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妖孽 作者:冰臨神下 (連載中)

 
mk2258 2017-6-10 20:04: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3 402336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6:31
二百五十九章 嚇退

    韋瑛在偏廳門口攔住胡桂揚,拱手笑道:“廠公派我過來值守,胡校尉回家好好休息吧。”

    “廠公真是體貼下屬,就是辛苦韋百戶了。”

    “不辛苦,應盡之責,廠公擔心再這麼下去,西廠就要空啦。”韋瑛雖是指責,臉上卻依然帶笑。

    這也是一個愛笑的人,與胡桂揚不合時宜的笑容相反,韋百戶的笑和藹寬厚,令人如沐春風,好像他真的什麼都不在意,只有真正了解這位百戶的人,看見他的笑才會驚恐不安。

    胡桂揚看不出笑容背後的含義,得意地說:“怎麼會空?讓大家好好休息幾天,以後會有更多人願意來咱們西廠。”

    韋瑛大笑兩聲,突然轉變話題,“胡校尉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異人不好當啊,昨天興起,練幾套拳法就變成這樣了。”胡桂揚沒提童豐。

    韋瑛點頭,“廠公讓我問一句,五位異人,為什麼只來四位?”

    “廠公消息靈通,還有一位比較猶豫,我正在想辦法勸說他進城。”

    “很好,請胡校尉回去休息,專心安撫異人,讓他們相信朝廷絕無惡意。”

    “呃,我有點糊塗了,朝廷是真無惡意,還是權宜之計?我可以騙人,真的。”

    韋瑛大笑,上前輕拍胡桂揚的肩膀,然後嚴肅地說:“鄖陽異人皆是人中之龍鳳,朝廷愛惜人才,求之尚不可得,怎會真有惡意?唯有一點,他們得心甘情願為朝廷所用。”

    “像童豐那樣?”

    韋瑛點頭,“童豐昨天沒去過你那裏吧?他一直對別的異人比較好奇。”

    胡桂揚搖頭,“連朋友都沒登門祝賀,童豐更不會。”

    “那就好。”

    “出事了?”胡桂揚試探問道,他一直跟隨義父給錦衣衛做事,非常了解廠衛的做派,這些衙門探子眾多,往往能挖出一些小事的細節,然後拿來逼問事主,讓對方誤以為廠衛無所不知,驚慌中全都招供出來。

    西廠監控到異人進入趙宅,可能也曾看到有人跑出來,卻未必知道那是童豐。

    果然,韋瑛沒再質問下去,反而露出愕然的神情,“出事?當然沒有,我只是隨口一問,胡校尉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嗬嗬,我也是隨口一說,告辭,不打擾了。”胡桂揚走出沒幾步,轉身又回來,笑道:“差點忘了正事,趙家現在是一座空宅,用來招待客人有些寒酸,所以我需要錢和人。”

    “明白,你且回去,下午錢、人都會送到趙家。”

    “人可以少,不派都行,錢要多,至少……”

    “不必多說,肯定讓諸位異人滿意就是。”

    “西廠的大人若是都像韋百戶這麼好說話,我以後天天來。”

    “胡校尉肩負重任,無需常來衙門,倒是我會經常登門拜訪,胡校尉別嫌煩。”

    “歡迎,好酒好肉隨時恭候。”

    兩人相視大笑,都在心裏說一聲“虛偽”。

    胡桂揚離開西廠,衙門裏諸多公差與小吏暗地裏歎氣,表面上卻都做出釋重負的樣子,似乎在慶幸自己終於能夠全心全意地為廠公效勞。

    事情順利,胡桂揚沒有立刻回趙家,而是雇一輛騾車,前往西南城的火藥廠,露個面,安撫人心。

    此前聽說胡校尉再度失蹤,賴望喜等人連年都沒過好,見他親自到來,無不大喜,正月裏值守的人少,只有四位,硬拽著胡桂揚去喝一頓酒,才肯放他走。

    胡桂揚依然雇車,先回史家胡同的家,收拾幾件衣物要帶走。

    蔣二皮、鄭三渾早就等在這裏,笑嘻嘻地邀功,“那些人一個比一個古怪,尤其是那個大個兒,能嚇死人,我們哥倆兒冒著生命危險送信……”

    胡桂揚拍拍腰間,“雇車花光最後一文錢,如今分文皆無,你們若是能在這裏找出錢,多少都可以拿走。”

    兩人早就仔細搜過了,胡宅是個神奇所在,經常會突然冒出一筆銀子,又突然消失不見,令他們捉摸不透。

    “跟我去趙家吧,反正那裏需要人手,不多你們兩個?”

    “觀音寺胡同的趙家?桂揚老弟從前住過的那個趙家?”兩人先後發問。

    “對。”

    蔣、鄭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時搖頭,“我們散漫慣了,就不去添麻煩了,桂揚老弟有什麼事隨時叫我們就行。”

    趙家“凶宅”之名太響亮,這兩人害怕,寧可不賺錢也不敢去。

    胡桂揚也不點破,笑道:“那你們給我看家吧,先給大門換把鎖,必須結實,以你倆開不了、撬不動為準。”

    “這可挺難,京城怕是沒有這種鎖。”

    “去給我找,然後去趙家領銀子。”

    一聽說領銀子,兩人立刻應承。

    “還有一件事,城裏春院最近生意不好……”

    “可不,簡直太冷清了,冷清到任榴兒寧願離家出走。”蔣二皮盯著胡桂揚,似乎在盼望著什麼。

    胡桂揚抬手在他額頭上敲了一下,“不是我帶走的,別聽外面的人瞎說。”

    “哎呦,手勁兒真大……我沒說這事與你有關,就說現在生意真差。”

    “嗯,你倆也別在這裏混了,去烏鵲胡同吧。”

    “還去?”兩人同時搖頭,上次去烏鵲胡同惹下的麻煩剛剛消停,他們心存餘悸,不敢再去那裏走動。

    “行,我找別人,你們就給我看家、換鎖,然後去趙家領錢吧。”

    胡桂揚要走,這兩人上前攔住,鄭三渾道:“別找別人了,就是我們哥倆兒吧,烏鵲胡同又不是龍潭虎穴,還能天天出事不成?我們肯定將靠山打聽出來。”

    “用不著,我不需要你倆打聽任何事情,只是指條明路,等我以後真需要問什麼的時候,無需再找他人。”

    “哦,桂揚老弟這叫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先把我倆養起來……”蔣二皮大喜,這正是他夢想中的生活。

    “養兵千日?我可不出錢,你倆自己養活自己,從前幹嘛,去烏鵲胡同還幹嘛,等我真有活兒給你們的時候,才會付錢。”

    兩人的腦袋耷拉著,“你家在城裏,烏鵲胡同在城外,可沒辦法天天來回跑。”

    “換一把好鎖,這裏就不需要你們了。”胡桂揚再不多說,撥開兩人,出門而去。

    再回趙家時,天色將暗,韋瑛果然遵守承諾,送來大量日常用物與銀錢,還有十名仆人。

    仆人們奉命而來,在大門口等候已久,倒不是急於見胡校尉,而是不敢深入宅中,更不敢接觸後院的人,他們已經見過巨人蕭殺熊,雖然只是一瞥,卻也心驚膽戰,再想到關於凶宅的種種傳言,個個失魂落魄,天還沒黑,就已經腳軟頭暈,有中邪之兆。

    看著這些連走路都困難的仆人,胡桂揚直搖頭,這還是白天,入夜之後,他們不知會怕成什麼樣子。

    “全都滾蛋吧。”胡桂揚斥道。

    “啊?”眾仆巴不得能走,但是上命所差,不敢不從。

    胡桂揚露出怒容,“用不著瞞我,你們都是西廠派來監視我一舉一動的吧?回去告訴韋瑛,他的奸計已被我識破,西廠的人我一個不留,再有來的,亂棍打走。”

    胡桂揚真舉起拳頭,眾仆這才一窩蜂地逃出大門,路上商量好了,將一切責任推給胡校尉。

    車輛還都停在院子裏,車上的東西被動過,被拿走的不多,另有三匹駿馬,栓在車轅上,靜靜地站立。

    胡桂揚歡呼一聲,“終於不用雇車了。”

    別人都沒出來,只有趙阿七來至前院,“師兄回來啦。”

    “嗯,非常順利,我早說了,昨晚那個家夥不敢再來惹我。”

    趙阿七笑笑,“師兄覺得沒事就好。我們拿走一些被褥,其他東西都在。”

    “送來就是給你們用的,桌椅、床鋪人人有份。”

    “蕭殺熊說沒有合適他的床,羅氏說她婦人家不會搬物,連被褥都沒要,林層染說他喜歡簡樸。”

    “嘿,你們倒好說話。”

    “可我們一天下來還沒吃飯。”

    旁邊的一匹馬打了一個響鼻,似乎在提醒人類,它們也餓著肚子呢。

    胡桂揚撓頭,“持家真是麻煩,早知如此,應該讓那些人幹點活兒再走。羅氏在夫家的時候不管事嗎?”

    “她說這裏不是她的家。”

    胡桂揚繼續撓頭,“麻煩,麻煩,你們再等我一會。”

    他只能去向石桂大求助。

    石家就在胡同口,從前是五哥的宅院,如今歸他所有,五哥的家人得一筆錢,搬到鄉下去了。

    石桂大已經成親,門戶甚嚴,仆人進去通報,半晌才出來,聲稱主人脫不開身,問胡校尉何事登門。

    胡桂揚臉皮厚,對這種明顯的冷遇不以為意,笑道:“趙宅的仆人都被我攆走,沒人做飯,請石百戶看在西廠同僚的面子上,借我一頓佳肴,或是按銀算價,或是日後歸還,都可以。”

    仆人又進去,這回出來得快,“請胡校尉回去稍待,飯菜會送過去。”

    “多謝。”胡桂揚拱手告辭,走在胡同裏自語道:“明天無論如何要招幾位膽大的仆人。”

    飯菜的確來得很快,足夠豐盛,仆人放下就走,連賞銀都不要。

    只有趙阿七和大餅願意與胡桂揚同桌吃飯,其他人各吃各的。

    吃飽之後,趙阿七說:“師兄,你要小心些。”

    “小心誰?有你們住在這裏,那人不敢再來。”

    “大家願意跟你進城,為的是金丹,大家相安無事,是因為誰都沒有把握獨吞金丹,可相處得久了,自然就會拉幫結夥,一旦有誰覺得自己占據優勢,難保不生異心。”

    “嘿,連你都這麼聰明了。”胡桂揚笑道,起身伸個懶腰,“沒事,我有辦法,但是讓我先歇一陣再說,最近太累。”

    胡桂揚摸摸狗頭,拿起玉佩瞧了一眼,全沒注意到趙阿七目光中的貪婪。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6:35
二百六十章 意外的死者

    胡桂揚自己搭床鋪褥,睡了一個好覺,即使期間天塌下來,他也覺得值,唯一的遺憾是沒能自然醒來,又是被人硬生生從夢中拽出來。

    他不記得夢境,只記得自己多麼討厭這兩人,“凶宅都擋不住你倆擅闖我的房間。”

    鄭三渾笑道:“現在是白天,鬼不敢出來,我們不怕。”

    蔣二皮看出胡桂揚的不滿,急忙道:“有大事、急事,要不然也不會登門。”

    “給我吧。”胡桂揚重新躺下,閉上雙眼,從被窩裏伸出一只手。

    “什麼?”蔣二皮愣住了。

    “我家大門的鑰匙。”

    “還沒裝上呢,能讓我打不開的鎖,在京城可不好找。”蔣二皮頗為自得。

    胡桂揚打個哈欠,“你倆根本就沒去找吧?”

    蔣二皮嘿嘿地笑,鄭三渾道:“本來今天要去找鎖的,可烏鵲胡同那邊昨晚發生大事,早晨城門一開我倆就進城給你送信,來不及做別的。”

    “烏鵲胡同又死人啦?”

    胡桂揚隨口一問,蔣、鄭二人同時驚呼,“咦,你怎麼知道?”

    胡桂揚睜開眼睛,“你倆是喪門星嗎?每次去烏鵲胡同都死人。我不是告訴過你們什麼都不用打聽,去混就夠了?”

    兩人一塊搖頭擺手,“跟我們沒一點關係,就是恰好聽說此事,覺得你會感興趣。”

    “除非死者是鄖陽異人……”

    “咦,你又知道?”蔣、鄭兩人的神情不只是意外,還有一點驚恐。

    胡桂揚這回真是一驚,一下子坐起來,“真是異人?”

    兩人使勁兒點頭,蔣二皮道:“就在昨天晚上,應該是三更左右,我倆兒正要收工休息,忽然聽到街上有人急匆匆地跑動,我倆一想,雖然胡桂揚老弟說不用打聽,但是……”

    “你就說死的是誰吧。”胡桂揚下床披衣穿靴,要去看看趙宅的幾位異人都在不在。

    “不知道叫什麼,就知道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長得挺壯,身上全是肌肉。”

    聽上去不像是郭舉人帶在身邊的無名士兵,胡桂揚認識的異人沒有幾位,不由得更加好奇,“那你怎麼知道那是一位異人?”

