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妖孽 作者:冰臨神下 (連載中)

 
mk2258 2017-6-10 20:04: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3 402323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8 10:13
二百九十九章 必分勝負

    比武繼續進行,再次上場的蕭殺熊敗給了趙阿七,這讓他極為憤怒,拒絕認輸,反而留在場上死纏爛打,最後所有人一致認定他已經落敗,蕭殺熊才恨恨地退下,嘴裏兀自嘀咕不休。

    林層染一直留在胡桂揚身邊,眾人議論紛紛的時候,他小聲道:“胡校尉的師弟身手不錯啊,都是他從前學來的?”

    “我這位師弟勤奮好學,拜過的師父不少。”胡桂揚含糊回應,心裏其實也比較好奇,趙阿七不只得到神力,還從不知誰那裏學到一身精妙的拳腳功夫,足以彌補瘸腿的劣勢。

    更令人感到驚奇的是梅娘子,她的左手總是握著竹竿的一頭,只能以右手迎敵,像是被線係著的風箏,輾轉騰挪的餘地比對方要小得多,可她兩場皆勝,與蕭殺熊的狠、趙阿七的巧不同,她出手又快又準,每次都能擊到敵人的痛處。

    林層染小聲點評:“她會認穴,很難得,即使是在武林當中,點穴高手也不多見,能用在實戰中的人更是鳳毛麟角。”

    “你應該上場比武。”胡桂揚小聲回道。

    “我只會紙上談兵。”林層染笑道,看一眼自己布滿皺紋的雙手,輕歎一聲,“我現在是最不敢揮霍功力的異人。”

    第二輪比武只有五人,前兩場比過之後,第三場江東俠已無對手,需要前兩場的勝者再輪一遍。

    趙阿七看一眼梅娘子,邁步進場,拱手道:“咱們先比吧,讓梅娘子多休息一會。”

    江東俠拱手還禮,“我少比一場,勝之不武,敗則受辱,不如你也休息一會吧,長夜漫漫,不必急於一時。”

    “沒仇沒怨的,只是分個勝負而已,再打一場的力氣我還有,請。”

    兩人客套一番,旁邊的蕭殺熊大聲道:“該打就打,讓來讓去有什麼意思?”

    場上兩人又謙讓幾次,終於出手,一開始都是試探,沒有用上全力,場面比之前的幾次“打架”平淡得多,拳法、步法卻更加精妙。

    林層染小聲道:“江東俠獲勝。”

    “他自己也是這麼說的。”

    “我打聽過,江東俠原是江南一帶的豪俠,師出名門,從小練就的拳腳功夫,趙阿七比不了。”

    場上兩人試探結束,各出絕招,打得越來越快,同樣的拳法,比普通武人要快上幾倍,月光照耀下,只見人影如鬼魅,看不出也聽不出輕重,但是人人都明白,自己怕是一拳也躲不過。

    蕭殺熊從開始的不屑變為驚訝,又從驚訝轉為惶恐,喃喃道:“原來之前幾次交手這個瘸小子都在隱藏實力……”

    糾纏在一起的身影突然分開,相隔十餘步,各自站了一會,趙阿七拱手道:“甘拜下風,佩服。”

    江東俠笑道:“僥幸勝出一招。”

    趙阿七搖搖頭,他不覺得對方是僥幸,沉默地回到自己屋中,再沒出來,對最終的勝利者是誰已不感興趣。

    江東俠向梅娘子道:“梅女俠休息好了?請賜教。”

    梅娘子牽著丈夫緩步入場,“我夫妻二人行醫為生,當不得‘女俠’二字。”

    “醫者仁心,無愧‘俠’字。”

    “嘿,江大俠真會說話,怪不得大家選你當頭目,望你待會能手下留情,別讓小女子敗得太難堪。”

    “勝負未分,江某不敢謙讓,況且這就是一場朋友間的比武,沒人會下死手。”

    “那就好。”梅娘子微笑道,再不客氣,上前出手,她的丈夫站在後面,平時手臂下垂,受到帶動時立刻伸出,像是一具沒有生命的木偶,卻能限制妻子的行走範圍。

    “還是江東俠勝。”林層染道。

    “點穴不靈了?”

    “梅娘子原是郎中,她認的穴位與武林高手稍有不同,但就是這點不同,令她的點穴手法威力大減,對付普通高手還可以,用在江東俠身上就差一截。”

    林層染說得沒錯,梅娘子點穴依然精準,江東俠不與她比快、比準,硬受幾指,竟然沒事,逐寸逼近,令梅娘子的退路越來越少。

    “你從前是軍吏,從哪學來這些見識?”胡桂揚問道。

    林層染微笑道:“我在江湖中混過幾個月,浪費不少功力,但也結交不少朋友,他們見我對武功感興趣,對我知無不言,一位老前輩想收我為徒,被我拒絕……”

    林層染話未說完,場上形勢突變,梅娘子不再使用點穴手法,居然站立不動,只憑右手與江東俠比拚功力,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除非拋下手中的竹竿,她已退無可退。

    江東俠本想逼梅娘子認輸,見她不識趣,只得紮穩下盤,也以功力相拚,而且只用一只手,免得事後被人說是欺負女流。

    “梅娘子該認輸了。”林層染的注意力又被比武吸引,輕聲做出判斷,“再這樣下去她會受傷。唉,異人畢竟大都是半路出家,若是擁有同樣的神力,武功還是比不上那些真正的武林人,比如江東俠,比如李刑天。”

    “未必,我倒覺得梅娘子有可能獲勝。”胡桂揚笑道。

    “有理由嗎?”林層染沒將這句判斷太當真。

    “梅娘子更想要這枚金丹,她會為此拚命,江東俠未必。”

    林層染微微一愣,的確,正常情況下,梅娘子早該認輸,可她堅持至今,顯然對金丹頗為看重,“實力差距太大,拚命也沒用。”

    江東俠也是這麼想的,身為異人頭目,不願當眾逼人太甚,於是手上稍緩,勸道:“梅娘子,如果你願意,咱們不如罷手,算是不分勝負,共享金丹如何?”

    梅娘子還沒開口,看得起勁的蕭殺熊喊道:“不行,一定要分個勝負!”

    胡桂揚卻道:“行,反正一枚金丹,你們想怎麼分就怎麼分。”

    江東俠後退半步,做出更明顯的謙讓姿態,手上卻沒停,見招拆招,功力絲毫不減。

    “好。”梅娘子終於開口,手上卻突然變招,竟然將右手的竹竿當成短刃刺出,她會認穴,雖是竹竿,威力卻也不可小覷。

    至於竹竿算不算兵器,這時已經不重要。

    江東俠早有準備,他在江湖上行走多年,什麼人都見過,不會相信女子軟弱,更不會相信所謂的規矩,從一開始他就提防著那根竹竿,相信它隨時可能成為奇招。

    被他猜中了,江東俠再不退讓,閃電般伸出一直閑置的手臂,要一把抓住竹竿,將它捏碎,然後迅速後退,迫使梅娘子認輸。

    這樣的結局是她自找的,本有機會分享一半金丹,如今卻要成為徹底的戰敗一方。

    梅娘子另有計劃,竹竿刺出,又在半途收回,改以左手出招,仍是點穴,對準江東俠胸前的穴道。

    江東俠打算硬接這一指,他與林層染的判斷一樣,梅娘子身為江湖郎中,對穴位的認識與武林人稍異,自己完全能夠承受得了。

    可這一指竟然不是點穴,最後時刻化指為掌,正中江東俠胸口。

    一道陰勁直透進來,江東俠大駭,只差一寸就能抓住竹竿,卻被迫後退,以化解這股奇特的勁力,一步不夠,又退一步,接連退出七八步才勉強止步,饒是如此,還是沒能全部卸掉,哇的一聲,張嘴吐出一口鮮血。

    “承讓。”梅娘子淡淡地說,轉向胡桂揚,“我能看看金丹嗎?”

    胡桂揚取出完整的金丹,拿在手中向梅娘子展示。

    幾場比武下來,只有江東俠一人受傷,他不服氣,厲聲道:“且慢。”

    梅娘子緩緩轉身,“難道不是我勝了嗎?”

    “你勝,可是……”江東俠深吸一口氣,“背山老怪楊九問是你什麼人?你怎麼會他的亂陰掌法?”

    “他算是我的師父吧。”

    “楊老怪數月前遇害,他之前的徒子徒孫我都認識,好像沒有你。”

    梅娘子微笑道:“楊九問臨死之前收我為徒,他說‘只要你別殺我,我將平生所學都教給你’。很遺憾,他的傷勢太重,捱了半個月,還是死了,但他的確遵守諾言,教我幾套拳腳功夫。唉,他若是還能多活半個月就好了。”

    江東俠大吃一驚,隨即大笑道:“身為異人,還能想著隱藏實力,難得難得,我敗得無話可說。諸位選我當頭目,那是認錯人了,江某願將此位讓與梅娘子。”

    江東俠轉身回自己房間,他不敢離開,只能忍辱留下。

    眾人也都吃驚,關木通道:“梅娘子,你武功這麼高,當時……”

    “再高也不是李刑天的對手,何必白費力氣?我的功力只用來保護我們夫妻二人。”梅娘子曾參與七名異人圍攻李刑天,即便是在同伴被殺的情況下,也沒顯露真正的實力。

    她牽著丈夫來到胡桂揚面前,微笑道:“謝謝。”

    胡桂揚將金丹遞過去,“大開眼界,或許擊敗李刑天也不是那麼困難。”

    “抱歉,既然得到金丹,我們夫妻不再叨擾府上,三天後就走,頭目還是讓東大俠當吧。”梅娘子也不解釋,轉身離去。

    羅氏迎上去,小聲說了幾句,似乎是在邀請梅娘子當鄰居。

    梅娘子同意了,與羅氏一同走向東跨院。

    林層染望著兩人的背影,“女人不好惹,得到神力的女人尤其不能惹。”

    胡桂揚笑而不語,心裏認定,梅娘正是他尋找的“真正異人”,不受任何勢力操控的異人,他一定得想辦法留下她。

    在此之前,他還是得解決金丹可能被掉包的問題,否則的話,輪到明天服食金丹的異人,很可能看出破綻。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8 10:17
三百章 小偷

    胡桂揚向異人暗示斷裂的玉佩屬於假冒,那他明天必須拿出一枚完整的金丹供異人服食。

    他只剩半個晚上的時間。

    回到臥房裏,胡桂揚拿出兩截玉佩,小心翼翼地快速吸了一次,感覺依然美妙,但他分不清真假。

    “有人能分清。”他小聲道,吹滅油燈,坐在桌邊靜靜等候。

    大概是四更天的時候,房門倏開倏閉,有人閃身進來,站在門口不動。

    “今晚沒人值夜嗎?”胡桂揚詫異地問。

    “不可能整晚保持警惕,總得休息一會,而且他提防的是外面,不是院裏。”來者是梅娘子,沒帶丈夫。

    胡桂揚毫不意外,“羅氏跟你說什麼了?”

    “你還是先管自己的事情吧。”梅娘子一揚手,微弱的紅光脫手而出,準確地落在桌上。

    “你成為異人不過半年,從楊老怪那裏學藝也不過三四個月吧?居然就有如此身手,佩服。”

    “金丹。”梅娘子冷冷地說。

    “金丹怎麼了?”胡桂揚拿起來,放在鼻下嗅了嗅,感覺與斷玉一樣美妙。

    “這不是我要的金丹。”

    “金丹還分種類?”

    “當然,一種是天機船之前散布出來的,品相大都一般,即便是一體通紅,效力也會差一些,另一種是天機船飛升時在五處丹穴裏留下的金丹,品相、效力都是最佳。”

    “這是差的那一種?”

    “不僅如此,有人對它動過手腳,一多半紅暈是假的,只能供我服食大概十餘次。”

    “嗬嗬,造假的人手法還挺厲害,之前有三人服食這枚金丹,可沒發現問題,從你手裏回來突然就變成假的。”

    “嘿,你膽子真不小,敢對異人栽贓嫁禍。”

    異人忍受胡桂揚的種種無禮之舉,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安全與金丹,梅娘子已經決定三天後離開,因此不在乎安全,如今金丹被證明是假的,她心裏最後一絲忌憚也已消失。

    “別誤會,我早知道金丹有問題,所以坐在這裏等你,但是心裏的疑惑先要解開,然後再說真丹的事情。”

    梅娘子愣了一會,緩聲道:“江東俠他們三人應該是沒認出來,因為兩種金丹服食之後的感覺幾乎一樣,而且假金丹做得非常逼真,最初幾次服食,金丹的紅暈消退得不多,等到了我手裏,才露出真面目。”

    屋裏沒燈,胡桂揚低頭仔細看了看金丹,它上面的紅暈的確變小許多,完全不像是極品金丹該有的樣子。

    “才一個時辰,你服食過幾次?”胡桂揚問。

    “與你無關。”

    “不對,應該是梅郎中服食幾次?你不惜顯露實力奪取金丹,其實是為丈夫求藥吧?”胡桂揚早已看出端倪。

    “還是那句話,與你無關,交出極品金丹,你是異人的恩主,交不出金丹,你只是一名錦衣校尉,再普通不過的凡人。”

    梅娘子只用一根手指,就能殺死這名“凡人”。

    “嗬嗬,異人的口氣都不小。”胡桂揚站起身,“看看外面的值夜人在不在,如果不在,咱們就去拿金丹。”

    胡桂揚答應得如此痛快,梅娘子反而不知所措,等了一會才轉身向外窺望,“不在。”

    “請開門,聲音小些,我不想驚醒其他人。”

    “別耍花招,否則……”

    “你一指頭戳死我,絕不留情,不必多說,我知道你的厲害。”胡桂揚摸黑走到門口,“說到花招,待會可能需要你出手震懾一下對方,可以吧?”

