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妖孽 作者:冰臨神下 (連載中)

 
mk2258 2017-6-10 20:04: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3 402332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8:33
二百七十九章 安撫

    異人相爭,普通人最好的選擇就是遠離。

    趙宅其他人都退到前院,韋瑛站在大門口,看到胡桂揚的身影,心裏大大鬆了口氣,臉上卻不動聲色,“昨天晚上打起來的,聽他們爭吵的內容,好像是因為沒看到你,以為事態有變。”

    胡桂揚先被安上一條罪名,笑道:“我這就去處理一下,昨晚發生的事情可挺奇怪,待會再對你說。”

    “最好不過,西廠那邊等我回話哩。”韋瑛多少流露出一點埋怨。

    狹小的前院裏站著二十來人,原本都望向後院的方向雖然什麼都看不見這時又都扭頭看胡桂揚。

    “嘿,沒人受傷吧?”胡桂揚打個招呼。

    眾人搖頭,蔣二皮道:“根本沒人敢過去,有一會沒聲音了,不知道還打不打了。”

    “估計是全死了,最多剩一個。”鄭三渾覺得這個解釋最為合理。

    花大娘子叉腰站立,“還要不要做他們的飯?”

    “待會再說。派去的丫環呢?”

    “這兒。”花大娘子指向兩名惶恐不安的少女,“我把人叫出來的,你總不能指望她倆勸架吧?”

    “你做得對,人沒事就好。楊姑娘呢?”胡桂揚掃視一遍,宅裏的普通人獨缺楊彩仙。

    “後院不放人,我搶不過他們。”花大娘子有點惱怒,“沒見過這樣的客人,白吃白住不說,竟然在主人家裏打架,真是……哼哼。”

    “這樣才有趣嘛。”

    “有趣?你把這叫有趣?嗯,你比小時候更加古怪,只有你能請來這樣的客人。”

    “哈哈。”胡桂揚笑著推門進入中院,身後好幾個人同時叮囑道:“小心。”

    胡桂揚頭也不回地揮揮手。

    中院沒人,依然聽不到後院的聲音,胡桂揚順廊前行,徑直進入後院。

    後院變了樣子,他居住的耳房塌了半邊,院子中間的一棵大樹歪斜著,樹根露出多半,西廂幾間屋子的門窗也有損壞,不那麼嚴重。

    “異人淘氣起來更可怕。”胡桂揚小聲嘀咕,抬高聲音叫道:“大餅!”

    連叫三聲,狗叫聲從身後傳來,原來大餅跑到院外躲藏,脖子下面還掛著通紅的玉佩。

    看到玉佩,胡桂揚放心不少,蹲下摸摸狗頭,“將這麼重要的東西交給你,果然沒錯。”

    大餅吐著舌頭,很享受這樣的讚美,突然向院子裏叫了兩聲。

    四名異人都出來了,各自隔著一段距離,誰也不肯離另一人太近。

    “楊姑娘呢?”胡桂揚問。

    站在東跨院門口的羅氏平淡地回道:“在院裏,沒人動她。”

    胡桂揚點點頭,沉默一會,開口問道:“你們還沒吃飯吧?想吃什麼?”

    胡桂揚過於平靜,四人反而困惑,一步步走近,彼此間的距離也在縮短。

    “你不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林層染問道。

    “師兄,你回來的太及時了,再晚一會……”趙阿七話沒說完就被蕭殺熊打斷,“少裝樣子,事情就是你鬧出來的。”

    “嘿,好像你很收斂似的,那棵樹是誰打倒的?”趙阿七怒視,雙方一觸即發。

    胡桂揚揮手,“待會再打,先說說我住的房子是誰拆掉的?”

    趙阿七與蕭殺熊沒有動手,羅氏上前一步,“我。”

    “好身手,但是麻煩你拆得幹淨一些,半倒不倒,收拾起來很麻煩。”

    “下次吧,盡量幹淨一些。”羅氏嘴角露出一絲譏諷的微笑。

    “沒人點餐,我就讓花大娘子隨便做了,咱們邊吃邊聊。”

    林層染冷冷地說:“我們四人怕是沒法同席,或許他們兩個能。”說話時目光看向趙阿七和羅氏。

    羅氏不吱聲,手裏輕輕轉傘,趙阿七神情越發陰沉,雙拳緊握,“好歹也是異人,心裏想什麼直接說出來就好,你自己垂涎美色,用不著非得栽到別人頭上,大家都知道是怎麼回事,沒人笑話你的老態。”

    又是一觸即發。

    胡桂揚厭倦了,“我去前面讓花大娘子做飯,吃飯之前你們最好打個結果出來,別說勢均力敵一類的話,真拚起命來,總會死一兩個。大餅,走,我先給你開飯。”

    胡桂揚從大餅脖子上解下細繩,取出懷裏新得的一枚紅玉,細繩穿過,重新係好。

    大餅帶著兩枚紅玉,高興地直搖尾巴。

    “等等。”幾個聲音一同叫道。

    胡桂揚轉身,“再大的事情也得吃飽再說,待會我在廳裏開飯,願意來的就來,不願意的我不勉強,能同席最好,不能同席就自己端盤子到一邊吃去。”

    胡桂揚招呼大餅離開,再沒回頭。

    到了前院,胡桂揚向花大娘子道:“準備酒菜,正廳開飯,後院四個人,加我五位,大個子的飯量你知道,多做一些。哦,還有韋百戶,那就是六個人。”

    花大娘子不停點頭,“這就做?”

    “越快越好?”