    “花鋪裏的人說的。”

    “花鋪?”

    “城裏叫妓院,城外就叫花鋪。我跟三弟去幫忙來著,結果到了那裏被攆出來,但是聽他們談了幾句,說死者身下沒把兒,卻能逛花鋪,只有異人能有這樣的本事。”

    胡桂揚又是一驚,“童豐?”

    那兩人也是一驚,鄭三渾道:“的確有人說過‘童什麼’,我還以為是說那人年輕,原來是姓童...你怎麼什麼都知道?昨晚你在哪?天都亮了你為何還在睡覺?”

    “呸,昨晚我……你管得著嗎?”

    胡桂揚瞪眼,鄭三渾馬上換上一副笑臉,“一時好奇,桂揚老弟別怪我。”

    胡桂揚不太相信死者會是童豐,甚至不認為會是一名異人,“你倆肯定搞錯了,任何一位鄖陽異人都是世上罕見的高手,不會輕易死於他人之手,何況童豐是名太監,去烏鵲胡同做什麼?”

    “我們也奇怪啊。”蔣二皮一攤手,卻不得不承認他們打聽得不夠細致,“反正烏鵲胡同裏又死一個人,聽說是個異人,可能姓童,要是出錯,也是廣興鋪的人胡說八道。”

    “廣興鋪?”胡桂揚記得這個名稱,任榴兒女扮男裝時打聽出來一條重要消息,聲稱烏鵲胡同各家的媚酒都由廣興鋪提供。

    “對。”

    “廣興鋪不是沒有姑娘嗎?”

    蔣、鄭二人互視一眼,心裏想的都一樣,胡桂揚知道的事情未免太多一些,十分可疑,嘴上卻不敢說,蔣二皮回道:“廣興鋪沒有固定的姐兒,但是能從各家鋪子裏隨意調人,就算是七仙女,也能隨叫隨到。”

    鄭三渾補充道:“一般人不知道廣興鋪的厲害,我倆早就看出來了。”

    胡桂揚匆匆往外走,在門口轉身道:“在這兒等我,別亂走。”

    兩人點頭,等胡桂揚消失,鄭三渾小聲道:“咱們是不是來錯了?他怎麼什麼都知道?昨晚的事……”

    “就是就是,其實他跟咱們哥倆兒完全可以實話實說,用不著遮遮掩掩啊。”

    兩人小聲議論,越想越覺得可疑,若是知道童豐就是那個曾與胡桂揚比武的西廠高手,更會“恍然大悟”。

    胡桂揚很快回來,他去看過,蕭殺熊等四人都在,事實上,只要玉佩還掛在大餅脖子上,他們誰也不會離開趙宅半步。

    在事情沒有弄清楚之前,胡桂揚不想對他們多說什麼。

    “帶我去廣興鋪。”

    蔣、鄭二人將懷疑藏於心中,與胡桂揚一塊出門,正好有三匹馬供他們騎乘。

    京城百姓不得隨意騎馬,胡桂揚換上錦衣衛官服,另兩人充當隨從,小心翼翼地上馬,馳出胡同之後,讚道:“馬就是比騾子穩當。”

    駿馬不只穩當,還很快,三人到烏鵲胡同的時候,剛好午時左右,街上行人不多,卻有不少衙門公差來往,見到錦衣衛,沒有阻攔。

    嚴格來說,烏鵲胡同裏沒有春院,全是一家一家的鋪子,供外地商人存貨,同時提供住宿,幾個月以前,這裏的鋪子改變生意,成包的貨物越來越少,人卻越來越多。

    廣興鋪位於胡同東邊盡頭,規模並非最大,位置也非最佳,卻是最有勢力的一家。

    鋪子門口已聚集一群官兵與公差,其中有幾名錦衣衛。

    三人下馬,蔣、鄭不敢上前,留在後面看馬,胡桂揚獨自走過去,離門口還有十幾步,被兩名陌生的錦衣衛攔下。

    “兄弟從哪來的?怎麼稱呼?”攔人者倒是比較客氣。

    “我姓胡,西廠校尉。”

    兩名攔人者更客氣了,“原來是胡校尉,西廠的大人已經進去了。”

    “對,我就是來找韋百戶的。”胡桂揚蒙了一下。

    被他蒙對了,那兩人立刻讓開,“請。”

    胡桂揚從人群中間擠過去,穿過鋪子前店,進入後院。

    後院不大,擠的人更多,而且多是錦衣衛,大都陌生,這些人也不認識胡桂揚,見他也是錦衣校尉,誰也沒有詢問來曆。

    胡桂揚慢慢往裏走,想聽聽眾人的議論,結果院子裏一片安靜,偶爾有人說話,也是貼耳低語,似乎互相防備著。

    胡桂揚很快明白原因,雖然都是錦衣衛,卻不是一夥,有的是本衛校尉,有的歸屬西廠,有的來自東廠,還有幾位是城外巡捕營的人。

    胡桂揚在西廠值守的第一天,曾經見過一些過來點到的校尉,這些人見到胡桂揚都很驚訝,但是誰也沒說什麼,都扭過頭去,假裝沒看到他。

    將要擠到出事房間的門口,終於有人喝道:“胡桂揚!你來幹嘛?誰讓你來的?誰放你進來的?”

    南司鎮撫梁秀算是胡桂揚名義上的直接上司,正好從房間裏走出來,一眼就看到這位極討厭的下屬。

    胡桂揚拱手笑道:“職責在身,怎敢不來?”

    “職責?你有什麼職責?”梁秀怒道。

    “呃,請大人諒解,除非西廠廠公在此,我不能隨便透露職責。”

    梁秀冷笑,轉身向屋裏問道:“韋百戶,你將胡桂揚叫過來的?”

    百戶韋瑛果然在,從屋裏走出來,同樣一臉驚詫,很快掩飾過去,笑道:“此案跟他還真有一點關係,進來吧。”

    梁秀大步走開。

    胡桂揚進屋。

    房間很小,從前可能是一間庫房,倉促改成臥室,安置床鋪桌椅等物,隱約還殘留著從前的各種味道,如今又多一股血腥氣。

    東廠左預也在,對胡桂揚不理不睬,專心盯著地上的屍體。

    那真是童豐,雖然已有準備,胡桂揚還是極為吃驚。

    童豐仰面而躺,咽部有一處不大的傷口,血向兩邊流出,像是一條手指粗的紅線。

    西廠第一高手被人從正面擊殺,而且是立斃,倒下之後傷口才開始大量冒血,所以只往兩邊流淌,沒有洇到胸前。

    除此之外再無異樣。

    左預也走出房間,只剩西廠兩人,韋瑛小聲道:“你從哪得到的消息?”

    “烏鵲胡同這麼有名,這裏的一點小事都會傳到城裏,我聽說死者是名閹人,覺得不安,立刻趕來,沒想到真的是他。”

    韋瑛向門外望了一眼,用更低的聲音問道:“對我說句實話,童豐是不是去找過你?”

    這個時候再撒謊已經沒有意義,胡桂揚點下頭,“他打了我一頓,被其他異人攆走。他不回西廠,跑到這裏幹嘛?”

    韋瑛輕歎一聲,“童豐大概是怕你向廠公告狀,所以想在這裏躲一陣,昨天我問你童豐去向,就是因為找不到他。”

    “廣興鋪是誰開的?童豐躲在這裏能讓你想不到?”

    韋瑛輕輕一笑,“少問。”

    梁秀在門口道:“韋百戶,咱們議事吧,各方的人都到齊了。”

    議事房間就在對面,出事的房間由幾名校尉看守,再不許任何人進去。

    韋瑛向胡桂揚道:“你在外面等會。”

    胡桂揚職位太低,沒資格參與議事,而且他也沒什麼可議的,確認死者是童豐,對他來說就已足夠。

    他嗯了一聲,等幾位大人進屋關門,他擠出店鋪,回到街上,招呼蔣、鄭二人回城,半路上又改變主意,“樓駙馬死在誰家?帶我去看看。”

    胡桂揚心裏明白,在童豐之死這件事上,他沒辦法置身事外,對他的懷疑只會越來越重,必須搶在別人前面掌握更多信息。

    烏鵲胡同的一切秘密他都想了解。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6:42
二百六十一章 藥酒

    胡桂揚希望搶先一步,結果還是晚了,樓駙馬出事的那家鋪子已經關門。

    蔣二皮去附近打聽了一下,匆匆回來,“我們哥倆兒昨晚來的時候,有意避開這裏,沒想到他家年前就已停業,說是要將鋪子轉租出去,現在是正月,還沒人接手。”

    “鋪子裏的人呢?”胡桂揚找的不是廟,而是廟裏的和尚。

    “我再去打聽,未必能有消息,大家都在過年,一般鋪子不會這時候招工。”

    蔣二皮剛要走,一邊的鄭三渾突然道:“我知道這家的姐兒去哪了?她叫什麼來著……翁鬱鬱,長得挺標誌,要是嘴能小一點……”

    不等胡桂揚動手,蔣二皮先給鄭三渾腦後拍了一巴掌,“說這些幹嘛?快帶我們去找人。”

    “好好說話,為啥打我?”鄭三渾怒道,牽馬在前面帶路,解釋道:“現在是正月嘛,客人不多,昨晚我倆找不容易逮著一位慕名而來的新客人,陪他找姑娘的時候,正好看到翁鬱鬱走進惠興鋪,她可沒看到我。”

    “咱們在一起,我怎麼沒看到?”蔣二皮疑惑地問。

    “二哥光顧著掂量客人身上有多少銀子,不像我眼觀六路。”

    “呸,你是被翁鬱鬱迷住了吧。老三,哥勸你一句,咱們常在河邊走,多小心都不為過,千萬不能濕鞋。”

    “濕什麼鞋,我頂多濕下鞋底……”

    兩人爭吵不休,都忘了認鋪子,還是胡桂揚自己看到匾額,“這裏不就是惠興鋪嗎?”

    鄭三渾動作快,“我進去找人,你們在外面等著。”

    正月客人少,白天客人更少,街上有公差來往的時候,客人更是一個沒有,鋪子裏的掌櫃十分意外,出門看到錦衣衛裝扮的胡桂揚,臉色刷地白了,狠狠地瞪一眼鄭三渾,笑臉迎出來,拱手道:“這位上差怎麼稱呼?”

    “姓胡,西廠校尉。”胡桂揚向胡同盡頭的廣興鋪望一眼,那邊沒有動靜,幾位大人估計還在議事,留給他一點時間。

    “原來是胡校尉,有失遠迎……”

    蔣二皮喜歡仗勢欺人,眉頭緊皺,不耐煩地催道:“我們奉廠公之命查案,沒工夫跟你扯皮,快把翁鬱鬱叫出來。”

    “呃……西廠已經問過鬱鬱姑娘了,是一位百戶,姓石,不知胡校尉認不認得?”

    “石桂大石校尉,認得,我和他問的事情不一樣。”胡桂揚平淡地說,沒有顯出急迫。

    掌櫃猶豫一下,笑道:“既然這樣,胡校尉裏面請,我去叫鬱鬱姑娘出來見客。”

    “不必,帶我直接去見她。”胡桂揚不願在鋪子裏浪費時間,希望立刻見人。

    掌櫃又猶豫一下,“當然,請進。這兩位……”

    “留在外面。”胡桂揚下令道。

    蔣二皮沒意見,鄭三渾有些失望,“跟鬱鬱姑娘說一聲,是東城鄭千裏給她介紹的客人。”

    幾個人冷冷地看他,鄭三渾不好意思地說:“那是我本名。”

    惠興鋪的房間也是倉庫改建,窗戶極小,頗為陰暗,但是修飾得比較好,沒有貨物遺留的怪味,香氣撲鼻,溫暖如春,兩間房打通,一間當作客廳,一間改成暖閣。

    掌櫃將客人送進屋,叫道:“鬱鬱姑娘,錦衣胡校尉找你,出來迎接。”隨即向胡桂揚道:“請胡校尉問話,我就不在這裏打擾了。”

    掌櫃退出不久,從暖閣裏走出一名年輕女子。

    翁鬱鬱確有幾分容貌,只是沒料到這時會有客人,頭發有些散亂,臉上脂粉未施,身上穿著家居襖裙,臉色憔悴,略顯驚恐,站在暖閣門口欠身請安,小聲道:“奴家見過大人。”

    如果對方是任榴兒那樣的人,胡桂揚會自在地直接問話,面對一名怯生生的普通女子,他反而有些拘謹,拱手道:“我是校尉胡桂揚,有幾個簡單的問題請你解答。”

    “我已經都說過了。”翁鬱鬱想起往事,神情更加驚恐。

    她絕不像是能夠從容搜查屍體的膽大女子。

    “那晚幫你的人長什麼模樣?”胡桂揚直接問道。

    翁鬱鬱一愣,慌亂地說:“幫我?沒有……沒人幫我,那天晚上……”

    在胡桂揚盯視下,翁鬱鬱更顯驚慌,試探地問:“你都知道了?”

    胡桂揚輕輕地嗯了一聲。

    翁鬱鬱如釋重負,呆呆地說:“我就知道這種事情瞞不住,他非說絕不會有人問起。”她抬頭看向胡桂揚,“我會被抓進牢嗎?”