    “對方是誰?”

    “反正不是梅郎中,你同意,咱們就去拿金丹,你不同意,我可不是那人的對手。”

    梅娘子又想一會,“好。”伸手輕輕拉開門。

    胡桂揚躡手躡腳地往前走,來到西廂的一間屋前,在門上極輕地敲了兩下。

    在他身後,梅娘子嚴陣以待,只要發現異常,她就先出手殺死錦衣校尉,然後再做脫身打算。

    “哪位?”門裏有個極輕的聲音問。

    “我,胡桂揚。”

    房門打開,小譚露頭出來,一臉驚訝。

    “噓,我要出趟門,需要護衛。”

    “好。”小譚看一眼梅娘子,納悶怎麼換了一位護衛。

    “趙阿七心情不好,讓他休息。”胡桂揚給出一個解釋。

    小譚點下頭,“這就走嗎?”

    胡桂揚點頭,走在前面帶路。

    通往二進院的門裏突然轉出一個人來,低聲道:“三位要去哪?”

    “尋找李刑天的下落。”胡桂揚腳步不停,直接從林層染身邊經過,梅娘子隨後,小譚聽到“李刑天”三個字,顯露出幾分膽怯,猶豫片刻,還是跟上去。

    林層染望著三人的背影走向前院,沒有再問。

    前院眾人睡得正熟,胡桂揚從小門出宅,來到街上貼牆行走。

    小譚再也忍不住,小聲道:“咱們三人不是對手。”

    “只是證實一下線索真假,用不著動手。”胡桂揚回道。

    小譚稍稍放心,跟得更緊一些。

    走過兩戶人家,胡桂揚在第三座門前停下,掏出隨手攜帶的匕首,插進門縫,慢慢挑動裏面的門閂,啪嗒一聲,門閂落地,胡桂揚推開門,笑道:“天天從這裏經過,我猜這家沒人居住,咱們進去看看。”

    宅子不大,院中堆滿厚厚的積雪,顯然已經很久沒人居住了。

    “不知這是幾哥的住宅,我竟然忘了。”胡桂揚感慨道,直接推門進廳,“外面真冷。”

    廳裏空空蕩蕩,連張凳子都沒有。

    胡桂揚對此很滿意,轉身問道:“小譚,你能打過梅娘子嗎?”

    小譚笑道:“當然不能,我連比武都不敢參加,你就知道我的身手在異人當中有多弱了。待會若有危險,還是得由梅娘子打頭陣,我……”

    “沒有危險,起碼我沒有危險。”胡桂揚打斷小譚的話,“既然你知道自己不是對手,就將金丹交出來吧。”

    小譚驚訝莫名,“金丹?什麼金丹?”

    “你從我這裏換走的兩枚金丹。”

    小譚發了一會呆,有些惱怒地說:“沒想到我在胡校尉眼裏竟是這種人!”

    “哪種人?小偷?嗯,沒錯,你在我眼裏就是這種人,看你手法這麼純熟,入行應該有幾年了。”

    “我是異人,不是小偷!”小譚更加惱怒。

    “當初認得你是小譚的那個人,其實記得你的身份,所以才會被你‘失手殺死’,對吧?”

    “我在富人家裏做小廝,不是小偷……”

    小譚說出手就出手,招式與其他異人一樣簡單而敏捷。

    可屋子裏還有一個梅娘子。

    小譚剛衝出三四步,就倒在地上蜷成一團,驚恐地哀求:“別殺我!”

    梅娘子戳中了小譚的穴道,她這一指,江東俠能承受得住,小譚不能,他的身手在異人當中算是三流。

    “金丹被他偷走的?”梅娘子問。

    “嗯,小偷有小偷的習慣,目光亂瞥,雙手總是縮在袖子裏,我能認出來,仔細回想,他應該是在公主府外動手。”

    小譚更加吃驚,“你、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個屁,比武的時候我在院子裏繞圈,別的異人都知道我經過,或是說話,或是讓開,表現得都很自然,只有你假裝驚訝。可我想不出自己身上有什麼值得驚訝的東西,只能說明你心虛。”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我就是一時沒忍住。”

    “先把真正的金丹交出來。”梅娘子只在意這件事。

    “我交,你別殺我。”小譚慢慢抬手,摘下帽子,從裏面拿出兩枚玉佩,“都在這兒,我還沒用過。”

    梅娘子接過玉佩,借助從門外照進來的月光仔細查看,又放在鼻下,馬上挪開,“我相公能辨別真假。”

    “不用那麼麻煩,有更簡單的方法,金丹給我。”胡桂揚伸出手。

    梅娘子慢慢走近,只交出一枚,胡桂揚接到手中,向牆上用力一拍,啪的一聲,收掌回來,手中的玉佩完整無缺。

    “是真的。”

    “肯定是真的,到手之後我從來沒動過。”小譚依然躺在地上不敢動。

    “這枚是我的,那枚是你的,咱們誰也不欠誰。”梅娘子講道義,得罪胡桂揚事小,惹惱其他異人卻是她承受不起的後果。

    “等等,你不想了解真相嗎?”

    “已經拿到金丹了,還有什麼真相?”

    “假丹如此逼真,要不是被我不小心弄斷一枚,又被你服食次數過多,誰能認出來?這樣的本事你見過幾次?”

    梅娘子一次也沒見過,於是轉向少年,“假丹是你造出來的?”

    “是我……換來的。”

    “換?”

    “我幫他殺人,他給我五枚金丹,我以為是真的,服食十次之後,紅暈消失殆盡,我才明白自己上當受騙。”

    “ ‘他’是誰?”

    “谷中仙,換成別人我也不會相信。”

    “笨蛋,你是異人,受到欺騙不去找谷中仙算賬,竟然偷梁換柱,拿別人的金丹?”

    “我去找過,可我不是對手。”

    胡桂揚聽不下去了,“谷中仙沒那麼厲害,他沒得到神力。”

    “谷中仙身邊有保鏢,是名道士,很厲害,一招就將我打得吐血……”

    “谷中仙在玩什麼把戲?給我真丹,給別人假丹……”胡桂揚真糊塗了。

    梅娘子冷笑一聲,“不用凡人動手,異人彼此傷害就夠了,再見,不等三天,我和相公天亮就走。”

    胡桂揚上前一步,“你不能走。”

    “怎麼,你想攔我?”

    “不敢,可我正需要兩名異人幫忙,你和小譚最適合。”

    “啊?”小譚沒料到自己也是人選之一。

    “你需要,我不需要,我會用自己的辦法對付李刑天。”梅娘子握著金丹,信心滿滿。

    “十枚金丹,真正的極品金丹,你倆每人十枚,但是要等事成之後。”胡桂揚直接拋出最有力的誘惑。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8 10:23
三百零一章 詩人

    每人十枚金丹,小譚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梅娘子卻輕笑一聲:“這世上總共才有幾枚極品金丹,你開口就送出二十枚?天機船還會特意給你送來一批嗎?”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但是我不指望天機船。”胡桂揚笑道,稍一停頓,“五處丹穴,我得其一,谷中仙得其一,朝廷得其三,朝廷最多,接近百枚,應該能分給我二十枚吧。”

    梅娘子又笑一聲,覺得這樣的無稽之談根本不用繼續交談下去,沉默片刻,還是忍不住問道:“憑什麼?朝廷憑什麼送你二十枚金丹?”

    “這是我的事情,要不然我換一個說法:從今以後,我得到的金丹首先分給你們兩人,每人最多十枚,怎麼樣?”

    梅娘子搖頭,“抱歉,你給出的條件十分誘人,反而更讓我沒法相信。該得的金丹已經到手,天亮我們就走,告辭。”

    梅娘子心裏很清楚,十枚金丹代價巨大,自己未必償還得起,寧願拿著到手的金丹離開這裏,遠離是非。

    “咱們被攆到同一座深坑裏,所有想爬出去的人都會被再次推下來,梅娘子……”

    胡桂揚話沒說完,梅娘子人已消失不見。

    “我願意。”仍然坐在地上的小譚開口道。

    “你想要那十枚金丹?”胡桂揚笑道,這總比一無所獲要好一些。

    “嗯。你不會像谷中仙那樣騙我吧?”

    “想騙我也沒有這個本事啊。”

    “那就好,你懷裏的那枚金丹……”

    “不行,宅子裏的異人需要它,這個給你,物歸原主,多少有些效力。”胡桂揚將一整一缺兩枚玉佩扔給小譚。

    它們本是普通的金丹,經過改造之後,變得與極品金丹一個模樣,但是質地變脆,算是一處敗筆,尤其是完整的那枚玉佩,幾乎被梅娘子夫妻吸光,沒剩下多少紅暈。

    “胡校尉說話算數,你說比武奪丹,金丹真就給了梅娘子,即使她要離開,你也沒後悔,單憑這一點我就相信你。”

    “嗬嗬,你的信任給我一點就好,剩下自己好好留著,就當是攢錢,而且我還沒說要求呢,金丹可不是白給的。”

    小譚站起身,捂著左肋揉了幾下,“當然,有件事要說在前頭,我沒怎麼學過武功,打不過梅娘子,估計也打不過其他異人。”

    “至少你能挨梅娘子一指,這就夠了。”胡桂揚上前兩步,稍稍壓低聲音,“很快會有人主動拉攏你……”

    “誰拉攏我?拉攏我幹嘛?”

    “等我說完。”

    “是,你說。”

    “你要表現得十分猶豫,考慮兩三天才接受拉攏。”

    “嗯,考慮兩三天。”

    “你可以向此人提出要求,看他怎麼回答。”

    “嗯,提要求。”

    “拉攏你的人只是小嘍囉,你要繼續往上查,查出幕後主使是誰。”

    小譚想了一會,“胡校尉讓我當奸細?”

    “對。”

    “這個……”

    “很難嗎?不需要你打架。”

    “好,然後呢?”

    “沒了,將進展一五一十告訴我就好。”

    “這樣就能得到十枚金丹?”

    “對,但是要小心,被人識破,你的小命難保。”

    小譚打個寒顫,“我盡量不被識破。”

    “還有,別太相信對方給你的許諾,就像梅娘子所說,金丹就那麼多,我最多招兩個人,每人十枚,還有實現的可能,別人的許諾全是空中樓閣。”

    “如果一定要選個值得相信的人,我只選胡校尉。”

    “嘿,挺會說話嘛。還有問題嗎?”

    “呃……我就是確認一下,胡校尉是在給朝廷辦事吧?”

    “當然,我的頂頭上司是西廠汪直,再往上就是皇帝本人,也就是說,我與皇帝之間只隔著一個人。”

    小譚長長地哦了一聲,肅然起敬。

    “走吧,回趙宅。以後找我說話的時候要小心,盡量避免外人在場。”

    “嗯。”

    兩人正要邁步,屋外突然傳來一聲輕笑。

    胡桂揚吃了一驚,小譚急於立功,喝問道:“誰?”說罷就要往外面去。

    胡桂揚攔住小譚,問道:“哪位?”

    “你們在這裏密謀詭計,就沒想過梅娘子會泄密?沒想過隔牆有耳?胡桂揚啊胡桂揚,你也太沉不住氣了。”

    “你總得先相信別人,才能讓別人相信你。”胡桂揚笑道,慢慢向門口走去。

    “是嗎?先讓我捅你一刀,然後你再捅我一刀,你同意嗎?”

    “不同意。”

    “這就對了,先相信別人的總是吃虧……”

    “放心,我沒你想象得那麼傻,梅娘子和小譚我願意相信,對你我就不信。”

    “你還沒見過我的面,就不相信我了?”

    “雖未謀面,卻已久聞大名,聽說你挺愛做詩,怎麼不吟幾首?”

    “哈哈,江湖風波惡,天地我獨行。”那人念道,身形出現在門口。

    “李刑天!”小譚大驚失色,又癱坐在地上,悄悄蹭到胡桂揚身後。

    “沒錯,就是我。未經生死路,怎稱世上英?在下李刑天,久聞你的大名,今天終於見著面了。”

    “你的名字我才聽說兩天,稱不上‘久聞’,但你的名字很響亮啊,瞧把小譚嚇成什麼樣子?”

