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妖孽 作者:冰臨神下 (連載中)

 
mk2258 2017-6-10 20:04: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3 402339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7:49
二百六十九章 太監開店

    胡桂揚實現諾言,次日一早,果然又去拜訪小巷裏的公主,跟隨者只有韋瑛與花大娘子,花大娘子拒絕騎乘任何坐騎,胡桂揚給她雇一輛騾車。

    大門還沒開,老婦的罵聲就傳出來,“沒完啦?欺負我們家沒人嗎?今天我進宮告禦狀去,明天你就碎屍萬段,全家遭殃,男的充軍受苦,女的賤賣為奴……”

    老婦打開門,怒氣衝衝地只看胡桂揚一個人,“你敢說自己是誰嗎?”

    “姓胡,胡桂揚,錦衣衛南司癸房校尉,借調西廠辦事,昨天介紹過了。”胡桂揚拱手笑道,對咒罵全不在意。

    “好,我記住你的名字了,對質的時候別抵賴,還有這兩人……”老婦看到隨從裏有一名婦人,愣了一下。

    “跟他們沒關係,過來拜見公主是我一個人的決定,別無它意,只是……”

    老婦惡毒地罵了一通,進院關門。

    胡桂揚轉身笑道:“今天罵的時間比昨天短,行了,拜訪結束,明天再來。花大娘子,你先回家,我與韋百戶出去辦點事情。”

    花大娘子呆呆地問:“你來拜見公主就是找罵的?”

    “當然不是,我希望有一天她罵累、罵膩之後,能讓我進去向公主問幾句話,其實很簡單,我不過是想知道駙馬死前是否有蹊蹺之處。”

    花大娘子怒道:“那你帶我來做什麼?替你吵架嗎?”

    “還以為婦人之間好說話,沒想到她不認。”胡桂揚笑道。

    花大娘子跺下腳,轉身大步向巷外走去。

    胡桂揚、韋瑛跟在後面。

    “老太婆如果真去宮裏告狀,廠公未必能保得住你。”

    “如果事事都要廠公保護,咱們就只能在西廠的範圍以內查案,還有什麼意思?”

    “不是咱們,是你查案,我陪同而已。”韋瑛糾正道,他看出來了,這名校尉的膽子是真大,為安全起見,自己必須與之保持距離。

    “哈哈,沒錯,你就是陪我逛街的朋友。”

    小巷外面,花大娘子已經上車,向胡桂揚招手,“你過來。”

    胡桂揚走近,花大娘子小聲道:“這就是死了駙馬的那位公主?”

    胡桂揚點頭。

    “你真想見她?”

    胡桂揚又點頭。

    “人家一個寡婦,夠可憐的了,你究竟存的什麼心思?”

    “心思?查案就是這樣,比如我死得不明不白,趙宅裏所有人都得接受盤問,對不對?”

    “可那是公主,皇帝的女兒!”

    “妹妹,她是當今天子的妹妹。”胡桂揚糾正道。

    花大娘子輕哼一聲,“你先去忙,我給你問問,看公主有沒有可能見你。”

    “你能問?問誰?”胡桂揚露面驚訝之色。

    “ ‘婦人之間好說話’,你不就是為這個帶我來的嗎?”

    “花大娘子認得公主府裏的人?真是太好不過。”

    “我不認識,但是可以找別人,總之我有我的辦法,不會像你那樣,杵在門口挨罵。我不給你保證,成就成,不成就不成,你別催我,更別怨我。”

    “絕不會,無論怎樣,我只會感謝花大娘子。”

    “從小你的鬼主意就多,長大之後也沒變好。”花大娘子放下簾子,胡桂揚示意車夫可以離開。

    韋瑛一直牽馬站在附近,聽得七七八八,這時走過來道:“你這是在連累更多的人。”

    “她自己跑來管事,我就給她一些事情。”胡桂揚對“連累”的看法與別人不同,翻身上馬,笑道:“你覺得公主真會進宮告狀嗎?”

    “我不知道,別問我。”韋瑛也上馬,以為這個問題是陷阱。

    “我覺得不會。”胡桂揚自己回答,“以老太婆憤怒的架勢,昨晚,或者今天一早就該去告狀,她沒去,說明以後也不會去。”

    “嗬嗬,最好如你所願。”

    “我覺得公主希望我能查案,全被老太婆阻攔。”

    “下嫁的公主都是這樣,由宮裏指派專人充當管家婆,大事小情都由管家婆做主,連進宮請安經常也由管家婆替代,所以那個老太婆還是有可能進宮告狀的,只是沒等到時機。”

    “哈,花大娘子是孫二叔指派的管家婆,看兩個管家婆怎麼交手吧。趁老太婆告狀之前,咱們得盡快查出一點線索……”

    “不是咱們,是胡校尉一個人。”韋瑛再次糾正。

    胡桂揚笑道:“我去烏鵲胡同。”

    “我跟你去。”

    兩人騎馬出城,到達烏鵲胡同時已是中午,韋瑛提議,兩人找一間鋪子吃飯,下午再去廣興鋪問話。

    這裏的鋪子兼賣酒食,而且全是單獨的房間,不受干擾,掌櫃顯然認得韋瑛,什麼也不多說,只是命夥計好酒好菜地侍候。

    吃喝一會,韋瑛道:“胡校尉想問什麼,可以先問我,沒準我都知道,畢竟已經問過一遍。”

    “說實話,我還沒想好要問什麼。”

    “胡校尉查案的方式……真是特別。”韋瑛笑道。

    “我得看到人,才知道要問什麼。”胡桂揚想了一會,“韋百戶既然問過,能否揀重要的事情讓我聽聽?”

    “嘿,我是第一個受到詢問的人。”

    “韋百戶這算幫忙。”

    “我的確應該先向你介紹一下情況。”韋瑛放下酒杯,“先從烏鵲胡同本身說起吧,你知道這裏是誰開的?”

    “聽說是內侍梁芳。”

    韋瑛笑著點頭,“胡校尉了解的事情還不少,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梁芳只負責這裏的金錢往來,那些錢在宮裏還要重新分配,說白了,梁內侍只是掌櫃,而不是店主。”

    “重新分配?你是說宮裏多名太監都在烏鵲胡同有份兒?”

    “是許多太監,說是所有也不為過。”

    胡桂揚真糊塗了,“我不明白,像東廠、西廠明明不合……”

    韋瑛大笑,端杯勸酒,喝完之後解釋道:“宮裏的事情我不詳說,只說一點,宮裏各派鬥得再厲害,出宮之後也是一家人。梁芳的身份只是內侍,但是千萬不可小看他,東西兩廠若是鬧矛盾,公開找司禮太監評判,私下裏卻都要請梁內侍主持公道。”

    “梁芳是太監真正的頭目?”

    “不是,論權勢,他比不上司禮太監,比之兩位廠公也有不如,但他年紀大些,結交廣泛,在宮裏義子、義孫成群,尤其是經常服侍在陛下身邊,說得上話,所以很受尊重。”

    “他是宮裏的豪傑?”

    “嗯,有點這個意思,無名無份,卻能排憂解難,梁內侍算是一位豪傑。”

    “他這麼缺錢,非要在城外再弄一條烏鵲胡同?”

    “太監大都缺錢,你要知道,宮裏每月的俸祿並不高,如果從來不出宮還好些,若是宮外還有家人需要養活,日子就難了。”

    胡桂揚想起賴望喜,點頭道:“略有耳聞。”

    “梁內侍最愛扶危濟困,所以想辦法廣開錢源,從通州到京城,至少三成官鋪由太監掌管,烏鵲胡同也是如此。但這裏位置不佳,距離碼頭、市場都有點遠,生意一向不溫不火,直到有人弄出滿壺春。”

    “城裏七八條春院胡同的生意,都被滿壺春搶走,太監們發大財了。”

    “架不住人多,按職位分配下去,到每人手裏都不多,聊勝於無,但是對那些貧者來說,這點錢至關重要,他們月月盼著呢。”

    “梁內侍還真是一位心善的豪傑。”

    “外面的人對太監常有誤解,其實都是一樣的人,有好有壞、有貴有賤。”

    “韋百戶對太監很熟。”

    “實不相瞞,家叔現在宮裏任職。”韋瑛沒提姓名與職位,但是語氣突然變得端肅,顯然這位“家叔”在宮裏並非普通太監。

    “原來如此,失敬失敬。”胡桂揚拱手笑道。

    韋瑛擺下手,表示這沒什麼,繼續道:“總之烏鵲胡同與宮裏的關係大致如此,除此之外,各大太監在烏鵲胡同都有專營的鋪子,比如這家盛興鋪,就歸咱們西廠所有,錢款不走梁內侍那條錢,直接歸入西廠,由廠公分配。”

    “哦,怪不得招待得這麼好,我以後能來嗎?”

    韋瑛大笑,“公幹可以,私宴就算了,生意是為賺錢,影響生意,廠公不會高興,大家的收益也都受影響。”

    “說起來,我當校尉的俸祿還沒領過,你說的‘收益’更是聽都沒聽說過。”

    “哈哈,莫急,這些事情我給你處理。”

    “有勞。”

    “朋友之間,不必客氣。”只要別涉及到查案,韋瑛倒是頗講“交情”。

    “盛興鋪歸西廠,廣興鋪肯定歸梁芳所有了?”

    “沒錯,所以待會你去問話的時候要小心,若是得罪梁內侍,廠公也救不得你。”

    “嗬嗬,公主見不得,鋪子問不得,廠公還真是……算了,全由我一個人承擔吧。”

    韋瑛乾笑兩聲,“我是為你著想。”

    “廣興鋪歸梁芳,童豐為什麼跑到那裏躲避?”

    韋瑛臉色微沉,“這正是讓廠公有些不滿的地方,童豐乃是西廠高手,可他顯然越過廠公,暗中與梁內侍結交。本來這也沒什麼,梁內侍結交廣泛,不分尊卑貴賤,可是童豐死在廣興鋪,卻讓廠公在宮裏有些難堪,人人都說是他逼走童豐,甚至說凶手就是西廠的人。”

    胡桂揚嗯了一聲,明白一些事情,汪直允許他查案,並非表面上的不情不願,其實他也想弄清真相,還自己一個清白。

    “滿壺春這麼好的東西,也是梁內侍造出來的?”

    韋瑛接到過命令,不必在這些事情上隱瞞,“不是,滿壺春是仙人李孜省與靈濟宮道士通力合作的結果。”

    “原來是位熟人。”胡桂揚記得李孜省,那是被他當眾打過一巴掌的仙人,積怨頗深,回京之後還一直沒照過面,“到目前為止,東西兩廠最懷疑的凶手是誰?”

    一直有問必答的韋瑛變得矜持,沉默片刻,微笑道:“應該是一位或者兩位年輕女子。”

    胡桂揚這回全明白了,能夠得到查案的機會,與他的爭取關係不大,而是別有原因。

    山民與官府都在懷疑何三姐兒與小草。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7:55
二百七十章 廣興掌櫃

    牛掌櫃四五十歲,神情陰鬱而暴躁,大概是為了掩飾心中的情緒,他總是微微低頭斜眼看人,飛快地掃一眼,立刻垂下目光,似乎在強忍怒火,不用開口,單是站在那裏,就已經令人生厭。

    他一點也不像是能給太監做事的人。

    “我已經交待過了,沒有一點隱瞞,幾位大人當時都在場。”牛掌櫃冷淡地說,盯著韋瑛,好像自己遭到不公正對待。

    韋瑛笑道:“東西兩廠都同意由胡校尉全權負責調查此案,所以他要再問一遍。”

    牛掌櫃的目光終於轉向胡桂揚,不客氣地道:“他只是一名校尉。”

    “汪廠公信任胡校尉,東廠對此沒有意見。”韋瑛退後一步,表示自己只是旁聽,無意參與交談。

    牛掌櫃露出明顯的意外神情。

    胡桂揚坐下,指向對面,笑道:“請坐。”

    牛掌櫃慢慢坐下,“我記得你,你就是那天混進店鋪的校尉。”

    “沒錯,就是我,上司認為我混得不錯,所以指派我來查案。”

    牛掌櫃笑了一聲,向店內的幾名夥計喝道:“傻站著幹嘛?眼裏沒點活兒嗎?”

    夥計們急忙走開。

    店面很大,堆滿了包裹與木箱,剩下的地方只夠擺一張桌子和幾只凳子,留出一條窄路通往後院。

    胡桂揚來過一次,當時沒有仔細觀察,這時左右看了看,覺得貨物擺放得很是雜亂,不像經營已久的老店。

    “那天晚上……”牛掌櫃開口講述。

    胡桂揚打斷他,笑道:“不用急著說那晚的場景,咱們隨便聊聊。”

    牛掌櫃又看一眼韋瑛,語氣依然冷淡,“聊什麼?”

    “箱包裏都是藥材嗎?”

    牛掌櫃微微一愣,還沒有錦衣衛關注這種小事,“呃……有一些,還有遼東運來的毛皮,再過一兩月藥材會更多一些。”

    “這些東西很值錢吧?”