    胡桂揚搖頭,“只要你對我實話實說。”

    “那位樓官人,真是駙馬?”

    “你不用知道。”胡桂揚做出冷淡的樣子,好讓對方順利開口。       

    翁鬱鬱果然被嚇住,急促地說:“廣興鋪的牛雜兒牛掌櫃,他的模樣你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他為什麼會去幫你收拾屍體?”

    “我不知道,我當時嚇壞了,縮在床角不敢動,牛掌櫃推門就進來,將屍體摸一遍,把荷包扔給我,讓我待會交給自家掌櫃,還說不準我向任何人提起他來過,否則……”

    翁鬱鬱臉色驟變,她現在正違背牛掌櫃的囑咐。

    “不會有人知道你向我說過什麼。”胡桂揚安慰道,“烏鵲胡同的酒很有名,讓我看看。”

    翁鬱鬱轉身要進暖閣,馬上又轉回身,疑惑地問:“大人看酒還是看藥?”

    “藥。”胡桂揚也馬上改變主意。

    “那我這裏沒有,藥全在廣興鋪,誰家來了客人,擺酒席的時候派人去那裏現領一份,兌在酒裏,不拘是什麼酒,都會變成……好酒。”

    “藥有名字吧?”

    “藥是粉紅色的丹丸,入酒即化,一粒能化一壺,所以我們叫它滿壺春,廣興鋪沒給起名,去了說‘拿藥’就行。”

    外面有人大聲喊胡桂揚的名字,聽著像是韋瑛,胡桂揚低聲提醒:“有人問起,就說我剛才提的問題與西廠石百戶一樣,記住了嗎?”

    翁鬱鬱沒明白其中的含義,茫然地點點頭,胡桂揚推門出屋,讓她自己尋思。

    “韋百戶議完事了?”胡桂揚拱手笑道。

    韋瑛稍顯不滿,“你來這裏幹嘛?”

    “閑著也是閑著,到處看看、問問,沒準能找出線索。我與童豐畢竟是同僚,又都有異人之名,必須為他的死報仇。”

    “你還是閑著吧,此事頗為蹊蹺,咱們都做不得主,要回城裏請示。”

    “我跟大人一塊回西廠。”

    “嗯,咱們一塊回城,但你不用去西廠,回家等候消息。這不是命令,是建議,希望你能接受。”

    “韋百戶的建議對我必有好處,怎敢不從?”

    “你明白就好。外面那兩人你從哪找來的?”

    “算是街坊吧。”

    “看緊些,瞧他們的樣子,比真正的錦衣衛還橫,已經向好幾家鋪子暗示必須給他們好處才能免遭審問了。”

    “這兩個家夥!”

    只有少量公差留在廣興鋪,其他人先後回城,東廠與南司的人走得最快,韋瑛上馬追趕,各方都想快一點通知上司,以便爭搶查案的權力。

    韋瑛特意派兩名校尉護送胡桂揚回趙宅,看他進入大門才告辭離開。

    胡桂揚今天的計劃原本是找幾名膽大的仆人,卻根本沒有時間,只好先用蔣、鄭二人代替,“留下做飯、收拾屋子,等我找到合適的人之後,再放你們走,到時自有重賞。”

    兩人臉色立變,全都搖頭,“我倆膽子小,不敢在凶宅裏過夜,桂揚老弟還是找別人吧,不行的話,我們給你找,天黑之前送過來。”

    夕陽已傾,離天黑沒剩多久,胡桂揚伸出雙手分別按住兩人的肩膀,笑道:“你倆的膽子可不小,敢利用我的名號向鋪子索取好處,連我自己都沒這個膽子。”

    兩人嘿嘿地笑,蔣二皮道:“桂揚老弟知道啦?我們也是為你好,俗話說升官發財,不能發財,當什麼官?你不好意思開口,我們替你開口,要到的錢都給你。”

    “都給?”鄭三渾不解,這不在他們商量好的計劃裏。

    “事成之後,桂揚老弟能不賞咱們哥倆兒一點嗎?”蔣二皮笑道。

    鄭三渾這才明白過來,急忙點頭。

    “你們要到多少?”胡桂揚問。

    “一文沒要到!”鄭三渾覺得不可思議,“我們一提你,他們就拿這個百戶、那個千戶壓人,完全不怕。”

    蔣二皮撇撇嘴,表示這不是他們的錯,實在是胡校尉的名頭太弱。

    “那你們欠我一百兩銀子。”

    “啊?”

    “我本來有辦法要來一百兩,被你們一攪和,機會沒了,這筆賬得算在你們頭上。”

    “我們……我倆若是早知道你有計劃……”

    “總之你們擅自行事,讓我損失百兩紋銀,要麼立刻還錢,要麼留下來當仆人算是補償。”

    兩人不停眨眼,誰也想不出拒絕的理由。

    “如果鬼在晚上出來……”

    “我擋在前面,讓你倆先跑。”

    “好……吧。”兩人勉強同意,“一百兩銀子,我倆得當多久仆人?”

    “凶宅雇人價錢自然要高一些,一個月吧。”

    胡桂揚讓兩人先去喂馬,然後下廚做飯,他去後院將四位異人都請到正房廳裏。

    “西廠的一位異人被殺死了。”

    四人動容,看樣子之前都不知情。

    “像我們一樣的異人?”林層染問道。

    “就是前天晚上那位。”

    趙阿七、蕭殺熊與童豐交過手,記憶深刻,神情又是一變,蕭殺熊道:“那個家夥功力不弱啊,除了我們幾個,誰能殺死他?被人暗算了?”

    “咽喉中招,一擊斃命。”

    四人沉默,他們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只有異人能正面殺死異人,而且凶手的武功很可能比他們都要高強得多。

    “你必須向我說實話了。”胡桂揚向一直沒開口的羅氏道,“這名異人死在廣興鋪裏,烏鵲胡同隱藏的異人不只你一個吧?”

    羅氏輕轉手中的傘,緩緩道:“你聽說過烏鵲胡同的美酒嗎?”

    “滿壺春。”

    “你知道的不少。”羅氏微微一笑,“滿壺春是用金丹造出來的,這就是烏鵲胡同最大的秘密。”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6:46
二百六十二章 上門抓人

    滿壺春剛剛出現的時候,效果不佳,激發了欲望,卻沒能提升相應的能力,在客人中間引發不少麻煩,正是在羅氏的幫助下,此藥迅速完善,成為烏鵲胡同各家鋪子的鎮宅之寶,客人大都不知情,還以為只是酒好。

    “金丹居然被你們用來製作藥酒?”林層染不只是意外,還有些憤怒,對他來說,金丹乃是極其難得的救命之物。

    “是用過的金丹,將剩下的玉佩碾成粉末,配以其它藥材,算是廢物利用吧。”羅氏解釋道,她也不舍得浪費金丹。

    林層染神色立緩,好像節省下來的金丹都歸他所有。

    “怪不得烏鵲胡同生意這麼好,城裏的春院無論如何也競爭不過。”胡桂揚想起樊大堅,覺得老道除非能要來滿壺春,否則的話,向內侍梁芳賄賂再多銀兩也沒用。

    “滿壺春有一個隱患,會令服食者興奮過頭,甚至徹夜不眠,不知冷熱,下雪天也敢光身往外跑,各家鋪子都得雇幾名身強力壯的夥計,專門對付這樣的客人。”羅氏道。

    蕭殺熊嘿嘿笑道:“本來還想嚐嚐,聽你這麼一說,還是算了吧,何況老子用不著那玩意兒相助,有興趣的話你可以試試。”

    羅氏臉色微沉,眼光變得冰冷。

    蕭殺熊不客氣地回視,“怎麼,你能做得,我說不得嗎?”

    羅氏不開口,輕輕轉動手中的傘,蕭殺熊握緊雙拳,他本是強盜出身,一言不合就以拳頭解決,成為異人之後,更是喜歡這一套。

    胡桂揚正要開口,趙阿七搶先道:“咱們聚在一起是為互相協助,不是一爭高下,人人都有問題,何必拿來取笑?”

    “你們可以笑我身軀龐大,我不在乎。”蕭殺熊仍不服氣。

    胡桂揚又沒忍住自己的嘴,“身軀龐大有什麼可笑的?你心裏的痛處肯定是兄弟流散,棄你而去,你明明武功最高,卻沒成為強盜頭兒。”

    果然被他說準,蕭殺熊咆哮一聲,震得牆壁發顫,“這是他們的損失,若是追隨我,寨子早成為荊襄霸主。”

    “他們追隨你,就和一群老鼠追隨貓差不多,活命都難,當什麼霸主?”胡桂揚擺擺手,“還是趙阿七說得對,咱們聚在一起不是為了鬥嘴,真比這個,你們誰也不是我的對手。”

    蕭殺熊盯著胡桂揚,喉嚨裏發出低吼。

    一向膽小的大餅不知是與這些異人混熟了,還是急於護主,居然從角落裏跑出來,衝巨人叫了兩聲。

    蕭殺熊天不怕地不怕,卻被一條狗,準確地說,是被狗脖子上的紅玉唬住,收起吼聲,笑道:“行,咱們都管住自己的嘴,我不亂說別人,你們也別欺負我。”

    他終歸不肯道歉。

    羅氏沒再計較,垂下傘,繼續道:“滿壺春雖有隱患,卻不致命,據我所知,樓駙馬是第一個服藥而死的客人。”

    “他服藥了?”胡桂揚問。

    “當然,通常一壺酒配一粒藥,客人若要再喝,就是正常的酒。樓駙馬那晚卻連飲三壺藥酒,而且他很懂行,指名要滿壺春。”

    “我怎麼聽說樓駙馬那晚是第一次去烏鵲胡同?”胡桂揚記得很清楚,蔣、鄭二人看出樓耀顯是新客,才上前搭訕。

    “他此前的確沒去過烏鵲胡同,所以只能有一個解釋:他在別的地方早已嚐過滿壺春。”

    蕭殺熊大笑道:“連我都能聽出不對,人家是駙馬,既然能從別的地方得到滿壺春,幹嘛要去烏鵲胡同那種地方?”

    羅氏不理他,只向胡桂揚道:“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事實,廣興鋪才是烏鵲胡同的主人,我幫助他們完善藥方,但他們並不知道我的身份,今後我也不會再回去。”

    起碼在共享金丹的這段時間裏,羅氏不必再受多欲之苦。

    “牛掌櫃?他為什麼叫牛雜兒這樣的怪名字?”

    “牛雜兒?哈。”蕭殺熊笑出聲來。

    “不知道,我對烏鵲胡同各色人等的來曆不感興趣,但有一點我比別人知道得多一些,牛掌櫃的胡子是粘上去的,他其實是太監。”

    “太監?宮裏的太監?”胡桂揚很難相信內侍梁芳的膽子大到這種地步,居然直接派太監經營烏鵲胡同。

    “他應該沒進過宮,但他跟太監是一類人,更詳細的事情我不了解。”羅氏知曉的秘密都是無意中聽到的,從不主動打探。

    廢丹的來源明顯是皇宮,胡桂揚對此十分肯定,卻沒法理解太監們為何非要冒險賺這種錢,萬一傳揚開來,不只是名聲掃地,還可能被處以重罰。

    “滿壺春對異人有什麼特別的效果?”胡桂揚問。

    羅氏搖頭,“滿壺春我喝過一些,沒什麼特別之處,廢丹就是廢丹,對咱們這些人無用。”

    胡桂揚起身,“我招來兩名仆人,待會大家先吃飯,夜裏都警醒一點。”

    “哈,還有人敢來這裏找事不成?”蕭殺熊揮揮拳頭,“巴不得他來。”

    “小心為上。”胡桂揚笑笑。

    羅氏道:“我需要有人服侍,至少一名丫環,最好是三名以上。”

    蕭殺熊哼一聲,沒有說什麼,彎腰駝背的林層染道:“我也需要有人幫忙。”

    蕭殺熊忍不住了,“咱們都是鄖陽異人,卻連自立都難,說出去不怕人笑話?”

    林層染淡淡地說:“如果變強就是為了獨行,那我寧願沒有這身功力。無論是從文、從軍,還是心甘情願練功,我都是為了當人上人。”頓了一下,他又道:“天機船是神,異人算是神仆,高於這世上所有凡人,大家沒意見吧?”

    蕭殺熊難得地對別人的話表示讚同,“你說得對,凡人理應追隨咱們、侍候咱們,結果咱們卻要躲躲藏藏,這算什麼事?”

    林層染看一眼胡桂揚,“時機未到,鄖陽異人剛剛興起,還有許多人神功未成,甚至沒有顯露出來,再過一陣,等咱們這種人多起來之後,一切都會不同。”

    趙阿七與羅氏也點頭,林層染這番話說到了他們的心坎上。

    胡桂揚笑道:“我屬於神功未成,你們先聊,我去前面看看。”

    “稍等。”林層染連抬手都顯得有氣無力,整個外表與他的雄心壯誌形成鮮明反差,“死在烏鵲胡同的異人叫什麼?”