    “刑天專為不平事,糞土王侯與名利。他怕的是我,不是我的名。”

    胡桂揚左右看看,“異人做過不平之事?”

    李刑天走進屋,露出背後的月光,面目仍不清晰,胡桂揚隱約認出一張年輕而英俊的臉孔,即使是在黑暗中,也透出一股蓬勃向上的朝氣。

    “聽說這幾個月裏你一直待在山裏?”

    “對。”

    “這就難怪了,江湖上的許多事情你沒聽說過。”李刑天指著趴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小譚,“異人並不總是這個樣子,得到神力的頭幾個月,他們囂張得很,殺死武林中一大批成名人物,有人為搶奪功法、兵器,也有人只是想證明自己功力高深。好比那個梅娘子,就為兩三套掌法,殺死了楊老怪。”

    “楊老怪是莫老英雄的對頭吧?”胡桂揚記得很清楚,有人說過李刑天乃是莫藹的外孫,不該為楊九問說話。

    “兩位前輩雖是對頭,但是最守規矩,武林因他們而興盛,這些異人卻要將武林斬殺幹淨。他們不是自以為最強嗎?好,就由我代表武林給他們一個教訓,所謂‘惡人自有惡人磨,強中更有強中手’。”

    兩句毫無關聯的詩合在一起,胡桂揚卻挑不出毛病來,笑道:“你也是異人啊。”

    “我是異人,但我跟他們不同,我明白一個道理,異人的功力不可傳承,異人死絕,所謂的神力自然消失得幹幹淨淨,武林還剩下什麼呢?仍是那些最普通的門派、宗師與武者,他們若是死光,才是一大浩劫,他們的功法本可以一直傳承下去,卻被異人打斷。”

    “我沒殺過武林人……”小譚小聲道。

    “冀中三雄佟氏兄弟,家中遭竊,追趕一名小偷時皆被殺害,與你無關嗎?佟氏家傳一套腿法、一趟刀法,就此湮滅,你要負全部責任。”

    小譚低聲哭泣,“他們追我,我一時失手……”

    “又是‘一時失手’,這些異人之前沒學過武功,出手時沒輕沒重,今天一個大意,明天一個疏忽,武林人快被他們殺絕啦。”

    “所以你要殺絕異人,為武林人報仇?”

    “仇恨貪癡如浮雲,難遮我眼難動心。我殺異人不只是為了報仇,更是為了保留武林一脈。所以我定下規矩,每次最多只殺兩名異人,以免心中殺氣過盛。”

    “我有過啞口無言的時候,但是這一次,你真是讓我無話可說了。”

    “哈哈,我就知道你會理解我的想法,所以我會幫你。”

    “幫我什麼?”

    “幫你留住梅娘子。”

    “不必……”

    李刑天轉身離去,在門止步,“不必推辭,你做的事情對我也有好處,找出另一個異人殺手,他才是雄雞之頭,必須一刀斬下。”

    “你殺異人,他也殺異人,有什麼區別?關於另一名刺客,你還知道些什麼……”

    李刑天走了,拒絕回答,話音繞梁不去:“我輩不做蓬萊客,縱橫江海詩酒狂!”

    胡桂揚呆了一會,“他為什麼總是只做兩句?雖說是歪詩,也該完整一點啊。”

    “他走了?他、他沒殺我?”

    “你沒聽到嗎?李刑天要幫我一個忙,你也在幫我,所以他放你一馬。”

    小譚勉強站起身,“原來如此,那就更沒什麼說的……”

    有人一陣風似地闖進來,小譚又吃一驚,剛要躲到胡桂揚身後,對面的人說:“李刑天來了?”

    是今晚值夜的林層染,他聽到聲音,立刻趕來。

    “是他。”

    林層染林為吃驚,“他沒殺人?”

    “這個人非常狂傲,要等異人來齊之後再動手。”

    林層染稍鬆口氣,“嘿,他早晚死於自己的狂傲。胡校尉,這就是你找到的線索?”

    “嗯。”

    “那你下次還是多帶幾名護衛出門吧,李刑天心思難料,沒準下次再見面就會大開殺戒。”

    “好。林層染,你殺過多少武林人?”

    “我……”林層染總說自己在江湖中結交不少朋友,卻從來沒有提起過具體的姓名,“武林武林,沒有比武還叫什麼武林?既然是比武,免不了會有出手過重的時候。胡校尉,別聽李刑天胡說八道,他殺異人與異人殺武林人是一個道理,恃強淩弱而已。”

    “道理太複雜,我可聽不懂。啊困了,回去睡覺。”

    胡桂揚邁步往外走,心裏總有一個感覺,李刑天願意幫他,其實另有原因,他不肯說,胡桂揚一時也猜不出來。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8 10:35
三百零二章 欺人太甚

    回到趙宅時,天已經亮了,前院的人起床忙碌,誰也沒聽到附近的聲響,趁韋瑛出門問東問西之前,胡桂揚一溜煙跑進後院,正撞上準備離開的梅娘子夫妻二人。

    “這就走了?不吃早飯嗎?前面快要做好了。”

    梅娘子搖頭,“該走就走,胡校尉無需相送。”

    胡桂揚讓到一邊,等梅娘子的丈夫從自己身邊經過時,小聲道:“李刑天要將你們逼回這裏,小心。”

    梅郎中愣了一下,可是被妻子牽引,無法止步,只能繼續前行,很快恢複正常,一個字也沒說。

    “不知道她的病症是什麼。”胡桂揚喃喃道,膽子再大也沒敢問。

    其他異人一個個走出來,神情各不相同,蕭殺熊吃驚地說:“拿到金丹就走?這真是……”

    “這真是咱們所有人的念頭。”林層染靠在門邊懶洋洋地說,“承認吧,這就是事實:梅娘子比武奪丹,所以能夠光明正大地離開,咱們沒本事比武,也沒膽量硬搶,只好留在這裏,分享僅剩的一枚金丹。”

    沒人開口,林層染的話不好聽,但的確是事實,住進趙宅的人越多,大家越膽小,越沒人敢對胡桂揚和金丹下手。

    胡桂揚想說點什麼,話到嘴邊,又覺得沒有必要,打個哈欠,準備回臥房睡覺,向趙阿七道:“一個時辰之後叫醒我。”

    “是,師兄……”

    一個時辰之後,胡桂揚準時被叫醒,趙阿七指著桌上的幾樣食物,“花大娘子送來的,還是熱的。”

    “嗯,不錯,吃完飯咱們出門,叫上小譚。”

    “好。”趙阿七退到一邊,沒有立刻離開。

    一直站在門口的林層染走來,盯著胡桂揚,“今天該我服食金丹。”

    “就你一個?”

    “還有一位,他不著急。”

    林層染這是來試圖金丹的真假。

    胡桂揚又打一個哈欠,取出金丹遞過去,隨後穿衣穿靴、洗臉漱口,坐在桌邊吃飯。

    林層染恭恭敬敬地交還金丹,“請胡校尉收好,十天之後才會再輪到我。”

    胡桂揚點下頭,繼續吃飯,就讓金丹放在手邊。

    林層染告退,心中再無懷疑。

    “他不相信師兄。”趙阿七道。

    “只要他相信金丹就行。”

    默默地看著胡桂揚,趙阿七又道:“請允許我多嘴,師兄不應該放走梅娘子和金丹。”

    “沒辦法,比武奪丹是我的主意,我總不能贈與金丹之後卻不允許人家離開,再說,我也打不過她啊。”

    “師兄守信是件好事,可是金丹難得,師兄……過於大方了。”

    “哈哈,別擔心,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而且,通過這次比武,我有不少收獲。”

    “收獲?”趙阿七只看到失去,沒看到任何收獲。

    胡桂揚放下筷子,笑道:“起碼我知道哪些人敢於一拚,更重要的是,哪些人一身清白,未受他人引誘。”

    趙阿七更糊塗了,“敢於一拚”他能理解,“未受引誘”就有點奇怪了,不明白師兄是怎麼看出來的。

    胡桂揚咳了一聲,解釋道:“如果有人想拉攏你,最能讓你心動的條件是什麼?”

    “當然是金丹。”

    “正確,所以已經被拉攏的異人,沒必要冒險參加比武,你們十人,不分勝負,都是值得我相信的人。”

    趙阿七恍然大悟,笑道:“師兄果然聰明,是我太笨……現在要出發嗎?我去找小譚,他可沒參加比武。”

    “替我多盯著他點。”

    “明白。”趙阿七告退。

    胡桂揚坐了一會,重重地呼出一口氣,“看來我是當不成好人了。”

    後院門口,蕭殺熊攔住去路,以他的身軀,所謂攔住,就是一絲空隙也不留,其他人想繞都繞不過去。

    “李刑天昨晚來過?”

    “來過,但是沒有進趙宅。”

    “你為什麼沒攔住他?”

    “試過,沒成功,我的武功比他差一點點。”

    蕭殺熊聽出話中的嘲諷,哼了一聲,“你叫幾聲,喊大家過去幫忙啊。他沒搶走金丹?”

    “沒有。讓開,我要出門。”胡桂揚不再客氣。

    蕭殺熊讓開一步,“前幾天夜闖趙宅的人,會不會就是他?”

    胡桂揚止步,“都是異人,為什麼你們幾個從來沒跟我提起過李刑天?”

    “因為我們沒聽說過這個人。”蕭殺熊瞪大眼睛,像是受到了羞辱,“李刑天常在江南殺人,我們四個一直在北方晃蕩……”

    “好吧,是我弄錯了。”胡桂揚笑道,帶著趙阿七、小譚出門。

    韋瑛休息得不錯,臉色紅暈,精神抖擻,“今天還去?”

    “去。”

    “胡校尉真有毅力。”

    “不撞南牆不回頭,不到黃河……原來做歪詩也是本事。”

    “嗬嗬,胡校尉早在南牆上撞了不知多少回,直到現在也沒回頭。”

    “李嬤嬤?她算什麼南牆,頂多算是一道門簾子,隨風搖擺,我不好意思硬闖而已。”

    韋瑛大笑,再不多說。

    小巷裏依然寂靜,胡桂揚走上台階,抬手正要敲門,門內露出一雙眼睛,“好小子,真敢來啊!”

    “李嬤嬤的兒子?這可不對啊,你怎麼還在公主府裏?過夜了?”

    大門打開,露出十四五名壯漢,手裏全都握著棍棒。

    “老子在這裏等的就是你。”男子怒容滿面,下令道:“打他,狠狠地打,錦衣衛那邊,有我兜著。”

    眾壯漢叫喊著殺出來。

    胡桂揚連退幾步,還是快不過眾人,眼看就要挨打,被人從後面一拽,脫離棍棒範圍,另一人從他身邊衝去,攔截持棒壯漢。

    救人的是小譚,衝上去的是趙阿七。

    “胡校尉,你沒事吧?”小譚關切地問。

    “沒事……趙阿七,出手輕點!”

    胡桂揚提醒及時,趙阿七以身體硬抗,令幾根棍棒折斷,正要對不識趣的壯漢痛下殺手,聽到師兄的話,收回大部分功力,抓人往四面八方拋擲,沒一會工夫就將大門口清理幹淨。

    “師兄,沒有門簾子了。”

    公主府眾人終於明白,對手並非常人,發一聲喊,全都跑光,連李嬤嬤的兒子也沒留下。

    胡桂揚向門內大聲道:“錦衣校尉胡桂揚前來拜訪!”

    李嬤嬤終於現身,她才是真正的“門簾子”,臉色通紅。

    趙阿七慢慢退回師兄身邊。

    “好啊。”李嬤嬤的臉越來越紅,一連說了幾遍,繼續道:“朝廷讓你召集異人,你竟然公為私用!”

    “彼此彼此,李嬤嬤掌管公主府,也沒少讓兒子往自家搬東西吧?”

    李嬤嬤眼裏幾乎要冒出火來,“胡桂揚,你別欺人太甚。”

    “我不過是想見公主一面,問幾件小事而已,李嬤嬤何必……”

    “跟公主沒關,這是你我之間的恩怨,你等著瞧。我就不信,小小的一名錦衣校尉,還能在京城只手遮天不成?”李嬤嬤砰的一聲關上大門。

    胡桂揚笑道:“行了,今天算是來過了。”

    韋瑛跟平時一直,站在遠處旁觀,等胡桂揚走近,他說:“胡校尉真要小心了。”

    “她還能怎樣?”

    “進宮告狀。”

    “嗬嗬,她之前沒去,現在也不會去。”

    “進宮告狀代價太高,她從前是不願意,而不是不能。”

    “沒關係,我上頭有廠公呢,老婆子宮裏姐妹再多,也大不過廠公吧?”