    “沒死人?”

    “沒人被打死,有可能會餓死。先給大餅喂飽。”

    花大娘子難得地沒有針鋒相對,立刻叫來幫手進廚房做飯,大餅跟去,討要應得的獎賞。

    聽說沒人死亡,前院眾人同時鬆了口氣,還有一點小小的失望,都藏在心裏,只有鄭三渾說出來:“還以為會打得天昏地暗呢,原來沒死人啊。”

    “沒死人,就是推倒一棵樹、拆了一間房子,今晚我得另尋住處。”

    眾人驚呼,好奇心稍得滿足,鄭三渾心急難耐,“我能去看看嗎?”

    “能。”

    鄭三渾動作快,立刻邁出一步,就聽胡桂揚又道:“但是不保證能回來。”

    “嘿嘿,桂揚老弟這種時候還開玩笑,我不去了,誰愛去誰去。”

    誰也不去,韋瑛走過來,“都散了吧,該幹嘛幹嘛去。”等眾人走開,他小聲問道:“沒事了?”

    “不知道,待會飯桌上再說。”

    韋瑛真不想吃這頓飯,可是上命難違,他必須跟緊胡桂揚,只得硬著頭皮笑道:“我的一條命可就交到你手裏了。”

    “韋百戶真看得起我。對了,還沒跟你說呢,我的功力已經消失,原本算是半個異人,現在整個都是普通人。”

    韋瑛難以置信,“全、全失去了?”

    胡桂揚揮下拳頭,“全沒了,可我練過武功,打兩三個不成問題,但是打異人比較困難。”

    韋瑛苦笑道:“怕的就是異人。胡校尉,跟我說句實話,你有辦法……安撫他們吧?”

    “這個還是等到飯桌上再說,照我的經驗,肚子餓的時候脾氣都不好,吃飽之後會好一些,若是喝得盡興,多大恩怨都能化解。”

    韋瑛心裏越發沒底,重重地歎口氣,“行,舍命陪君子,這頓飯我吃。”

    “嗬嗬,別擔心,真出意外,跑快一些,異人之間打得激烈,並不在意咱們這些凡人的死活。”

    “好。”韋瑛活動活動腿腳,預先想好逃跑路線,“昨晚你出城了?”

    胡桂揚點頭,“發生不少事情,待會也在飯桌上一塊說吧。”

    “隨你,但我天黑之前無論如何得給西廠送一份折子,說明這邊的情況。”

    “多給我表功,少告我的狀。”

    “嘿嘿,照實寫,我的職責就是照實寫。”韋瑛不肯許諾。

    花大娘子做飯極快,一刻鍾以後,酒席擺好,菜還不全,陸續在做。

    花小哥找來一套新衣,換下胡桂揚身上的舊衣,小聲道:“他們打架的時候,我瞥了一眼,終於明白為什麼叫異人了,根本就不是人嘛。”

    “跟我一塊吃飯,可以近看。”

    花小哥連連搖頭,“我來你家就是親戚之間的幫忙,我不當仆人,不用非得跟著你。”

    胡桂揚大笑,請韋瑛先進廳,然後自去後院叫人。

    四名異人都來了,蕭殺熊不客氣,獨占桌子一邊,端起碗就吃。

    胡桂揚坐主位,韋瑛陪坐,他更願意離門口近一些,可是規矩如此,沒法選擇。

    趙阿七與林層染並肩坐在蕭殺熊對面,盡量離遠。

    羅氏也獨坐一邊,微微側身,誰都不看。

    別人不敢進廳,剩下的菜要由花大娘子親自送來,放下就走,一個字也不多說。

    胡桂揚不停勸酒,同桌六個人,一多半時候是他自言自語,不提正事,只說天氣如何冷、街道如何髒一類的小事。

    蕭殺熊連吃三碗米飯,喝下一壺酒,終於騰出嘴來,大聲問:“你從哪又弄來的金丹?”

    “你吃飽了,我還餓著呢,待會再說。”胡桂揚慢條斯理地吃喝,一點都不著急。

    “我還沒到半飽呢。”蕭殺熊也跟著吃,兩人消滅桌上大半酒菜,其他人淺嚐輒止,羅氏更是一筷未動。

    蕭殺熊拍拍肚皮,“吃飽沒?”

    “飽了。”胡桂揚放下筷子,“那枚玉佩是我從另一位異人的肚子裏取出來的。”

    幾人大驚,一直拘謹的韋瑛脫口道:“又有一位?”

    “已經死了,而且死得更早,迄今為止,已經有三人遇害。”胡桂揚毫無隱瞞,將昨晚發生的事情細說一遍,連今早與谷中仙的交談也沒有隱瞞。

    韋瑛越聽越驚,四名異人也都動容,林層染道:“這麼說來,異人當中真有一位專門暗殺同類?連谷中仙也不知道是誰?”

    “看來是這樣,輪到你們說了,為什麼打架?”

    胡桂揚坦蕩,四名異人也不隱藏,羅氏道:“凶手的同夥或許就在我們四人當中。”

    “還有同夥?”胡桂揚詫異地問。

    “嗯,刺客昨晚來過這裏,沒有殺人,必是與同夥聯絡。”羅氏道,與其他三名異人互視一眼,都覺得對方最為可疑。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8:37
二百八十章 誰是幫凶?