    “童豐,是西廠的高手,一名太監,真正的太監。”

    “凶手連西廠異人都敢殺,對咱們或許真是個威脅,胡校尉說得對,咱們從今晚開始還是小心一些為好,不如輪流值夜,若有意外,群起而攻之。”林層染曾是軍吏,心思比較周密。

    “好主意,我明天要早起出門,讓我值第一班吧,雖然我的功力最低,但是叫喊兩聲總還來得及。”胡桂揚道。

    “胡校尉忙外,守夜的事情交給我們四人就好。”林層染看向其他人,見沒人反對,繼續道:“待會抓鬮確定順序。”

    胡桂揚來到前院,蔣二皮、鄭三渾已經做好一大鍋米飯,酒肉都是現成的,熱熱就行,兩人坐在凳子上,周圍點了一圈的油燈與蠟燭,生怕有鬼接近。

    胡桂揚正要開口笑話他們幾句,外面傳來雜遝的腳步聲,顯然是有一大批人闖進趙宅前院。

    來了四五十人,一半是錦衣校尉,而且是胡桂揚在南司的同僚,帶隊者正是鎮撫梁秀本人。

    梁秀看上去心情不錯,臉上帶著微笑。

    胡桂揚上前,拱手笑道:“梁大人怎麼有空來我這裏?”

    “不是來找你的,把那四個異人叫出來。”

    “幹嘛?”

    “輪不到你問。”

    “抱歉,梁大人雖是南司長官,但我已被借調至西廠,一仆難侍二主,我奉西廠之命安置異人,不敢交與他人。”

    梁秀冷笑,從懷裏取出一份折子,“早知道你會推三阻四,這是西廠給你的命令。”

    一名校尉立刻上前,提著燈籠照亮。

    胡桂揚接過折子,打開看了一遍,又看一遍。

    “汪廠公手書,上面有他的印章。”梁秀提醒道。

    “嗬嗬,印是真的,但廠公的筆跡沒這麼工整。”

    梁秀臉色一沉,“命令總是真的,胡桂揚,還不快快叫人出來?”

    胡桂揚將折子還給梁秀,笑道:“廠公的命令是要我‘不得阻撓’,可沒說讓我‘叫人出來’,實不相瞞,異人不好打交道,我也害怕。梁大人是來調查童豐死因吧?我可以保證,這裏的四位異人都不是凶手,大人若是不信,請自去後院。”

    “嘿,你以為我不敢嗎?西廠曾經試過童豐的身手,他一人大概能敵十名普通高手,我今天帶來五十人,個個武功高強,以十敵一,還剩十人。那四人若肯老實接受訊問,自然最好不過,若是不肯,就別怪南司不客氣了。”

    胡桂揚歎息一聲,“廠公這是怎麼搞的?明明說好的事情……今晚一鬧,異人再不會信任廠衛裏的任何人。唉,前功盡棄。”

    梁秀走近兩步,小聲道:“你以為汪直受寵就能只手遮天了?你忘了,宮裏受寵的人不只他一個。待在這裏別動,審過那四人就來審你,若論嫌疑,數你最大,童豐與你不睦,誰都知道。”

    “若是因為與我不睦就會被殺,那梁大人可要小心了。”胡桂揚笑道。

    梁秀嘿了一聲,招手示意同來的五十人去往後院。

    童豐在西廠一直隱瞞實力,胡桂揚覺得沒必要提醒鎮撫大人。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6:49
二百六十三章 妒心

    一碗熱乎乎的米飯,上面蓋著一層蒸肉與幾片鹹菜,鄭三渾小心翼翼地端到胡桂揚面前,衝他使眼色。

    胡桂揚只當沒看到,“先給鎮撫大人送一份。”

    “啊?”鄭三渾怕官,尤其害怕公差,在胡桂揚面前尚且直不起腰,去見一名錦衣衛官員,而且是殺氣騰騰的官員,就跟要殺死他一樣。

    “你們現在不去討好,等我被抓可就沒有機會了,沒準還得跟我一塊去錦衣衛坐牢。”胡桂揚小聲嚇道。

    鄭三渾臉都白了,想去,身體卻動不得,蔣二皮膽子大一些,奪過飯碗,笑嘻嘻地走出廚房,在門口停步站了一會,轉身回來,臉上笑容已經消失,小聲道:“你盡消遣我們,一碗米飯而已,又不是珍饈美味,怎麼拿得出手?”

    胡桂揚大笑,奪過飯碗,拿起筷子大吃。

    笑聲引來其他人,梁秀站在門外,冷冷地打量這三人。

    “鎮撫大人餓不餓?這裏還有不少飯菜。”胡桂揚問道。

    梁秀想好不少譏諷的話,正要揀一句狠狠地擲過去,後院突然傳來一連串的慘叫,“嘿,異人果然不肯束手就擒,早在第一個異人出現的時候,南司就曾下過斷言:異人難馴,必成後患。希望經此一事,朝廷能夠明白,異人……”

    胡桂揚放下碗筷,提醒道:“聽上去好像是鎮撫大人的手下在挨打。”

    “五十對四,必勝無疑,縱然損失數人,也在意料之中,但是異人卻要再多一條罪名。”慘叫聲越來越響,梁秀一點不著急,他身子瘦弱,只好做運籌帷幄的儒將風度,微微仰頭,似乎在計算什麼,“一柱香以內。”

    胡桂揚原本坐在凳子上,這時站起身,慢慢走到上司面前,笑道:“鎮撫大人不是……嫉妒異人吧?”

    梁秀臉色一沉,風度消失得幹幹淨淨,“嫉妒?笑話,我乃堂堂錦衣衛南司鎮撫,會嫉妒幾個東躲西藏、朝不保夕的怪人?”

    “話是這麼說,但是大人曾在鄖陽體驗過神功的好處,怕是沒有忘記吧?”

    梁秀並非習武之人,自小病弱,長大之後身子骨也不強壯,唯有在鄖陽的不到一個月裏,他感受到強大的活力,對自己的身體操控自如。

    時間短暫,而且多半時候是站在丹穴附近冥思吸丹,卻是梁秀心中最重要、最深刻的一段記憶。

    梁秀冷笑,“這麼說吧,異人拒捕,事情發生變化,原本只需在此地問話,現在我要帶你們回南司進行訊問。”

    回南司就意味著用刑,胡桂揚又要為多嘴付出代價,他不吸取教訓,說話越發一針見血,“東廠負責抓捕異人,迄今為止,好像沒聽說他們有所收獲,梁鎮撫這是要從西廠搶功,獻給東廠吧?”

    “放肆!”梁秀每次見到這名下屬之前,都會告誡自己不要失態,可是往往被幾句話惹怒。

    最讓他憤怒的是,這些話說的都是實情,看破的人或許還有,敢當面說出來的只有胡桂揚一個。

    越是不合時宜,胡桂揚的笑越自然,“聽,南司高手回來了。”

    梁秀聽到的是一陣嘈雜和怒吼,於是肯定地說:“異人已經落網。”

    梁秀轉身看向通往後面的門堂,胡桂揚也探身出來,等了一會,說:“要打賭嗎?”

    梁秀沒吱聲,悄悄握緊拳頭,連他自己都覺得它們沒有殺傷力,不由得越發懷念神功的感覺。

    幾名校尉慌慌張張地跑出來,“大人,大人……”

    “怎麼回事?”梁秀終於感到不對,卻不願相信。

    “異人凶猛,不肯……”校尉話未說完,跑回更多人來,原本手中都有刀劍,這時大都空手,神情驚恐不安,像是撞見了鬼。

    轟的一聲,門堂塌了半邊,一個聲音吼道:“哪來的小雜魚?就不能派幾個真正的高手來?打都打得不過癮。”

    幾十名校尉與番子手聚在鎮撫大人身邊,目光卻都投向大門,先選好逃跑路線。

    梁秀張著嘴,半天沒說出話來。

    從門堂後面連續飛過來十餘人,還沒落地就在慘叫。

    番子手接到命令,不得不去將自己人抬回來,好在只是受傷,沒人死亡。

    胡桂揚湊到梁秀耳邊,小聲道:“東廠必定迫切地想要知道這裏的狀況。”

    梁秀終於回過神來,轉身就向大門跑去,屬下們讓大人三五步,隨後再不猶豫,撒腿跑得更快。

    前院眨眼變空。

    胡桂揚回到廚房裏,重新坐在凳子上,端起剩下的半碗飯,“再給我添些肉菜。”

    鄭三渾立刻去取蒸肉與鹹菜,蔣二皮顫聲問:“東廠會派更多人來嗎?”

    胡桂揚想了一會,“難說。”

    “難說?”

    “嗯,這要看東廠、西廠的爭鬥結果:東廠尚銘勝,官兵圍宅,再厲害的異人也鬥不過大批官兵,咱們都要倒黴;西廠汪直勝——”胡桂揚端起碗,笑道:“明天加餐,好酒好肉隨便吃。”

    蔣、鄭二人像是被定住一般,動不得,也說不出話。

    “再準備四份,我帶到後院去。”

    蔣二皮哭喪著臉,“桂揚老弟,我們沒害過你,瞧在多年交情的份上,你可千萬別連累我們啊。”

    “來不及了,南司鎮撫已經看到你倆,只要我被抓,你倆肯定跑不掉。”

    兩人同時發出哀鳴,靠在一起,眼看就要癱軟在地上。

    “哈哈,你們兩個騙錢的時候膽子比天都大,這時候卻膽小如鼠,也不想想,我是坐以待斃的人嗎?放心吧,這場爭鬥,西廠十有八九能勝。”

    “那還有十之一二呢?”

    “你倆十賭九輸,依然樂顛顛地去送錢,我這裏有八九成勝算,你倆竟然不滿,真是……趕快盛飯盛菜。”

    兩人總算找回一點信心與力氣,急忙去拿碗,做到一半,鄭三渾轉身解釋道:“其實不一樣。”

    “什麼不一樣?”

    “十賭九輸,輸的是錢不是命,總有翻身的機會,你這裏雖有八九成勝算,一旦輸了,丟的是命,這輩子就算過去啦。”

    胡桂揚想了一會,笑道:“你竟然把我說得啞口無言了,總之我要賭這一把,你們不想賭,離桌就是,我給你們一百兩銀子,但是無論勝負,今後都別再來找我。”

    “賭”字對這兩人具有神奇的魔力,鄭三渾一咬牙,“二哥,你說呢?我聽你的。”

    蔣二皮也是一咬牙,“那就賭把大的,記得嗎?有一回咱倆實在沒錢,拿你的一條胳膊和我的一條腿當賭注……”

    兩人突然大笑起來,好像那是值得一提的壯舉。

    胡桂揚搖頭,自己動手再盛四碗菜,與四碗飯放在大盤上,托著去往後院。

    前院狹小,更像是一個過道,它與後院之間還有一個中院,趙宅正廳在這裏,趙瑛的棺材也曾停於此處。

    胡桂揚更習慣將這裏稱為前院。

    他在廚房耽擱一會,四位異人已經等得不耐煩,蕭殺熊堵在後院門口,怒道:“你不是說會保證我們的安全嗎?”

    “進屋再說。”

    蕭殺熊怒氣未解,上前拿起一碗飯,再將另一碗菜扣在上面,“這麼小的碗,喂兔子嗎?”

    其他三人等在正房裏,全都面露疑惑。

    胡桂揚將飯菜分發,拎著托盤笑道:“就當是個玩笑吧。”

    連一向站在師兄這邊的趙阿七,這回也沒法表示支持,搖頭道:“這可不是玩笑,那些人是錦衣衛。”

    “他們是錦衣衛南司的人。”

    “你好像也在南司任職吧?”趙阿七不太肯定。

    “我是南司癸房校尉,但是被借調到西廠,所以我是西廠的人。”

    四人當中,只有當過軍吏的林層染明白其中的區別,“不管怎樣,如果西廠保護不了異人的安全,我們幹嘛要留在城裏?”

    “朝廷需要確認你們真是異人。”

    “那也用不著把我們當犯人對待吧?”

    “有些事情我沒法透露,但我保證,很快會有人過來道歉。”

    留住四人的不是胡桂揚,更不是他的話,而是金丹。

    大餅正繞著主人轉圈,似乎在問自己的食物在哪。

    羅氏道:“可以再等一等。”

    林層染也不再咄咄逼人,“鄖陽異人難得聚在一起,咱們是第一批,不能說散就散,那就再等等吧。”

    蕭殺熊翻過飯碗,“不夠。”

    胡桂揚又去廚房拿來更多飯菜,還有大餅的一份。

    其他三人沒怎麼吃,蕭殺熊一人連吃七碗,拍拍肚子,“行了,吃太多的話晚上睡不好。”

    “道歉”來得極快,三更左右,胡桂揚剛準備休息,汪直帶著一隊隨從親自登門。

    廠公是不會說出“道歉”兩字的,一見面就問:“人還在嗎?”

    “在,但是……”

    “算你又立一功,留住他們,我留幾個人看門,今後不會再有人打擾你們。”

    汪直等著謝恩,胡桂揚卻笑道:“只有看門人不夠,我這裏仆役不全,異人不太滿意。”

    “不是給你派過一批嗎?”