    韋瑛笑著搖頭,隨即正色道:“李嬤嬤沒什麼,可她手裏還有公主呢,公主若是進宮告狀,見的人就不只是幾個姐妹了。”

    胡桂揚想了一會,“我覺得不會,就算公主對李嬤嬤言聽計從,她能告我什麼?我可從來沒硬闖過,每次都是規規矩矩地登門拜訪。”

    “嗬嗬,胡校尉說的也對。”韋瑛無意爭辯,在他看來,一月之期將盡,胡桂揚有點狗急跳牆的意思。

    胡桂揚心裏其實盼著李嬤嬤能夠“說服”公主進宮告狀,這是他與皇帝之間唯一可能的聯係。

    天還早,胡桂揚不想閑著,去趟南城,這邊的賴望喜等人已經重新開工,還沒有重大進展。

    回到趙宅時已是黃昏,一天又將過去,胡桂揚向韋瑛感慨:“我現在就跟沒頭蒼蠅一樣,韋百戶,能幫我個忙嗎?”

    “什麼忙?”韋瑛沒有馬上答應。

    “去各個衙門幫我打聽一下,京城內外最近是不是還有死人。”

    “你懷疑其中有異人?”

    “嗯,異人只在打架的時候才顯得特別,死掉以後與常人沒有區別,差人很可能認不出來。”

    “沒問題,這種事情錦衣衛肯定有記錄,西廠也會有副本,待會我派人去查,可能要明天才能抄一份回來。”

    “不急不急,今天我得睡個踏實的好覺。”

    吃飯之後,又有一名異人來找胡桂揚吸丹,千恩萬謝,臨走時說:“江湖險惡,只有胡校尉這裏能夠暫避風雨,唉,當異人有什麼好的?真希望我從來沒去過鄖陽。”

    胡桂揚送走客人,正要倒下睡覺,外面響起敲門聲,隨後來者不請自入,笑道:“胡校尉不會睡得這麼早吧?”

    胡桂揚第一次見到楊彩仙臉上露出真正的笑容,有些迷茫,“有事嗎?”

    “沒事不能來你這裏坐會嗎?好歹我也算是客人,你卻將我扔在一邊不理不睬,哪有這樣的待客之道?”

    楊彩仙語氣嬌嗔,胡桂揚越發迷茫,“羅氏派你來的?”

    楊彩仙臉色微沉,“梅娘子回來了,羅氏讓你晚些時候過去一趟。”

    胡桂揚喃喃道:“李刑天還真是一個守信的人。”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8 10:48
三百零三章 口風

    梅娘子靜靜地坐在椅子上,一只眼睛包紮布條,燈光照耀下,隱隱透出血跡,在她身後不遠,梅郎中握著竹竿,同樣安靜,微微低頭,不再像平時那樣揚頭做傾聽姿態。

    羅氏坐在靠牆的一張凳子上,遠離客人與燈光,手中依然握著傘,同樣不言不語。

    楊彩仙進屋,自覺地站在羅氏身邊。

    花大娘子安排的兩名丫環只在白天過來收拾東西,夜裏住在前院,整個東跨院裏再沒有別人。

    胡桂揚走到桌前,看一眼梅娘子,不知該說些什麼。

    屋子裏有五個人,卻出奇地安靜。

    良久之後,梅娘子開口,語氣平穩得像是在講述一件與己無關的小事,“他說,我們夫妻兩人有一只眼睛就夠了。”

    胡桂揚趁機坐在對麵,點下頭,“他又做詩了?”

    “天子之怒血千裏,我怒血流多九千。”

    “那就是一萬裏了,他以為自己相當於十個天子?”

    楊彩仙忍不住道:“梅娘子被人刺瞎一只眼睛,這跟狗屁歪詩有什麼關係?”

    “我不會療傷,幫不了梅娘子,只想了解李刑天究竟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一個殘忍的混蛋。”楊彩仙不是異人,反而不怕李刑天,想罵就罵。

    羅氏輕拍楊彩仙的手臂,既是安慰,也是提醒她少說話。

    梅娘子笑了一聲,“胡校尉說得對,必須找到李刑天的弱點,才有機會打敗他。”

    “你明白就好,他還說過什麼?”

    “他讓我老老實實待在趙宅,說這裏是異人的安全之地,也是最後的……葬身之地,還說了一些奇怪的話。”

    “我愛聽奇怪的話。”

    梅娘子想了一會,“他說武林是聚餐,每人都帶來自己的酒菜,人越多,酒菜也越多,異人是分餐,食物就那麼一點,人越多,每個人分得越少。”

    “他想獨占所有食物?”

    “聽他的意思,是要與少數有資格的人共同分享。”梅娘子用僅剩的眼睛盯著胡桂揚,“可我不明白異人的功力怎麼能夠分享?”

    “他說的不會是我吧?我連異人都不是。”胡桂揚笑道。

    “你在異人當中名聲很大。”

    “哦?”

    “當時的鄖陽有幾個人能夠抵抗丹穴的吸引?又有幾個人能將到手的金丹轉送他人?你在山裏遊蕩數月,大家都以為你與何氏一同分享金丹,結果你卻返回京城,一無所有。我們都納悶,你究竟是圖什麼?”

    “我受不了山中的日子,我愛吃麵、愛喝酒、愛睡覺,所以只能回京城。”

    梅娘子又沉默一會,“我不相信你的話,異人都不相信,李刑天更是如此,他將你看得比我們都重要。”

    “嘿嘿。”胡桂揚笑了兩聲,“我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上一次有人說我很重要,結果是要讓我背上妖狐之名,這一次——希望能有點新花樣。”

    梅娘子從袖子裏取出玉佩,放在桌上,“拿去。”

    “這是你光明正大奪去的。”

    “‘光明正大’四個字對你有用,對這裏的異人有用,對李刑天沒用,僅此一點,就讓比武毫無意義。嘿,我明白關木通他們為何不肯參加比武了,他們才是聰明人,而我太傻。”

    胡桂揚拿回金丹,端詳一會,沒有收起來,“你就這樣坐以待斃?”

    “還有什麼辦法?成為異人讓我們得意了一陣,如今是付出代價的時候,李刑天說得對,你在酒館裏吃得越多、越好,最後要付的銀子也越多。”

    “這個家夥。”胡桂揚忍不住笑了一聲,站起身,看一眼牆邊的羅氏,再看向梅娘子,“老實說,大多數異人的確死有餘辜,短短半年,你們手上都沾過不少鮮血吧?異人並非天生的猛獸,凡人也不是該被你們捕食的鼠兔。”

    梅娘子和羅氏都沒開口,楊彩仙卻要為義兄爭辯一句:“童大哥殺過人,但都是奉命行事,從未濫殺無辜。”

    胡桂揚衝楊彩仙笑笑,童豐來殺他的時候,可不是奉命行事,那個啞太監與其他異人一樣,碰到不順眼的凡人,首先想到的解決辦法就是一除了之。

    楊彩仙不喜歡這個笑容,“童大哥不會白死,自然有人替他報仇。”

    “你不認為我是主謀了?”

    “難說,抓到凶手之後,一切才會真相大白。”楊彩仙心裏已經明白凶手與胡桂揚無關,嘴上卻不願承認。

    “誰會替你的童大哥報仇?李刑天嗎?他那晚來趙宅,就是找你詢問刺客的情形吧?”

    這幾個問題一出口,楊彩仙神情立變。

    一直沉默的羅氏這時開口,淡淡地說:“我早就警告過你,在胡校尉面前要小心說話,他聰明得很,哪怕只是露出一點口風,也會被他猜出真相。”

    “嗬嗬,謝謝誇獎,其實我也有猜錯的時候,曾經被一個人連騙三次……”胡桂揚說的是任榴兒,心中一動,笑道:“差點又被你騙一次,李刑天那晚來找的果真是你,你們四人當中,只有林層染的猜測才是正確的。”

    羅氏的手法與任榴兒一樣,順著對方的說法給出一個“真相”,從而將自己撇清。

    胡桂揚若非受過教訓,這一次很可能還是會被騙過去。

    羅氏也後悔自己多嘴了,微微一笑,扭過頭去,再不吱聲,也不解釋。

    胡桂揚無意逼問,梅娘子卻生出戒心,向羅氏道:“李刑天為什麼來找你,你們兩人早就認識?”

    羅氏不得不回答,“我在進京的路上見過他一次,他那時還是普通的異人,沒現在這麼厲害。我倆都是對方遇到的第一個異人,一見如故,但是我要北上,他要南下,第二天就分道揚鑣。他那晚來找我,只是敘舊而已,主要還是來找楊彩仙問明刺客的來曆。”

    楊彩仙也不能不承認,“他對刺客很感興趣,事無巨細,問個了遍。”

    胡桂揚同樣對刺客更感興趣,梅娘子卻不關心,冷笑道:“原來如此,你根本不必擔心自己的死活,李刑天肯定會放你一馬,沒準以後還要雙宿雙飛,既然這樣,你又何必假惺惺地給我出主意,幹脆將我們夫妻送到李刑天手中不就好了?”

    羅氏臉上毫無愧色,語氣依然平淡,“我不會將任何人送到李刑天手中,但也不會為任何人求情,大家萍水相逢,一笑而過豈不甚好?梅娘子若以為自己必須得到幫助,只怕在這座宅子裏永遠找不到朋友。”

    梅娘子突然笑了,一只眼睛的她,笑得有些扭曲,“是我無禮,羅姐姐海涵。我實在沒資格要求任何幫助,對胡校尉也是如此,無論原因是什麼,你肯收留我們,就是一樁大恩。”

    真相如良藥,味道苦澀,入口之後至少能讓病人心安一些。

    “我收留異人只有一個目的,引來那位還沒露面的刺客,李刑天的想法大概也是如此,所以他暫時放過趙宅,只在外面殺人。”胡桂揚終於有機會向楊彩仙發問,“李刑天從你這裏問出線索了?”

    “我不知道,他只是發問,從來沒說過自己的想法,但他走的時候很高興,說了一句‘砍雞頭’的話。”

    “一刀斬殺雄雞頭,從此天下永不明?”胡桂揚聽過這兩句歪詩。

    “對,就是這個,他念的時候比你得意,所以我猜應該是找到線索了,具體是什麼我可不知道。”楊彩仙看一眼羅氏,確認無誤之後,補充道:“就是這些,別的事情我都不了解。”

    羅氏才是主導,胡桂揚問她:“李刑天與其他異人針鋒相對,早晚有決一死戰的時候,你站哪邊?”

    “我在自己這邊。”羅氏依然不為所動,“你想攆我走?”

    胡桂揚搖頭,“初來趙宅的時候,我沒提出條件,現在更不會。梅娘子,咱們能換個地方交談嗎?”

    羅氏起身,“不必,這裏本就屬於梅娘子,我們告退。”

    羅氏離開,楊彩仙跟在身後,經過胡桂揚身邊時她說:“你真將三十多枚金丹全送給了一個女人?”

    “兩個。”胡桂揚糾正道。

    “嘿,怪不得。”

    “怪不得什麼?”

    楊彩仙卻不回答,跟著羅氏離開。

    “莫名其妙。”胡桂揚真心覺得春院裏的女子一個比一個難對付。

    梅娘子開口道:“你想說什麼?”

    “當初你離開趙宅,是因為覺得自己有辦法對付李刑天,這個辦法已經用過,還是沒機會使用?”

    “沒機會。”

    胡桂揚將玉佩扔到桌上,啪的一聲,玉佩沒碎,“那就抓住機會。”

    梅娘子看著金丹,隨即動了動手中的竹竿,梅郎中也動了動,夫妻二人以這種方式交談,來回幾句之後,梅娘子抬頭道:“我相公曾經替官府攜帶過天機丸。”

    “跟我一樣。”胡桂揚笑道。

    “我早就發現,金丹能夠激發相公體內的功力,但是尋常金丹效力太低,我一直在找一枚極品金丹。來到京城之後,聽說你變成異人,更加確認此招可行。”

    “只能算半個異人,而且神力很快消失。”

    “那也很了不起,所以我希望能讓相公成為異人,幾天已經足夠,我倆聯手,或許有機會打敗李刑天。”

    “你曾經與關木通他們聯手,七名異人都不是李刑天的對手,反而被殺死兩人。”

    “那不一樣,我與相公心有靈犀,聯手之後威力能夠增長至少十倍。”

    見胡桂揚不太相信,梅娘子補充道:“這是我們從楊老怪那裏學來的功法。”

    “你們可以試試。”胡桂揚不想收回玉佩,趁機問道:“關木通曾經拿出一只機匣,聲稱李刑天還有一個幫手,你覺得是誰?”