    “當然,手裏沒有幾萬兩銀子周轉,根本開不起這樣的買賣。”牛掌櫃有些得意,指向不遠處的一個大包,“看見沒,裏面是幾十張上好毛皮,在我這裏開價一千兩,裁製成衣以後,價格翻倍還不止。”

    “嘿,這一包貨能在城裏買所宅子了。”

    “那是。”牛掌櫃越發得意,“遼東來的商人一個比一個奸詐,從獵戶手裏收獲的時候,拚命壓價,到了京城能翻價幾十倍。生意難做啊,手裏沒錢,拿不到貨,總算拿到手,又擔心賣不出好價。白天防賊防蟲,夜裏防水防火,辛苦一年,計算下來進項也不過萬八千兩,還得四處打點,最後無非剩下本錢。唉,難啊。”

    “好在你們有滿壺春,足夠貼補。”

    牛掌櫃臉色一變,再次看一眼韋瑛,得意之情全都消失,“滿壺春我們只是代賣,收入再多也與我們無關。”

    牛掌櫃輕捋垂胸胡須,據說它們是假的,胡桂揚真擔心他會不小心揪下來一綹。

    “什麼人是買主?”

    “烏鵲胡同各家鋪子都從我這裏進貨。”

    “還有呢?”

    “沒有了,來我這裏買藥的都是熟客,陌生人我們不賣。”

    “如果某位客人喜歡,委托其它鋪子過來買幾粒呢?”

    “這種事情或許會有,我管不著。”

    “但是你知道哪家鋪子買藥比別家多?”

    “我……你問這些幹嘛?跟童豐遇害一點關係沒有。”

    “閑聊嘛。”胡桂揚笑道,“我很好奇,有沒有這樣的鋪子,從你這裏正常進貨,然後高價賣給其他人,就像你說過的那些遼東奸商?”

    牛掌櫃發了一會呆,“從我這裏能夠正常進貨,幹嘛從別家高價買藥?”

    “難說,可能是買主不願意在這裏留下痕跡。請你告訴我,究竟有沒有進貨數量不同尋常的鋪子。”

    “有。”牛掌櫃不太情願地說,“有家惠興鋪隔三岔五進幾十粒藥,比誰家都多,可是他家生意卻一般,沒見到比別家更好。反正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我不會多問。”

    “惠興鋪?陪樓駙馬過夜的翁鬱鬱,事後不就轉到這家惠興鋪嗎?”

    “對,就是他家。”

    “樓駙馬出事之後,誰把你找過去的?”胡桂揚的問題趁機轉向死者。

    “樓駙馬……”牛掌櫃又一次看向韋瑛,“這件事也歸他管?”

    韋瑛點下頭。

    牛掌櫃重新打量胡桂揚,“翁鬱鬱的哥哥找我,說妹妹那裏有客人吃藥出事,讓我去看看。我從後門進去,發現人已經死了,我查出那是駙馬樓耀顯,不想被牽扯進去,於是讓翁鬱鬱的掌櫃將屍體送走。”

    “翁鬱鬱有哥哥?”

    “是她乾爹翁紫華的兒子,大家叫他嗡嗡蟲。就是這樣,樓駙馬的死與我一點關係沒有,我根本不知道他來烏鵲胡同,是從荷包裏的公文認出來的。東廠、西廠仔細查過……”

    “我相信你沒有問題。”胡桂揚安慰道,其實心裏對任何說法都沒有做出判斷,“樓駙馬之前嚐過滿壺春,是從哪得到的?”

    “不知道啊。”牛掌櫃兩手一攤,“再好的東西也不能多吃,樓駙馬拿滿壺春當常見的藥丸子,一粒接一粒。要我說,他這是自己作死。”

    樓耀顯雖頂著駙馬之名,出身卻很一般,也不掌握實權,牛掌櫃敢於評判兩句。

    胡桂揚笑笑,“說說童豐吧,我聽說他成為異人之後再振雄風,是真的嗎?”

    “再振雄風……呸,誰說的?根本沒有這種事。胡校尉,你不用拐彎抹角,這些事情我對東廠、西廠的大人都說過,對你也不會隱瞞。童豐來廣興鋪投奔的不是我,是他舅舅楊少璞,見的姑娘是他乾妹妹楊彩仙……”

    “等等,妹妹是乾的,舅舅呢?”

    “舅舅是親的,楊彩仙是楊少璞的乾女兒,與童豐兄妹相稱。”

    “有點亂,烏鵲胡同的姑娘是不是特別愛認乾爹啊?”

    “差不多都有,有人認的不止一位。”

    “嗬嗬,有意思。童豐遇刺的時候……”

    “楊彩仙不在,已經走了快一個時辰,她當晚有客人。”

    “兩人說過什麼?”

    “這個你得問楊彩仙,他們兄妹經常見面,聊些家長裏短,別問我,我當時不在場。”

    “但是你對東西兩廠聲稱當晚的刺客是一名或者兩名年輕女子。”

    “是楊少璞看到的,那裏夜裏他來找童豐說事……”

    “說什麼事?”

    牛掌櫃眉頭微皺,覺得這位校尉有些古怪,盡愛打聽無關緊要的小事,“他賭錢輸了,來找外甥借錢,他經常這樣,不是一次兩次了。”

    “嗯,請繼續說。”

    “楊少璞從後門進院,剛一開門……”

    “他有這裏的鑰匙?”

    頻繁遭到打斷,牛掌櫃略顯不滿,“楊少璞在這裏幫我做事,當然有鑰匙。”

    胡桂揚笑了一下。

    “剛推門進來,就看到院子裏站著一名白衣女子,很年輕,容貌極美,比胡同裏的七仙女還美……”

    “那不是半夜嗎?他能看得清?”

    “有月光嘛。”牛掌櫃聲音裏帶有明顯的怒氣,“我把楊少璞叫來,你直接問他好了。”

    “不急,待會再找他,還是請牛掌櫃先說。”

    牛掌櫃緩和語氣,“他看到一名白衣女子站在院裏,還衝他一笑,隨後平地飛起,越過屋頂不見了,他嚇壞了,抬頭望去,隱約看到外面似乎還有一名女子,也是白衣。他覺得奇怪,急忙去找外甥,結果看到的是屍體。就是他大喊大叫,招來不少外人。”

    胡桂揚暫時沒什麼可問的,想了一會,笑道:“牛雜兒不是你的本名吧?”

    牛掌櫃立刻變臉,騰地起身,“胡桂揚,你……”

    “抱歉,這個名字說不得嗎?沒人告訴我。”

    牛掌櫃嘴角抽搐幾下,“那是一群無聊家夥給我起的綽號,嘲笑我不知道親生父親是誰,我離開很久了,他們追到這裏散布謠言,我當然知道父親是誰,但也用不著時時掛在嘴上,是不是?”

    “沒錯,得罪了,請牛掌櫃幫我請楊少璞。”

    牛掌櫃氣猶未平,踢了一下凳子,大步向後院走去。

    等他出門,韋瑛小聲道:“牛掌櫃是梁內侍的親外甥,你不該……算了,反正你也不在乎。”

    胡桂揚笑道:“這裏太監的親戚還真不少。”

    “我也是。”韋瑛提醒道。

    “嗬嗬,別多想,讓我猜一下,這位楊少璞跟牛掌櫃一樣,也是沒把兒但是不進宮的人。”

    韋瑛稍稍睜大眼睛,“胡校尉猜得真準……”

    一名乾瘦的老者從後院踅進來,一進屋就向每個人點頭哈腰,一臉的諂媚,他沒有粘假胡子,下巴光光。

    牛掌櫃跟在後面,推了一下,“這就是楊少璞。”又向老者道:“這位是西廠的胡校尉,問什麼你答什麼。”

    “是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楊少璞再次向胡桂揚鞠躬。

    胡桂揚看著楊少璞,良久方道:“你看到的女子大概多大年紀?”

    “沒看清楚,感覺應該很年輕,十幾歲吧,肯定不到二十。”

    “手裏有兵器嗎?”

    “也沒看清楚,腰間好像有劍。”

    “她衝你笑過?”

    “對,就那麼一笑。”楊少璞試圖模仿一下,神情變得古怪。

    胡桂揚站起身,轉向韋瑛,“他在撒謊,我要將他帶回西廠拷問。”

    韋瑛一愣,楊少璞大駭,撲通跪下,顫聲道:“饒命啊,校尉大人,我說實話。”

    韋瑛又愣住了,對面的胡桂揚向他露出狡黠的笑容。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8:00
二百七十一章 實話難得

    楊少璞是個膽小鬼,所依仗的外甥童豐一死,更是見誰都怕,被胡桂揚一唬,跪在地上求饒。

    “你怎麼知道他在說謊?”韋瑛在一邊站不住了,開口問道。

    “牛掌櫃之前說過,這位楊少璞借助月光看清院中的人,可童豐遇害那晚哪來的明月?所以這兩人當中有一個撒謊。”

    一聽說要被帶回西廠,牛掌櫃也有點害怕,急忙道:“這是楊少璞的話,我轉述而已。”

    胡桂揚轉身向牛掌櫃笑笑,“所以撒謊的人是楊少璞,而且此人大概是春院姑娘見得多了,以為所有女子見人都會笑,一名女刺客衝他笑什麼?”

    另兩人也開始覺得楊少璞在撒謊,韋瑛沒說什麼,牛掌櫃果然是個暴脾氣,抬腿就踢,“混賬東西,敢撒謊?養你就是給我丟臉嗎?”

    胡桂揚勸道:“牛掌櫃先別忙著教訓,讓他把實話說出來。”

    “快說實話,這回有一句謊言,我把你送回清河,剝光衣服,一文錢不給,讓你爛在那。”

    楊少璞抱頭趴在地上瑟瑟發抖,好一會才抬起頭來,驚恐不安又帶著困惑問道:“西廠大人想讓我說什麼?”

    “實話,那晚你究竟看到什麼?”

    “我、我……”楊少璞尋思半晌,伸手做出推門的動作,模仿當時的場景,好像不如此就沒法回憶似的,“我推開門,看到……看到……”

    胡桂揚不給任何提示,牛掌櫃又要抬腿踢人,也被他用目光制止,讓楊少璞慢慢回憶。

    楊少璞起身,向前走出兩步,“那晚很黑,但我認路,摸黑也能走,走得很快……”楊少璞又往前走出兩步,碰到凳子,“對,我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撞到什麼,但又看不到。”

    韋瑛忍不住開口,“那晚沒有月光,但也不至於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吧?”

    牛掌櫃冷冷地道:“他那晚喝多了,他是個笨蛋,每次都要醉熏熏地去賭錢,這跟送錢有什麼區別?”

    楊少璞嘿嘿笑道:“迷迷糊糊更有感覺,有一回……”

    “沒人問你這個,說那晚的事情。”牛掌櫃厲聲斥道,非常惱火自己也被蒙過去。

    “沒了,就這些,我覺得好像撞到什麼,但是什麼也沒撞到,腳下倒是一空,差點摔個跟頭,然後我就進屋,想找外甥借點錢,結果被地上的屍體絆了一跤,我大叫幾聲,牛掌櫃他們就來了。”

    “我當時正在睡覺,聽他鬼哭狼嚎,披著衣服跑來,點燃油燈,看到地上的屍體,當時有點慌亂,任憑夥計們到處找人,鬧裏胡同裏盡人皆知。”牛掌櫃補充完整。

    胡桂揚大概能夠想象得到,一名酒鬼兼心急的賭徒,如何在半夜深一腳淺一腳地跑回店鋪向外甥要錢,結果摸到的卻是一具屍體,心中自然惶駭至極,記憶因此越發混亂。

    “之前你幹嘛要說看到一兩名白衣女子?”胡桂揚只對這件事感到不解。

    楊少璞乾笑兩聲,伸手似乎要指向韋瑛,馬上又放下,“這不是……那不是……”

    “你想說東西兩廠授意你撒謊?”韋瑛冷冷地說。

    “沒有沒有,我絕沒有這個意思,兩廠的大人們啥也沒說,我就是……就是覺得,我真以為自己曾經看到白衣女人,像鳥似的一下子飛走。”

    牛掌櫃從後面飛起一腳,將楊少璞踢出去,“還敢胡說八道?”

    楊少璞踉蹌向前,撲到桌子上,勉強沒有摔倒,轉身就勢坐在凳子上,臉上沒有任何意外與恐懼,反而笑嗬嗬的,“掌櫃這一腳真有勁兒,跟個小夥子似的。我說實話,我真沒看清,我連自己怎麼進院都忘了,就記得屍體。後來當著兩廠的大人,我盡量回憶,發現提起女人的時候,大人們好像……好像挺在意,所以我就順著往下說,越說越細,連自己都信了,直到現在,我才明白過來,其實我還是什麼都不記得。”

    牛掌櫃氣得又要動手,楊少璞急忙躲到桌子另一頭,爬在地上叫道:“全是實話,你們讓我說實話,我就說實話。”

    牛掌櫃無奈地向胡桂揚道:“這就是一個廢人,濫喝濫賭,要不是看在他外甥的面子上,我根本不會收留這種人,他就應該爛在清河縣。”

    “我的好外甥死了,今後我可怎麼活啊?”楊少璞突然坐地大哭,鼻涕一把淚一把。

    “胡校尉還有話要問嗎?”牛掌櫃說道。

    胡桂揚搖頭,牛掌櫃繞過桌子,抓住楊少璞的小小發髻,一路拖行到門口,開門推出去,“別再喝酒了!”