    “膽子太小,被我攆走了。”

    “明天再換一批膽大的。”

    “我自己找吧,廠公出錢就行。”

    “嘿,貪點就夠了,別太過分。”

    “家徒四壁,二十多歲,我連個媳婦兒都沒有。”

    “行行,給你錢就是,還有什麼要求?”汪直只要知道異人還在,別的事情都好說話。

    “我不想閑著,給異人當管家,希望廠公給我一點活兒。”

    “難得阿,胡桂揚,但你現在的職責很重……說吧,你想要哪個肥差?”汪直以為胡桂揚又要錢。

    “請廠公允許我調查樓駙馬與童豐之死。”

    汪直臉色驟變,破口大罵。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7:18
二百六十四章 拜年

    汪直喜歡罵人,心情不好的時候小罵,憤怒的時候大罵,閑極無聊的時候亂罵,甚至在高興的時候也要笑罵幾句。

    只有在皇帝和貴妃面前,他才乖巧可愛得似乎連髒話是什麼意思都聽不懂。

    胡桂揚不用太多觀察也能聽出來,這次的罵人只與憤怒有關,他靜靜地聽著,好像與自己一點關係沒有,他只是湊巧站在對面的聽眾,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偶爾點頭表示讚同。

    汪直越罵越沒趣,“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人?”

    “錦衣衛南司癸房校尉、西廠辦事。”胡桂揚立刻回道。

    汪直用小指比劃一下,“連品級都沒有的一個小小校尉,竟敢調查駙馬之死,就算是童豐,職位也比你……你笑什麼?”

    雖然胡桂揚總在笑,但是有時候會笑得蹊蹺,表明他心裏生出古怪的念頭,“沒什麼,‘小小校尉’,聽上去挺有趣。”

    本來正常的四個字,被胡桂揚重複之後,變得像是結巴。

    汪直愣了一會,突然也笑了,指著胡桂揚,“真想把你就地處決,又覺得這樣太便宜你。不過你讓我冒出一個想法:凡是對升官發財不感興趣者,必然古怪,應該通通發配到偏遠地方自生自滅,朝廷能減少許多麻煩。”

    “可是官位就那些,錢財也非無窮無盡,周圍的人都想升官發財,廠公未必受得了。”

    汪直坐下發了一會呆,“怎麼拐到這兒了?我問你有何資格調查樓駙馬與童豐之死?”

    “我沒資格,所以才要廠公允許,給我一點資格。”

    “嘿,這時候拍馬屁已經晚啦。”汪直又發一會呆,“明天,不,後天上午你去西廠一趟,我給你一個準話,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不準自作主張。”

    “當然,沒有廠公的允許,我在京城寸步難行,更不必說查案了。”

    “嘿。”汪直一邊摸著光溜溜的下巴,一邊打量胡桂揚,“你現在查到些什麼?”

    “關於童豐之死,還沒有線索。關於樓駙馬,他的死肯定與滿壺春有關,滿壺春又與用過的金丹有關,所以……”

    汪直擺手,“行了,到此為止吧,後天再說。”

    汪直起身要走,在門口以隨意的語氣問:“你對異人的治療有何發現?”

    “時間太短,大家輪流吸丹,延緩症狀而已,還沒開始尋找療法。”

    “嗯,這件事也比較重要,軍中的異人不只童豐一位,個個都有隱患,如能去除,乃是大功一件,你要上心。”

    “是,過一陣子,吸引更多異人之後,就開始嚐試各種療法。”

    “西廠可能是朝廷內外唯一重才的衙門,像你這種貨色,放在別的地方,輕則丟官,重則喪命,誰會忍受你這張嘴?”

    “能遇到廠公,是我的幸運。”胡桂揚笑道。

    “好好努力。”汪直帶人離開。

    夜色正深,胡桂揚回到後院,正要進自己的房間休息,身後傳來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沒事了?”

    林層染站在不遠處,胡桂揚愣是沒看到他是怎麼出現的,笑道:“沒事了,汪直親口保證明天派人來守門,這裏再不會受到打擾。”

    “汪直是宮中寵宦,今朝權勢熏天,明朝落魄江湖,他的保證,只可一半當真。”

    “這個真沒辦法,就算是皇帝,也有突然駕崩的時候,起碼汪直掌權的日子裏,這裏是安全的。”

    “嗯,其實我們相信的不是汪直,而是你,因為你是新興異人,汪直不是。”

    “這擔子很重啊。”胡桂揚笑道,隨後打個哈欠,表示自己困了。

    林層染卻不識趣,“在客店裏我說過的話仍然算數。”

    他曾經許諾,如果能拿到金丹,願意為胡桂揚效勞,雖然要與其他三人分享,他仍然願意遵守許諾。他的效勞與別人不同,每出一次力,都可能變得更加衰老,離死亡也會更近一步。

    “我心裏有數。”胡桂揚暫時還不需要這人的效勞,“你還有事?”

    “後院的事情你注意到沒有?”

    “你說哪一件?”

    “趙阿七與羅氏。”

    “他們……”

    “對,這裏的異人只有五位,任何兩人攜手,都會占據優勢,你要小心。”說完這句話,林層染轉身慢慢走開。

    不久前,就是趙阿七提醒胡桂揚提防異人拉幫結夥。

    總共五個人,聚在一起不過寥寥數日,關係就已變得複雜。

    胡桂揚幹脆不想,推門進屋,脫下靴子,上床和衣而睡,就算其他四人現在就大打出手,他也要補個好覺。

    次日一早,胡桂揚準備出門時,看到了西廠派來的守門者,“嗬嗬,我猜會是你,誰讓你住得近呢?”

    石桂大冷淡地點下頭,“我不會常駐趙宅,四名校尉輪流駐守,另有十名番子手,如果你有什麼要求,可以直接去找我。”

    “去你家裏?”

    “我家裏。”

    “我不會再被仆人打發吧?”胡桂揚笑道。

    “不會,無論什麼時候,仆人會直接帶你去見我。”石桂大依然面無表情。

    “那我就不客氣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去府上叨擾。”

    石桂大似乎要表示反對,話到嘴邊又咽回去,改成深吸一口氣,然後道:“歡迎。”

    石桂大拱手準備告辭,胡桂揚卻跟著他一塊走到大門口,“今天難得空閑,我要去趟城外,給孫二叔拜年,順便給義父上墳,你要一塊去嗎?”

    “我連姓都改了,你自己去吧,別提我。”石桂大又拱下手,匆匆離去。

    胡桂揚輕歎一聲,叫上蔣二皮、鄭三渾,備好馬匹,帶上銀兩和幾匹布,又去店鋪裏買些年節食物以及紙錢,出城前往孫家。

    自從趙家出事,孫龍賣掉房子,全家人搬到東城外鄉下居住,趙瑛夫妻的墳地離此不遠,義子們卻沒有一個埋在附近,這是孫龍的決定,他曾經當眾說:“絕子校尉誰也不配。”

    鄉下的宅院大而空曠,孫龍拄拐站在門外曬太陽,遠遠看見騎馬過來的三人,高聲道:“這大白天的,怎麼有鬼登門?”

    胡桂揚笑道:“二叔,不是鬼登門,是你變鬼,自己還不知道呢。”

    “呸,我命硬得很,注定要看著趙家人死絕,我才會閉眼。”

    兩人一見面就互說狠話,心裏卻都高興。

    胡桂揚三人下馬,孫龍不看別的,先摸摸裝銀子的口袋,然後是其它禮物,“還行,知道來看我。聽說你死在鄖陽了,什麼時候詐屍回來的?”

    “嗬嗬,年前半個月吧。”

    “那你走吧,回京這麼久才來看我,那是沒將二叔放在眼裏啊。”

    “我來給義父上墳,燒過紙錢就走。二叔既然不歡迎,我不進屋,東西也帶走啦。”

    “人走,東西留下,我對銀子和城裏的美食還是很有感情的。”

    孫龍奪過韁繩,牽馬往院裏走,蔣、鄭二人互視一眼,自覺已經找到胡桂揚嘴毒的來源。

    孫二嬸的身子骨比老頭子還要硬朗,也更直爽,一見到胡桂揚就說:“哎呀呀,還以為趙瑛夫妻兩個沒人培土燒紙,要過一個冷清年呢,你來得也太晚了些。”

    “是我的錯,下回一定早來。”

    孫龍反而替他辯解,“這小子能活著來一趟就不錯了,以他的臭脾氣,在西廠還能活幾天?”

    老兩口硬留胡桂揚吃頓飯,然後才放他去墳地燒紙,期間口無遮攔,卻絕口不提另一個活著的趙家義子。

    趙瑛夫妻的墳墓被收拾得幹幹淨淨,胡桂揚燒紙之後默立良久,眼看快要來不及進城,才回孫家告辭。

    “鄖陽異人是什麼玩意兒?”孫龍問道。

    胡桂揚瞪一眼多嘴多舌的蔣、鄭兩人,笑道:“一言難盡,總之是一群怪人,但是個個身手不凡。”

    “嘿,趙瑛生前就跟這些人鬥來鬥去,你倒是全給繼承了。”孫龍以為異人是江湖騙子的一類,“趙宅現在連仆人都沒有?”

    蔣二皮、鄭三渾什麼都往外說,胡桂揚道:“怎麼沒有?這兩個就是,如今看門的也有了,其他仆人我正在找。”

    “你不用找了,我給你找,過幾天送過去。”

    “二叔不必麻煩。”

    “狗屁,我這邊正好認得幾個人要找活兒,真要是麻煩,我才不管你的閑事。”

    拒絕孫龍是不可能的,胡桂揚只好道:“趙宅現在是城裏聞名的凶宅,膽子小的人可做不了多久。”

    “放心吧,別人害怕趙宅,我找的人肯定不怕。”孫龍也不多做解釋,“快走吧,回家多準備銀錢,給你幹活兒,工錢必須加倍。”

    “嗬嗬,西廠替我出錢。”

    “那就更沒得說了,我給你找……至少十個人。”

    “這村子裏總共也沒有十個閑人吧?如果都是二叔、二嬸這個歲數的,我可不敢請,到了趙宅誰侍候誰啊?”

    孫龍舉起拐杖攆人,胡桂揚立刻上馬逃出孫家。

    “沒想到在這裏把問題解決了。”胡桂揚在路上喃喃道,他本想回城之去找沈乾元幫忙,結果孫二叔非要推薦,他只能接受。

    蔣二皮笑道:“老頭子挺有意思,可他找來的鄉下人,在咱們趙家未必能待得長久。”

    “咱們趙家?”胡桂揚哼了一聲,孫龍找來的人,就算只待一個時辰,他也得給足工錢再送走。

    三人在城門關閉前不久進城,回到趙宅時已是深夜。

    看門的西廠校尉盡職盡責,但是並不覺得自己低主人一等,上前道:“胡校尉,你有客人,不肯報名,被我送進門房,見還是不見?”

    “難得有客,當然要見。”胡桂揚拱手謝過,將馬匹交給鄭三渾,自去門房裏查看。

    拜訪者是名年輕人,胡桂揚隱約覺得眼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年輕人起身,“我叫郭禹,父親是郭舉人。”

    “哦,想起來了,你怎麼有空進城?”

    郭禹神情一暗,“我父親和那個無名異人遇害了。”

    胡桂揚心中一驚,最為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而他仍未取得調查之權。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7:31
二百六十五章 誰聽誰

    在客店裏,郭舉人拒絕進城共享金丹,在山裏自在慣了,他無法接受任何形式的“招安”。

    郭舉人沒有立刻回到山裏,而是趁機走訪京城附近的熟人,一是拜年,二是打探消息,無名士兵需要金丹,哪怕品相不佳,也能維持一陣。

    士兵對郭舉人惟命是從,但有一點,從來不肯脫下身上的軍服,郭舉人只好將他安置在一家小店裏,由兒子郭禹看守,他單獨外出,盡量早回。

    事情不太順利,郭舉人的朋友多是年輕時闖蕩江湖結交的,最年輕的也將近五十歲,早已金盆洗手,不問江湖是非,連鄖陽金丹是什麼都不知道。

    手上的一枚金丹眼看就要耗盡,必須節省使用,士兵卻沒法理解這一點,病情加重,脾氣逐漸變得暴躁,郭禹彈壓不住,只能換成父親留店看守,他出去想辦法。

    “實在不行……就去找胡校尉吧。”郭舉人的驕傲必須向現實低頭,不得不承認,在山外他無能為力,就連小店,也是出大價錢租下來的,除此之外,他找不到合適的住處。

    郭禹更沒有門路,只能按照父親的指點,一路上到處打聽,前往幾家拜訪探問。

    依然一無所獲,兩天下來,五家人他只找到一家,其餘四家不是早就搬得不知去向,就是家主已亡,親眷根本不記得什麼郭舉人。

    郭禹走投無路,決定回店之後勸說父親早點去投奔胡桂揚,或者更決絕一些,幹脆放棄無名士兵,回山裏重新辨識,沒準山民當中會有異人出現。

    店裏沒人,唯一的店主、掌櫃兼夥計不知去向,郭禹沒太在意,一進入後院,他立刻覺得不對,士兵竟然沒有叫喊,父親也沒有警惕地發聲詢問。

    他推門進去看到兩具屍體,士兵仰麵,咽喉中招,流出的血像是一條勒住脖子的紅繩,父親躺在不遠處,身上無傷,嘴角滲出一絲血跡,身體僵硬,早已沒有鼻息。

    “所以我進城來找胡校尉,這算是父親的遺願。”郭禹小心地說,目光盯著胡桂揚,只要對方表現出一絲為難,他立刻告辭,即使露宿街頭,或是被官兵拿下,也不給人添麻煩。

    “先吃飯,在我這裏住一晚,其它事情明天再說。”

    胡桂揚不算冷淡,也不太熱情,郭禹猶豫一下,決定接受,拱手道:“多謝胡校尉的收留。店主大概是見到屍體,怕受到官府盤問,所以一跑了之。如今屍體還停在店內,我沒有別的奢求,只望胡校尉能助我一騾一車,將父親遺體運回山裏。”

    “放心,這事簡單,還是先吃飯吧。”

    趙宅仆人未全,飯菜仍是那幾樣,多了一壺酒,胡桂揚陪著郭禹一塊吃,笑道:“抱歉,這裏沒什麼好東西,明天或許會有改善,後天咱們去酒樓吧?抱歉,我忘了你現在的情況。”

    郭禹倒不挑剔,扒飯大吃,含糊道:“很好,很好。”

    兩人吃完,胡桂揚送郭禹找間房休息,路上問道:“你怎麼找到這兒的?”

