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零九章 秘聞
京城總能引來奇奇怪怪的人,遇到官府查問,“雲遊”通常是最常用的借口,袁茂與樊大堅兩天裏跑了十幾家寺廟宮觀,見到不少奇人奇事。
“外人輕易不得見。”每次走出山門,樊大堅都要來這麼一句,“這都是看家吃飯的本事,沒有我引見,你花多少銀子人家都不會顯露。”
“托你的福,可是這跟胡校尉說的事情好像都沒關聯。”
走了這麼久,樊大堅也有點累了、膩了,歎息一聲,“胡桂揚要求太高,碰的又都是硬茬兒,想來想去,咱們只能去一個地方找線索了。”
“哪?”
樊大堅指指自己的頭上的道冠,“我的舊東家。”
“你還能去嗎?”
靈濟宮曾將樊大堅交出去當替死鬼,雙方關係鬧得很僵,樊大堅重重地哼了一聲,“我有什麼不能去的?是他們不好意思見我。”
話是這麼說,樊大堅還是沒去靈濟宮,派一名火工道人請一位老友過來。
龐大誌是樊大堅的同門師弟,入門稍晚一些,同樣是鶴發童顏,年紀處於三十至八十歲之間,頗為唬人。
兩人相見,扶臂大笑,一個說“別來無恙”,一個說“想煞我也”,隨後互相攙扶著進入後院,袁茂跟在後面,心中甚至有些嫉妒。
樊老道看上去一點都不缺朋友。
菜肴已經擺好,龐大誌眉頭微皺,“怎麼有酒有肉?師兄破戒了?”
“師弟看錯了,這不是酒,那也不是肉,一個是杯中仙,一個是獸之精,天地生出以養眾人,不可不嚐,不可不吃,嚐一下精神煥發,吃一口延年益壽,抵得上辛苦修行十年。”
龐大誌深以為然,“既是師兄推薦,卻之不恭,今天拚上老命,我要長它幾十年修行。”
酒席桌上,聽說袁茂只是一名錦衣校尉,龐大誌沒太放在心上,反而對二郎廟更感興趣,詢問家底如何、賺錢渠道多不多,對樊大堅的廟主身份十分羨慕,“寧為雞首無為牛後,靈濟宮空有一副架子,上上下下養著好幾百人,真能撈到好處的才有幾個?剩下的人無非是當牛作馬混日子,就這樣,還得經常出血、出肉供養上面。”
龐大誌倒是沒將袁茂當外人,幾杯酒下肚,開始抱怨起來,樊大堅在一邊勸解,順勢問道:“聽說有幾位真人被招進宮裏製藥,一旦立功,所有人不都跟著沾光?這樣的好處我可得不著。”
“嘿,可也得真立功,我……”龐大誌看一眼袁茂,沒往下說。
“別擔心,袁茂在錦衣衛南司任職,不查案,只管文書。”
袁茂也笑道:“位卑職淺,就愛聽些跟宮裏有關的事情,難得碰見龐真人這樣的知情者,我可不能放過。來來,我先敬三杯酒,請真人喝痛快嘍。”
龐大誌按住酒杯口,正色道:“這可不是酒。”
“這是杯中仙,今天我算是來著了。”
三人連喝數杯,龐大誌酒量差,已經有點暈暈乎乎,開口道:“靈濟宮裏傳言,進宮的幾位真人造藥失敗,弄出一堆亂七八糟的玩意兒,龍顏大怒,要將他們發配邊疆哩。嘿嘿,當初進宮的時候,大家搶破了腦袋,如今沒去成的人個個慶幸,去的人反而後悔莫迭,笑死我了。”
龐大誌得意忘形,越發地口無遮攔,“要說這幾位真人也是倒黴,以為那個李仙長真有本事,造出仙藥輕而易舉,也不想想,天下哪有這麼簡單的事情?別說靈濟宮,就說天下各僧派道門,煉丹造藥幾千年,有誰真弄出了長生丹?”
“宮裏要造長生丹?”樊大堅問道。
“除了長生丹還能是什麼?李仙長這回是騎虎難行,聽說他愁得連頭發都要掉光了,可憐那幾位真人也要跟著吃瓜落兒。老樊,到時候你就可以回來了。”
樊大堅搖頭,“你剛說過寧為雞首無為牛後,我在二郎廟挺好,而且馬上要發一筆橫財。”
龐大誌眼睛立刻發亮,“剛才問你發財的道兒你不說,快告訴我。”
樊大堅咳了兩聲,壓低聲音道:“二郎廟這邊春院多,城外有一個烏鵲胡同,去年突然興起,搶走不少生意,城裏春院當然著急,求到我頭上。那都是二郎廟的香客,我當然不能坐視不管,正在幫他們調解此事,一旦成功,我就是要金山銀山,周圍的春院也願意給。”
龐大聲長長地哦了一聲,似乎不怎麼吃驚。
“怎麼,你覺得我做不成?”樊大堅怒道。
“嗬嗬,不是做不成,但是比較難,對烏鵲胡同我略有耳聞,那邊能引走客人,原因頗多,可不是能輕易調解得了的。”
“滿壺春嘛,我知道,小事一樁,我能解決,三四月間,我能讓烏鵲胡同停用此藥,從此與城內春院正常競爭。”樊大堅心中有底,一臉自信。
龐大誌則是一臉驚奇,“你連這個都知道,佩服佩服,可是你怎麼能讓烏鵲胡同停用滿壺春?那可是他們的命根子,沒這東西,烏鵲胡同開不了春院,只能回頭接著賣藥材和毛皮。”
“嗬嗬,這事是挺難,老實說,成與不成還在兩可之間,我這次下大賭注,贏了一勞永逸,輸了傾家蕩產。”
樊大堅含糊過去,龐大誌卻更加佩服,“也就是你,我可沒有這個膽量。說起滿壺春,我倒有一條消息,不知對你有用沒用。”
“什麼消息?”