    韋瑛有點不好意思,“當時大家有點心急,居然讓這麼一個家夥給騙了……”

    “他倒不是有意騙人。”胡桂揚笑道,轉向牛掌櫃,“能將楊少璞的幹女兒楊彩仙找來嗎?”

    牛掌櫃本來對胡桂揚有些瞧不起,這時卻客氣許多,立刻道:“可以,西廠查案,這條胡同裏的任何人隨叫隨到。兩位稍待,我親自去找人。”

    牛掌櫃識趣地出去,讓兩人有機會私下交談。

    “待會你要小心,楊彩仙是烏鵲胡同七仙女之一。”韋瑛提醒道。

    胡桂揚眼睛一亮,“在二郎廟打人的也有她?”

    “據說就是她帶頭。”韋瑛笑了一聲,“我不是這個意思,胡校尉年輕,在這種女人面前要多加提防。”

    “哈,你怕我被她迷住嗎?”胡桂揚覺得好笑,伸手指著一個大包,“這裏東西都挺值錢,咱們拿走一包怎麼樣?”

    韋瑛一愣,不知胡桂揚的話是真是假,隨即笑道:“咱們西廠盛興鋪裏也有這些東西,胡校尉喜歡,待會拿一包。”

    “嗬嗬,拿自家的東西比較無趣。”胡桂揚在箱包中間走來走去,這裏戳戳,那裏嗅嗅。

    韋瑛反而沉不住氣,“胡校尉沒什麼要問我的嗎?”

    胡桂揚走過來,笑道:“還真有。楊少璞受到誘導才說自己看到白衣女子,我想知道當時誘導他的大人是哪位,南司梁秀?東廠左預?還是韋百戶?”

    韋瑛一直在笑,聽到自己也被提及,急忙道:“絕不是我,當時大家都沒怎麼說話,全是楊少璞一個人在說。”

    “韋百戶沒喝酒,所以請你仔細回想,一定能記起蛛絲馬跡。”

    “左預。”韋瑛肯定地說,“楊少璞剛進來不久,還沒說話的時候,左預跟梁鎮撫聊天,小聲說了一句‘除了那兩個女人’,後半截話沒說。我猜楊少璞就是受這句話影響,但是左百戶應該也是無意。”

    “好吧,按照最初的說法,楊少璞看到院子裏站著白衣女子衝他一笑,隨後又恍惚看到另一個白衣身影。”

    “對。”

    “只憑這麼一點線索,兩廠怎麼就懷疑到何三塵與高青草呢?”

    韋瑛乾笑兩聲,“胡校尉這是在審我哪。”

    “現在不是,我以朋友身份詢問。”胡桂揚笑道。

    韋瑛又笑兩聲,“這件事你得去問廠公。”

    “非要得到他的允許,你才肯說?”

    “不是,我是說我的消息來源就是廠公,想必左預也是從尚廠公那裏得知,所以才會提起‘兩名女子’,至於證據廠公的話誰會要證據?他說是誰,底下的人盡力抓捕就是。”

    “明白了。”胡桂揚轉身又去查看箱包。

    韋瑛稍鬆口氣,看一眼胡桂揚的背影,覺得他沒準真會去問廠公,於是道:“呃,有件事……”

    “在廠公面前我不會提起你。”

    韋瑛又鬆口氣,笑道:“像胡校尉膽子這麼大的人,萬中無一,話說回來,廠公也從來也沒對誰如此看重。”

    胡桂揚笑了兩聲,心裏很清楚,汪直看重的從來不是他,而是另有目的。

    “還有一件事。”胡桂揚轉身。

    “請說。”韋瑛受審的緊張感覺更加強烈。

    “童豐的舅舅是楊少璞,這應該不是秘密吧?”

    “不是。”

    “楊少璞為什麼沒去西廠的盛興鋪,而在梁內侍的廣興鋪裏做活兒?西廠發現童豐失蹤的時候,又為什麼不來這裏找人?”

    “胡校尉什麼都想知道?”

    “查案嘛,在找到明確線索之前,就得多想多問。”

    “好吧,西廠根本就沒找過童豐。我那時在你面前提起此事,只是……想看看能否詐出什麼話來,胡校尉表現正常。”韋瑛更顯尷尬。

    “西廠第一高手失蹤,大家都不在意?”

    “也是廠公,說異人偶爾會失去神智,童豐也是如此,不用管他,等他恢複正常自會回來,沒想到……”

    “廠公說‘童豐也是如此’?”

    “其實大家都知道,軍中必然還有其他異人,我沒見過,廠公肯定見過。這是我個人的猜測,胡校尉在廠公面前千萬不要提起這句話。”

    “放心,我不會連累你的。”胡桂揚笑道。

    韋瑛還以微笑,心中疑慮卻沒有完全消除。

    牛掌櫃回來,向兩人點頭,什麼也沒說,在他身後,跟進來一名女子。

    女子施禮,柔聲道:“奴家楊彩仙,向韋百戶、胡校尉請安。”

    如果只是看人聽聲,誰也想不到她會率眾毆人。

    胡桂揚笑道:“卿本佳人,為何認楊少璞那樣一個家夥當乾爹?”

    這是胡桂揚的本事,總是一句話就指向痛處,惹惱對方。

    楊彩仙抬頭看向胡桂揚,溫婉的神情被冷漠代替,“我聽說過你。”

    “童豐告訴你的?”

    “我認誰當乾爹與童大哥遇害無關,你卻有關,因為我知道,殺死童大哥的人,是在給你報仇。”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8:06
二百七十二章 證詞

    楊彩仙的美能以金錢衡量,每個人出價卻未必一樣,客人初次見她,第一個念頭總是自己帶的銀子夠不夠多、能討得她幾分歡心。

    胡桂揚也生出類似的念頭,很快就得出結論,就算將趙宅的銀子都帶來,大概也不值得她的一個微笑。

    因為現在的楊彩仙憤怒至極,離微笑差得太遠。

    “有人為我報仇?”胡桂揚笑道,忍不住想,如果不是查案,自己怕是永遠沒資格見到這位有名的七仙女之一。

    “對,童大哥跟我說了,你一直忌憚他、羞辱他,令他走投無路。他曾經找你,要將事情說個清楚,可是你請來四名高手圍攻他,童大哥只好逃走,怕你惡人先告狀,於是躲在廣興鋪,本想找機會親自向汪廠公解釋清楚,結果被你先行下手。”

    楊彩仙說得幹脆利落,顯然這番話早在心中醞釀多時。

    胡桂揚笑而不語,韋瑛皺眉道:“楊彩仙,前天當著兩廠幾位大人的面,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楊彩仙向韋瑛襝衽施禮,“百戶大人明鑒,當時人多眼雜,我擔心消息傳到這位胡校尉耳中,遭他殺害,因此沒敢實話實說,求大人饒恕。”

    韋瑛的眉頭皺得更緊,“如今胡桂揚就站在這裏,你反而不怕了?”

    “我沒想到西廠竟然會派他查案,明擺著是要讓童大哥冤死,我怕自己以後沒機會說出真相,因此斗膽全說出來。百戶大人若是真心查案,就請將我剛才那番話轉告給廠公,如果膽小怕事,就是將我立斃於刀下,我也沒有半句怨言。”

    “這是什麼話,我是錦衣百戶,怎麼會怕一名校尉?這跟怕不怕沒有關係……胡桂揚,你說話吧。”韋瑛無奈地搖頭。

    胡桂揚向楊彩仙笑道:“剛才那些話都是童豐說給你的?”

    楊彩仙神情冰冷,一個字不肯回答。

    “你說自己掌握真相,那你說得越多,越有可能令韋百戶或者牛掌櫃信服,你現在這個樣子,豈不是顯得無理取鬧,反而讓我脫罪嗎?”

    楊彩仙尋思一會,還是開口,“當然,童大哥親口對我說的,而且他已經預料到你會找人殺他,所以沒去西廠的盛興鋪,沒想到還是被你找到。”

    “那就奇怪了,童豐去找我化解矛盾,被四名高手圍攻,從頭到尾處處受冤,他為什麼不回西廠先告一狀,反而跑到城外躲藏?”

    “因為童大哥知道你對西廠很重要,廠公無論如何不會殺你,只會處罰他。”

    “童豐是宮裏人,追隨廠公多年,又是西廠第一高手,反而沒有我一名普通校尉重要?”

    “童大哥說,你雖然算不上真正的異人,但是體質特殊,廠公要用你試藥,必然留你一命。他還說,等到試藥結束,他就再也不用怕你,隨時都能……”

    胡桂揚不停點頭,韋瑛聽不下去了,喝道:“胡言亂語,這哪是童豐會說的話?分明是有人想通過你的口陷害胡校尉。”

    楊彩仙沒得到支持,毫無驚慌之色,反而更加冷靜,“嘿,童大哥早料到會是這樣,官官相衛,所以手寫一份證詞,上面有他的筆跡與指印。”

    胡桂揚越聽越有趣,韋瑛卻是大驚,“童豐手寫證詞?在哪?”

    楊彩仙冷笑一聲,“這種時候我會相信你嗎?東西兩廠的廠公同時到場,我才會交出證詞,如果在此期間我被人所害,或是失蹤,或是自殺,都是胡桂揚所為。”

    前有楊少璞撒謊,後有楊彩仙知情不報,韋瑛不由得越發惱怒,“放肆,大膽刁女,竟敢威脅官府,拿你回西廠大刑伺候,看你還嘴硬不?”

    楊彩仙昂起頭,“我與童大哥情逾親兄妹,只要能為他報仇,多少苦我都受得,倒是百戶大人要想好了,是不是真要為胡桂揚出頭,日後真相大白,你逃脫不了包庇之罪。”

    韋瑛氣極反笑,向胡桂揚道:“聽聽這是什麼話?她竟然說我在包庇你!”

    胡桂揚笑道:“咱們朋友一場,假如我真是凶手,韋百戶會不會給我行一點方便呢?”

    韋瑛苦笑道:“胡校尉,連你也……算了,你既然問我,我就答你一句:公事為重,平時咱們是朋友,如果有誰作奸犯科,那朋友肯定是做不成的。”

    胡桂揚拱手,“果然是個正直的錦衣百戶。”又轉向楊彩仙,“非得是兩位廠公同時到場嗎?”

    “當然,整個西廠都在包庇你,我誰都信不過,所以必須要有東廠廠公到場。”

    “既然如此,你直接將證詞交給東廠不就好了?”

    “不好,童大哥說了,西廠汪廠公是個好人,受你蒙蔽才會相信你有試藥之體,將證詞只給東廠,會讓汪廠公丟臉,有違童大哥本意。”

    “我的特殊體質是假的?”胡桂揚露出驚訝之色。

    “嗯,童大哥說你依靠大量服丹才顯得特殊,與真正的異人差別甚大,完全不是一回事,在你身上試藥,對異人毫無用處。”

    胡桂揚笑了一聲,汪直當然要在他身上試藥,但是與異人沒什麼關係,而是為那些攜帶過天機丸的人尋找療法。

    這些事情童豐不會知道,楊彩仙更是無從了解。

    胡桂揚扭頭問韋瑛:“有可能讓兩位廠公共同到場嗎?”

    韋瑛馬上搖頭,“我與左百戶此前共同查案,就算是兩廠聯手了,想讓兩位廠公共同到場?除非是陛下親自指定,否則的話,就算是王侯喊冤,也用不到這樣的規格。此女刁蠻無禮,胡校尉不必再問下去,帶回西廠嚴刑拷打,我再派人去她的住處仔細搜查。童豐若是真留下文字,就算藏在十八層地獄裏,西廠也能找出來。”

    明明是胡桂揚受到指控,他卻像沒事人一樣,居間傳話,再轉向楊彩仙,“你想好了,西廠的掌刑之人全是從錦衣衛調去的好手,別說你這樣一名嬌滴滴的女子,就算是牛掌櫃這樣的男子,也受不住他們的拷打。”

    “嗯?跟我沒關係。”牛掌櫃急忙道,覺得事情越來越不對勁兒。

    楊彩仙依然不怕,“我說的都是真話,自然不怕拷打。但是你們也要想清楚了,在我的住處,在整個烏鵲胡同,你們找不到童大哥留下的一塊紙片兒,我若被帶去西廠,三天之內,他的證詞卻會傳遍整個京城,甚至全天下。”

    胡桂揚笑道:“有勇有謀,佩服佩服。”

    韋瑛力主抓人,“別聽到胡說八道,她一個至賤之人,有何本事傳播謠言?就算她還有同夥,三天之內也會被西廠一網打盡。”

    胡桂揚勸道:“韋百戶,再這樣下去,她更以為你在包庇我了。”

    “我……算了,你自己問吧,我不想聽了。”韋瑛拂袖而去。

    牛掌櫃將胡桂揚與楊彩仙各看一眼,急忙跟出去,“跟我沒關係,我也不聽。”

    店裏只剩兩人,楊彩仙一臉怒容,胡桂揚一臉微笑,“你猜韋百戶去做什麼了?”