    “從前我以為是何三塵,只有她從你這裏得到大量金丹,現在看來,更可能是這裏的人。”梅娘子指的是羅氏。

    “記得我昨晚的提議嗎?”胡桂揚問。

    梅娘子輕歎一聲,“人人自私,但在所有人當中,你算是最值得相信的人,起碼你舍得金丹。”

    胡桂揚拉攏到第三位異人,雖然查案還是沒有多少進展,他在趙宅已不是無依無靠。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8 10:52
三百零四章 異人的弱點

    趙宅雖大,對二十多名異人來說也算小了,這裏難有秘密可言。

    次日一早,趙阿七不請自來,站在門口看胡桂揚洗臉,事後遞上一條手巾,隨口道:“東跨院住的人不多。”

    “嗯。”胡桂揚不肯多做一個字的解釋。

    趙阿七笑道:“大家都說師兄昨晚沒把持住,被楊彩仙引到東跨院風流快活去了,我說不可能,師兄乃是至性至情之人,對何……”

    “你擔心的是哪一位?楊彩仙?羅氏?梅娘子?我把她留給你不就得了。”

    趙阿七愣了一會,又笑道:“師兄真是愛開玩笑。梅娘子回來了?”

    “回來了,瞎了一只眼睛。”

    “李刑天下的手?”趙阿七收起笑容。

    “對。”

    趙阿七沉默的時間更久一些,“異人當中盡是瘋子,他們根本沒準備好擁有神力。”

    “你準備好了?”

    “師兄應該記得,我一直在尋求增長功力的法門,曾經服食金丹,功力暴長過一次,當然跟天機船提供的神力比不了,但我有準備,從一開始我就有預感,相信自己在鄖陽必有機遇。”

    胡桂揚記得清清楚楚,在鄖陽期間,趙阿七完全被聞苦雨迷住,甚至憑此若干次抵住丹穴的誘惑,完全不像是胸有成竹的樣子。

    他笑了笑,“從聞苦雨到羅氏,你喜歡的人變化可挺大。”

    “嘿,師兄總是這麼會說話,一針見血,紮得我心裏流血不止。”

    “這有什麼?”胡桂揚面露詫異,“莫說你倆沒成親,就算成親,聞苦雨既然不幸過世,還不允許你再找一位續弦了?人之常情,你心裏為什麼要流血?”

    趙阿七勉強笑了一下,似乎不想談論這個話題,可是半晌之後他卻繼續下去,“師兄能忘掉何姑娘嗎?”

    胡桂揚想了一會,“我不欠她什麼,她也不欠我什麼,我會想起她,但不至於念念不忘。”

    “你將三十餘枚極品金丹送給她,竟然說她不欠你什麼?”

    胡桂揚將手巾遞給趙阿七,問道:“我把這個送給你,你會感激我嗎?”

    趙阿七搖頭,“這只是一條手巾。”

    “當時的金丹,對我來說不比手巾更珍貴。”胡桂揚笑了笑,“我是絕子校尉,對任何稀奇古怪的東西都會敬而遠之,如果我現在就有大批金丹,寧願分給你們,但是不用感謝我,因為我只是想看看你們服食之後的效果。”

    “我明白師兄的意思,但是——”趙阿七也笑了笑,“真的無法理解。可我的確更放心了,師兄不會貪圖金丹,也不會受女子引誘……”

    “嗬嗬,你應該對羅氏放心,你看到了,羅氏對別的男人總是不冷不熱,對我尤其如此。”

    “嘿,那是因為你沒找準時機……”趙阿七連咳兩聲,不想再說下去。

    胡桂揚大笑,也沒問下去。

    他又去一趟公主府,要將李嬤嬤逼得更緊一些。

    李嬤嬤一反常態,打開門,臉上居然擠出一絲微笑,“原來胡校尉是汪廠公的得力愛將,你怎麼不早說呢?害我要去打聽。”

    “我還以為人人都知道呢。”胡桂揚笑道,“我能見公主了?”

    “可以。”

    胡桂揚心裏一驚,現在見公主沒什麼用處,他要的是公主進宮告狀,幫他聯係皇帝。

    “但不是今天。”李嬤嬤又加上一句,“我這裏是沒問題了,可胡校尉手裏沒有宮中諭旨……我得進宮請示一番,估計問題不大,畢竟駙馬死得有些不明不白,胡校場只是奉命查案而已。”

    “感激不盡,我要等幾天?”

    “三天到五天吧,胡校尉住在哪兒?有了消息我好派人去告知一聲。”

    “不用,我天天來……”

    “胡校尉,我已經讓出很大一步,希望你也能小小地讓一步,別再來了,最多五天,如果還沒消息,那就我一個人做主,讓你進去見公主,一切責任我來擔負,行不行?”

    李嬤嬤幾乎是在哀求。

    “好吧,觀音寺胡同趙宅,去那裏一打聽就知道。”

    李嬤嬤點頭,“少則三天,多則五天,必有消息,請胡校尉別著急。”

    胡桂揚拱手致謝,“請李嬤嬤諒解,我也是沒辦法,查案查到現在,一點線索沒有,不得不麻煩公主。”

    李嬤嬤繼續點頭,笑容自然一些,“明白,咱們都是奉命行事。”

    韋瑛站得遠,但是能聽清說話聲,等胡桂揚走過來,他提醒道:“三到五天?老婆子肯定是要送公主進宮告狀。”

    胡桂揚聳下肩,“告到皇帝面前我也不怕,有廠公保著我。”

    “胡校尉,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廠公絕不會……哦,我明白你的用意了。”韋瑛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我就是查案而已,還有別的用意?”

    “你想讓廠公為難,然後以此為借口推掉手頭的案子。”

    “哈哈。”胡桂揚從任榴兒那裏學來一招:既然對方已有結論,那就順著說下去,多大的謊言也會被接受,“這只是韋百戶的猜測,我可什麼都沒承認,你不會寫在折子裏吧?”

    韋瑛每天都要寫一份折子,上報胡桂揚的一舉一動。

    韋瑛靠近胡桂揚,小聲道:“老實說,胡校尉若能交出這兩起案子,對我也沒什麼壞處。”

    兩人相視大笑,依然是誰也不信誰。

    趙阿七和小譚跟在後面,真心以為這兩人交情深厚。

    回到趙宅,西廠送來年後十幾天各衙門的接案記錄,胡桂揚必須在天黑之前看完並送還西廠。

    案子不多,胡桂揚很快瀏覽一遍,城內城外的確發現幾具屍體,三具是乞丐,兩具是醉鬼,死因一樣,都是被凍死,當時結案,無需再查。

    韋瑛也過來看了一眼,“刺客最近好像收手了。”

    “查案比我預料得要難啊。”胡桂揚感慨道。

    “嗬嗬,當然很難。”

    “韋百戶有什麼主意?”

    “胡校尉做主,我旁觀就是。”韋瑛絕不想招惹麻煩上身。

    “一月之期過去一半,真是麻煩,真是頭疼。”胡桂揚合上簿冊,交給韋瑛,“又是一條死路,今天我不想出門了,等……個五天再說吧,沒準會有轉機。”

    “廠公不讓你查案,但也不會輕饒了你,畢竟那是公主,在太后、陛下面前哭幾聲,就比西廠辛苦查案一年還有效。”

    胡桂揚笑道:“我是說沒準刺客會自投羅網,來趙宅殺人,那樣的話,我就能立即抓人破案,用不著再去打擾公主了。”

    “哈哈,有理,胡校尉好好布置一下‘羅網’,我在前院替你守門,後面的事情就不參與了。”

    胡桂揚從來沒想過要指望韋瑛,笑著拱手告辭,剛進二進院就看到一名陌生男子向自己走來。

    “胡校尉,今天該我服食金丹。”男子一臉憔悴,衣服破舊,像是剛從饑饉之地逃出來。

    “你是哪位?我好像沒見過你。”

    “哦,忘記說了,我叫趙福安,從前是鄖陽衛的官兵,現在……成了這個樣子。”男子苦笑道。

    “你是異人?”

    趙福安走到最近的廊柱面前,輕輕擊出一拳,柱子搖晃,灰塵簌簌而下。

    胡桂揚急忙道:“夠了,我相信你,這座宅子是義父的心血,不能被你們破壞殆盡。”

    趙福安走回來,“我見過關木通,他說我可以直接找胡校尉要金丹。”

    胡桂揚掏出玉佩遞過去。

    趙福安眼睛一亮,立刻接在手裏,放在鼻下深深一吸,滿臉的陶醉與幸福,“果然是極品,與普通金丹不同,我可以再……”

    旁邊屋子裏傳出一個聲音,“夠了,兄弟,異人越聚越多,金丹可就這一枚,大家說好輪著來,誰也別貪心。”

    趙福安交還金丹,笑道:“當然,貪心沒有好下場。”

    “先別走。”胡桂揚收起金丹,叫住轉身要走的異人,“你既然是官兵,為什麼會流落江湖?”

    “都說江湖上自由自在,發現自己擁有神力之後,誰不想出來闖蕩一番?”趙福安歎了口氣,“其實哪來的自由自在?到哪都一樣,要花錢、要人情,否則寸步難行,一身神力有個屁用?”

    “你殺人,然後被人追殺了?”

    趙福安尷尬地笑了笑,“神力也就這麼一點用處,但我後悔了,如果還有機會,我一定選擇替朝廷效力,老老實實建功立業、升官發財。”

    “機會總有,你現在離朝廷就已經很近了。”

    “所以我來投奔胡校尉,一切都依仗你了。”趙福安笑著抱拳感謝。

    胡桂揚走近一些,小聲道:“看你挺正常的,病症是什麼?”

    “呃……”趙福安不太願意透露。

    胡桂揚示意趙福安隨自己走出幾步,“我希望多了解一些病症,也好對症下藥。”

    趙福安捂住肚子,嘴上卻說:“心跳時不時會加快,尤其是使用功力的時候,幾乎要從嘴裏跳出來,否則的話,我也不會被一群普通的武林人追殺,我是不敢輕易使用神力啊。”

    “嗯,明白了,謝謝你的坦率。”

    “我是真相信胡校尉,將自己最大的秘密、最大的弱點都交待出來了,別人未必像我這麼坦率,都在想方設法地掩飾。”

    “朝廷肯定喜歡你這種人。”胡桂揚敷衍道,拱手告辭,回到後院。

    剛一邁過門檻,胡桂揚停下腳步,突然明白這個莫名冒出來的趙福安透露的消息有多麼重要。

    “我真是笨死了。”胡桂揚不能原諒自己,異人的弱點就擺在面前,他竟然一直沒有注意到,當趙阿七說需要“時機”才能得到羅氏青睞的時候,就已經透露弱點的存在。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8 10:58
三百零五章 泄密

    花小哥推門進來,快速關門,長出一口氣,像是剛從毒蟲遍地的叢林裏走出來。

    “有人追你?”胡桂揚好奇地問。

    “那個大塊頭兒瞪了我一眼。”花小哥心存餘悸,異人各不相同,要論外貌,數蕭殺熊最為駭人。

    “那又怎樣?他平時看誰都是這種眼神,不是故意的。”

    “難說,我昨天進後院的時候,跟他打個照面,我沒打招呼,還加快腳步,他心裏肯定不滿……”花小哥發出連串的哼哼聲,“我要不要去給他道個歉?”

    “就你這種膽子,還想襲承父職去邊疆打仗?”胡桂揚笑問道。

    “那不一樣,邊疆的胡虜再厲害也是凡人,這些人……”見過的異人越多,花小哥越是膽怯,不由自主地壓低聲音,“不是凡人,像我這種普通人,在他們面前就跟螻蟻一樣,一點反抗餘地都沒有。”

    “既然你當自己是螻蟻,為什麼又覺得異人會為一點小事記恨你呢?你會記恨繞著你走路的螞蟻?沒準蕭殺熊根本沒看到你。”

    花小哥啞口無言,半晌才道:“反正我覺得他眼神不善,隨時都可能揮下手,將我像蟲子一樣撚死。”

    “哈哈,算了,明天你不用來收拾屋子了,留在前院幫你娘幹活兒吧。”

    “那可不行,我拿了工錢,哪能說不幹就不幹?就算冒著生命危險,我也得來啊。”

    “那你兩三天一來吧,不必每天都來‘冒險’。”

    花小哥認真地想了一想,“兩天一來吧,中間一天我在前院幹活兒,不白拿工錢。”

    “行,我以後去前院吃飯,免得你們穿越重重危險過來送飯。”

    花小哥笑道:“胡校尉想得真周到,原來我還以為當仆人有多難,在這裏待了一陣子,發現也沒有那麼難。”

    “因為咱們算是親戚,你應該叫我一聲‘舅舅’。”

    “嗬嗬,我可不敢,我娘說了,以後混出個人樣才能攀親,如今文不成、武不就,經商受不了顛簸、種地經不住日曬,就只能當仆人。我娘還說,趙家人才濟濟,四十名絕子校尉若是活著,每個都能做出一番事業,尤其趙老外公,他若是想當官兒,早就封侯了。”

    胡桂揚嘿嘿地笑,花大娘子記恨義父趙瑛,在兒子面前卻又將“趙老外公”捧得極高,“前院的人是不是更少了?活兒還做得過來嗎?”

    “不少,我娘又招來十多人,也都算是親戚。”

    “親戚?”