    “是男是女?”胡桂揚問道。

    同桌幾人無不一愣,他們剛剛透露一件事關生死的重要消息,對方居然只關心不起眼的細節。

    只有韋瑛大致明白胡桂揚的意思,小心插口道:“如果是女刺客,可能是胡校尉的熟人。”

    四名異人一塊搖頭,趙阿七直接道:“是個男的,絕不是何三姐兒或者小草。”

    胡桂揚笑了笑,“你們接著說,為什麼彼此懷疑對方是刺客幫凶?”

    異人都很警醒,昨晚刺客出現時,值夜的人是趙阿七,他卻沒有察覺到刺客的到來,因此第一個受到懷疑。

    蕭殺熊平時睡得沉,不叫不醒,昨晚聽到聲響之後,第一個衝出房間,大吼一聲,不像威脅,更像是提醒,因此第二個受到懷疑。

    刺客從胡桂揚居住的耳房出來,未與任何人交手,躍上房頂轉瞬消失,不久之後,林層染從自己的房間裏走出來,聲稱他透過窗縫親眼看到刺客只是暫入耳房,最初是從東跨院出來,羅氏因此第三個受到懷疑。

    羅氏最後現身,冷靜地指出林層染早發現不對勁兒,既沒有阻止,也沒有追趕,卻急著栽贓嫁禍,最為可疑。

    異人得到一身神力,絕不是用來與別人講理的,幾句話之後,蕭殺熊與趙阿七、林層染與羅氏分別動手,打著打著變成混戰。

    林層染時不時出言譏諷,說趙阿七與羅氏暗中聯手,彼此不肯真打,對別人卻下死手,願意是拉攏蕭殺熊,結果那是莽人一個,打得更狠,卻不肯與任何人結為同夥。

    混戰中,蕭殺熊打倒院子中間的大樹,羅氏為了證明刺客是來偷取胡桂揚的什麼東西,於是將耳房拆掉一半。

    ……

    四個誰也沒辦法占據上風,林層染最不願意動用功力,因此第一個決定罷手,“那條狗呢?沒有金丹,咱們又要變回從前的樣子!”

    唯有金丹能說服異人,可是狗卻沒影了,四名異人都沒看到它是什麼時候溜走的。

    四人找了一圈,甚至去了前院、中院,期間同意花大娘子的請求,將兩名丫環放出來,楊彩仙則被留下。

    找不到狗,四人再度互相埋怨、指責,又打一場,等到疲憊無趣的時候終於停手,各回各屋,直到胡桂揚出現。

    胡桂揚靜靜地聽完,“並沒有人遭到暗殺,你們為什麼說那人是刺客?”

    四人互相看一眼,趙阿七不太情願地說:“他的輕功比我好得多,我甚至來不及邁步,他就已經消失,異人才有幾位?能有此等功力的人天下又能有幾個?此人必是刺客。”

    林層染也點頭道:“我早就說過,我是想抓住刺客,但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他就是輕功好一點,若是我被堵住,我非將他大卸八塊不可!”只有蕭殺熊不肯服輸。

    羅氏淡淡地說:“我出來得晚,什麼都沒看到。我們四人的功力不說天下頂尖,也是第一等的高手,竟然任人進出束手無策,只能說此人的武功不可思議。”

    “的確不可思議。”胡桂揚深以為然地點頭,“我房裏的銀子還在嗎?”

    趙宅的銀錢大都被花大娘子收入庫房,胡桂揚臥室中只留一百多兩,羅氏微微皺眉,“在,那樣一位高手,絕不是來偷幾塊銀子的。”

    “難說。”胡桂揚笑道,伸個懶腰,“飯也吃飽了,話也說過了,大家回去休息吧,我得找一個新居處。”

    “就這樣了?”蕭殺熊驚訝地問。

    “那還能怎樣?”

    “找線索抓刺客啊。”

    “你有辦法?”

    “沒有,可是……”

    胡桂揚又問其他人:“誰有辦法?”

    沒人應聲,連蕭殺熊也閉上嘴。

    “這就得了,我也沒辦法,更沒有線索,甚至不知道你們說的事情是真是假……”

    “當然是真!”蕭殺熊怒道。

    “是嗎?你們四個互相懷疑,誰的話最真?”

    蕭殺熊知道自己的回答很可能又引發一場戰鬥,猶豫半晌,小聲道:“反正我沒撒謊。”

    “大家都沒有證據,也沒有線索,只好先去睡覺,好過互相提防。刺客一招未發,你們卻自相殘殺,我不佩服他的武功,我佩服他的聰明。”胡桂揚微微抬頭,似乎心向往之。

    幾名異人都有些羞愧,趙阿七第一個起身,“師兄說得對,應該休息一下,起碼能夠養精蘊銳。今晚的值夜怎麼安排?”

    “你們四個打了一天,都去睡覺吧,我與韋百戶值夜。”

    “嗯?”韋瑛嚇了一跳。

    “反正我得值夜,你要不要跟著?”

    韋瑛無話可說,就算胡桂揚要去龍潭虎穴,他也得硬著頭皮跟隨左右。

    其他異人也都起身,蕭殺熊道:“你連功力都沒了,發現異常又能怎樣?”

    “叫喚,大聲叫喚,沒本事的人只能這樣。”

    蕭殺熊眉毛豎起,他最愛吼叫,那是習慣,而不是沒本事,“看在金丹的面子上。”他拋下一句,大步離開。

    異人都走了,又等一會,韋瑛才半是佩服半是指責地說:“你的膽子真是……名不虛傳,連失去功力這種事你也敢說。”

    “本來我就打不過他們當中的任何人,隱瞞又有何用?”