    “我怎麼知道?生悶氣去了?”

    “嗬嗬,想激怒一名錦衣百戶可不那麼容易,他去你家搜證詞,順便再審你的義父楊少璞。”

    “嘿,他若是能搜出來東西來,我叫他乾爹。楊少璞對此事毫不知情,西廠就算將他的骨頭拆了,也問不出來什麼,更不會讓我屈服。”

    “原來你只認義兄,不認義父。”

    楊彩仙突然歎息一聲。

    “怎麼,我說錯了?”胡桂揚詫異地問。

    “我歎自己只是一名弱女子,面對仇人卻無力報仇,只能寄望於這世上還有主持公道的青天老爺。”

    “我這個人比較懶,看你還年輕,若是從現在開始學習武功,沒準有一天能打過我,至於青天老爺,就比較難遇到了。”

    楊彩仙扭過頭去,看樣子不打算再開口。

    胡桂揚自語道:“這是一次機會,我可以把她殺死,然後在她手裏塞一把匕首。沒準這就是韋百戶的用意,他還真是一位好朋友。”

    楊彩仙臉色微變,向門道後退兩步,“我若遇害,你的罪證會散布得更快。”

    “哈哈,這招我也用過:童豐可能對你說過什麼,但是根本沒寫證詞,第一次受審的時候,你還沒有想到這個主意,所以什麼都沒說,今天看到我之後,才拋出來唬人。”

    “信不信隨你。”

    “可你想過沒有,我若是無辜,必然要將你送入西廠以證清白,我若是真凶,更不能放過你,還是要將你送入西廠受刑,然後想辦法阻止證詞原本出現 --- 如果真有那東西的話。”

    楊彩仙臉色又是一變,語氣不如一開始那樣自信,“受刑我不怕,證詞原本你肯定找不到,除了我,沒人知道它藏在哪裏。”

    “既然如此,你坐牢之後,又怎麼能讓證詞傳遍京城?”

    “別再套我的話了,我不會說的。”

    胡桂揚雙手放在腦後,沉默了一會,笑道:“童豐有沒有說過我會派誰殺他?”

    “說了,是你的一個姘頭,也在鄖陽府被藥物催成假異人,擅長用器械,以彌補功力的不足。”

    胡桂揚臉上的微笑稍顯僵硬,“擅長器械”這幾個字不是楊彩仙能夠編造出來的。

    神情的一點變化也逃不過楊彩仙的眼睛,“要怪就怪你的姘頭不知深淺,在京城出沒,自以為無人得知,其實童大哥早就發現她的行蹤,可惜被她先下手。”

    “ ‘早就’是什麼時候?”

    “一個月以前,剛進臘月,你自己還不清楚嗎?”

    胡桂揚不清楚,一個月以前他還在回京的路上。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8:10
二百七十三章 請回家

    韋瑛推門進店,面無表情。

    胡桂揚笑道:“心情好些了?”

    “一直都很好。”

    “咱們拿她怎麼辦?”

    “你查案,你做主。”韋瑛像是完全放棄了對此事的關注,對楊彩仙更是一眼不看。

    胡桂揚想了一會,“把她帶回趙宅吧。”

    此言一出,另兩人都是一驚,楊彩仙馬上道:“趙宅是什麼地方?我不去,我寧願去西廠。”

    韋瑛的心情顯然沒有他說的那麼好,呆了一會,“請胡校尉借一步說話。”

    兩人走出店鋪,外面街道上人不多,不會妨礙他們交談。

    “帶回趙宅?胡校尉,你怎麼想的?我剛才給你機會,足足兩刻鍾,你就想出這麼一個辦法?”韋瑛滿臉的不可思議。

    “找到證詞了?”

    韋瑛搖頭,“她那裏乾淨得很,問題是她家客人多,而且非富即貴,任何人都可能替她留藏證詞,很不好查。楊少璞那個老家夥更是一無所知,稍微一嚇,倒是什麼都肯說,沒一句可信。”

    “韋百戶真相信童豐留下一份證詞?”

    “為什麼不信?你這是什麼意思?”

    胡桂揚笑道:“身為一名無辜者,我覺得證詞根本就不存在,否則的話,楊彩仙早就公之於眾。但她很可能真從童豐那裏聽說一些事情,苦於沒有證據,所以行此計策。”

    “很有道理,咱們都被那個女人給騙了,他們父女一樣,全是滿嘴謊言。”韋瑛恨恨地說。

    “可韋百戶相信此說,所以特意去楊彩仙的鋪子裏搜查。”

    韋瑛不悅,“胡校尉,你是在埋怨我不相信你嗎?查案就是這樣,一點線索也不能放過。”

    胡桂揚笑著搖頭,“韋百戶相信我是無辜的,廠公也相信,要不然,也不會讓我查案。但你們更相信童豐,擔心他會泄露某些秘密。”

    “你想得太多了。”韋瑛輕歎一聲,“廠公早就提醒過我,說胡校尉生性多疑,查案的時候這是好事,平時就有點過分。其實廠公是真心欣賞你,說你膽大心細,查案時不避權貴,朝廷上下,再難找出你這樣的人。尤其是你不求升官發財,不易受到誘惑,值得信任。”

    “韋百戶再說下去,我的臉真要紅了。”

    “總之你放心查案,無論查到誰頭上,廠公只會支持,不會阻止。但是”韋瑛的眼神意味深長,“廠公還說你這個人重情,親情、友情、男女之情都能令你迷惑。我之前正是因此提醒你小心提防楊彩仙。”

    “韋百戶以為我帶她回趙宅是別有用心?”

    “你有什麼用心我不知道,但是你的做法……難免令人生疑,令外人生疑,知道的說你在查案,不知道的會說你貪圖美色,甚至說你真殺了童豐,將楊彩仙留在身邊就是為了掩人耳目。”

    “哇,我還真是夠壞的。”

    “人言可畏,不可不防。其實事情很簡單,將楊彩仙送到西廠,我就不信她真有銅筋鐵骨,能受得了拷打。她這種人我見多了,平時越是囂張跋扈,見到刑俱之後招得越快。”

    “我有一個想法,楊彩仙沒準能將刺殺童豐的凶手引來,所以才要帶她回趙宅,那裏有四名異人,能夠布置埋伏嘿,楊彩仙說我就是這麼對付童豐的,嗬嗬,三人行必有我師,此話果然沒錯。”

    韋瑛又皺起眉頭,“凶手幹嘛要殺楊彩仙?”

    “我是說‘引來’,未必是要殺她。”

    “那就更奇怪了,你怎麼想的?”

    “靈機一動,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胡桂揚笑道。

    “你以前就這麼查案?”

    “對。”

    “準嗎?”

    “有時候準,有時候不準。”

    這話跟沒說一樣,韋瑛猶豫再三,“還是那句話:你查案,你做主。”

    胡桂揚笑笑,推門進店,向楊彩仙道:“你自家有車,還是我給你雇一輛車?”

    “趙宅是你家?我不去。”楊彩仙冷冷地說。

    “那不是我家,是西廠撥給我辦案的地方,所以嚴格來說,你是去西廠,但趙宅沒有掌刑官,倒有四名異人,其中兩位跟童豐交過手。”

    楊彩仙尋思一會,“我自己有車。”

    “好,你準備一下,只準你一個人去,不要其他人,咱們盡快出發,天黑前進城。”

    “胡桂揚。”

    “嗯?”

    “只靠聰明救不了你。”

    “對,我還得心狠手辣、武功高強,還得左右逢源,讓東西兩廠,乃至整個朝廷都包庇我。”

    楊彩仙知道這是調侃,哼了一聲,轉身從後門離開。

    胡桂揚跟過去,看著楊彩仙在一名中年婦人的陪同下走出後院,向站在一邊的牛掌櫃招手,“過來一下。”

    牛掌櫃對胡桂揚的態度與一開始大為不同,立刻走過來,點頭道:“胡校尉有何吩咐?”

    “進屋,有兩件事要問你。”

    “請。”牛掌櫃跟著胡桂揚進店,將門關上。

    “清河縣是什麼地方?”

    “清河縣……是一個縣。”

    “我知道,你之前威脅說要送楊少璞回清河,那裏有什麼特別之處,能讓楊少璞害怕?”

    “哦,其實沒什麼,不知胡校尉聽沒聽說過‘斷子幫’?”

    “我聽說過‘絕子校尉’。”

    “不是一回事,是這樣,每到年景不好的時候,總有許多人希望能夠進宮當太監,官府不同意,大家就自己動手。”

    “自己動手?”

    “應該說是動刀,就是把自己給閹了。”

    “明白,清河縣這種人特別多?”

    “大都不是清河本地人。自閹的人太多,宮裏每年招入的人太少,而且三番五次傳旨不準自閹,每年都要驅逐一兩次,抓住之後送到邊疆當軍奴。大家沒辦法,只好逃走,清河縣離京城不遠不近,既可躲避官府追捕,若是宮裏招人,又能立刻趕來,所以大家都聚在那裏,互相扶持,被人稱為‘斷子幫’。”

    牛掌櫃也在清河待過,沒能進宮,卻靠著一點親戚關係掌管店鋪,算是極為幸運。

    “既然互相扶持,楊少璞怕什麼?”

    “嘿,本來就是因為日子艱難才自閹,窮得一無所有,再扶持又能怎樣?那裏就是一個爛泥塘,偶爾冒出一塊金子,大家就奮不顧身地往裏跳,出頭的能有幾個?最後全爛在裏面。楊少璞在我這裏雖不管事,但是有吃有住,還能從童豐、楊彩仙那裏要錢賭博,對他來說這就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原來如此。還有一件事,廣興鋪的滿壺春從誰手裏進貨?”

    牛掌櫃本來和顏悅色,說起自閹也不回避,聽到“滿壺春”三個字臉色立刻一沉,“問這個幹嘛?”

    “查案。”

    “查案,哼哼,你敢查到那裏去?”

    “就是皇帝那裏,我也敢查。”

    牛掌櫃面露不屑,顯然一點都不相信。

    胡桂揚也不多說,笑道:“牛掌櫃不願說,那就請你也跟我一塊去趟城裏吧。”

    “我不去,你不能抓我。”

    “為什麼不能抓你?”

    “我……你知道我是誰?”

    “知道啊,梁內侍不知真假的外甥。”

    “真外甥,親的,我母親與舅舅早年失散,但是彼此記得對方的容貌,母親已經去世,舅舅就我這麼一個真正的親人……”

    “我又不殺你,頂多關你兩天,可能會動刑,但不會太重,保證肢體健全。”

    “你、你敢?”

    “有什麼不敢的?汪直說是讓我全權查案,上不避王侯,下不讓豪傑,我正好試一試,他若是擋不住梁內侍的求情,我也不用查案了,他若是能……”胡桂揚笑笑。

    牛掌櫃臉上忽青忽紅,“你膽子大過頭了,會給自己惹來大麻煩。”

    “西廠用我,沒準就是看中我這一點。”

    牛掌櫃乾笑兩聲,“好吧,是你自己非要問。西安門外有座普恩寺,每月逢十的時候,有太監去那裏洗澡,你去找曾太監,我從他那裏進貨。其它事情我不了解,請胡校尉別總盯著我一個人,真有膽子就去找正主。”

    “普恩寺裏洗澡?”

    “反正你去過就明白怎麼回事,別再問我。”

    “正月初十也行?”

    “我約好正月二十去取貨,至於曾太監初十會不會去洗澡,我就不知道了。”

    胡桂揚拱手,“多謝,請你轉告宮裏,初十那天我必去寺裏……看太監洗澡。”

    “好。”牛掌櫃也不隱諱,他被迫道出真相,馬上就得想辦法通知舅舅梁內侍。

    韋瑛從前門進來,“車來了。”

    一輛騾車停在門口,楊彩仙掀開厚簾,向胡桂揚道:“你知道請我一晚的價錢是多少嗎?”

    “我不會出錢,所以還是不知道的好。”

    楊彩仙放下轎簾,一名中年婦人從另一邊繞過來,小聲道:“我家姑娘若有一點意外……”

    “你進城堵門罵我吧。”

    不等老婦反應過來,胡桂揚已經解開韁繩,翻身上馬,大聲道:“回城,觀音寺胡同趙宅。”

    車夫甩鞭驅騾,胡桂揚緊隨其後。

    韋瑛無奈地搖搖頭,慢慢上馬,向老婦和走出來的牛掌櫃道:“你倆要看清楚,而且記住嘍,查案的人、做主的人都是胡校尉,我只是跟來而已。”

    兩人都不吱聲,韋瑛無奈地又搖搖頭,策馬追上去,心想這位胡校尉還真是喜歡出人意料,今後不知要捅出多大簍子來。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8:14
二百七十四章 報案

    夕陽下,趙宅大門口站著一群人,胡桂揚遠遠望見,向韋瑛笑道:“終於有人來給我拜年了。”

    “你認識那些人?”