    “對啊,許四姨的小叔子、趙七姨的兩個閨女、馬十五姨夫家伯父的遠房外甥……”花小哥如數家珍,背出一連串的“姨”家親戚。

    胡桂揚一個也不認識,雖然都是趙瑛從斷藤峽救回來的孩子,男女之間卻極少來往,胡桂揚對打過自己的花大娘子只有模糊的印象,對其他人連這點印象都沒有。

    “這麼說來趙家人口不少啊。”

    “當然,我能一直叫到三十四姨,她們對我都可好了。”花小哥一邊說話,一邊將屋子裏收拾得幹幹淨淨,“行了,我又得冒險回前院,明天不來,後天再來。”

    “那你再順便‘冒險’幫我找個人來。”

    “嗯?”花小哥瞪大眼睛。

    “林層染。”

    “哦,好吧,他算是比較平易近人,沒那麼可怕,我去看看,他若是醒著,我就叫一聲,他若是睡著,我可不敢打擾。”

    林層染沒睡,很快到來,“找我有事?”

    胡桂揚示意林層染坐下,“到目前為止,只有你說的事情都是實話。”

    “我說過什麼?”

    “你說趙阿七與羅氏關係密切,你說那晚進府的人去過東跨院,都已得到證實。”

    林層染的臉上皺紋叢生,目光卻還跟年輕人一樣清澈,微微一笑,“來的人是李刑天?”

    “嗯。”

    “果然如此,我就知道羅氏必不簡單,胡校尉打算怎麼處置此事?”

    “我這裏不是衙門,不會處置任何人。”

    “可消息隱瞞不了太久,一旦大家知道羅氏與李刑天勾結……”

    “還是那句話,我處置不了任何異人,如果大家分裂,我也只能袖手旁觀,阻止不了。”

    “那你叫我來做什麼?”林層染困惑地問。

    “我想再聽一句實話。”

    “只要是我知道的事情。”

    “你的病症是什麼?”

    “一見面我就說過了,我比較倒黴,動用功力會變老,瞧我現在這個樣子,甚至沒辦法隱瞞。”

    “這也是你的弱點?”

    “嗯……算是吧,只要不是面臨生死關頭,我甚至不敢動手,比普通凡人還要膽怯。”

    “你每隔十天要服食一次金丹,所以我猜你的弱點也有這麼一個循環,最弱的時候是哪一天?服食金丹那一刻嗎?”

    林層染顯露出警惕,緩緩道:“即使是我最弱的時候,也能輕鬆殺死凡人。”

    “當然,所以異人要互相提防,絕不泄露自己真正的弱點,對不對?”

    “沒錯,所以請胡校尉諒解,我沒法將自己的秘密告訴你,雖然你不是威脅,但你若是不小心將秘密泄露,我就完蛋啦。”

    “那你能泄露別人的弱點嗎?”

    林層染依然警惕,“胡校尉想聽誰的弱點?”

    “我不挑,你想說誰的都可以。”

    “嗬嗬,我可沒有這麼大的本事,異人之間互相猜測,但也只是猜測而已,沒人能真正掌握他人的秘密。”

    “猜測也可以,請放心,我沒有惡意,更不會拿弱點對付任何一位異人,我只是覺得這些弱點或許是治病的根本。”

    林層染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品味,“我正在做一件事會令全體異人憎恨的事情。”

    “李刑天也遭全體異人憎恨,沒準咱們能猜出他的弱點。”

    “嗬嗬,不可能,李刑天極少與他人接觸,他的弱點隱藏得最好,沒人能夠猜出來。嗯,先從趙阿七開始吧。”

    “我的‘師弟’,他的病症是瘸了一條腿,比較明顯。”

    “瘸腿沒準是裝出來的,就算是真的,也是小問題,他怕熱,盡往冷的地方去,說是要練功,可我覺得這是掩飾,他怕熱,跟我一樣,運功之後最為明顯。記得嗎,前晚比武三場之後,他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間裏,表面上是因為羞愧,真正的原因更可能是想辦法讓自己涼下來。”

    “果然只有異人才能利用這項弱點。”

    “還得是武功很高的異人,比如江東俠,只有他能逼得趙阿七當眾認輸,回去自保。可江東俠也有弱點,他與梅娘子比武的時候,我說他會勝,可他敗了,敗給梅娘子暗藏的亂陰掌法,事有蹊蹺。”

    “他是詐敗?”

    “不能說是詐敗,但是他若想堅持的話,完全可以反敗為勝,可他寧願認輸。我猜他害怕內家掌法。”

    “這個弱點有點古怪。”

    “並不古怪,異人大都是普通人,神力無中生有,江東俠、趙阿七不同,他們之前就修煉過內功,江東俠更厲害一些,這些原有的功力與神力或許有衝突,所以他倆的弱點有相似之處。趙阿七怕熱,因為功力相爭,會讓氣血過盛。江東俠不懼蠻力與點穴,但他怕內家掌法,因為更多的外來功力會將經脈攪得更亂。”

    “有道理。”胡桂揚笑著連連點頭,“真希望我能早一點相信你,就不會走這麼久的彎路了。”

    “嘿,很正常,相信一個人總是很難,而且什麼時候都不晚。”

    “你還對誰有猜測?”

    “羅氏,她怕水。”林層染對別人都是“猜測”,說到羅氏時語氣卻極為肯定。

    “怕水?因為她總是拿傘?”

    “這是跡象之一,還有,她一路北上,遠離江南水鄉。而且我之前去烏鵲胡同打聽過,羅氏從來不用自己的名字接客,黑裏來黑裏去,客人根本不知道與自己同床共枕的人是誰,用這一招,羅氏幫過不少胡同裏的姑娘,比如有名的七仙女。她自己也有一個綽號,叫做‘水仙子’,客人都沒聽說過,只有幾個姑娘私下裏相傳。”

    “可你打聽出來了?”

    “烏鵲胡同是銷金窟,沒有銀子打聽不出來的秘密。”

    “聽你這麼一說,我原先去烏鵲胡同打聽消息的方法大錯特錯啊,可我也沒那麼銀子。”

    “對趙阿七和江東俠的秘密,我有六七成把握,對羅氏,我有九成,至於她怕的是熱水、冷水,還是某種特殊的水,我就不知道了,趙阿七肯定猜出來,而且用上了。”

    “這就是他說的‘時機’。”

    “嗯,一個異人的弱點,往往就是另一個異人的時機。”

    “還有嗎?”

    “暫時就這幾位,對其他人我還在觀察,另有一些人根本沒必要了解他們的弱點,比如蕭殺熊,成為異人也沒讓他變得聰明一些,這裏二十幾位異人,一多半都能輕易殺死他,他不自知,反而到處挑釁,這也算是弱點吧。”

    “刺客肯定也有弱點,或許就是為了彌補弱點,他才到處殺害異人。”

    “刺客與李刑天屬於另一種異人,對他們,我連猜測都沒有,如果有一天胡校尉能找出他們的弱點,將會救下我們所有人。”

    胡桂揚笑了笑,異人值不值得挽救,對他來說仍是個問題,“還有哪些異人被你關注?”

    “剩下的不多,關木通算一個,老叫花子處處顯弱,反而令人懷疑,還有給胡校尉當護衛的小譚。”

    “他也可疑?”

    “嘿,他說他的病症是遺忘,這不是病,是獎勵,任何一位異人都願意與他交換病症。人小鬼大,胡校尉要小心提防,小譚絕沒有看上去那麼弱。”

    “你真是我的大救星。”胡桂揚拱手笑道,“就是不知道這位救星是誰派來的?”

    林層染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微笑,“胡校尉可以猜,但我提醒你,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好。”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8 11:02
三百零六章 操心命

    林層染不否認自己受到指派,但是拒絕透露詳情,“別人我不知道,最初的四名異人肯定都有來曆,我不能第一個暴露,權當是保留一點尊嚴吧。”

    胡桂揚沒有追問下去,拱手笑道:“你已經幫我一個大忙,多謝。”

    “有一件事請胡校尉相信,無論我聽從誰的命令,對胡校尉絕無惡意,恰恰相反,我接到指示,盡一切可能協助胡校尉,只要你肯相信我。”

    “迄今為止,只有你對我說過實話。”胡桂揚輕歎一聲,“異人個個功力高深,還以為你們不屑於說謊。”

    “成為異人的最初一兩個月,我們的確不屑於說謊,可人群比神力更強大,很快我們就得到教訓:無論你有多深的功力,想活得好就必須遵守規矩。”林層染頓了頓,“規矩有兩根柱子,一根是權力,一根是謊言。”

    “你不說謊,所以你一定攀上權力這根柱子了?”

    林層染大笑兩聲,“胡校尉慢慢猜,還有事嗎?”

    胡桂揚搖搖頭,“不打擾你休息了,祝大家都睡個好覺。”

    林層染拱手告辭,“請胡校尉將金丹看得再重要一些,務必留好。”

    胡桂揚笑了笑,他現在只想睡覺。

    他是被桌面上的一陣摩擦聲鬧醒的,困惑地睜眼,看到花大娘子正在桌上擺放盤碗,怎麼都不滿意,不停地挪動,發出陣陣噪聲。

    胡桂揚將被子蓋緊,“花大娘子嗎?我今後去前院吃飯。”

    “說了,我沒同意。”花大娘子坐下,看樣子就是要吵醒胡桂揚。

    “你沒同意?”

    “你跟異人是一夥的,就該留在後院,跑到前院幹嘛?我好不容易將人招齊,你想再給嚇跑嗎?”

    “我有那麼可怕?而且我不是異人,也不是一夥的。”胡桂揚笑道。

    “你以為自己天天嬉皮笑臉的就不可怕了?你知道外面的人怎麼說你?”

    “怎麼說的?”

    “哼哼,說你早就死在山裏,回來的是一具行屍走肉。”

    “哈哈,有像我這樣貪吃好睡的行屍走肉嗎?”

    “我知道你貪吃好睡,外面的人誰還來特意看你啊?傳言就是傳言,有人當真,你就得避諱一些。”

    “好吧,我不去前院,免得嚇人,早餐有什麼?”

    “跟平時一樣,一碗米粥,一盤臘肉,一盤雞汁豆芽……”

    胡桂揚聽得口內生津,卻不好意思起床,笑道:“我吃得快,一刻鐘之後你再來收拾吧。”

    花大娘子點頭,仍沒有離開之意。

    “你還有事?”

    “我促成你與公主見面,你還一直沒告訴我見面的情形呢。”

    “呃……抱歉,因為實在沒什麼可說的,樓駙馬遇害一案比我預料得要簡單。”

    “既然如此,為什麼公主會派人傳信呢?”

    胡桂揚立刻坐起來,大被裹身,“信呢?”

    “口信,在我心裏。”

    胡桂揚等她說下去,花大娘子卻閉口不言,胡桂揚只好笑道:“立功必賞,你立的是大功……”

    “少來這套,我看在孫二叔面子上才來趙宅,等你成親之後,自然由新人主持家務,我立刻就走,該有的工錢我一文不會少拿,用不著你的‘賞’。花家雖非巨富,卻也有田有屋,不缺你的幾兩銀子。”

    胡桂揚明白過來,端正神色可是披著大被,再怎麼端正也嚴肅不起來,“花大娘子顧念舊宅,當我是自家兄弟,才肯過來幫忙。那我跟你說實話,我從公主那裏沒問出線索,但我請她幫我一個忙,她同意了,我們都發誓,誰也不能透露給第三個人。”

    花大娘子這才露出微笑,“這就對了,公主傳口信,請你耐心等待,千萬要提防小人暗害。”

    “就這些?”

    “嗯,‘小人’是指李嬤嬤吧?”

    “是她。”

    “嘿,這位李嬤嬤可不簡單,一名乳母而已,將公主管得跟囚徒一般,別說是皇帝的女兒,就是普通人家的女兒也受不得啊。”

    “從她罵人的架勢上就能看出來。”

    “公主很關心你啊。”花大娘子還是不肯走,“聽說公主是位美人。”

    “屋子裏黑,我沒見著她的樣子。”

    花大娘子一皺眉,“你也太大意了,萬一那是別人假扮的公主呢?”

    胡桂揚想了一想,笑道:“應該不會,當然,如果是假扮,我還真看不出來。”

    花大娘子搖搖頭,“公主性格怎麼樣?都說她溫柔嫻淑,可她畢竟是公主,自幼生活在帝王之家,脾氣未必有傳說的那麼好。”

    “你問這些幹嘛?”胡桂揚有點警惕了。

    “還不是為你著想?你若是當個駙馬倒挺不錯。”

    胡桂揚苦笑道:“朝廷挑選駙馬要求極高,必須是家世清白的青年才俊,我連親生父母是誰都不知道。而且宮裏最重名聲,還從來沒聽說過公主改嫁的事情,樓駙馬死了,公主只能一直守寡。”

    “規矩是人定的,就不能破例一次?”