    韋瑛拱手笑道:“我算見識了,廠公慧眼識人,選你查案果然沒錯。”

    “請把這句話寫在折子裏。”胡桂揚笑著起身,“我去後院轉轉,順便選間屋子,明天我得睡一大覺。”

    “你不會再離開吧?”

    “除非刺客把我擄走。”

    “嗬嗬,那不至於。我去寫折子,待會去後院找你。”韋瑛拱手告辭。

    胡桂揚又坐一會,扭頭看向趴在角落裏的大餅,“沒有你和玉佩,我可不敢跟後院的人打交道,他們也不會搭理我。”

    大餅搖著尾巴走來,抬頭讓主人摩挲。

    胡桂揚來到後院時,天已經黑了,他去另一間完好的耳房查看,發現自己的東西都被搬過來,床也鋪好,有花大娘子持家,的確節省他許多精力,至於服侍他的花小哥,今晚估計不敢過來。

    回到院子裏兜一圈,空中開始飄雪,胡桂揚回屋添一件棉衣,身體臃腫,但是很暖和。

    “刺客……刺客……”胡桂揚嘴裏小聲念叨,越想越糊塗。

    不知不覺間,地面積了一層新雪,一踩一個腳印,韋瑛要寫的內容太多,遲遲沒有出現,胡桂揚也不在意,摒空思緒,專心踩雪,要在整個院子裏留下自己的足跡。

    對面有人舉傘走來,相距十餘步時胡桂揚才有所察覺,抬頭笑道:“你也出來賞雪?”

    楊彩仙拿著羅氏的傘,稍稍抬起,露出面容,冷淡地說:“我來找你。”

    “嗯。”

    楊彩仙陷入沉默,胡桂揚也不催促,靜靜地等著,好一會之後說道:“你不冷嗎?進屋說話吧。”

    楊彩仙穿一身薄棉裙,外面是一件厚披風,都不足以擋住正月的夜寒。

    她警惕地看一眼胡桂揚,“不必,我的話很短,羅姐姐勸我相信你,我想我可以試一試,如果你能找出真凶,我才會完全相信你。”

    “你的要求可不低,找到真凶之日沒準就是我的死期。”胡桂揚笑道。

    楊彩仙看上去十分不情願,又猶豫一會,說道:“童大哥的確寫了一分證詞,我就不說藏在哪了。西廠也的確在利用你試藥,童大哥親耳聽廠公所說,可我剛剛聽說你失去功力……”

    “西廠竟然還沒派人來除掉我!”胡桂揚撓撓頭,“我知道西廠要對我做什麼,總之我很安全,你接著說吧。”

    “童大哥說官府手裏至少有十位異人,只有他一人能夠公開亮相,其他人都被隱藏起來。”

    “據說是要讓他們暗中練功,天下無敵之後再出來。”

    “可能是吧,童大哥沒有提起,他還說,東廠那邊關押著至少三名異人。”

    “童豐了解的事情不少。”

    “嗯,兩廠雖然不和,可有時候不得不通力合作。一個多月前,東廠打聽到某位異人的行蹤,邀請童大哥一塊抓人,但那次抓捕沒能成功。異人武功高強,尤其擅長器械,令兩廠高手防不勝防。”

    “何三塵。”

    “對,有人認得她,說她曾經跟你一塊去往鄖陽府,並且從你這裏得到許多金丹。”

    “她在哪裏出現?”

    “城南有一片菜園子,你知道嗎?”

    “我昨晚去的就是那裏。”

    楊彩仙眼中又露出警惕,沉默一會繼續道:“何三塵很厲害,童大哥說,即使她沒有器械,自己也未必是對手。在那之後,何三塵再沒出現,你剛一回京的時候,西廠想利用你引她出來,結果沒能成功。”

    “哦,怪不得汪直讓童豐揍我,原來是為引蛇出洞。嘿,西廠高看我了。”

    “凶手就是……總之何三塵最為可疑,童大哥說過,單打獨鬥他只懼一人,就是姓何的女子。”

    “童豐有沒有說過,那晚為什麼要來殺我?”

    “童大哥沒想殺你,是找你……”楊彩仙想了想,“童大哥可能沒對我說實話,以他的脾氣,仇怨不會輕易化解。不管怎樣,他最終沒能殺死你。”

    “我也沒有殺他。”胡桂揚笑道。

    楊彩仙輕歎一聲,“你若是真能不講情面,將何三塵繩之以法,我……佩服你。”

    “那你會失望的,對她,我是一定要講情面的。”

    楊彩仙轉身就走,胡桂揚問道:“官府掌握至少十名異人,童豐就沒懷疑過?”

    楊彩仙扭頭看一眼,滿臉困惑,“童大哥就是官府的人,官府為什麼……肯定是何三塵,你再怎麼解釋也是她。”

    “童豐做過什麼,讓你對他感情這麼深?”

    楊彩仙拒絕回答,舉傘走回東跨院。

    “官府至少十名,西廠至少三名,異人一下子多起來了。”胡桂揚自語,左瞧右望,大餅怕冷,不知躲到哪去了。

    韋瑛匆匆走來,胡桂揚笑道:“折子寫完了?”

    “嗯,已經派人送往西廠。胡校尉,你有客人。”

    “雪夜來訪,必是佳客,不知會是哪位?”

    “是不是佳客我不知道,但你一定想見,是宮裏的曾太監。”

    “來給我送滿壺春嗎?一定要見。”

    胡桂揚原計劃要去普恩寺見的人,自己找上門來了。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8:54
二百八十一章 意外之藥

    曾太監很老很瘦,臉色陰沉,像是上門討債的掌櫃,隨時都會掏出算盤與賬本,詳詳細細地羅列每一筆欠債與利息。

    “你就是胡桂揚?”