    又往前走出一段路,胡桂揚搖頭,“一個都不認識。”

    “那他們不是來拜年的,你瞧,他們兩手空空,連禮物都沒帶。”

    總共十二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上去像是一大家子,或者是相熟的街坊,站在台階下,靠牆避風,全是一臉的窮苦相。

    兩名番子手在門口處閑聊,對這些拜訪者理都不理,直到看見韋瑛,才走下台階笑臉相迎,對胡桂揚只是點頭而已。

    騾車停下,車夫走到後面,扶楊彩仙出來。

    “你回去吧,不用擔心,我不會有事。”楊彩仙瞪一眼胡桂揚,也不詢問,徑直走向門口。

    兩名番子手眼都直了,向韋瑛小聲道:“百戶大人,這位是……”

    “重要證人。”胡桂揚打斷道:“將楊姑娘送到花大娘子那裏,請她在後院安排住處。”

    番子手多看一眼韋瑛,才樂顛顛地追上去。

    胡桂揚取出一把銅錢,遞給車夫,笑道:“有勞,過幾天還得麻煩你過來接人。”

    車夫不看銅錢,也不伸手接,冷冷地說:“彩仙姑娘沒事就好,大家都等她盡快回去。”

    胡桂揚收起銅錢,疑惑地問:“是客人著急,還是你們著急?現在是正月,生意沒那麼好吧?”

    車夫畢竟只是車夫,不敢對錦衣衛過於強橫,緊緊握住鞭子,上車驅騾,鞭子揮得劈啪響。

    韋瑛點頭,“原來你得罪人的時候不分尊卑貴賤,我覺得舒服多了,可我也納悶,你是怎麼做到的?”

    “心裏想什麼就說什麼,實話實說,基本上就有我的八成功力了。”

    兩人大笑,一塊走到台階上,然後同時停下,看向牆邊的一群訪客。

    這些人膽子太小,互相鼓勵催促,卻一直沒人敢於上前。

    胡桂揚笑道:“這裏有你們認識的熟人嗎?”

    眾人搖頭,終於有一名年紀大些的男子上前一步,躬身道:“敢問哪位老爺是錦衣胡校尉?”

    “就是我,你們不是孫二叔推薦來的吧?我這裏不需要太多仆人。”

    眾人又都搖頭,盡量躲在男子身後,實在躲不住的,就低下頭,盡量讓人看不清容貌。

    “我們是來報案的。”

    “報案?我這裏不是官府,你們哪裏的人?地方沒有衙門嗎?”

    “我們是南城外的菜農,冬閑無事,各自做些雜活兒。出事之後,我們報官了,地方上說過幾天再收屍體,我們聽說胡校尉專管這種事……”

    “等等,有人被殺?”胡桂揚與韋瑛走下台階,都覺得事情或許沒那麼簡單。

    眾人立刻點頭,又是男子開口:“對,黃二仙年前遇害,我們聽說胡校尉專管鬼神,所以過來報案。”

    胡桂揚苦笑道:“你們聽誰說的?鬼神若是被我一個校尉掌管,還配當鬼神嗎?”

    眾人臉色困惑,男子小心翼翼地說:“從前的趙百戶和絕子校尉們,日間督神、夜裏馴鬼,抓捕無數,鬼神聞之色變,難道不是真的嗎?”

    這幾句話顯然流傳已久,男子隨口轉述,全當真事。

    胡桂揚扭頭向韋瑛道:“沒想到義父的名聲這麼大,但是”他轉向來訪眾人,“義父只抓假冒神仙鬼怪並借此圖財害命的妖人,與督神馴鬼無關,那位黃二仙若是曾經殺傷人命,倒是義父會抓的人。可義父已經過世,絕子校尉……真的快要死絕,你們找錯地方了,還是讓地方處理吧。”

    眾人無不一臉失望,胡桂揚掏出一串銅錢,也不拆開,全送給男子,“你們分分,大過年的,別白來一趟。”

    男子不敢接,胡桂揚硬塞給他,多一個心思,問道:“這位黃二仙不是武功高手吧?”

    男子搖頭,“他會請神招鬼,打架不行。”

    “那這事的確不歸我管。死個半仙而已,你們著什麼急?有誰是他的家人嗎?”

    眾人又都搖頭,男子道:“黃半仙沒有家人,可他死後不肯消停,時常出來鬧鬼,逼我們給他報案,整條巷子連年節都沒過好,實在沒辦法,才來找胡校尉。”

    胡桂揚想了想,“這種事你們不應該找我,應該找大仙驅鬼,二仙、半仙肯定害怕大仙,對不對?”

    “我們想找,可是請不起真正的大仙,請過一位遊仙,半夜被嚇跑了。”

    胡桂揚撓頭,“好吧,給你們指條路,出胡同往北走,去史家胡同的二郎廟,找那裏的廟主樊大堅,他原是靈濟宮真人,驅鬼不在話下。”

    男子看一眼手中的銅錢,“那我們更請不起。”

    “沒事,那位樊真人心地善良,最愛幫助窮苦人,見你們可憐,或許會減免銀錢。”

    韋瑛加上一句,“提胡桂揚的名字,效果更佳。”

    眾人這才高興地連連鞠躬感謝,繞過台階離開,走出幾步就回身鞠一次躬。

    韋瑛道:“這種事你管它幹嘛?以後名聲傳出去,你這裏安靜不了。”

    “嗬嗬,樊老道是我的朋友,跟他開個玩笑,看他會不會去驅鬼。”

    “咱們也是朋友,請胡校尉千萬別跟我開這種玩笑。”

    “朋友和朋友不一樣,有的能一塊吟詩,有的能一塊打架,有的能互相開玩笑。”

    “咱們屬於哪種?”

    “一塊……喝酒吧。”

    “哈哈。”韋瑛差點想說這是酒肉朋友,突然發現自己受胡桂揚影響,竟然什麼話都想往外說,急忙止住,改為一陣大笑。

    花大娘子真準備了一桌酒菜,一見到胡桂揚就問:“那條黃狗是你的?”

    “對,它叫大餅。”

    “別管什麼餅,以後再來廚房裏藏骨頭,我就拿它燉湯。”

    “哈哈,狗改不了……它哪來的骨頭?”

    “我怎麼知道?一會是骨頭,一會是肉,這條狗的日子過得比人好,肚子撐得快要垂地了。”

    胡桂揚明白過來,這是那四位異人在討好大餅,笑道:“行,待會我去跟大餅說,讓它換個地方藏東西。”

    “它最好聽話。還有,那位楊姑娘又是怎麼回事?”

    “一個要告我的人,你若是能將她悄悄燉成湯,我沒意見。”

    “呸,說這樣的話也不嫌瘮得慌。”花大娘子轉身要走。

    “等等,公主那邊……”

    “哪有這麼快?等著吧,十天八天以後再說。”

    “那我明天接著去拜訪。”胡桂揚舉杯向韋瑛致意,恣意吃喝。

    花大娘子搖頭離去。

    喝得半醺,韋瑛道:“胡桂揚,有句話說在前面,你若要審問楊彩仙,必須有我在場。”

    “怎麼,韋百戶是要英雄救美嗎?”

    “你就是嘴毒,我看出來了,真讓你做點狠事,你也不敢。所以這跟救美無關,童豐跟隨廠公比較久,知道的事情太多,沒想到他一個啞巴,嘴卻不嚴,什麼都向妹妹透露,所以你審人的時候必須找我。這是為你好,以後真出問題,我能給你作證。”

    “多謝。今天就不審了,也沒什麼可審的,童豐的嘴不嚴,楊彩仙的嘴可挺嚴,我帶她回來只是當誘餌。”

    “嘿嘿,好一塊香餌。”韋瑛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你真不知道請她一晚要花多少銀子?”

    “不知道,你也別說。”胡桂揚起身伸個懶腰,“我要去休息了。”

    韋瑛大笑,隨後正色道:“記住,若要審人,一定叫上我。”

    “有點難?”

    “嗯?這有什麼難的?”

    “我若是在夢裏審問,你可進不去。”

    “哈哈。小心,楊彩仙那樣的女人,即便是在夢裏,也能迷得你暈頭轉向。”

    胡桂揚回到後院,先叫來大餅,一邊摩挲狗頭,一邊訓道:“以後不準去前邊廚房藏東西,人家要拿你燉湯。還有,不準再吃別人給的東西,你才上任幾天啊,就知道收受賄賂,當心我收回玉佩、免你的官。”

    大餅嗚嗚地叫,似乎聽懂,似乎沒懂。

    胡桂揚又找來趙阿七等人,羅氏姍姍來遲,進來之後問道:“楊彩仙怎麼來了?還被送到我的院裏?”

    “忘了,你們是熟人。”

    “你還忘了,我是不告而別,不想讓烏鵲胡同的人知道。”

    “抱歉,但我必須將楊彩仙帶回來,她是異人童豐的義妹,知道不少秘密,如果你能打聽出來,我會非常感謝,大家也都會感謝你。”

    “咦?我為什麼要感謝她?”蕭殺熊吼道,他沒在生氣,別人聽到的吼叫,在他就是正常說話。

    “如果能找出誰是真凶,你們的安全也能得到保證。”

    “嘿,四位異人在此,誰敢來鬧事,就是送死。”蕭殺熊絲毫不懼。

    羅氏道:“好吧,我可以試試,楊彩仙願意說最好,不願意說我也沒辦法,總不成你當好人,我當壞人吧?”

    “當然,咱們都是好人,誰也不是壞人。”胡桂揚收起笑容,“拜托四位,還得保護楊彩仙的安全,不要讓她被人殺死。”

    “凶手還要斬草除根不成?”羅氏覺得胡桂揚過慮了。

    “想殺她的人未必是凶手,總之請幾位費心,如果真有刺客到來,盡量活捉,或者攆走,最好不要殺人。”

    蕭殺熊向另外三人道:“這是你們的活兒。”

    胡桂揚回屋休息,花小哥嘮嘮叨叨,仍對錦衣衛感興趣,他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很快睡著。

    這一覺睡到天光大亮,胡桂揚猛地坐起來,將正在收拾屋子的花小哥嚇一跳,“胡校尉,你做噩夢了?”

    “沒有,什麼時候了?”

    “快到中午了吧,早飯你沒吃,我娘開始準備午飯了。”

    “我睡這麼久?”

    “對啊,我叫你兩次,你說再睡一會,怎麼都不醒。”

    胡桂揚笑笑,伸個懶腰,“昨天真是累了。”

    話一出口,他自己卻覺得奇怪,他昨天明明不累,如今剛剛睡醒,好像更累一些。

    他赤腳跳到地上,揮拳踢腿,幾招之後坐在床上,茫然道:“我又不是異人了?”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8:17
二百七十五章 死而複生

    胡桂揚還是沒見到公主,老婦也不開門,一聽到敲門聲就在裏面破口大罵,但是比之前謹慎,再不提西廠和汪直,點名只罵一人,按她的意思,胡桂揚從現在起要數著時辰過日子,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被拖到街上開刀問斬。

    直到裏面沒聲音了,胡桂揚客氣地說:“明天我還來!”好像他剛剛被熱情地送出院子。

    自從跟著胡桂揚一塊查案,韋瑛養成了時不時搖頭的習慣,這回又是如此,“何苦自尋羞辱呢?敲幾下大門不就得了,非要站著聽她罵夠?”

    “得讓她明白罵人是沒用的,沒準她就會讓我見公主了。”胡桂揚笑道,他無父無母、無妻無子,所以對一切辱罵都能泰然處之,一點沒覺得受辱。

    “等老太婆明白罵人無用,你可能就真要倒黴了。”

    “我是為了查案,又不是平白無故上門騷擾,就算皇帝也沒話說吧?”

    “嘿嘿,朝廷上下可沒有這樣的規則,說查案就能為所欲為,通常是上司給一件案子、一個期限,然後下面就去查吧,這家不能問、那家不能碰,查出來是本職,查不出來挨板子。”

    “照你說來,權貴之人犯案就沒法查了?”

    “嗬嗬,也有辦法,權貴不能查,還有權貴家裏的人呢,親信、隨從、奴仆、親戚,他們只要走出權貴之家,就不受保護。查案公差首先要找對人,然後就是等,一直等,到他出門,一舉拿下,一通拷打錄得口供,剩下的事情就好辦多了,錦衣衛出面,什麼人都拿得。”

    胡桂揚轉身看一眼公主家大門,“老太婆早晚也得出門。”

    韋瑛急忙道:“不是一回事,公主又沒犯案,抓她家裏的人幹嘛?”

    “唉,總之查案真難,涉及到權貴之家,難上加難。”

    “當然,所以我才自願加入西廠,死心塌地為廠公效勞,不為別的,就為廠公查案不拘小節,敢做敢為。”韋瑛前後看看,見無外人,小聲道:“廠公敢抓正主,年前我們抓了幾位,全是在職的官員,件件鐵證如山,朝裏的官兒如今見到廠公大氣都不敢喘,就怕哪天夜裏被抓,哈哈,痛快。”

    胡桂揚又轉身望一眼公主家,“原來西廠喜歡夜裏抓人,怪不得老太婆不怕我。”

    韋瑛後悔自己多嘴,忙勸道:“還是那句話,不是一回事,公主是苦主,並非犯案者,就是廠公本人,也不敢直接要求公主接受詢問,你天天來騷擾一次已經夠了,千萬別再惹事。”

    兩人的馬匹栓在小巷外面,這裏離皇城極近,無需看守。

    胡桂揚解開韁繩,“接下來該去哪呢?”