    “父親生前告訴過我你在史家胡同的住處,我去那裏,你家沒人,一個老道給我指路,說你搬到了觀音寺胡同。”

    胡桂揚不記得自己曾向郭舉人透露過住址,只能推測這位老族長心思細密,暗中打聽過。

    “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要出門,傍晚才回來,你留在這裏不要出門,別人問你什麼都不要回答。”

    “當然,我找的是胡校尉,別人我都不認識。”

    胡桂揚笑笑,拱手告辭。

    他不想讓郭禹透露細節,這樣一來,明天去見廠公時,就不必透露太多。

    次日上午,他獨自騎馬前往西廠,等了將近兩個時辰,喝了好幾壺茶水,與百戶韋瑛已經無話可聊的時候,汪直總算姍姍來遲。

    胡桂揚被叫到公堂拜見廠公,在門口排隊等候。

    汪直依次處理公務,最後才輪到胡桂揚,先對韋瑛道:“從明天開始,你不用值守了,去趙宅跟胡桂揚一塊查案。”

    “遵命。”韋瑛一句也不多問。

    汪直轉向胡桂揚,“去年給你的那份駕貼還在嗎?”

    “在,一直好好保存。”

    “交出來。”

    胡桂揚雙手捧上去,汪直一手按住,拿起另一份全新駕貼,“今後你憑此查案。”

    胡桂揚伸手要接,汪直搖頭,“你是校尉,韋瑛是百戶,駕貼當然要由他保管,今後你不論去哪,都要與他同行。”

    胡桂揚笑道:“韋百戶豈不成為長腿的駕貼?”

    “隨你怎麼想。”汪直將駕貼交給韋瑛,繼續道:“給你一個月時間,無論查到哪一步,都要立刻停止,明白嗎?”

    “現在是正月……”

    “正月怎麼了?你還打算吃喝玩樂嗎?”

    “正月正好,就是連累韋百戶跟我一塊受罪,心有不安。”

    “你還連累我呢,心裏不安,就別嬉皮笑臉。”汪直沒好氣地說,想了一會,“京城軍民、朝廷上下隨你查問,但你不能進宮,這回與上次不同,宮裏你半步也不能進,理由再多也不行。”

    “記住了。”

    汪直揮手,“滾吧。”

    胡桂揚沒動。

    “你還不滿意?”汪直顯得很惱火。

    “滿意,但有一件事必須問個清楚。”

    “問吧。”

    “正如廠公所言,韋百戶是百戶,我是校尉,我倆一起查案,誰聽誰的?”

    汪直一愣,“尊卑貴賤乃是萬古不易的正道,你一個小……你一個校尉,還想命令百戶不成?”

    “不想。”胡桂揚看一眼韋瑛,衝他笑笑,繼續道:“既然是韋百戶主事,廠公剛才那些話應該對他說才對,一個月的期限也應該由他負責,我無非跟著跑腿,需要的話就出出主意。”

    汪直一拍公案,“每次見你,一天的心情都受影響,你到底想不想查案?”

    “想,可廠公先捆雙腿再讓我跑,這個……我邁不開步啊。”

    汪直皺眉,沒太明白胡桂揚的意思,韋瑛上前,拱手道:“公事為重,品級為輕,胡校尉查案的本事有目共睹,早有資格升任百戶,此案由他做主,我沒意見。”

    汪直指著韋瑛,“瞧瞧人家,胡桂揚,瞧瞧。”

    胡桂揚真就扭頭盯著韋瑛,笑道:“大人有大量,我記住了,照此推算,廠公的肚量該有多大啊?我覺得自己就像是站在海邊,一眼……”

    “還有事嗎?沒事快滾,我不想聽你說話。”汪直連連揮手。

    “錢……”

    “問韋瑛。”汪直只求此人能快點從自己眼前消失。

    胡桂揚拱手告退,在門口忍不住又說一句,“西廠用人不問出身,若論尊卑貴賤,對廠公可不太有利。”

    不等汪直明白過來,胡桂揚已經退出公堂。

    韋瑛跟上來,笑道:“胡校尉的膽子真是……廠公對你也是寵愛有加異於常人,換成別人,早惹來殺身之禍。”

    “這不叫寵愛有加,這叫債多了不愁。”

    韋瑛大笑,拱手道:“明天一早我去府上彙合。”

    “恭候大駕。”

    西廠沒人詢問郭禹的來曆,胡桂揚也不提。

    午時已過,胡桂揚覺得還有一點時間,餓著肚子去一趟南城。

    沈乾元租住在一家鏢局的小跨院裏,一得通報,立刻出來相迎,這回沒再裝作冷淡,笑道:“給胡校尉拜年。早知胡校尉回京,一直沒去府上拜訪,失禮,失禮。”

    “別,我沒帶禮物,你也不用拜年,咱們做真朋友。”

    “哈哈,沒錯,真朋友不講虛禮,請進。”

    進到屋子裏,胡桂揚推舊一切茶酒之請,說道:“無事不登門,我有幾件事要問個清楚,過了今天,怕是沒有機會了。”

    “哦?今天以後怎麼了?”

    “從明天開始,我無論去哪、見誰,都要帶一名錦衣百戶,你願意見他嗎?”

    沈乾元立刻搖頭,“除了胡校尉,我不想見任何錦衣衛。”

    “你跟谷中仙怎麼認識的?”

    “我一直在找恢複神功的方法,谷中仙也在做同樣的事,我們算是志同道合,他派人登門,雙方一拍即合。”沈乾元說得簡略,但是沒有隱瞞。

    “而且谷中仙手裏有金丹。”

    “傳言如此,但我沒見過,聽說胡校尉得到一枚?”

    “他派人送我一枚。”

    沈乾元沉默一會,幹笑道:“谷中仙還是更看好胡校尉。”

    “是啊,太看好了,先是派人到我家牆外胡言亂語,然後又在那所院子裏給我的食物動手腳,非要讓我變成異人不可。”

    沈乾元嘿嘿笑了兩聲,“我只負責通風報信,別的事情與我無關。”

    “那麻煩你再報次信吧。”

    “胡校尉請說。”

    “請轉告谷中仙,明天開始我要調查兩位異人的死因,上不避天子,下不隱豪傑,他要麼親自來一趟,向我解釋清楚,要麼等我找上門去,審個清楚。”

    沈乾元呆了一會,“異人死了兩個?谷中仙乃是朝廷第一欽犯,若非胡校尉知情,我甚至不會承認與他相識。轉告消息可以,但我覺得他不會來城裏。”

    胡桂揚笑道:“無妨,總得先把話說清楚,免得以後互相埋怨。沈兄不會插手吧?”

    沈乾元搖頭,“我與谷中仙的交往,只限於共同尋找恢複神功的法門。”

    胡桂揚起身告辭,“你為什麼總說‘恢複神功’?老實說,我不覺得‘神功’曾經屬於任何凡人,何談‘恢複’?”

    “信與不信,只在一念之間,胡校尉還是專心查案吧,如果需要幫忙,請隨時開口,我一定盡全力配合。異人對我來說就是仙人,仙人怎麼會被殺死?我很想知道原因,別的異人必定也是同樣想法。胡校尉若能查出真相,得到的感謝將會出人意料。”

    胡桂揚歎了口氣,隨即笑道:“出人意料?我喜歡出人意料。”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7:35
二百六十六章 管家婆

    “開飯!開飯!”胡桂揚一邁過門檻就大聲喊道,他確實餓了,米飯配鹹菜也能吃上一大碗。

    一名西廠校尉和幾名番子手奉命在趙宅看門,冬天冷,他們都躲在門房裏,聽到聲音,有人探頭出來,笑道:“今天夥食不錯。”

    “舍得花錢就行。”胡桂揚隨口回道,以為蔣、鄭二人偷拿銀錢去外面買酒買肉,他倒不在乎,有吃的就好。

    廚房位於前院,熱氣往外冒,做飯的卻不是蔣二皮、鄭三渾,兩人興高采烈地迎過來,接過韁繩,讚道:“花大娘子的廚藝真是不錯,比得上館子裏的大師傅。”

    胡桂揚皺眉道:“你倆真是拿這裏當自己家了,居然連廚子都給請來了,說吧,又花我多少錢?”

    兩人一愣,蔣二皮道:“花錢?人是你請來的,我們幹嘛花錢?”

    “我什麼時候請廚子了?”胡桂揚也是一愣。

    “桂揚老弟,你這忘性太大了,昨天你不是讓孫二叔給你找人嗎?今天上午人就來了,花大娘子做飯、顧二嫂子收拾房間、花小哥……”

    “停停。”胡桂揚吃了一驚,沒想到仆人來得這麼快,“孫二叔人呢?”

    “他沒來,花大娘子帶人來的,說是跟你認識,打過你的屁股。”蔣二皮、鄭三渾吃吃地笑,覺得很有趣。

    胡桂揚一點也不覺得好笑,“我連花大娘子是誰都不知道,打我屁股……哼哼,她是記錯了吧。來了幾個人?”

    “十個,五男五女,花大娘子說明後天還會再來幾個。”

    胡桂揚更加納悶,孫二叔推薦來的這位花大娘子明顯拿趙宅當成自己的家,連主人還沒見過就開始管事。

    “他們不知道這裏是凶宅吧?”胡桂揚相信幾句話就能將這些人打發走,看在孫二叔的面子上,多給些銀子就是了。

    “知道,花大娘子特意去死人的地方看過,還問我們,為啥絕子校尉大都死在外面,這裏卻被稱為凶宅?我們回答不了。”

    胡桂揚也回答不了,這恰恰也是他的疑問,自家兄弟一多半死在皇城裏,結果大家只記得趙宅,聯想之豐富令他無從辯解,幹脆承認下來,拿凶宅之名嚇人。

    這位花大娘子有點意思。

    胡桂揚讓兩人將馬牽去馬棚,獨自走向廚房。

    蒸騰的熱氣裏走出一名婦人,三十上下,個子瘦高,長臉豎眉,神情暗淡,一副不開心的模樣,好像生活中的一切都不順心。

    見到胡桂揚,婦人露出一絲微笑,“三十六,你長大啦,比我還高。”

    胡桂揚愣住,許多雜七雜八的記憶湧上心頭,仿佛一團亂麻,略具雛形,卻沒法立刻理出頭緒來,“你是……”

    “就知道你們這幫小子向來受寵,長大之後必定忘恩負義,果不其然,先是將趙家鬧得七零八落,四十個混蛋死了三十八個,如今連我都不認識……”

    “小桃姐!”胡桂揚脫口而出,雜亂的記憶終於彙成一條清晰的線。

    當年趙瑛從斷藤峽帶回來不少孩子,有男有女,四十名男孩受到的關愛比較多,被他培養成為絕子校尉,女孩只是撫養長大而已,到了年紀就嫁人,嫁妝豐厚,但是極少來往。

    趙瑛妻子在世時,這些出嫁的義女偶爾還回來一趟,後來就斷絕關係,再沒人登門。

    這些男童、女童小時候各住不同的院子裏,來往極少,所以胡桂揚沒什麼印象。

    花大娘子算是一個特例,她那時年紀大些,性格比男孩還要暴烈,而且愛管事,一言不合就動手,胡桂揚小時候還真被她打過屁股,至於原因早已不記得。

    “還小桃姐呢,我兒子都十幾歲了。”嫁為人婦的花大娘子脾氣未改,“這裏變化真大。”

    “是,義父後來改建房屋,你很久沒回來過吧?”

    花大娘子冷笑一聲,“自從出嫁之後,我就沒回來過,你當時可能不在場,上轎子之前我曾經說過,只要義父還活著,我絕不進趙家的門。”

    “我是不在場,義父哪得罪小桃姐了?是嫁妝給得少嗎?”