龐大誌笑而不語。
樊大堅舉杯,“老龐,你說說這些年裏我虧待過你嗎?誰帶你入門?誰教你規矩?誰分你金銀?”
“名為師兄,實為師父,你的恩情我都記在心裏。”
“我不是那種胡亂許諾的人,只說一句:我有銀山,至少分你一座銀丘。”
袁茂覺得老道關心的問題越來越偏,但他不想隨意插嘴,只是靜靜地聽著,偶爾敬杯酒,填補一下空缺。
龐大誌笑道:“銀山銀丘就免了,能報答師兄幾分情誼,我心裏高興。是這樣,滿壺春就是李仙長帶著幾位真人搗鼓出來的,原本是要用來強身健體、激發潛力,沒想到另有奇效。他們將滿壺春分發出去,為的不是賺錢,而是查看效果。”
“效果不錯,連城裏的花魁都抵不過它的魅力。”
“是藥三分毒,滿壺春效果太好,好到會出人命。”龐大誌壓低聲音,一臉興奮,幾乎忘了在場的袁茂,“前一陣子樓駙馬喪命就與此有關。”
“聽說過,怪他自己,拿滿壺春當飯吃。”
“嘿嘿,師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事情比這更複雜一些。宮裏剛造出滿壺春的時候,還沒送到烏鵲胡同,就近找一些熟人試藥,其中就有樓駙馬。”
“樓駙馬好歹也是皇親國戚,居然被李孜省拿去試藥?”
“嘿,他算什麼皇親國戚?能單獨進宮給陛下、太後磕頭的人才是皇產國戚,他頂多在逢年過節時站在院子裏,混在一群人當中遠遠地跪拜,就算見過皇帝了。京城裏這種人多得是,一抓一把。而且是樓駙馬聽說消息之後搶著試藥,這小子好色無度,又想討好李仙長,喂他吃屎他也不會拒絕。”
“注意形象,你是靈濟宮真人,不是江湖騙子。”樊大堅又拿出當年教訓師弟的派頭。
龐大誌馬上道:“師兄提醒得對,我一時嘴滑,罪過罪過。總之樓駙馬主動試藥,也不知道這小子怎麼想的,竟然拿這事要挾李仙長,結果藥被停了,他忍不住,跑去烏鵲胡同買藥,死在那裏,真是自不量力。”
樊大堅與袁茂互相看了一眼,誰也沒料到會問出這麼一件事。
袁茂點下頭,示意繼續問下去,樊大堅用閑聊的語氣問:“奇怪,試藥而已,李仙長又是奉旨行事,樓駙馬拿什麼要挾?”
龐大誌舌頭有點大,傻笑道:“詳情我也不太了解,聽說兩人公開吵過一架,好像是滿壺春初期曾經引發不少莫名其妙的問題,好幾名試藥者或是瘋癲,或是受內傷,還有口眼歪斜的。”
“都是樓駙馬這樣的人?李孜省的膽子也太大了吧,找些百姓或者牢裏的囚徒試藥,豈不少了這些麻煩?”
“我也不明白原因,反正試藥者大都是沒啥地位的皇親和勳貴,引發的問題後來差不多都給治好了,否則的話,樓駙馬也不敢再用滿壺春。”
樊大堅點點頭,袁茂卻聽出問題,“也就是說,還有沒治好的?”
龐大誌聞聲嚇了一跳,盯著袁茂看了一會才想起這是誰,笑道:“不是每個人的運氣都那麼好,倒是沒出人命,聽說有幾個人一直瘋瘋癲癲,無法恢複正常。樓駙馬大概就是要拿這事要挾李仙長。”
“李仙長有皇帝撐腰,樓駙馬向誰告狀?”樊大堅還是糊塗。
“呃……樓駙馬已死,個中原緣沒人知道,這些事情我也是聽說而已,酒桌上閑談,師兄不會往外說吧。”
“說給誰聽啊?不是咱們這種交情,我說出來別人也不信啊。”
“對對,咱們交情最深,師兄發財的時候,一定要記得我啊,我在南邊看中一塊田,手裏沒錢買不下來啊……”
眼看話題要變,袁茂又插口問道:“龐真人知道變瘋的人都有誰嗎?”
龐大誌眨眨眼睛,“我就知道一個,好像是某位皇妃的弟弟還是侄兒,在東宮任職,叫張什麼來著,瘋得不輕。進宮的幾位真人派人回靈濟宮拿藥,據說就是為他,可是沒聽說治好。”
龐大誌不想再聊這個話題,開始追問“銀山”的細節,樊大堅胡說八道一通。
三人由午時喝到黃昏,龐大誌不敢就這樣回靈濟宮,於是在二郎廟裏住下。
安頓妥當之後,樊大堅一拍腦門,“忘了問靈濟宮最近有沒有古怪儀式了,你也不提醒我一下。”
袁茂道:“用不著,咱們今天打聽到的消息,胡校尉肯定願意聽。”
“什麼消息?姓張的瘋子?”
袁茂點頭,“東宮,姓張,我想我認識這個人,在鄖陽府見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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