    “聽你的。”韋瑛明白,查案到了這一步,幾乎就是死胡同的盡頭,他可不願意在這個時候多嘴多舌,將自己陷進去。

    他的任務很簡單,跟著胡桂揚,監視一舉一動,除此之外什麼都不用做。

    胡桂揚想了一會,“今天起得晚,做什麼都來不及,今天初幾?”

    “初九。”

    “明天去普恩寺看太監洗澡,今天……咱們找地方喝酒吧,花大娘子手藝不錯,但是吃她的飯,就得聽她嘮叨,聽多了不值。”

    韋瑛當然沒意見,笑道:“就是不知道哪家開門。”

    “信馬由韁,慢慢逛,這點時間查案來不及,找家館子綽綽有餘。”

    事情沒胡桂揚預料得那麼順利,皇城周圍幾乎沒有店鋪,兩人騎馬東行,路過幾家酒樓都不開門,有一家今天剛剛恢複經營,胡桂揚卻不願進,“排場越大,菜越難吃,這是我的經驗,必須是小館子才有好東西。”

    韋瑛嗬嗬地笑,想問胡桂揚有過多少次在知名酒樓裏吃飯的經驗,馬上忍住,不願被帶到歪路上去。

    找來找去,竟然來到史家胡同,胡桂揚歡呼一聲,“到家了,這裏有一家麵館,味道相當不錯。”

    麵館已經開張,掌櫃、夥計見到胡桂揚都拱手拜年,面、酒不用點就端上來,再點幾樣小菜,就算成席。

    兩人吃到將要入夜,胡桂揚起身道:“我回家看一眼,咱們就去趙宅。”

    韋瑛也站起來,“我陪你一塊去。”

    “用不著。”胡桂揚將他按下,笑道:“我家在斜對面,你坐在這裏就能看到,還怕我跑了不成?”

    菜肴簡單,酒卻濃烈,韋瑛已然半醉,真不願意進到冷風中去,笑道:“那我改天去府上正式拜訪,今天連份薄禮都沒帶,的確不適合登門。”

    “用不著薄禮,今天你請客吧。”胡桂揚歪歪斜斜地走出面館。

    掌櫃有幾分見識,認得韋瑛身上的錦衣衛百戶官服,哪敢要他的錢,一個勁兒推脫,“新年開張,胡校尉又是熟客,算我請,算我請。”

    胡家的院門依然沒鎖,胡桂揚小聲嘀咕道:“這兩個家夥,比我還懶。”

    家裏的東西沒人動過,也實在沒有值得一動的貴重之物,胡桂揚將幾間屋子各看一眼,輕歎一聲,走出院子,將門掩上,決定明天無論如何要讓蔣二皮給這裏安上鎖。

    街上有雪,胡桂揚深一腳淺一腳地向面館走去,斜刺裏突然跑來一人,一把將他抱住,“我的爺,總算找到你了。”

    “乖孫別鬧,有話慢慢說。”胡桂揚認得是樊大堅。

    樊大堅鬆開雙臂,仍緊緊抓住胡桂揚的一只胳膊,急切地說:“快跟我走。”

    “去哪?”

    “路上說,再晚就來不及出城了。”

    “出城?”胡桂揚越發莫名其妙,“等會,麵館裏還有人……”

    樊大堅招手,一輛騾車迅速過來,“我只找你,不找別人,快快上車。”

    樊大堅將胡桂揚推進車廂裏,衝前頭的車夫道:“趕快點,務必要出城。”

    “好咧,真人別嫌顛簸。”

    樊大堅剛一上車,車夫就甩動鞭子,一聲脆響,車子疾速前行,的確有些起伏,廂內兩人都得緊緊抓住點什麼。

    “我有馬,比騾車更快。”胡桂揚提醒道。

    “不如車子隱蔽。”

    “究竟怎麼回事?”

    “還不是你惹下的麻煩?”

    “我惹出來的?”除了拜訪公主,胡桂揚想不出自己今天做過其它出格的事情。

    “你將一群窮鬼介紹到我這裏,還記得嗎?”

    “哦,你去驅鬼了?”

    “一是看你面子,二是看他們可憐,我去了一趟。他們還挺急,於是我昨晚就去了。”

    “以你的本事,驅只小鬼應該很輕鬆吧。”

    “嘿嘿,我知道你不信鬼神,但是待會你再說不信,我才真正服你。”

    “你真見鬼了?”

    “我見到神仙了。我找你一天,就是要帶你去看一眼,過了今晚,怕是再沒有機會。”

    “怎麼,神仙要飛升嗎?”

    “難說,我瞧神仙的樣子,不是飛升,就是要屍解,反正要離開。”

    “屍解是什麼玩意兒?”

    “屍體留在原地,真身去往它方,這是成仙的第一步。”

    “你修行這麼多年,離屍解還差多遠?”

    “別開玩笑。”樊大堅按住胡桂揚的胳膊,神情極為嚴肅,“我又欠你一個人情,沒有你推薦,我哪有機會見到真仙?”

    胡桂揚酒醒七八分,“糟糕,韋百戶肯定以為我是故意拋下他,非得恨死我不可。”

    “恨你的人到處都有,不在乎再多一個。”

    “韋百戶人不錯。”

    樊大堅手上用力,“你結交新朋友了?”

    “算不上。”

    “我跟你說,你、我、袁茂可是生死之交,我倆陪你走南闖北,進過龍潭,入過虎穴,別人比不得。你可不能見異思遷,結交有權有勢的新友,就把同甘共苦的舊友給晾在一邊。”

    “你在胡說什麼?韋瑛是西廠派來監視我的百戶,連酒肉朋友都是假的。”

    樊大堅鬆開手,笑道:“我想你也不是這種人。”

    “就算結交新友又怎樣?我可沒說過只交你們兩個朋友。”

    樊大堅神情一變,“好啊,我就知道有事,袁茂還說不會,你這句話分明是在鋪墊,說,新友是誰?什麼時候帶出來讓我倆見見?跟你說,平時交情深,臨難各自飛,你可看準了。”

    胡桂揚越聽越可笑,“沒有,一個都沒有。還是說說真仙吧,是那個死去的黃二仙嗎?”

    “對,就是他。沒想到,幽谷生奇香,貧巷出聖人,那樣一個破爛地方,竟然冒出一位真仙。”

    “怎麼個真仙法?他死而複生了?”

    “快了。”

    “嗯?”

    “黃二仙臘月二十八遇害,現在想來,應該是他自己一手安排的。他沒有家人,屍體停在屋裏,地方差人看過一眼,說大年節的沒人願意動屍,反正天冷,就這麼放著吧。結果你猜怎麼著?”

    “怎麼著?”胡桂揚無奈地問一句。

    “別人死後屍體僵硬,黃二仙硬了兩天,竟然逐漸變軟,不只如此,一到夜裏,肚中還有聲音發出。那些菜農前幾天才發現異常,全嚇壞了,到處請人驅鬼,找到的卻是騙子,夜裏一聽聲音嚇得魂魄散。”

    “你不怕?”

    “見過鄖陽府的陣勢,我還怕這點小事?我昨晚跟菜農們聊了一會,才知道那不是鬼,而是真仙。”

    “為什麼?”胡桂揚越來越覺得這像是義父趙瑛會感興趣的妖人案。

    “菜農們說,黃二仙去過鄖陽。”

    胡桂揚心中一驚,“黃二仙的傷口是不是在咽喉?”

    “嗬嗬,你還是你,對這種怪事,總是一猜一個準。”

    輪聲轔轔,騾車駛出城門。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8:21
二百七十六章 屍解

    雖然離城不遠,這一帶的房屋卻都低矮,除了數量多些,與貧窮的鄉村無異,幾乎看不到燈光,車夫不得不停下,請樊真人出來認路。

    樊大堅也得四處張望,辨認標識之物,好在不久之後,他們遇上指路人。

    一名菜農站在路邊,雙手攏在袖子裏,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名猶豫不決的乞丐,若不是樊大堅眼尖,就將他錯過了。

    “停停。嘿,你不是那個誰嗎?”

    “是我,我在這裏等候真人多時了。”

    “喊一聲啊,或者舉個火把、提個燈籠什麼的,你這個樣子誰能看到?”

    “是是,還是真人想得周到。”菜農笑道,一開始不敢上車,直到樊大堅有點發怒,他才斜坐在前頭,為車夫指路。

    回到廂內,樊大堅向胡桂揚道:“這裏的菜農都這樣,半天問不出一句話來,就是老實,老實得你忍不住想欺負他們,對他們惡語相向、拳打腳踢。”

    “沒準是因為常受欺負,他們才變得這麼老實。”

    “你又不是窮人出身,能了解多少?”或許是為了展示自己與菜農截然不同,樊大堅橫眉立目,露出咄咄逼人的架勢。

    胡桂揚一拳打過來,廂內狹小,樊大堅無從躲避,肩上挨了一拳,叫了一聲哎呦,前面的車夫大聲道:“真人小心些,這裏的路面更顛簸。”

    樊大堅含糊應了一聲,輕揉左肩,小聲道:“我承認錯了,承認你是頭兒還不成嗎?何必動手打人?”

    胡桂揚笑道:“別誤會,我只是想試試手勁兒有多大,疼嗎?”

    “當然疼,不過現在好多了。”樊大堅放下手,“要說你的手勁兒不小,可是……”

    “說吧,不用隱瞞。”

    “可是配不上異人之名,你只用了不到一成功力吧?”

    “對朋友當然不能真用力。”胡桂揚笑道,沒說自己已經失去功力。

    樊大堅也跟著笑。

    不久之後,兩人都笑不出來了。

    黃二仙原是菜農出身,半路改學法術,比種菜輕閑,但本領低微,沒賺到多少錢,勉強糊口而已,家徒四壁,還能使用的物品基本都被保甲和鄰居們搬光,只剩一鋪炕、一張席子加一床薄被。

    樊大堅要來兩盞油燈,分別擺在炕沿兩邊,鎮住屍體頭腳,順便將屋子照亮,。

    除了樊大堅與胡桂揚,其他人都不敢進屋,連車夫也不敢,與菜農們聚在一起,遠遠望著窗子裏透出的燈光,低聲猜測裏面的場景,越猜越怕,偏偏腳底生根,誰也舍不得離開。

    菜農覺得是鬼,樊大堅卻相信這是真仙,指著炕上的屍體,“瞧見沒有?你正在親眼目睹屍解。”

    “你確認這是屍解,不是飛升?”

    “確認,非常確認。”樊大堅伸手在屍體臉上輕按一下,“軟的,比昨晚更軟一些,快要跟活人差不多了。”

    “屍解不是屍體留下,真身離開嗎?黃二仙頂多算是詐屍,算是起死複生。”胡桂揚也不怕,上前仔細看一眼,黃二仙臉色慘白,但沒有死人的僵硬鐵青,伸手在鼻孔處放一會,察覺不到任何氣息。

    “屍解也有可能只是留下衣冠。你還沒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嗎?”

    “沒明白,就知道這位真仙有段日子沒洗澡了。”胡桂揚收回手掌,目光轉向咽喉處的傷口,那裏的血跡已被拭去,傷口非常小,比針刺大不了多少。

    “黃二仙遇害,正常情況下會是怎樣?當然是掩埋,可公差偷懶,一直沒動屍體,所以本應在棺材裏屍解的黃二仙,即將在自己家裏複活,咱們正好有幸看到。”樊大堅兩眼發亮,興奮之情堪比異人見到金丹,“修行多年,終於見到活生生的真仙。胡桂揚,別的事情我挺佩服你,在鬼神這件事上,你錯了。”

    胡桂揚撇撇嘴,“等他醒了再說,他若是能說出誰是凶手,倒是幫我一個大忙,廠公定下一個月期限,我得盡快給他答案。”

    “誰是凶手一點都不重要。”樊大堅指著屍體,“真仙!你還不明白嗎?有真仙就有鬼神,有鬼神就有長生不老!這比你查出一百個凶手還重要,功勞也更大!”

    “而且他去過鄖陽。”

    “對啊,沒準這就是屍解的原因,沒準……”樊大堅激動得聲音發顫,“就跟異人一樣,丹穴能夠造就真仙,幸運說不定會落到誰頭上,連黃二仙這種人都能屍解,別人也都有可能。如果是我,你和袁茂一定要看好我的屍體,別讓外人亂摸亂碰。”

    話一說完,樊大堅又伸手在屍體手背上按了幾下,“說他正在睡覺,誰會懷疑?”

    “或許他就是異人。”

    “異人功力高強,黃二仙甚至不敢跟鄰居打架,他是真仙,等他完成屍解,必然脫胎換骨,擁有種種神奇之術,我敢跟你打賭。”

    “他一個半仙,跑去鄖陽府幹嘛?”