    “花大娘子,謝謝你的關心,但這件事成不了,你還是另想辦法吧。”

    “好吧,娶公主是有點困難,我再想辦法。今年你能升官嗎?百戶做不了,起碼爭取一個小旗、總旗也好。”

    “一點機會也沒有。”胡桂揚搖頭道。

    “麻煩,跟義父一樣不求上進。現在的趙宅究竟屬於誰?”

    “被石桂大買下之後獻給西廠,現在算是暫時借給我用,異人搬走,我就得搬走。”

    “真是麻煩,你總有個家吧?”

    “有,史家胡同二郎廟旁邊的一所小宅子,三間房。”

    “更是麻煩,你就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優點?”

    胡桂揚又想一會,笑道:“我覺得我長得不算太醜。”

    花大娘子眉頭擰到了一起,打量胡桂揚幾眼,“你若是能管住自己的嘴,倒也還能看得入眼,但是這沒用啊,正經人家的姑娘誰會特意跑來看你一眼?對了,提醒你,客人就是客人,只要住在這裏,我就好好招待,誰若是想當主母,我可不同意,甩手就走。”

    胡桂揚苦笑道:“你可太高看我了,一會是公主,一會是異人,這些話若是傳揚出去,咱倆都有掉頭之憂。”

    “在外面我不會亂說。你在西廠應該挺受重視吧?”

    胡桂揚知道自己必須給出一點“優點”,“還可以,經常有人說我是廠公的得力愛將,否則也不會讓我安置異人。還有,西廠有一個臨時設立的槍藥局,十幾個人都歸我管。”

    花大娘子露出笑容,“這還差不多,再有這種事情,早讓我知道。行了,你快吃飯吧。”

    “多挑幾家,模樣、性格都要最好的!”胡桂揚大聲道,希望能讓花大娘子多費些時間,到時候他找理由拒絕就是。

    花大娘子揮下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胡桂揚立刻穿衣穿靴,粥已經涼了,幾樣小菜味道不錯。

    一刻鍾之後,過來收拾碗筷的人是花小哥,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娘說了,胡校尉不能總去前院,我還是得天天來後院。”

    “今天又有異人瞪你了?”

    “沒有,現在還早,他們都沒出門。”

    “那你怕什麼?”

    “我怕他們突然發瘋。”

    “住了這麼久都沒人發瘋……”

    “誰說沒有?”花小哥雙眼瞪得更大,“原來只有四個異人的時候還好,現在幾乎每天都有異人發瘋。”

    “瞪你一眼、大聲說話可不算發瘋。”胡桂揚笑道。

    花小哥壓低聲音,“我知道,我們幾個天天給異人送餐,放在門口敲下門就走,半個時辰之後再來收拾。有異人會省下一頓飯,也不提前說,做好的飯菜放在門口沒人動。”

    “這就是你所謂的發瘋?”

    “聽我說完啊,有膽大的人貼在門口聽房裏的聲音,結果聽到異人在哼哼。”

    “哼哼?”

    “就是得病之後身體很疼的那種哼哼唧唧,牙齒咬得咯咯直響,光聽聲音就覺得他會殺人,這不是發瘋嗎?原先這種事情很少,現在住進來的異人太多,就幾乎天天都有了。”

    “異人沒有發瘋,他們本來就是病人,你別進屋就好,不必害怕。”

    “好吧,花家就我一個兒子,我可得珍惜自己的了,再過幾年就給我娶媳婦兒,成親之前我哪也不準去,必須留在她身邊。”

    “嗬嗬,你娘真是一副操心命。”

    “可不是。”花小哥端著托盤離開。

    胡桂揚今天不想出門,去前院與韋瑛打個照面,表明自己沒有私自出宅,然後又回到後院。

    關木通迎上來,賠笑道:“這兩天又來幾位異人,我給他們安排了住處,我叫過來讓胡校尉見一面吧?”

    “不用,反正他們早晚要服食金丹,到時候自然會見面。”胡桂揚不打算結識更多異人,“對了,既然異人多起來,最好每間房的門上都貼自己的姓名,以免走錯,我找人也方便。”

    “好主意,我馬上就弄。”

    胡桂揚決定將異人服丹與不吃飯的時間都記下來,看看兩者之間有沒有關聯。

    看上去這將是無聊的一天,可是午時過後不久,花大娘子又來了,送來一壺茶,放下之後卻不肯離開。

    “午飯吃過了,親事由你做主,還有什麼事?”

    “三十九回來了。”

    “出門這麼久,也該回來了。”

    “他想見你。”

    “那就來吧,趙宅歸他所有,他才是真正的主人。”

    “不行,他要私下見你,說是有重要的事情。”花大娘子停頓一下,“我猜他遇到大麻煩,需要你的幫助。”

    胡桂揚想不出什麼麻煩還能比自己手裏的這一樁更大,更想不明白石桂大怎麼會突然向自己求助。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8 11:08
三百零七章 刺客陷阱

    石桂大的任務非常簡單,去往清河縣捉拿一名隱藏在閹丐中間的異人。

    閹丐是當地的一大麻煩,這些人來自五湖四海,自願閹割,希望進宮為奴,有朝一日能夠飛黃騰達,可皇宮接納不了這麼多人,幾乎年年下旨禁止自閹,甚至派兵驅逐,抓住的就送往邊疆。

    閹人只得向京外逃躥,反正已經一無所有,膽子反而更大,往往成百上千地聚在官道兩邊,攔截過往車輛行人,索物索錢,見到官兵就一哄而散。

    這裏流傳最廣的故事不是誰搶到的東西最多,而是某人被選進宮,某人被先進宮的親友所提拔,在京城有吃有住,過上財主的生活……

    石桂大帶領三十名校尉和番子手出城,一路南行來到清河縣界,簡單布置一番,派手下四處堵截,身邊只留四人,換上乞丐的衣服,準備混入閹丐群中,迅速抓捕目標,然後全身而退。

    至於閹丐,不歸他管,至於為什麼必須活抓而不是殺死,他從沒問過。

    “張慨,綽號太子丹,三十二三歲,個子比較高,額頭有疤,必須活捉。”石桂大向身邊的四人交待任務。

    四人當中有一人是廠公派來協助抓人的親信太監霍雙德,這時笑道:“放心吧,我已經安排好了,待會有人帶路,指誰抓誰,絕不會錯。”

    另外三人都沒名字,連霍雙德都不知道如何稱呼,說話時只能挨個看一眼。

    三人同時點頭,面無表情,也不吱聲,他們不是啞巴,就是不愛說話。

    他們都是異人,為了這次抓人任務,西廠專門從宮裏借調出來,石桂大不確定自己是否有權力管束這三人,說話時盡量客氣。

    “有霍總管帶路,最好不過。”石桂大對這名太監更要客氣。

    “手到擒來的大功,石百戶,你可走運了。”

    “全靠霍總管和三位同僚攜帶,俗話說大樹底下好乘涼,我就靠著諸位了。”石桂大實在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這三名異人。

    異人依然只是點頭,霍雙德大笑,隨即眉頭微皺,“從小一塊長大的兄弟,做人差距為何這麼大呢?”

    石桂大微笑道:“胡桂揚從小特立獨行,跟我向來不是一路人。但他膽子的確夠大,運氣也夠好,因此風光到現在。我不姓胡,跟他早斷絕了兄弟關係。”

    “沒錯,他就是膽子大、運氣好,可膽大能撐到幾時?運氣還能天天跟在他身邊?他走的是一條死路,他不自知,還往盡頭跑著走,何其可笑?算了,不提他,石百戶是明白人,咱們出發?”

    “請霍總管帶路。”

    霍雙德認路,看看石桂大等四人,“你們穿得再破也不像乞丐,沒辦法,盡量低頭,將手攏在袖子裏吧。”他又看看自己的手,“我也不像,唉,離開這裏太久,整個人胖了一圈。故地重遊,可惜我不能公開亮相,否則的話能將這裏的人嚇死。”

    霍雙德一臉得意,石桂大馬上道:“霍總管此行至少要提拔幾個人回宮吧?經此一事,霍總管的名聲可就更響亮了。”

    “哈哈,那是當然,總不能讓他們白白帶路指人,名聲什麼的我不在乎。”

    享受著石百戶的吹捧,霍雙德帶領幾人拐到小路上,進入一片廢墟當中。

    這裏原來應該是一處小鎮,荒廢之後被成群的閹丐占據,在斷壁殘垣中又建起大量窩棚,遠遠望去仍是廢墟,偶爾有煙霧升起,表明這裏住著活人。

    路邊突然躥出一名猴子似的瘦小少年,笑嗬嗬地說:“三叔兒,你總算來了。”

    霍雙德被嚇一跳,怒道:“誰是你三叔?”

    “嗬嗬,我爹說過,小時候跟三叔兒一塊玩過泥巴,以兄弟相稱,我不該叫一聲‘三叔兒’嗎?”

    “猴崽子少廢話,你爹人呢?”

    “三叔兒跟我來,這幾位大人怎麼稱呼?”

    “在這裏別叫大人,你也用不著認識他們,認得我一個就夠了。你小子怎麼沒長個兒啊?好像比我離開的時候更矮了。”

    “我爹說我往回長,我想這也挺好,再長小點兒,給三叔兒當個玩物兒,解解悶兒。”

    “呸,我寧可要個真猴子。”霍雙德嘴上嚴厲,心裏卻很享受這樣的話,不由自主昂首挺胸,比石桂大等人更不像是閹丐。

    一間充滿惡臭的簡易窩棚裏,小猴子的父親老猴子裹著一床破被瑟瑟發抖,一見到霍雙德,立刻就要站起來,連試幾次都不成功,只好跪地說道:“霍總管大駕光臨,快請坐,唉,我這裏也沒個幹淨的地方,小棍子,跪在地上給霍總管當會凳子。”

    小閹丐答應一聲,立刻跪地,“請三叔兒入坐。”

    霍雙德捂著鼻子,“算了,沒工夫閑坐,快帶我們去找人吧。”

    “現在太早,那人還沒回來,再等半個時辰吧,他一向很準時。”老猴子將枕頭放在兒子背上,“別看小棍子瘦,勁兒可不小,不會讓霍總管摔著。”

    “半個時辰……”霍雙德慢慢坐下,動了兩下,笑道:“別說,還挺穩當。”

    小棍子嘿嘿地笑,老猴子也笑,向門口的四人道:“這幾位貴客也不知怎麼稱呼,我這裏……要不你們坐我身上吧。”

    老猴子翻身要跪,石桂大急忙道:“不必,我們是武夫,站一會沒事。”

    老猴子與霍雙德敘舊,極盡諂媚,論來論去,發現他才應該稱霍總管三叔,小棍子則叫三爺爺。

    再好聽的奉承話也有聽膩的時候,霍雙德終於想起自己只是協助抓人,而非真正的長官,於是指向石桂大,“這位是西廠的石百戶,別看年輕,深受廠公器重,此次抓捕由他負責,他問什麼你就回答什麼。”

    老猴子又要奉承一番,石桂大急忙拱手道:“我真有幾件事要問。根據你送到西廠的消息,刺客名叫張慨,自稱‘太子丹’,隱藏在你們當中,說自己曾在京城殺死過三名異人。”

    “對,他說他是神仙的唯一傳人,所以是‘太子’,日夜服食金丹,所以叫‘金丹太子’,簡稱‘太子丹’。他還說古時候曾經有一位太子丹,請人刺殺秦始皇,沒能成功,他要繼承遺誌什麼的。”

    “好狂的家夥。”

    “大家都這麼說,所以誰也不信他,就我多個心眼兒,讓小棍子偷偷跟蹤,發現那個太子丹真的拿著紅玉在吸,而且能夠飛簷走壁。”

    “說沒就沒,我都跟不上。”小棍子吃力地說。

    “你別說話,當心閃著霍總管。”老猴子斥道,隨即轉向客人,滿臉堆笑,“後來我有意套他的話,他說他殺的三個人是黃二仙、童豐和一個無名的傻子。我記得童豐的姓名,他舅舅楊少璞幾個月前才離開這裏。所以我托人進京送信,霍總管真的帶人來了,真是太信任我,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報答。”

    “少來這套,等到確認那真是異人並且活捉之後,自然有你的獎賞,現在用不著點醒我。”霍雙德很明白,需要“報答”的是老猴子。

    石桂大繼續問道:“太子丹用兵器嗎?”

    “沒見過他用兵器,但他手裏經常玩弄一個小盒子。”

    “機匣。”石桂大一聽就明白,又多信幾分,“他有沒有特別討厭或是忌憚的東西?”