    “是我,請坐,哦,已經坐了。今晚的雪可不小,瑞雪兆豐年。宮裏還好嗎?正月裏能休息幾天吧?普通百姓能去普恩寺洗澡嗎?”

    曾太監擺手,“停停,我跟你不熟,哪來這麼多廢話?”

    “嗬嗬,我覺得吧,就是因為不熟才要多說話,增進了解,熟了後反而可以享受一下沉默,比如我與韋百戶,最近的話越來越少。”

    韋瑛哼哼兩聲,不打算接話,突然發現自己的沉默正符合胡桂揚的說法,似乎在給他提供證明,急忙道:“曾公公這麼晚到訪是有事吧?想喝點什麼茶?”

    這個時候留不留在胡桂揚身邊,已經不由韋瑛做主。

    曾太監瞥一眼韋瑛,“你叔叔讓我給你帶好,你去別處玩吧,我跟胡校尉說幾句。”

    “是是。”韋瑛立刻告退,向老太監執晚輩之禮。

    胡桂揚大聲道:“韋百戶,不用急,不管我們說過什麼,待會都詳細告訴你!”

    韋瑛擺手搖頭,表示不必,沒敢多說話,出廳輕輕關門。

    胡桂揚對宮中服飾了解不多,但是也能看出來曾太監在宮裏不會有太高的職位,於是坐下,拱手笑道:“本想去普恩寺找你呢,因為有急事給耽擱了,沒想到你會來,招待不周,萬望海涵。”

    曾太監冷笑一聲,他聽過的奉承話多了,數胡桂揚最為敷衍,“能勞動我親自登門,你面子不小啊。”

    “不敢,我若是有點面子,也是廠公給的,與我無關。”

    “你倒有幾分自知之明,但是不必用汪直壓我,我們的交情很好,沒有勾心鬥角那一套。”

    “那咱們是自家人。”胡桂揚再次拱手。

    曾太監哼了一聲,“汪直沒告訴過你,查案要有界限嗎?”

    “說過,不許我找任何理由進宮,半步也不行。”

    “既然如此,你還敢查我?”

    “我沒有進宮半步啊?普恩寺在皇城以外,我家離皇城更遠。”胡桂揚詫異地說,不明白對方為何有此疑問。

    曾太監被噎得無話可說,半晌才擠出微笑,“這麼說來倒是我多事了,幹脆別來見你,也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那我就只好死摳烏鵲胡同和普恩寺,我人不能進宮,但是事情一定要查個清楚。”

    曾太監大怒,抬手拍桌子,“小子,別不識好歹,你查的是殺人案,跟滿壺春沒有半點關係,盯著我們幹嘛?”

    “真論起來關係可不小,樓駙馬因為飲用滿壺春過量而死,童豐死在廣興鋪,雖然沒人說他也喝過滿壺春,但我覺得兩者或有關聯。”

    曾太監盯著胡桂揚,“你真要查個明白?”

    “沒辦法,如今線索太少,逮住一條是一條,我絕不會放棄,除非……”

    “除非什麼?”

    “曾公公與廠公交情那麼好,不如代我多要一段期限,由一個月延長至一年,那我就不用著急了。”

    “呸,查案是公事,交情再好也不能幹涉。”

    胡桂揚再次拱手,正色道:“難得曾公公有這樣的見識,那我就放心了,必然一查到底,絕不辜負宮裏的期望。”

    曾太監又一次無話可說,憋了一會,忍不住蹦出一句髒話,“好小子,嘴真毒啊,看在汪直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計較。說吧,你想知道什麼,我告訴你就是,以後不準再去干擾烏鵲胡同,也不準再查滿壺春。我說得夠清楚嗎?”

    “清楚。”

    兩人都不說話,沉默片刻,同時開口,一個道:“說吧。”另一個道:“問吧。”

    兩人又都沉默,最後是曾太監開口,“你想知道什麼,問啊?”

    “我想知道一切,所以請你盡管說吧。”

    曾太監又罵一句髒話。

    胡桂揚笑道:“我猜宮裏管得一定很嚴,所以一出宮都喜歡罵人。”

    曾太監不願討論這樣的話題,“你想知道一切?好,我就告訴你一切,宮裏有一批鄖陽金丹,品相一般,用過之後剩下的廢料,被造成滿壺春,發現效果不錯,於是賣到烏鵲胡同賺點外快。誰造出來的?仙長李孜省與靈濟宮的幾位真人。這就是一切。”

    這些內容都是牛掌櫃曾經說過的,胡桂揚笑道:“曾公公這麼坦白,我倒真有幾個問題要提出來。”

    “早讓你問了。”

    “為什麼要造滿壺春?”

    “嗯?這算什麼疑問?”

    “我也坦白一些,你們這些人用不了滿壺春,對吧?”

    曾太監冷哼一聲,不想回答,可胡桂揚總盯著他,只好開口道:“當然。”

    “所以滿壺春不是給你們造的。”

    “說過了,是賣到烏鵲胡同賺外快。”曾太監越發不解。

    胡桂揚繼續道:“宮裏不只有閹人,還有宮女,但女人也不需要滿壺春。”

    “你究竟想說什麼?”

    “還有陛下和皇子,他們是正常男子,能用到滿壺春……”

    “嘿,說話小心些,雖然你在查案,嘴上也得有把門的。”

    胡桂揚不理警告,“但他們不會用,為什麼呢?因為宮裏若是用到滿壺春,絕不會再賣到烏鵲胡同,好東西必須由皇家專用,對吧?”