    “那時候傳言洶洶,許多江湖術士不請自去,想在鄖陽撈點便宜,黃二仙就是其中之一。”

    胡桂揚有點印象,在鄖陽城北的小村子附近,的確曾聚集大批“得道之士”,不僅自己吸丹,還慷慨陳辭,號召更多人加入吸丹隊伍。

    “他是異人,只是隱藏得比較好,可最終還是被發現、被殺死。”胡桂揚越發肯定。

    “不可能,異人也是人,死了就是死了,還能活過來不成?你見過其他異人屍體,有這樣的嗎?”樊大堅也越發肯定。

    胡桂揚不與他爭執,“黃二仙可有近期出現的傷殘,或是其它異樣?”

    “看上去挺完整。”樊大堅掃了兩眼,“讓你承認真仙就這麼難嗎?”

    “不是難,而是完全不可能。去給我找一個熟悉黃二仙的人來。”

    樊大堅向胡桂揚瞪了一會,“行,我去找人,但是等屍體醒來,展示仙術的時候,你還不信?”

    “若無真仙,我信也沒用,若有真仙,他會在乎一名尋常凡人的信與不信?所以‘不信’對我沒有任何損失,我決定不信。”

    “可是信也沒有壞處啊,若能感動真仙,還能得些好處。”

    “信者必謙卑,謙卑必低頭,低頭必目光短淺,只能看到地面,看不到遠處的真相。所以,即使真仙就站在面前,我也不信、不謙卑、不低頭,而要看真仙本人,看他是否有破綻。”

    樊大堅愣了一會,“這是趙瑛的話?”

    胡桂揚點頭,義父留給他的是一種根子裏的影響,見得越多,他越覺得義父所言正確。

    樊大堅搖頭向外面走去,小聲道:“趙瑛是個糊塗蛋,害死幾十名義子……”

    沒過多久,樊大堅帶回來一名老菜農,準確地說,是拖進來,老菜農一邁過門檻就用雙手緊緊抓住門框,再不肯靠近屍體半步。

    “他是黃二仙的鄰居,說他一直很正常,沒受過傷,也沒有別的異樣。”樊大堅說,老菜農點頭。

    “任何異樣、怪話也沒有?”

    老菜農看向樊大堅,努力半天,沒說出話來,只是搖下頭。

    “沒有。”樊大堅替他說道,加上一句,“這裏的人都很老實,不會說謊。”

    老菜農立刻點頭。

    胡桂揚正想著再問些什麼,炕上的屍體身上突然傳出“咕”的一聲叫喚,像是肚饑,像是蛙鳴,像是水裏冒泡。

    樊大堅眼睛又是一亮,胡桂揚滿腹狐疑,老菜農叫了一聲媽,坐倒在地上,轉身爬出房間,就算有一百位真人護持,也不敢回來了。

    “聽見了嗎?這是脫胎換骨的聲音!”樊大堅從昨晚到現在就沒合過眼,卻一點不困,反而越來越興奮,“你還不信?還不謙卑?等他醒來,我肯定要跪拜,求一副仙藥……”

    “噓。”胡桂揚示意樊大堅別開口,彎腰低頭,將耳朵貼在屍體肚子上,剛才的聲音就是從這裏發出來的。

    樊大堅雖然相信這是真仙,膽子也沒大到貼上去傾聽,心裏對胡桂揚還是很佩服,但是覺得這樣的勇敢怕是沒有好下場。

    “咕。”聲音又冒出來,間隔逐漸縮短、逐漸清晰,樊大堅臉上神情也隨之變得肅穆,他已做好虔誠跪拜的準備。

    胡桂揚直起腰,看樣子仍然不信,想了一會,他從懷裏掏出一柄帶鞘的匕首。

    樊大堅嚇了一跳,急忙道:“你想幹嘛?”

    “剖開肚子看看。”

    “不行!”樊大堅一步躥過來,抓住胡桂揚握匕首的那只手,“咱們是朋友,你若受到真仙懲罰,我必須幫你,所以你得罪真仙,就是我得罪真仙。”

    “別傻啦,黃二仙已經死了,必然是肚子裏的東西在發聲。”

    “你見死這麼久還不腐爛也不僵硬的人嗎?”

    “沒見過,所以要剖開看看。”

    “不行,我絕不允許,殺仙之罪你幾輩子也還不清,還會連累大家。”

    “真仙不會被殺死,被殺死的必不是真仙。”

    “少拿趙瑛那套話來唬我,你是我找來的,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你們靈濟宮不是有藥,能讓屍體暫時不腐嗎?”

    “不一樣,靈濟宮妙藥必須在全身塗抹厚厚一層才能見效,真仙身上一點……”

    砰的一聲,屍體肚子裏發出一聲爆響,粘液飛濺,僵持在一起的兩個人,誰也沒躲開。

    樊大堅愣了一會,鬆開胡桂揚,撲通坐在地上,也學老菜農叫了一聲媽。

    胡桂揚在臉上擦了一下,收起匕首,伸手探入屍體破損的腹部。

    樊大堅臉都青了,坐在地上後蹭幾步,驚駭至極,“你、你……”

    胡桂揚收回胳膊,手裏握著一件東西,轉身笑道:“果然有東西。”

    他的臉上、身上還有髒東西,手上更是沾滿無法言說之物,這一笑,加倍瘮人,樊大堅哀嚎一聲,手腳並用向外爬去。

    “別怕,是只機匣,還有金丹。”

    胡桂揚手裏托著一只小小的機匣,稍一操作,取出匣內的機心,果然是金丹,而且是遍體通紅的上好金丹。

    胡桂揚讓老道別怕,自己這時卻有幾分恐懼。

    機匣、金丹,何三姐兒的身影似乎就在附近晃動。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8:25
二百七十七章 得而複失

    樊大堅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在鄖陽府曾經獨闖僬僥人墓,卻從來沒像現在這樣驚恐。

    他怕的不是死去的黃二仙,而是活著的胡桂揚,伸手指著他,胳膊不停顫抖,“你、你……”

    “聲音就是它發出來的。”胡桂揚的樣子比較狼狽,神情卻沒變化,臉上依然帶笑,“機匣極其敏感,進到肚子裏之後受到觸發,但它裏面的機關已被取走,所以什麼也發射不出來,只能發出聲音。可它為什麼非在夜裏發聲?我也困惑,大概跟玉佩有關。”

    樊大堅終於回過神來,擦擦臉,勉強站起身,黑著臉說:“你早猜到肚子裏是這玩意兒?”

    “沒有,可我知道在肚子裏發聲的必是異物,這就是我跟你說的‘不信’。”胡桂揚笑笑,如果他與別人一樣相信鬼神,哪怕是有一點懷疑,也不敢動屍體一下。

    樊大堅掏出汗巾仔細擦拭,一會哼一聲,終於開口道:“可屍體變軟又是怎麼回事?也跟玉佩有關?”

    胡桂揚看著手中的紅玉,“這真是古怪的玩意兒,不知道天機船上的家夥是怎麼造出來的。”他抬起頭,“最重要的問題是機匣怎麼進到黃二仙肚子裏的?生前吞進去的?還是被塞進去的?”

    “我不知道,你問菜農吧。”樊大堅悻悻地說,膽氣稍壯,上前幾步,伸手觸碰屍體,越發懊惱,“這回好了,屍體正在變僵,你高興了吧?”

    “還行,看到你如此失望,我的確有點高興。”胡桂揚又笑了笑。

    “你先擦臉再笑吧。”樊大堅無法掩飾心中的失望,小聲道:“真仙肯定是有的,但是沒有捷徑可走,還是得一點點修行。唉,我怕是沒這個天分……”

    胡桂揚將機匣、金丹放在炕沿上,取出巾帕將手、臉擦了一遍,衣服已經沒有擦的必要。

    “叫人進來吧,他們可以放心收屍了。”

    “放心?看到屍體變成這樣,他們能放心?不被嚇死就算膽大。”樊大堅的膽氣又壯一些,先用薄被將屍體蓋上,然後用下面的席子一卷,只讓頭露出來,看上去比較正常,“待會就說是我施法驅鬼,那一聲響是鬼煙消雲散的聲音。”

    “你說得對,這些人大概接受不了真相。”

    “大概?肯定接受不了,十有八九會將你當成妖怪。”樊大堅打量胡桂揚,雖然相識已久,還是覺得這個人十分怪異。

    胡桂揚收起機匣與玉佩,“又得一枚金丹,算是大有收獲。先找地兒休息吧,明天一早回城。啊,我真有點困了。”

    “這裏可沒有舒服的地方給你睡覺。”

    “沒事,只要是間屋子就行,總比在山中露宿強。”

    樊大堅又哼哼幾聲,多等一會才出去叫人。

    剛才的響聲將菜農們嚇得各自逃散,跑回家裏緊閉門戶,連車夫也躲進最近的一家,樊大堅敲了半天門,才叫出人來。

    一個人出來,其他人自然跟著出來,樊大堅站在街上向眾人大聲解釋,越說越有感覺,在眾人的追問下,細節逐漸豐富,一出精彩至極的驅鬼場景清晰地呈現出來,引來陣陣驚呼。

    保甲也在人群中,上前問道:“真人,什麼時候收屍比較合適?”

    “天亮就收屍,什麼都別動,送到棺材裏,直接抬到墳地掩埋,到時我再做一場法事鎮壓,七日之後魂歸幽冥,再不會來人間作祟。先給我們找個地方休息一下,有沒有衣服讓我們換一下?”

    真人入住,增福增壽保平安,各家爭搶,最後是保甲獲勝,“整條巷子裏我家最舒服,別人家跟地洞沒啥區別,去我家,必須去我家。”

    不久之後,胡桂揚躺在炕上,說是“最舒服”,不過是身下多層褥子,身上的被子裏稍多幾兩棉花,門縫裏照樣灌進冷風。

    “老道,你知道我為什麼回京城?”胡桂揚問。

    樊大堅正在用破布條塞門縫,“你家在京城,當然要回來,我只納悶你怎麼回來得這麼晚,非得等我們給你送信?”

    樊大堅與袁茂想方設法給山裏的胡桂揚送封密信,聲稱京城安全,皇帝無意報複,反而心存感激,胡桂揚因此才敢光明正大地回京。

    “你還有別的原因?”樊大堅覺得冷風小了些,上炕躺在另一頭,還好,炕是溫的。

    “嗯,因為我受不了山裏的生活。”

    樊大堅沉默一會,突然笑了,“你吃過那麼多苦頭,居然受不了山裏的生活?那些山民怎麼活的?小草不也挺水靈?”

    “他們生在山裏、長在山裏,我不知道自己生在哪裏,小時候在山裏住過幾天,從十來歲到現在一直住在京城。我以為自己能受得了苦,結果在山中流浪幾個月,就讓我明白,我還真受不到這種苦。”

    “你幹嘛要流浪呢?找個村寨住下,就會舒服多了。我不是勸你留在山裏啊,而是說你沒必要用風餐露宿考驗自己。”

    “要在山裏生存,就得做好最壞的打算,風餐露宿早晚免不了,我現在受不得,以後更受不得。”

    樊大堅又沉默一會,“所以你是受不了苦才回京城?”

    “對,但是沒有你和袁茂的信,我也不敢回來。”

    “你跟我說這些幹嘛?我正以為你無所不能,卻得知你也有軟肋,吃不得苦。”

    “所以,別太相信我。”胡桂揚卷起被子,側身入睡。

    樊大堅茫然良久,低聲道:“怪人。”

    次日一早,保甲帶人收屍入殮,樊大堅要再做一場法事以安眾心,因此天沒亮就起來,換上幹淨衣服,叫上車夫幫忙,與眾人一塊前往墳地。

    胡桂揚睡到天亮,保甲家裏已經沒人,整條巷子空空蕩蕩,也沒有現成的食物,胡桂揚換上菜農的衣服,抱著懷在巷子裏走來走去,希望樊大堅能快點回來,他今天還要去趟普恩寺。

    在巷子口,胡桂揚居然看到一片眼熟的房子,尋思一會他想起來,那裏就是沈乾元安置他的地方。

    他走過去查看,院門上鎖,院內滿是積雪,自從他走以後,似乎再沒人住過。

    這樣的巧合可有點古怪,胡桂揚回到巷子裏,打算等菜農回來之後問個清楚,他們究竟是怎麼想到要向一名錦衣校尉報案的。

    進到巷子裏沒走多遠,旁邊一戶人家開門,有人走出來,笑道:“還沒吃飯吧?”

    “原來是你搞鬼!”胡桂揚全都明白過來。

    谷中仙入鄉隨谷,在山裏與山民相仿,在這裏穿著則與菜農一樣,可是臉色紅潤,雙目炯炯有神,沒有常見的窮苦相。

    “熱粥、鹹菜,能吃得下嗎?”谷中仙笑道。

    “我能連你一塊吃下去。”胡桂揚進到屋子裏,這裏與其它菜農家並無不同,低矮陰暗,唯有桌上兩碗熱騰騰的粥令整間屋子溫暖如春。

    胡桂揚歡呼一聲,坐下便吃,一碗之後又盛一碗,向對面的谷中仙道:“我吃,你說。”

    谷中仙放下筷子,“黃二仙是名異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顯露出來的,他沒敢向外人展示,暗自修煉,大概是希望等自己強一些再去行走江湖,因為他曾經頻繁打聽相關事情。”

    “大家好像都不願意投靠官府。”

    “有傳言說,朝廷拿異人煉丹,製造長生不老藥,大家自然有些害怕。”

    “接著說。”胡桂揚繼續吃粥。

    “年前臘月二十八,黃二仙遇害,說明他的異人身份已經暴露。”

    “不是你找人殺死的?”