    “這個真沒注意,但他不怕髒,掉在地上快一天的饅頭揀起來就吃,裏面夾雜石子兒都不在乎。”

    這算不上弱點,石桂大沒再問下去,轉向三名異人,小聲道:“上司的命令是必須活捉,此人如果真是刺客,身手必然不凡,請三位小心應對。”

    三人同時點頭。

    “時候應該差不多了,小棍子,去外面看看太子丹回來沒。”

    “是,請三爺爺挪尊臀。”

    “尊臀?我的屁股都升官啦。”霍雙德笑道,慢慢站起身。

    小棍子手腳並用跑出窩棚,很快回來,小聲道:“回來了,在‘寢宮’裏跟一幫家夥吹牛呢。”

    石桂大向霍雙德道:“請霍總管在此稍待。”

    “靜候佳音。”霍雙德目送幾人離開,對此次抓捕毫不擔心,“實話說吧,我這次只能帶一個人回京,你年紀太大,又一身病,宮裏不會要,就小棍子吧,他挺機靈,日後沒準能混個模樣出來。”

    老猴子跪地磕頭,“三叔大恩大德,侯家下輩子當牛作馬報答。”

    霍雙德笑而不語,眼前的人越悲慘,他看著越舒服。

    廢墟中唯一完整些的牆壁能夠遮擋寒風,被稱為“寢宮”,是眾閹丐閑來無事時的聚集之地,篝火常燃,提供一些熱量。

    小棍子指向一名站在篝火邊上的男子小聲道:“就是他。”

    男子衣裳破爛,但是面色紅暈、目光炯炯,與一般閹丐大為不同。

    石桂大不能再靠近了,向隨行的三名異人點下頭。

    三人各自掏出一枚紅色藥丸,雙手按壓揉搓,掌心很快變得通紅,然後散開,從不同方向接近篝火。

    小棍子好奇地問:“塗紅手掌是什麼意思?”

    石桂大盯著所謂的太子丹,小聲道:“那是西廠的丹藥,能讓異人昏迷。”

    “哦,西廠真厲害,希望以後我也能去西廠。”

    “廠公喜歡小孩子,好好表現,你有機會。”

    小棍子臉上笑開了花,“我去吸引太子丹的注意,給你們提供機會。”

    不等石桂大表示同意,小棍子撒腿跑向篝火,在地上跪了半天,背上還馱著一個人,竟然沒影響他的步伐。

    “太子丹,你又在說殺人的故事?我可不信。”小棍子遠遠地叫喊道,果然吸引到太子丹的注意。

    “不是殺人,是殺異人,你不信,去京城打聽。”

    “不用去京城,這裏就有京城的三條狗,爪子上塗著紅色迷藥,要來活捉你呢,有本事你露出來給我們瞧瞧!”

    石桂大驚恐失色,終於反應過來這是一處陷阱。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8 11:12
三百零八章 燙手

    三位連名字都沒介紹過的異人,接連死在石桂大面前。

    “太子丹有機匣,但他不用天機術殺人,只是炫耀,左手機匣裏飛出一柄小劍,在半空中懸浮,向周圍的閹丐顯示他有‘仙術’。他用另一只手殺人,握著一柄長劍。他讓異人先出幾招盡情顯露本事,然後左邊刺一劍,右邊刺一劍,轉身刺一劍,劍劍必中。”

    石桂大講述得極為平淡,神色卻無法保持鎮定,他被嚇壞了,一次死裏逃生,又讓他變回當初的三十九郎。

    “你的胡子呢?”胡桂揚聽了半天,最後提出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石桂大最了解他,一點也不意外,抬手摸摸嘴唇上方,“為了假扮閹丐,把胡子刮掉了。”

    “又不用你動手抓人,只是監視一下而已,你就將胡子刮掉?”

    “監視還在其次,我必須身先士卒,如果只是等在後方,那跟留在京城的其他人有什麼區別?”

    “你是個好官兒。”胡桂揚笑道。

    胡桂揚半夜溜出趙宅,就在前幾晚見到李刑天的屋子裏,與石桂大會面。

    兩人對面而坐,桌上點著一截小小的蠟燭。

    石桂大微微一笑,“我不是好官兒,只是一心想要榮華富貴的官兒。”

    “對西廠來說,這就是好官兒。你接著說,太子丹三劍殺死三名異人,然後呢?”

    “長劍刺中咽喉,與殺死童豐等人的手法一樣。”石桂大神情又暗淡下去,“四面八方的窩棚裏跑出幾百名閹丐,奔向太子丹,又喊又跳,像是在過節。有人推我,有人向我吐唾沫,我連動都不敢動一下,心裏只想一件事:在劫在難,我將留下一名遺腹子。”

    “幾個月了?”胡桂揚關心的事情總是跟別人不一樣。

    “三個月,剛剛顯懷。”石桂大停頓一會,“太子丹叫住所有人,對他們說‘我是神仙太子,能讓人死,也能讓人生。朝廷派來武功高深的異人走狗,以為能夠將我生擒活捉,我殺之。這人是凡人走狗,以為必死,我活之。不為什麼,只是因為我有這個本事。’就是這樣,刺客饒我一命,因為我是一名被嚇壞的凡人。”

    “然後你就走了?”

    “是被幾名閹丐抬出去的,他們將我扔在官道上,嘲笑我,推搡我,還有人拉我入夥,說跟著他們日後能夠飛黃騰達。”

    胡桂揚笑道:“他們親眼目睹太子丹殺死三名‘朝廷走狗’,卻還盼望著飛黃騰達,他們要跟隨太子丹造反嗎?”

    “不明白他們是什麼意思。”

    “霍總管呢?跟你一塊回來了?”

    石桂大神情微變,嘴角不由自主抽搐一下,“他的腦袋跟我一塊回來。”

    “小棍子的父親殺死的?”

    “嗯,我看他站都站不起來,不知道是怎麼弄的,也不知道他跟霍雙德有什麼深仇大恨。”

    “大概是從前交情好,霍總管飛黃騰達之後卻不肯眷顧舊人吧。”

    石桂大神情又是一變,顯得有些尷尬,“或許吧。”

    “哈哈,你想什麼呢,咱倆從前的交情一般,你跟大哥、五哥他們關係更好。”

    石桂大笑了笑,“他們將人頭塞到我懷裏,讓我捧著離開。我不敢扔下,一開始只能步行,後來跑得快些,幾裏地之後才將人頭扔掉,入夜之後找到存放馬匹的地方,立刻騎馬回來,連同去的校尉都沒招呼。”

    “ ‘身先士卒’的將軍,逃跑也比別人快。”胡桂揚管不住自己的嘴,雖然無意嘲諷,在外人聽來,每個字都像針刺一樣。

    石桂大只能又笑一下,“我惹下大麻煩了。”

    “不至於吧,進入陷阱又不是你的錯,霍雙德得到消息,他相信小棍子父子二人,責任應該由他擔負。拋棄同行校尉這一舉動,大概是個麻煩。”

    石桂大搖頭,“事情比這複雜。你應該記得,東廠負責抓捕異人,只有你這裏的異人他們暫時不碰。”

    “對啊,為什麼抓人的活兒落到你頭上了?”

    “消息通過楊少璞輾轉傳到霍總管那裏,他想立功,不願將消息讓與東廠,我也想立功,所以一塊鼓動廠公爭取此項任務。”石桂大重重地歎息一聲,“我真笨,楊少璞在廣興鋪做事,什麼秘密也瞞不住,東廠必然已經知曉此事,但他們假裝不知,故意按兵不動——我還以為是因為我們動作太快,現在想來,東廠已經猜到那是一處陷阱。”

    “東廠怎麼猜到的?”

    石桂大沉默一會,因為接下來他要說的事情才是真正的重點。

    “我見過太子丹,東廠的左預應該也見過。”

    “你認識這個叫張慨的異人?”

    “沒準連你也見過。”

    “我?”

    “太子丹去過鄖陽。”

    “異人都去過鄖陽,而且參與吸丹。要說曾在人群中瞥過一眼,倒有可能,但是對張慨和太子丹這兩個名字,我一點印象也沒有。”

    “他跟廠公一塊從京城去往鄖陽,是留在知府衙門裏的隨從之一。”

    “西園的隨從?”

    “西園?”

    “住在西園裏的那個人。”

    石桂大搖頭,“不是,他服侍另一個人,住在離西園不遠的一處小跨院裏。”

    “那我沒見過。”

    “我見過兩次,都是迎面,當時他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他。”

    “小跨院裏住著什麼人?”

    “不知道,我當時被廠公派去守衛城牆,後來又被叫去訓話,因此碰見過太子丹兩次……”

    “他是太監?”

    “奇怪之處就在這裏,他不是太監,地位比一般隨從高得多,有一回我聽廠公稱他‘張公子’,對他比較客氣。”

    “廠公認識他?這就更奇怪了,消息裏已經指明太子丹的原名是張慨,廠公肯定看到了,為什麼還會派你們去抓人呢?”

    石桂大又歎一聲,“這就是我說的大麻煩,這一路上,我越想越怕,原以為是我與霍雙德爭取來的立功機會,沒想到……”

    “是廠公送你們兩個進虎口。”

    “我不知道,也可能是廠公忘記了張慨這個名字……”

    胡桂揚盯著石桂大,“如果你抱著這樣的希望,就不該來找我,應該直接回西廠,向廠公說個明白。”

    石桂大不得不拋掉最後一點希望,“廠公此舉必有目的,可他連親信霍雙德也派去……我想不透他的目的是什麼,只是讓手下送死嗎?我倆並沒有得罪過他啊,就算得罪,報複我們的方法多得是,用不著……”

    石桂大一個勁兒的歎息,他的靠山只有汪直,一旦靠山不穩,他立刻走投無路,不得不向從前的三六哥求助。

    “我妻腹中的孩子才三個月,等他出生的時候大概看不到父親……”

    胡桂揚擺擺手,“對我就別來這一套了,我自己的麻煩不比你少,沒工夫替你出頭。”

    “可你在查刺客案,刺客就是太子丹。”

    “這才像話,多想我的案子,少想你的麻煩,我才可能幫到你。”

    石桂大嘿嘿兩聲,“三六哥還跟從前一樣。”

    “不一樣,叫我胡校尉。”

    “胡校尉,我應該……你打算怎麼查案?刺客明明就是廠公認識的人,很可能還是一位皇親國戚,所以才能留在知府衙門裏當隨從。”

    “咱們都不知道服侍的人是誰?”

    “可能是西園帶去的某位寵信之人。”石桂大即使在這種時候也不敢說“寵妃”二字,“不對,太子丹不是太監,只能服侍某位不方便露面的官員,而且是高官。”

    胡桂揚喃喃道:“張慨、張慨,這可能是個真名字,居然自稱‘太子丹’,膽子可真不小。廠公認識他,卻同意你們去抓人,而且是活捉,不允許你們殺死他。”

    “對。”

    “這個小混蛋,有刺客的消息居然瞞著我。”

    石桂大驚恐地回頭望一眼,生怕被人聽到。

    “行了,你給我提供一條重要線索,謝謝。”

    石桂大要的不是一句“謝謝”,更無意提供線索,“我該怎麼辦?”

    “你要聽我的建議?”

    “我悄悄回京,不見廠公,先見胡校尉,就為聽你一句話,希望你能給我指條明路。”

    胡桂揚也歎息一聲,“想來想去,你最初抱有的希望最合理。”

    “嗯?”

    “廠公將張慨忘了,同意你們抓人只是要破案,別無它意,要求活捉是因為要口供,查查背後有無指使者。”

    “這麼簡單?”

    “你不想逃亡,不想舍棄到手的一切,就必須相信廠公,立刻去西廠,候見廠公,不見不走。”

    石桂大咬牙想了一會,“也只能如此,可我拋掉諸多同僚……”

    “那是一個陷阱,同行者當中很可能有人出賣你們,你不得不防。”

    石桂大點點頭,神情更加沮喪,“如果我一去不回,請胡校尉看在當年的些微情分上,照料一下石家妻兒。”

    “你怎麼知道一定會是兒子?”

    石桂大終於露出一絲怒容,胡桂揚笑道:“還是你自己照料妻兒吧,我這人太懶,又愛得罪人,朝不保夕,會連累別人。”

    “可是……”

    “你不是認識許多江湖人嗎?”

    “對。”

    “江湖人最痛恨異人,你放出話去,追殺太子丹張慨,活捉賞銀若幹、殺死賞銀若幹,不願領賞者可以入錦衣衛。”

    “啊?”

    “傻瓜,事情鬧大你才有活路。”

    石桂大並不笨,可是一時心急,許多事情想不明白,被胡桂揚一言點醒,終於恍然大悟,拱手道:“胡校尉救我一命,這份恩情……”

    “等我抓到刺客,恩情就算還了。”

    “再有任何線索,我一定最先通知你。”刺客已不再簡單地是一名異人,石桂大巴不得將這個燙手山芋交出去。

    兩人分手,胡桂揚回到趙宅,前院的人都在睡覺,誰也沒發現他的去而複還。

    “袁茂或許知道張慨是誰。”胡桂揚躺在床上,小聲自語,無論刺客牽連到誰,無論案子裏藏著什麼陰謀,他都不在乎,心裏反而覺得踏實。

    高官、權貴對他來說不過是另一群無需當真的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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