    “哼,你剛回來,先吃飯休息一下,咱們待會再聊。對了,我給你們重新安排了房間,這麼大的宅子,不分男女都住在一個院子裏,成何體統?還有家裏的東西和銀兩我也都收起來了,怎麼能亂放?沒聽說過‘千防萬防家賊難防’這句話嗎?你也老大不小了,為什麼還沒成親?”

    胡桂揚急忙道:“我去洗臉,在哪吃飯?”

    “當然是廳裏,但你今天回來得晚,破例讓你在臥房裏吃一頓,以後不行。”

    花大娘子完全是一副管家婆的架勢,胡桂揚已經想起屁股挨打的場景,竟然沒敢提出任何反對。

    花大娘子已經安排妥當,羅氏住進東跨院,由兩名丫環服侍,趙阿七、蕭殺熊、林層染住在後院西廂,共用一名男仆,胡桂揚原本住在正房暖閣裏,這時被挪到耳房,靠近東跨院,房間更小,但是收拾得幹淨整潔,分得一名小廝,客人郭禹住到中院客房裏。

    還剩兩名女仆,給花大娘子當幫手,另有三名男仆,也都有事可做,各司其職。

    西廠送來不少日常用物,一直堆在車上,誰用誰拿,花大娘子重新分配,剩下的存放起來。

    到來不過一個下午,花大娘子已經將趙宅收拾得井井有條,誰也挑不出毛病。

    胡桂揚的小廝就是花大娘子的兒子花小哥,十三四歲的半大小子,相貌與母親有幾分相似,神情卻全不相同,機靈古怪,也不怕生,一見到胡桂揚就說:“三十六舅,外甥給你請安。”

    胡桂揚撓撓頭,突然被人叫成舅舅,他不太適應,“你叫什麼名字?”

    “大家都叫我小哥兒,三十六舅……”

    花大娘子端盆水進來,喝道:“臭小子,誰是你舅舅?叫胡校尉。”

    花小哥顯然極怕母親,立刻改口:“胡校尉。”

    “當然可以叫舅舅。”胡桂揚倒不在意。

    花大娘子另有想法,“那怎麼行?他來這裏是做下人,不是當主人,必須叫胡校尉,以後我也稱你胡校尉,不能再叫三十六。”

    花大娘子將盆放在架子上,“洗臉。”

    胡桂揚立刻照做,想起一件事,說道:“待會我去客人房裏吃飯,跟他有事情要談。”

    “好。”花大娘子看向兒子,“好好服侍胡校尉,做得不好,送你回鄉下放牛。”

    “我不回去,城裏比鄉下熱鬧多了。”花小哥躲著母親,拿起一條手巾,準備遞上去,眼睛卻看著母親。

    花大娘子出門。

    胡桂揚擦臉,問道:“你父親呢?”

    “死了,我出生不久就死了。”花小哥毫無悲戚之意。

    “那你們母子過得艱難吧?”

    “一點都不艱難,我家原住在城裏,後來搬到鄉下,在村裏沒人敢惹我娘,我家的屋子在村裏最好,田也是最多的。”

    “那她還讓你放牛?”

    “嘿,那是因為我不願讀書,娘說不養懶人,既然不讀書,就去放牛,長大之後再找個營生。”

    “你以後想做什麼?”

    “還沒想好,我家是軍戶,等我十五歲的時候可以先去當兵,但我娘更希望我種地,錦衣衛是不是賺錢很多啊?”花小哥眼睛亮晶晶的,顯然是羨慕趙宅。

    “哈哈,這裏不是我的家,其實我是窮人,錦衣衛當中像我這樣的窮人不少,富人只是少數。”

    “哦。”花小哥顯得有些失望,馬上又笑道:“起碼名頭響亮,一提錦衣衛三個字,嚇人一跳。”

    “那你努力吧。你們母子跟孫二叔一直有來往嗎?”

    “你說孫二爺爺?當然,從小到大,幾乎每個月進城買點東西的時候,都要去孫家住一晚上。”

    孫家從前就在觀音寺胡同,離趙家不遠,花大娘子卻從不回這個“娘家”。

    胡桂揚沒再問下去,去客房見郭禹。

    經過花大娘子的安排,郭禹的住處更為舒適,他卻顯得有些拘謹,“胡校尉太客氣了,而且我住不了多久,父親的遺體還停在店裏,我放心不下。”

    “明天一早咱們就去。”胡桂揚也要查看一下屍體,“你父親有什麼仇人嗎?”

    “肯定有,但是沒本事殺死一名異人。”

    胡桂揚不要花小哥服侍,與郭禹邊吃邊聊。

    “你父親是怎麼找到異人的?”

    “異人的確是一名官兵,不知怎麼進入山裏到處遊蕩,饑一頓飽一頓,父親見他可憐,於是收留,後來才發現他有神功在身。”

    “那麼多山民吸丹,沒有別的異人了?”

    “谷中仙曾將山民擰成一股,敗給官兵之後,他就消失了,山民四分五裂,有的投降,有的又回到山裏,彼此極少來往,有異人出現我們也不知曉。父親倒是經常去各村各寨探訪,一直沒再找到異人的影子。但是異人並非一下子全冒出來,比如胡校尉,將近半年之後才有所顯露。”

    “嘿,我不一樣……你覺得誰會是凶手?”

    郭禹沉默一會,“胡校尉既然問起,我不隱瞞,但這只是猜測,請胡校尉莫要太在意。”

    “反正現在一點線索也沒有,猜測也是好的,說來聽聽。”

    “我猜,凶手要殺的是士兵異人,我父親只是湊巧受到連累,至於原因,絕不是仇殺,也不是官兵捕殺,只是有人想試試自己的身手。”

    “這個猜測很有意思,你怎麼想到的?”

    “因為在山裏出現過這種事,一些有名的高手受到挑戰,死於無名者手中,大家都說必定是異人所為。”

    胡桂揚突然想起郭舉人曾經說過的話,“你們懷疑這位異人是……”

    “不是何三塵,就是高青草,更可能是她們兩人聯手。”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7:38
二百六十七章 傳言難辨

    小店地處偏遠,若不是有郭禹帶路,胡桂揚無論如何找不到,“離城不過十餘裏,竟有這樣隱蔽的地方。”

    “我們也是偶然碰上。”郭氏父子一直受到通緝,身上沒有任何屬籍憑證,又帶著一名癡癡呆呆的官兵,因此不敢走大道,只能揀小路,才會找到這間什麼都不多問的鄉間野店。

    說是客店,其實是路邊的幾間茅屋,正房一間充作店面,穿堂而過即是一個小院,每邊各有兩三間房子,低矮破舊,能熬過這個冬天的積雪重壓,實在是一樁奇跡。

    郭禹在山裏長大,對住處不挑,沒覺得這裏環境太差,帶著胡桂揚進入東廂把頭的房間,“我們住在這裏。”

    屋內陰暗,胡桂揚適應一會才能視物。

    一鋪土炕、幾床舊被,除此之外再無擺設,兩具屍體原來橫在地上,被郭禹抬到炕上,一邊一具,再沒動過,門窗皆開,讓冷風進來,屍體幾乎沒有變樣。

    郭禹只看一眼就走出去,再沒法裝作堅強。

    胡桂揚仔細檢察屍體,搜出一些小物件,包括一枚玉佩,它上面只在中間圓孔周圍有一圈細若絲線的紅暈。

    還有一本冊子,上面寫的文字毫無意義,胡桂揚看不懂,隨手放入懷中。

    再沒什麼可看的了,士兵的死狀與童豐完全一樣,郭舉人表面看似無傷,但是細摸之後,發現左胸微微塌陷,顯然是被人一拳或是一掌擊斃。

    胡桂揚走出房間,抬頭望向碧藍的天空,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覺。

    郭禹蹲在牆角,緩緩起身,“胡校尉看出什麼了?”

    胡桂揚搖搖頭。

    “我昨天的猜測可能有些武斷,但是山裏的確有人見過何三塵與高青草,她倆神出鬼沒,殺人於無形,而且專愛殺會武功的人,大家都說她們已經變妖,其實是化成異人而已。”

    “也太巧了,兩人同時成為異人?”

    “她們大概是天機船特別眷顧的人。”郭禹看一眼胡桂揚,馬上挪開目光。

    “哈哈,你覺得我也被眷顧了?”

    “胡校尉與眾不同,谷中仙曾經聲稱他與胡校尉一同拯救眾人,但他在危急關頭一逃了之,大家對他的話不太相信,可我覺得他沒必要在這件事情上撒謊,尤其沒必要帶上胡校尉的名字。”

    “所以你覺得我是鄖陽府的救命恩人?”胡桂揚笑道。

    “我不能確定,但是胡校尉很多地方與眾不同。”

    胡桂揚笑了笑,明白郭禹這些話的用意,“你就說吧,我究竟哪裏‘不同’,能讓兩名女子受到天機船眷顧,同時化妖,變為異人?”

    郭禹稍顯尷尬,咳了一聲,“我不是在指責胡校尉,否則也不會去城裏投奔。”

    “明白,我也只是想聽實話,或許線索就在其中。”

    “聽說你將上百枚最好的金丹送給她們,是不是?”

    “沒那麼多,三十來枚,我下手早一些。”

    “這就對了,雖說能否變成異人全由天定,但是金丹會有助益,我聽說官兵當中出現不少異人,都是朝廷用金丹催出來的。朝廷只讓極少數異人露面,其他人隱藏起來暗中操練,數年之後用在戰場上,百戰百勝。”

    “你聽說的事情還真不少。”

    “鄖陽官兵那麼多,不可能只出現那麼少的異人,胡校尉見過幾位?”

    “就一位,西廠童豐,前幾天被人殺死,也是咽喉中招。”

    郭禹長歎一聲,“父親原指望能利用異人再次招聚山民,沒想到意是惹禍上身。”

    “先將遺體抬上車吧,此地不宜久留,你若想回到山裏,要盡快出發。”

    “是。”郭禹強忍悲戚,與胡桂揚一同進屋,將兩具屍體抬到店外的騾車上,蓋上被子,郭禹執鞭趕車,胡桂揚坐在另一頭,送他一程。

    胡桂揚騎來的馬栓在車後。

    “小草是山民,何氏姐弟與山裏人從無恩怨,為什麼你們會相信變妖之說?”胡桂揚還是沒想明白。

    “因為有人親眼所見,她們兩個,還有那個瘸子弟弟,一塊殺人,過後開膛破腹,生吃心肝,不過那是幾個月以前的事情,後來她們只殺人,很少挖心,現在更是一劍斃命。”郭禹言之鑿鑿。

    “這些‘有人’,你見過多少?”胡桂揚更在意傳言的源頭。

    郭禹沉默一會,“我沒見過,但我見過被殺者的慘狀……”郭禹抖了一下,心中甚至有些慶幸,父親死在女妖不那麼殘暴的時候,起碼保留全屍。

    “她們不是那種人。”胡桂揚淡淡地說。

    “變妖之說實屬荒誕,異人卻是真的,而異人身上必有一些變化,何三塵與高青草只怕與從前大不一樣了。”

    胡桂揚笑了兩聲,不想再爭下去,心裏仍然納悶,為什麼傳言非盯住那兩人不可?

    他從懷裏取出冊子,遞給郭禹,“這是你父親的遺物,上面寫著什麼?”

    郭禹瞥了一眼,“哦,這是記錄,父親一直在山裏尋找更多異人,每到一處,每查一人,全要記在冊子上。”

    胡桂揚翻了幾頁,“看不出來。”

    郭禹臉上露出笑容,馬上又變得嚴肅,“父親識字不多,又不願找別人幫忙,所以自己造出一些怪字。”

    “郭舉人不肯出山應仕,真是屈才了。”

    “父親驕傲得很,總說一入官場終生為奴,連後代子孫都會受到牽連,不如山中逍遙自在。”

    胡桂揚與郭舉人交往不多,聽到這句話,居然有些惺惺相惜,但他不覺得山中逍遙,一點都不覺得。

    “你能看懂?”

    “大部分吧。”

    “你留著吧,或許能用上。”

    郭禹接過冊子,雖說這是父親的遺物,他還是道:“多謝,我想我用不到它,異人是禍源,離得越遠……對不起,我不是說胡校尉,你……”

    “與眾不同?”

    郭禹尷尬地笑了幾聲,揮動鞭子,趕騾更緊。

    前方道路越發崎嶇,再走下去,胡桂揚擔心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於是叫停,跳下車,解開車後馬匹的韁繩,“就此別過吧,估計以後再難相見,殺你父親的凶手,我會找出來,你在山裏或許能聽到相關傳言,但是請你不要參與進來。”

    凶手是更為強大的異人,郭禹的身手即使是在普通武林人中當也屬平庸,離異人越近越危險。

    郭禹知道胡桂揚是好意,點頭道:“我等消息,不再出山。大恩不言謝,或許有一天我能報答萬一。父親說過,胡校尉更像山民,哪天棄官不做,可以進山找我,郭家名聲不算響亮,但是你總打聽得到。”

    “我記住你的邀請,說不定真會進山叨擾。”

    兩人再不多說,郭禹重新驅車進山,胡桂揚上馬原路返回,走出一段路之後,自語道:“就算棄官,我也要去東南水鄉隱居,呸,一個校尉,說什麼‘棄官’?頂多算是逃兵。哈哈。”

    他又回到野店附近,遠遠望見一隊人馬,於是加速跑過去。

    那是十餘名錦衣衛與番子手,都認得胡桂揚,一見到他就大喊大叫:“胡桂揚!胡桂揚!”