    曾太監終於明白胡桂揚想說什麼,“你想不通宮裏最初為什麼要造滿壺春?”

    “以李孜省的地位,造滿壺春可有點大材小用,他應該一心一意為陛下效勞才對,怎麼會有餘力幫你們?”

    曾太監不得不承認,跟這位胡校尉說話太累、太難,他再一次陷入沉默,思忖良久才回道:“李仙長當然沒有餘力做別的事情,滿壺春……是個意外。”

    “意外?”

    “李仙長與靈濟宮最初想造的是另一種藥,沒能成功,卻有了滿壺春。不妨告訴你實話,滿壺春沒剩多少,頂多賣到三四月份,後續就再也沒有了。”

    “因為李孜省正在集中精力造‘另一種藥’?”

    “對,而且金丹有數,廢料自然也不多,不可能一直造下去。”

    “‘另一種藥’是什麼?”

    “這個我可不知道,有辦法你去問李仙長,可惜他最近不會出宮。”

    “我也可以去問靈濟宮。”

    曾太監搖頭,“沒用,參與造藥的幾位真人進宮幾個月了,從來不出宮半步,剩下的人全不知情,問也白問。當然,你若是願意跑一趟,沒人攔著你,誰讓你有靠山呢?”

    “我信你的話,不去靈濟宮。”

    “問完了?”曾太監露出告辭的意思。

    “還有一件事,宮裏是誰掌管滿壺春。”

    “我。”

    “就你一個?”

    “就我一個,你若是想問我的上司是哪位,也可以告訴你,梁內侍。”

    胡桂揚早知道這件事,笑道:“你一個人管藥,那就好辦了。”

    “什麼好辦了?”

    “樓駙馬在去烏鵲胡同之前就嚐過滿壺春,肯定是從你這裏得到的,對吧?”

    “不是。”曾太監冷冷地回道,顯然極不高興。

    “那他是從哪得來的?”

    “不知道。”

    “這就怪了,難道是廣興鋪的人私賣?我還得再去問問。”

    “不用去問,肯定不是廣興鋪。”

    “曾公公,咱們一直聊得挺好,何必非在這件事上隱瞞呢?”

    “樓駙馬並非異人,身份又比較特殊,你查他的死因幹嘛呢?”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為兩件案子相隔比較近,我又都參與過,所以就向廠公說一塊查了。老實說,現在有點後悔,可是沒辦法,一言既出,只能繼續查下去。”

    曾太監滿臉驚訝,“你到底……算了,我不管了,反正我回答不了,你去問別人吧,看你能問出什麼。告辭。”

    “這麼晚了,曾公公還能進宮嗎?不如在我這裏暫住一晚,我今天正好不能睡覺,咱們秉燭夜談,沒準……”

    “我有住處。”曾太監邁步就往外走,顯得十分急迫。

    胡桂揚追上來,“曾公公慢走,我送你一程。”

    “不必。”曾公公伸手攔住胡桂揚,“我跟你也就見這一次面,把話說清楚……”

    “可我還有疑惑。”

    “那是你的事,該說的我都說了,滿壺春跟你查的案子沒有關係,你若是非盯著不放,大家只好魚死網破,你不是魚,也不是網,只是被殃及的小蟲子。”

    “多謝提醒。”胡桂揚拱手笑道,“能在這麼大的事情裏當只小蟲子,是我的榮幸。”

    曾太監難以置信地盯著胡桂揚看一會,無奈地搖搖頭,大步走開。

    韋瑛從廊下踅來,小聲道:“恭喜,你又得罪一位大人物。曾太監是梁內侍的親信,掌管宮中諸多太監的外財,得罪他一個,幾乎相當於得罪所有人。唉,不知道廠公還能為你堅持多久。”

    胡桂揚知道汪直能堅持多久,在李孜省造出“另一種藥”之前,攜帶過天機丸的他肯定是安全的,藥成之後就要看運氣了。

    “值夜去吧,希望這段時間裏刺客沒有登門,異人也沒有打架。”

    後院一切未變,胡桂揚之前踩出的腳印被新雪掩蓋,天地間白茫茫一片,似乎到處都有微弱的光,卻又什麼都看不清。

    跟著胡桂揚轉了兩圈,韋瑛終於忍受不住,“那什麼,我才想起來,明天我還得再交一份折子……”

    “你去休息吧,我既然回來,就不會無緣無故地跑掉。”

    韋瑛再不客氣,拱手告辭,跑回二進院自己的臥房裏,大被一裹,除非廠公親臨,他不打算起來。

    胡桂揚獨自冒雪走在院子裏,大餅跑來跟隨一會,很快又躲進屋子裏。

    “一個人太無聊,我得打擾一下其他人。”胡桂揚自語道,左右看看,邁步走向東跨院。

    輕敲幾下門,裏面很快傳來羅氏冷淡的聲音,“有事?”

    胡桂揚隔門道:“你曾經幫助烏鵲胡同改善滿壺春,對吧?”

    “嗯。”

    “我現在想知道一件事,改善之前的滿壺春有何功效?或者說有什麼問題?”

    門裏沉默,羅氏似乎不願回答。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8:59
二百八十二章 試藥

    羅氏不願回答,胡桂揚不肯離開,跺跺腳,“今天可是真冷,比往年這個時候都冷,鄖陽府的冬天很暖和吧?”

