深入宅中,更不敢接觸後院的人,他們已經見過巨人蕭殺熊,雖然只是一瞥,卻也心驚膽戰,再想到關於凶宅的種種傳言,個個失魂落魄,天還沒黑,就已經腳軟頭暈,有中邪之兆。
看著這些連走路都困難的仆人,胡桂揚直搖頭,這還是白天,入夜之後,他們不知會怕成什麼樣子。
“全都滾蛋吧。”胡桂揚斥道。
“啊?”眾仆巴不得能走,但是上命所差,不敢不從。
胡桂揚露出怒容,“用不著瞞我,你們都是西廠派來監視我一舉一動的吧?回去告訴韋瑛,他的奸計已被我識破,西廠的人我一個不留,再有來的,亂棍打走。”
胡桂揚真舉起拳頭,眾仆這才一窩蜂地逃出大門,路上商量好了,將一切責任推給胡校尉。
車輛還都停在院子裏,車上的東西被動過,被拿走的不多,另有三匹駿馬,栓在車轅上,靜靜地站立。
胡桂揚歡呼一聲,“終於不用雇車了。”
別人都沒出來,只有趙阿七來至前院,“師兄回來啦。”
“嗯,非常順利,我早說了,昨晚那個家夥不敢再來惹我。”
趙阿七笑笑,“師兄覺得沒事就好。我們拿走一些被褥,其他東西都在。”
“送來就是給你們用的,桌椅、床鋪人人有份。”
“蕭殺熊說沒有合適他的床,羅氏說她婦人家不會搬物,連被褥都沒要,林層染說他喜歡簡樸。”
“嘿,你們倒好說話。”
“可我們一天下來還沒吃飯。”
旁邊的一匹馬打了一個響鼻,似乎在提醒人類,它們也餓著肚子呢。
胡桂揚撓頭,“持家真是麻煩,早知如此,應該讓那些人幹點活兒再走。羅氏在夫家的時候不管事嗎?”
“她說這裏不是她的家。”
胡桂揚繼續撓頭,“麻煩,麻煩,你們再等我一會。”
他只能去向石桂大求助。
石家就在胡同口,從前是五哥的宅院,如今歸他所有,五哥的家人得一筆錢,搬到鄉下去了。
石桂大已經成親,門戶甚嚴,仆人進去通報,半晌才出來,聲稱主人脫不開身,問胡校尉何事登門。
胡桂揚臉皮厚,對這種明顯的冷遇不以為意,笑道:“趙宅的仆人都被我攆走,沒人做飯,請石百戶看在西廠同僚的面子上,借我一頓佳肴,或是按銀算價,或是日後歸還,都可以。”
仆人又進去,這回出來得快,“請胡校尉回去稍待,飯菜會送過去。”
“多謝。”胡桂揚拱手告辭,走在胡同裏自語道:“明天無論如何要招幾位膽大的仆人。”
飯菜的確來得很快,足夠豐盛,仆人放下就走,連賞銀都不要。
只有趙阿七和大餅願意與胡桂揚同桌吃飯,其他人各吃各的。
吃飽之後,趙阿七說:“師兄,你要小心些。”
“小心誰?有你們住在這裏,那人不敢再來。”
“大家願意跟你進城,為的是金丹,大家相安無事,是因為誰都沒有把握獨吞金丹,可相處得久了,自然就會拉幫結夥,一旦有誰覺得自己占據優勢,難保不生異心。”
“嘿,連你都這麼聰明了。”胡桂揚笑道,起身伸個懶腰,“沒事,我有辦法,但是讓我先歇一陣再說,最近太累。”
胡桂揚摸摸狗頭,拿起玉佩瞧了一眼,全沒注意到趙阿七目光中的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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