    “可不就是我。”胡桂揚笑道,跳下馬,指著一人,“咦,今天不是輪到你在趙宅看門嗎?怎麼跑到這裏來了?”

    那人一把抓住胡桂揚的胳膊,激動至極,“你休想逃跑。”

    “逃跑?開什麼玩笑,銀子都在趙宅,我往哪逃?”

    校尉還是不肯鬆手,“快請韋百戶……”

    韋瑛從店裏大步走出來,皺下眉頭,“鬆手,成什麼樣子?也不想想,胡校尉有異人之力,你抓得住嗎?”

    校尉鬆手,訕訕地道:“我一時著急……”

    胡桂揚甩甩手,校尉臉色驟變,立刻退後幾步。

    韋瑛上前,拱手笑道:“胡校尉不夠意思,明明說好今天我去府上彙合,咱們從今天開始一塊查案,你怎麼先走一步?”

    “今天還沒過去呢,我出城送個朋友,不想麻煩韋百戶。”

    “不麻煩,我既然奉命協助胡校尉,就得寸步不離,胡校尉去哪我跟到哪,我已經決定了,這個月我搬過去住,趙家還有空屋吧?”

    “有,就是委屈百戶大人了。”

    “嘿,有什麼委屈的?趙瑛從前也是百戶,他家比我家大多了。”

    兩人握臂大笑,像是冰釋前嫌的好友,周圍的校尉、番子手看得目瞪口呆,還有一點佩服。

    “店裏死過人嗎?”韋瑛收起笑容問道。

    “我那位朋友的父親死在這裏,他們是山民,沒有屬籍,無法在本地安葬,所以我送他一輛車,運屍進山。”

    “山民桀驁難馴,你的這位朋友沒參與過造反吧?”

    “泛泛之交,總共沒見過幾面,誰知道他們做過什麼。”

    “嗬嗬,胡校尉真是大方,泛泛之交就送車、送行。”

    胡桂揚眨下眼睛,“我這人沒別的優點,就是重交情。”

    “哈哈,胡校尉這個朋友,我交定了。”韋瑛拍拍胡桂揚的肩膀,臉上再次收起笑容,“可以開始查案了?”

    “可以,韋百戶有什麼想法?”

    “我是協助者,一切聽胡校尉安排。”

    “嗯,咱們先去見樓家的公主吧。”

    韋瑛臉色微沉,“胡校尉說真的?”

    胡桂揚笑道:“先從最難的地方查起,如果遇到的阻力太大,咱們就去見廠公,說案子查不了,強於查到一半才打退堂鼓,韋百戶覺得呢?”

    韋瑛漸漸顯露笑容,“由你做主。”

    胡桂揚輕歎一聲,“長這麼大,我還從來沒見過公主呢。”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7:44
二百六十八章 拒之門外

    公主的住宅並不宏偉,隱藏在小巷深處,比趙家要小得多,優點是離皇城比較近,左右的鄰居非富即貴,隨便一家小門小戶,從裏面走出來的人可能是某衙門裏的掌權人物。

    韋瑛走到這裏連腳步都放輕了,小聲道:“這裏就是,我最後一次提醒你,以朋友的身份:少惹麻煩。”

    胡桂揚笑道:“來都來了,總得敲門問一聲吧。”

    “公主新寡,就算來拜訪,也該挑個時候。”韋瑛抬頭看天,離完全天黑只剩不到半個時辰。

    “沒事,擇日不如撞日,先從最難的地方開始,韋百戶不用上前。”

    韋瑛笑笑,真就沒跟上去。

    胡桂揚來到門口,沒看到辦喪的跡象,舉起手臂醞釀片刻,砰砰砸門,然後默默地等著,沒有再敲。

    良久之後,裏面終於有個聲音問:“哪位?”

    “西廠校尉胡桂揚,有事求見。”胡桂揚沒提“公主”兩字。

    “哦。”裏面的人模棱兩可地應了一聲,沒再說話,也沒開門。

    胡桂揚等了一會,回頭向韋瑛笑道:“估計是去找人了。”

    韋瑛點點頭,表示自己再不過問。

    又過許久,院門終於打開,走出一名宮裝老婦,滿臉怒容,上下打量來者。

    胡桂揚笑著拱手,正要開口,老婦劈頭蓋臉地斥道:“反了,真是反了,天子腳下,連點規矩也沒有了?公主再怎麼著也是陛下的妹子……”

    “你誤會了,我不是……”

    “呸。”老婦根本不給來者說話的機會,唾星飛濺,比高手的兵器更具殺傷力,胡桂揚不得不後退避讓,想張嘴卻等不到機會。

    “西廠是個什麼玩意兒?我家公主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兩耳不聞窗外事,不知道什麼是稀廠、稠廠,我們這裏也不施粥。想見公主,拿宮裏的諭旨,沒有諭旨,就是當權的相爺也進不得這門。”

    老婦聲稱不知西廠,卻知道汪直,“汪直一個小屁孩子,才得寵幾天,就敢派人來辱迫公主,再這樣下去,是不是連太子也得給他磕頭?告訴你吧,老婆子今年四十七,無兒無女,除了公主生無可戀,別說你一個校尉,就是你家主人親自登門,我這條老命也賠得起!”

    老婦鬥志高昂,汙言穢語越說越多,而且花樣百出,汪直來了也得甘拜下風。

    足足一刻鍾之後,老婦全無疲態,大概是覺得無趣,突然閉嘴,轉身回去,砰的一聲關上門。

    胡桂揚一句完整話沒說出來,抬手抹下臉,轉身向韋瑛笑道:“老太婆精神頭兒真足,公主有這樣的人做依靠,想必不會受欺負。”

    “嘿,能欺負公主的還就是身邊人……咳,走吧,這條路不通,但也不至於因此就放棄查案。”

    “當然,這點困難算什麼,我都不好意思向廠公提起。走吧,咱們明天再來。”

    韋瑛愣了一會,胡桂揚向小巷外面走去,他急忙追上,“還來?你挨罵上癮嗎?老太婆雖然是個潑婦,但是話有道理,你想見公主,必須得到宮裏的諭旨。”

    “不要諭旨,那樣太正式,對公主不利,對咱們也不利。”

    “主要是對你不利。”韋瑛提醒道,不想與胡桂揚捆綁得太緊。

    其他人牽馬等在巷外,早聽到老婦的罵聲,心中暗笑,紛紛扭過頭去,在意的不是胡桂揚,而是百戶韋瑛。

    胡桂揚上馬,望向小巷裏面,“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老太婆總有罵累的時候,以後我上午來拜訪。”

    韋瑛搖頭,再不相勸,其他人更不會多嘴,心裏都更覺得可笑。

    “接下來呢?”韋瑛問道,好奇胡桂揚還能怎麼查案。

    “雙線並進,樓駙馬這邊的路暫時不通,咱們去查童豐,還來得及去趟烏鵲胡同嗎?”

    “來得及出城,來不及回城,烏鵲胡同那邊的人我都審過了,你想知道什麼?”

    “童豐是被誰殺死的?”

    “哈,這個我可不知道。”

    “據說童豐變成異人之後,能夠禦女,是真的嗎?”

    “呃……咱們回去再說吧。”韋瑛實在不想當著其他人的面談論這種事。

    “好吧,先回趙宅,明天再去烏鵲胡同。”

    胡桂揚一馬當先,韋瑛向手下人輕輕搖頭,迄今為止,他還沒看到這名校尉有什麼獨特的查案手段,反而覺得是在浪費時間。

    花大娘子準備好了晚餐,足夠十幾人享用,就連韋瑛也讚不絕口。

    韋瑛留宿趙宅客房,向胡桂揚道:“咱們如今同乘一條船,總得坦誠相待,胡校尉想怎麼查案都可以,但是一定要帶上我,就算是深更半夜,你也可以將我從床上拽起來。沒別的,兄弟先在這裏謝你了,千萬別讓我在廠公面前難堪。烏鵲胡同的情況,咱們明天細談。”

    “放心,跟我的人最後都立功了。”胡桂揚大言不慚,好像他才是百戶,而對方是名校尉。

    韋瑛倒不在乎,含笑點頭,等胡桂揚出屋他才明白過來,“他說‘最後’立功是什麼意思?”

    一同吃飯的另一名校尉回道:“我認得袁茂,他跟過胡校尉一陣,的確是到‘最後’才立功,期間的千辛萬苦,嘖嘖,不說也罷。不過袁茂那時候只是平民,百戶大人應該沒事。”

    韋瑛乾笑兩聲,毫不覺得“百戶”這個職位對胡桂揚會有影響。

    臥房裏,熱水都已備好,胡桂揚洗臉之後還能泡腳,花小哥兒人很勤快,就是嘴碎,生性好奇,什麼都問,尤其關注錦衣衛的方方面面。

    胡桂揚回答幾條,苦笑道:“實話告訴你吧,我是錦衣校尉,但是不受待見,總共沒去過衙門幾次,認識的人少得可憐,內幕一概不知,連俸祿去哪領都不知道。”

    胡桂揚原本靠在椅子上,這時坐直,抬手一拍腦門,“對啊,為什麼我一直沒領到俸祿呢?每次都要從西廠要錢!”

    花小哥哈哈笑道:“沒見過你這樣的官兒,連俸祿都不關心,等我襲職,第一件事就是弄明白俸祿有多少、在哪領取。”

    花大娘子正好進屋,斥道:“你都當仆人了,還襲什麼職?人家百戶、千戶才叫襲職,你老子就是個兵,你以後也是兵,不是上戰場賣命,就是給權貴當苦力,還不賺錢。明年我花錢給你脫籍,以後種地、經商都比當兵強,實在不行,就當一輩子小廝吧。”

    “我不當一輩子小廝,胡校尉是親戚我才過來幫忙的,不算仆人,不影響以後子承父業,我要進衛所打仗立功,然後當錦衣衛百戶、千戶,讓我兒子襲職。”

    花大娘子哈哈大笑,花小哥大為惱怒,摔門走了。

    “這孩子十幾歲了也沒個正經,得時常敲打一下。”花大娘子解釋道。

    胡桂揚點點頭,他對此沒有意見,只是覺得不該在自己面前訓子。

    “我來跟你說件正事。”花大娘子扯只凳子過來,坐在胡桂揚對面。

    胡桂揚坐端正了,“宅裏的事情都由你做主,錢隨便花,不夠我再從西廠要,應該有一年的俸祿還沒給我呢。”

    “錢夠,我是說你也老大不小了,三十九已經成親,你什麼時候娶妻?”

    胡桂揚一愣,他去敲公主的門,別人覺得古怪,如今面對花大娘子的詢問,他覺得這才是更加古怪的人,“呃……等等吧,最近事情多,我還沒有這個打算。”

    花大娘子搖頭,“別人像你這個歲數,孩子都會走路了,想當初我出嫁的時候才十幾歲,咱們這些人都不知道自己的確切歲數,你花大哥不到二十歲,他是個短命鬼,在這世上走一遭,好像就是為了讓我給他生個兒子……”

    胡桂揚借機轉移話題,“對了,義父當年怎麼惹著你了?連娘家都不回一趟。”

    “惹著我?他惹到所有義女。”花大娘子雙眉倒豎,“趙瑛……算了,他養我一場,叫一聲義父吧。義父不公平,把你們四十個男孩當親兒子,卻將我們幾十個女孩兒當包袱,就希望早點嫁出去,也不管我們願意不願意,今天指定丈夫,明天就讓女兒出門,跟賣人一樣。”

    “聽說義父給每個女兒的嫁妝都不少。”

    “嘿,怎麼不提他要的彩禮呢?比嫁妝更多,花家為了娶我,欠了一屁股債,還得我用嫁妝償還。”花大娘子一提起往事,仍然無法釋懷,“義母是好人,每個女兒出嫁她都哭得不行,想多留些日子,義父卻不同意,既然如此,當初何必收養我們呢?後來我的日子能過好一點,也是因為義母暗中接濟,可惜她過世得早,沒享到我們這些女兒的好處。”

    說起來義母,花大娘子傷感不已。

    胡桂揚後悔提起這個話題,“義父的脾氣……確實有點古怪。”

    “所以才養出四十個古怪的義子,他一死,就只剩下兩個,三十九連姓都改了,就算不改,他也不認我這個姐姐,你呢?認還是不認?”

    “認。”胡桂揚馬上應道,隱約覺得孫二叔推薦花大娘子就是要教訓他這個晚輩,“但是……我現在真的無意成親。”

    花大娘子眉頭一皺,“那你打算什麼時候成親?五六十歲嗎?”

    “嗬嗬,沒那麼晚,再等個半年一載吧,起碼讓我忙完手頭上的公務。”

    “嘿,你根本沒將我當姐姐,只當成給你做飯、收拾屋子的傭婦吧。”

    “當然不是。”胡桂揚突發奇想,“明天一早,你跟我去拜見公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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