    “改善之前的滿壺春極易引發服食者暴躁。”羅氏無意與胡桂揚閑聊。

    “嗯,聽說過,還有呢?”

    “嗜殺。”

    “嗜殺?”

    “這也算是脾氣暴躁的一部分吧,看誰都不順眼,屋子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來到外面也沒用,抬頭看天,會覺得它就要塌下來,恨不得立刻捅一個窟窿。”

    “你殺過幾人?”胡桂揚輕聲問。

    “三個,都是對我極好的人,我能在烏鵲胡同立足,多虧這三人的幫助,可當時她們在我眼裏無比可憎,必欲除之而後快。”

    這就是羅氏為什麼不願提起往事的原因,自從成為異人之後,她逐漸背離從前的世界,越來越遠,遠到讓她感到害怕。

    “是你把這些問題解決的?”

    “嗯,其實很簡單,將玉屑含量減半,藥丸化入酒中之後不要立刻飲用,也不要加熱,靜置半個時辰,等藥效散發一些,而且酒會自己變得溫熱,味道更佳。可是總有人性急,提前喝酒,惹出許多麻煩。好在他們是凡人,頂多脫光衣服在外面亂跳,不至於殺人。我建議姐妹們盡量不要碰此酒,實在推脫不掉的話,碰一點關係不大,可能還有好處,太多的話必須吐出來。”

    “什麼好處?”

    “你在調戲我嗎?”

    “怎麼會?”胡桂揚十分意外,馬上反應過來,“好吧,這件事不重要。我有另一件事感到納悶,你有沒有想過,滿壺春最初是幹嘛用的?”

    院門打開,羅氏站在門內,手裏依然握傘,卻沒有撐開,任憑雪花落在頭上、肩上。

    胡桂揚退後一步,笑道:“抱歉,我睡不著,非得問個清楚不可。”

    “請進。”

    胡桂揚一愣,“在這說就行,不會有人偷聽,我還得……值夜。”

    羅氏轉身向屋裏走去,讓院門敞開。

    胡桂揚猶豫一會,跟著進去,沒關院門。

    丫環還沒回來居住,跨院裏只有羅氏與楊彩仙兩人,楊彩仙正坐在燈下發呆,看到胡桂揚進來,不由得一愣,起身道:“你怎麼進來了?”

    “我算是這裏的主人、外面太冷、羅氏邀請、想看看這裏是否鬧鬼,這麼多理由,你選一個吧。”胡桂揚就是忍不住要鬥嘴。

    “鬧鬼?”楊彩仙的臉刷地白了,觀音寺胡同趙宅的諸多傳言霎時湧上心頭。

    “這裏死過一名侍女,叫小柔,就是這間屋子。”

    “真的?”楊彩仙聲音發顫,向左右看看,邁步向羅氏走去,馬上回到桌前,拿起上面的蠟燭。

    “哈哈。”胡桂揚大笑。

    “你騙我?”楊彩仙大怒。

    “沒有,這裏真死過人,但是不會鬧鬼。”

    楊彩仙靠近羅氏,目光移到一邊,對胡桂揚的話半信不信。

    羅氏輕輕按住楊彩仙的雙肩,“別怕,有鬼也不是我的對手。”

    楊彩仙勉強笑笑。

    “咱們坐下說話吧。”羅氏與楊彩仙坐在一邊,胡桂揚搬來凳子坐在對面。

    “對滿壺春最初的用途,我的確有過懷疑,但廣興鋪那邊對此一無所知,而造藥者我從來沒見過。”羅氏也覺得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造藥者是一位叫李孜省的人和幾名靈濟宮道士,李孜省去過鄖陽,可這幾人不肯出宮,否則的話倒是可以揪來問問。”胡桂揚不怕李孜省,但是不可能闖進皇宮裏抓人。

    兩人同時看向楊彩仙。

    楊彩仙放下手中的蠟燭,驚訝地說:“我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滿壺春不就……一個用途嗎?”

    “童豐沒對你說過什麼?任何事情。”胡桂揚需要線索。

    “這跟童大哥遇害有關嗎?”

    “可能沒關,也可能很有關係,要看你能想起什麼。”胡桂揚慢慢引導。

    楊彩仙看著蠟燭的火苗,沉思良久,“童大哥嚐過滿壺春,不是現在這種,應該是‘最初的’那種。”

    “我在去年九月改善的滿壺春。”羅氏提醒道。

    “對,童大哥是在八月十五中秋節過後沒幾天向我提起這件事,我那裏剩一些月餅,我倆邊吃邊聊……”楊彩仙又陷入沉思。

    “童豐當時怎麼說的?”胡桂揚不得不開口喚醒她。

    楊彩仙莫名地笑了一下,隨即端正神色,“他說宮裏的活兒不好幹,即使本領再大,即使加入西廠,仍然只是一名賤役。然後他說起滿壺春,那時還不叫這個名字,就是一粒藥丸,現在想起來,必是滿壺春無異。”

    “嗯,應該沒錯。”胡桂揚鼓勵道。

    “童大哥說上司給他幾粒藥丸,看著他吃下去,說是對異人大有好處,可他嚐過之後覺得很難受,一連消沉幾天,覺得暗無天日、生無可戀。他說……他很高興能出來一趟,見到我……”楊彩仙沒再說下去,有些記憶只屬於她自己。

    “你們兄妹感情這麼好,他為什麼不給你贖身?”胡桂揚問道。

    楊彩仙詫異地打量胡桂揚,“因為我不願意啊,這行很賺錢,我賺得比別人還要更多一些,而且在烏鵲胡同我很自由,不像城裏的春院,先要入樂戶的籍才行。我在杭州鄉下以乾爹的名義買下一片田宅,年年收租。再過兩三年,我就能舒舒服服地回江南,可惜,童大哥不能跟我回去了。”