    “當然不是,我希望將異人全都聚集在一起,彼此協作,變得更強,同時去除身上的種種病症,這些病症雖然各不相同,但是都有同一來源。”

    “你料到我會與其他人共享金丹?”

    “只有你能,聞不華不信,我跟他打個賭,我贏了。”

    “嘿。”胡桂揚推開碗筷,覺得身上熱乎不少,“還是說黃二仙吧,你怎麼知道他是異人的?”

    “鄖陽異變之後,我結交不少朋友,他們幫我監控吸丹者,張五臣最先發現黃二仙傷口古怪,通知沈乾元,沈乾元又通知我,過來查看之後,我確認他是被另一位異人所殺,又過一天,我確認黃二仙也是異人。”

    “三名異人遇害,黃二仙才是最早的一位,還有我不知道的嗎?”

    谷中仙搖頭,“我也只知道這三位。發現黃二仙是異人之後,我覺得可以用他將你引來。”

    “非得這樣?”

    “我不能進城,而且我覺得你應該過來親眼看一看,所以我鼓動菜農去找你,但你沒來,來的是一位老道,好在最終你還是現身。”

    胡桂揚從懷裏取出機匣與紅玉,放在桌上,“你早知道是它們作怪?”

    “嗯,我對機匣再熟悉不過,一摸就知道。我猜黃二仙察覺到有人要來殺他,於是將此物吞進肚子裏,或許就是機匣引來殺身之禍。”

    “別的事情我能想明白,屍體變軟是怎麼回事?黃二仙真能活過來?我不會誤殺他吧?”

    “死了就是死了,黃二仙不會再活過來。屍體變軟因為他是異人。”

    “童豐和那名士兵沒有變軟。”胡桂揚回想一下,他去查看士兵屍體時已過兩天,確實沒有變軟的跡象。

    “別的異人病症在外表,黃二仙的病症在裏面,再加上體內有金丹,變軟只是假象,他死透了。”

    外面傳來腳步聲,應該是樊大堅等人回來,胡桂揚起身要走,谷中仙笑道:“神力得而複失,你感覺怎樣?”

    胡桂揚一拍桌子,“果然也是你搞鬼!”

    “失去之後才知道珍貴,胡桂揚,你想好了嗎?是當凡人,在迷霧以外走來走去,永遠不得真相,還是做異人,直接走進迷霧之中?”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8:29
二百七十八章 無欲則剛

    讓胡桂揚擁有又失去神力,正是谷中仙一手策劃,希望胡桂揚能夠因此珍惜這種強大的力量與感覺,從而自願成為異人。

    “你將超越眾生,不只是凡人,還有異人。”

    “嘿,估計親爹對我也沒這麼好吧?”

    “嗬嗬,之所以選中你,是有原因……”

    胡桂揚突然撲過來,雙手狠狠掐住谷中仙的脖子。

    谷中仙修煉火神訣多年,功力高深,可事發意外,竟然沒躲過去。

    谷中仙臉上的笑容轉眼消失,感覺到對方真在用力,雖不是異人,手勁兒卻不小,勒得他胸中憋悶、眼珠暴起、臉頰赤紅……

    胡桂揚出招突然,放手也突然,後退幾步,笑吟吟地看著對方。

    饒是谷中仙涵養深,這時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惱怒,“你……你瘋啦?”

    “你剛知道?”

    谷中仙抓起桌上的茶壺,灌了一口涼水,扶著桌面深喘幾次,直起身,臉上恢複微笑,“這回你可以確信,我不是異人。”

    “不僅如此,你連正常的功力好像也沒了。”

    谷中仙長歎一聲,“半年前,即使在聞家莊,我也是數一數二的高手,如今卻淪落到這種地步,幾個月了,聞家人的功力都在逐漸消失,只剩天機術可用,我猜是天機船遺留的影響。”

    “所以你想將我塑造成為異人,如果成功,就要用在自己身上?”

    谷中仙慢慢坐下,屋外人聲鼎沸,全是興高采烈的聲音,他卻絲毫不受影響,滿臉的失望與悲傷,被胡桂揚掐過脖子之後,他覺得自己沒必要再保持超然物外的風度。

    “鄖陽之變,聞家莊死傷慘重,只活下來五十三人,其中侏儒七人。”

    “不算少了。”胡桂揚淡淡地說,在他眼裏,聞家莊擺脫不掉天機船幫凶的身份。

    “嗯,不算少,可這五十幾人當中,沒有出現一個異人。”

    “異人本來就很罕見,百中、千中無一。”

    “我們為天機船做了所有事情。”谷中仙一字一頓地說,他要求的不只是神力,更是公平。

    “我明白,聞家莊比普通凡人更有資格成為異人,你們可以再等一等,或許還有機會。”

    谷中仙搖頭,“異人通常先出現病症,然後才迸發神力。我找過附近的郎中,他幾個月前給黃二仙把過脈,說他的脈象極為奇特,快似鼓點,肌膚卻比尋常人要涼得多。其他異人都是如此,趙阿七先瘸一條腿、蕭殺熊飯量大增……林層染表現得不明顯,但我猜,在使用功力之前,他就開始變老,神力只是讓他衰老得更快一些。”

    胡桂揚嗯了一聲,門外的嘈雜漸漸遠去。

    “聞家莊五十三人迄今未出現任何病症。”

    “正常情況下,我該說‘恭喜’。”胡桂揚笑道,沒病對普通人來說是好事,聞家人卻對此失望至極,“我也沒有病症,好像比從前更懶一些。”

    “記得尤五六這個人嗎?”

    “嗯,那位俠盜。”胡桂揚當然記得。

    尤五六原是城外的小偷,與沈乾元結交,一同前往鄖陽府,對吸丹不是那麼沉迷,被胡桂揚帶走,原本約好一同返回京城,可胡桂揚遇到的急事一件接一件,最終沒能履約。

    “尤五六攜帶過天機丸,在他身上出現一些有趣的變化,金丹對他的效果比別人更加顯著,功力能在數日之間倍增,接近異人的神力。”

    “說到這我想起來了,在那邊的大院裏,你偷偷讓我服食金丹?”

    谷中仙點頭,“為此我毀掉一枚金丹,碾成粉末,摻在食物裏,被你浪費不少。”

    “嗬嗬,金丹是無價之寶,沒想到我居然吃過那麼昂貴的食物。既然有尤五六,何必又找我呢?”

    “尤五六服食金丹之後,功力倍增,可是人也變得暴躁不安。”

    “蕭殺熊那樣?”

    “不太一樣,尤五六不僅暴躁,還會暫時失憶,連最好的朋友都不記得,抬拳就打,跟對待仇人一樣。”

    “失憶”兩個字觸動胡桂揚的心事,所有攜帶過天機丸的人,似乎都有這個麻煩,他仰起頭想了一會,“還好,我仍然記得小時候上房玩耍掉下來的場景,義父讓五哥揍我一頓,嗯,都記得。”

    “擁有神力的那幾天呢?你察覺到失憶嗎?”

    “沒有。”胡桂揚不太情願地承認,此前幾天他精神頭兒更足,記憶似乎也更好一些。

    “正如我所預料,你與尤五六不同。”

    “他是小偷,我是官兵?”

    谷中仙笑著搖頭,忘記了剛才的勒脖之辱,“尤五六一旦發現自己功力倍增之後,刻苦練功,往往徹夜不眠,誰都勸不住,而且對金丹極為貪婪,若是聽說誰手裏有一枚,必然搶奪。他曾經發誓,一旦功力超越異人之後,他要奪回所有金丹,包括官府拿走的那些。”

    回憶當初,胡桂揚很難相信尤五六也會如此狂妄,“你們不應該給他金丹。”

    “那只是一次不成功的嚐試,早已斷絕金丹,尤五六恢複尋常樣子,只有記憶還是不那麼好。”

    “嘿,我跟他的區別就是比較懶?”

    “嗯,你很懶,得到神力之後,竟然從不練功,明明身邊就有異人做榜樣,你也不肯上進。”

    “懶入骨髓,沒得治了。”胡桂揚一點都不後悔。

    谷中仙臉上又露出那種高深莫測的微笑,“但這不是懶,是驕傲。”

    “我喜歡你的說法,原來懶是驕傲,那我是天下最驕傲的人。”

    “你這個人非常驕傲,不是自己修煉出來的功力,寧可不要,功力消失,你心裏是不是很高興?”

    “也有一點失望,那點功力若是還在,我剛才沒準能將你掐死。”胡桂揚笑嗬嗬地說,心裏其實無意殺人。

    谷中仙也不在意,繼續道:“你很驕傲,所以有官不做,寧願當一名普通校尉。”

    “驕傲的人更應該去當大官。”

    “你無法忍受升官路上的諂媚事人,所以拚命立功,但是嘴上刻薄,拒人於千裏之外,免除奉承之差。”

    “沒‘拒’住你。”胡桂揚搖搖頭,表示不想再聽下去,“說來說去,我跟尤五六不同,跟你們也不同,既然如此,你拿我嚐試有什麼用處?”

    “我有一個猜想需要證實:無欲則剛,你因為無欲,才能抵住金丹的不好影響,只增功力,而沒有其它變化。如果真是這樣,聞家人就有了新的法門,‘無欲’可以修行,異人也能自成。”

    “等等,聞家人接觸過天機丸?”

    “我們上過船,接觸過天機丸的源頭。”谷中仙微笑道,這樣的經曆又讓聞家人覺得自己與眾不同,“如果你能成功,我們就有希望。”

    “如果?我不是已經成功了嗎?”

    “不夠,遠遠不夠。你得到的功力比我預料得要弱,竟然不是童豐的對手,令人失望。而且功力失去得太快,只維持了短短幾天,這可不行,世上沒有那麼多金丹供你揮霍。”

    胡桂揚又拿出那枚金丹,“這也是你的?”

    谷中仙搖頭,“黃二仙不知從哪得來的。”

    胡桂揚收起金丹,“很多事情你都錯了,我是有一點驕傲,但是沒你想得那麼嚴重,我喜歡金銀,越多越好,也喜歡美女,遺憾的是美女也喜歡錢,我有點舍不得。你想‘無欲則剛’,自己練去,別再找我。”

    胡桂揚向外走去,在門口止步轉身,“哪位異人在替你監視我?是林層染,他是軍吏,擁有神力之後卻選擇闖蕩江湖,必然與沈乾元有過接觸,也必然受到你的拉攏與蠱惑。”

    谷中仙知道的事情太多,胡桂揚因此猜測自己受到監視。

    谷中仙不肯直接回答,“以後會有更多異人投奔你。”

    “異人我收,金丹我也要,但是‘神力’就算了,我不靠它活著。”

    “我對你毫無隱瞞。”谷中仙站起身,“等你醒悟過來,去找沈乾元。你很快就會醒悟。”

    “嘿,要打個賭嗎?”

    “不出正月。”

    “我一定堅持到二月。”

    “哈哈,既然是打賭,得有賭注:出正月之前你來找我,必須接受我的一切條件,不得推脫;正月之後,不管你想不想擁有神力,都可以來找我,隨便提要求,只要是聞家莊能做到的,我也絕不推脫。”

    “一言為定。”胡桂揚相信自己能贏,他還真有一些事情可能需要谷中仙的幫助。

    “一言為定。”谷中仙更加自信。

    胡桂揚出門,遠遠看見樊大堅在街上亂跑,揮手叫道:“老道,我在這裏!”

    樊大堅一陣風似地跑來,“你去哪了?”

    “四處逛逛,一切順利嗎?”

    “順利。”樊大堅鬆了口氣,拍拍腰間,笑道:“菜農沒錢,但是願意替我揚名,這不,剛有一位財主請我去家裏驅邪,定金就給了五十兩。”

    “你要發財啦。”

    樊大堅將遠處的騾車叫過來,“這是小錢,名聲最重要,等我說合烏鵲胡同與城內春院,那才叫發財。”

    “小心,烏鵲胡同比你想象的複雜,梁芳不是唯一……”

    樊大堅一揮手,“放心,我應對得了,正月十五之前必能成事。先回京城,咱們找袁茂喝酒,我請客,他最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窩在家裏不愛出來。”

    胡桂揚知道是怎麼回事,笑道:“你們喝吧,我還有事,不知來不來得及。”

    他今天本來要去普恩寺找一位曾太監,眼看日頭升起,怕是來不及去往西城,此次錯過,只能再等十天。

    胡桂揚在觀音寺胡同口下車,遠遠看見站在趙宅大門口的韋瑛,拱手笑道:“不好意思,昨天發生一點意外……”

    韋瑛竟然沒怎麼在意,走下台階,淡淡地說:“後院也有一點意外,你最好快點去看看,再晚一會,只怕四位異人要少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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