    胡桂揚哼哼兩聲,在溫暖的江南有田有宅,正是他的夢想,如今他離夢想一步也沒靠近,烏鵲胡同的一名女子卻已輕鬆實現。

    “童豐就算沒有遇害,以他的身份,也沒辦法跟你去江南。”胡桂揚忍不住道,心裏真是有點嫉妒。

    楊彩仙搖搖頭,“童大哥說他有預感,異人都不得長久,他早晚會失去神力,重新成為普通人,對宮裏再無價值,到時候……說這些也沒用了。

    “滿壺春,咱們在說滿壺春。”羅氏提醒道,她還保持清醒。

    楊彩仙退出回憶,不好意思地笑笑,“總之羅大哥說藥丸不是什麼好東西,他覺得自己受到了利用,在替別人嚐藥,但他不敢反對,只能想辦法拒絕。後來我問過他,他說上司也覺得藥效不太好,沒再要求他服食。又過沒多久,烏鵲胡同出現滿壺春,我從來沒想到它與童大哥說過的藥丸會是同一種東西,直到你們提起,我才覺得有這個可能。”

    羅氏道:“看來宮裏是想替異人治病,但是沒有成功,反而造出滿壺春。我嚐過的藥丸大概又經過改良,與童豐吃過的不同。”

    胡桂揚點頭,“童豐所說的上司是誰?汪直嗎?”

    楊彩仙搖搖頭,“應該不是,但他沒說是誰,我也沒問。我們見面只是閑聊而已,很少談宮裏的事情。就是遇害的那天,他說起過你。”

    楊彩仙還是沒法完全相信胡桂揚,一想起義兄說過的話,怒容不由自主地顯露出來。

    胡桂揚全不在意,“你的童大哥臨死也不說實話。”

    “他說的都是實話,騙人的是你。”楊彩仙更怒,大聲反駁,雖然只是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女子,卻比身邊的異人羅氏更顯殺氣騰騰。

    胡桂揚笑著轉移話題,“純粹是好奇啊,你又見過朱九公子嗎?”

    朱九公子本是任榴兒女扮男裝,自從在二郎廟裏挨打之後,再也沒有出現過。

    楊彩仙的回答卻讓胡桂揚大吃一驚。

    “見過,還將他狠狠地揍了一頓。”

    “你說的是哪個朱九公子?”

    “哪個?就一個,朱九頭嘛,他假冒有錢人來烏鵲胡同吃喝玩樂,其實是替任榴兒打探消息,帶來的銀子半真半假,還專門吹噓任榴兒多麼美豔無雙。我在二郎廟裏見過她,不過如此,於是跟姐妹們一塊教訓她一頓。聽說她前些天逃跑,不知跟誰私奔了。我們都以為是朱九頭,可朱九頭前幾天居然又跑到烏鵲胡同,非說是我們姐妹將任榴兒藏起來,甚至給殺了,鋪子裏於是將他也打一頓,算是與任榴兒同甘共苦。”

    胡桂揚越聽越驚訝,向羅氏道:“你沒提起過這件事。”

    “我那時已經離開烏鵲胡同。”羅氏淡淡地說,即使是在烏鵲胡同的時候,她對這種事也不是特別感興趣。

    “是我記錯了。”胡桂揚站起身,馬上又坐下,“滿壺春……童豐還說過什麼?”

    “自從藥丸改名叫滿壺春以後,童大哥很少提起它,只是提醒我盡量不碰、少碰,跟羅姐姐的說法一樣。”

    “宮裏還在試藥,規模更大,目標也不只是異人。”胡桂揚再次起身,“讓我再想想,滿壺春……可能很重要,不只是一粒簡單的藥丸,你們也想想,想起什麼隨時告訴我。”

    “童大哥的遇害不可能與滿壺春有關。”楊彩仙堅持己見。

    “嗯,兩件事目前還沒有太多聯係,以後難說。”胡桂揚看向羅氏,她明白異人、金丹、滿壺春之間錯綜複雜的關聯。

    “祝你順利,最好快一些,我有一種感覺,刺客早晚還會再來,下一次未必會空手逃走。”羅氏起身相送。

    胡桂揚笑著點下頭,轉身出門,進入到漫天飛雪到中,在院外將門帶上,聽到裏面上閂之後,繼續在院子裏兜圈。

    其實值夜已沒有必要,胡桂揚只是不想入睡,兜過一圈之後,他停下腳步,小聲道:“任榴兒、任榴兒,我竟然一遍遍地被她騙過,都怪我過於輕視她。嘿,袁茂,你小子還不知道自己處於危險之中吧。”

    胡桂揚突然明白過來,任榴兒逃出本司胡同,根本不是為了與袁茂私奔,而是因為她害怕什麼。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9:04
二百八十三章 大醉

    天亮時雪停了,韋瑛特意來後院看一眼,確認胡桂揚人還在,放心不少。

    胡桂揚凍得臉通紅,卻依然保持微笑,“折子寫完了?”

    “嗯。”韋瑛含糊應道,“你還不去休息?白天應該不會有事發生。”

    胡桂揚打個哈欠,伸下懶腰,“還有一件事,做完就休息。”

    “什麼事?”

    “昨天沒去公主府,今天無論如何得去一趟,要不然顯得我這人沒誠信。”

    “曾太監不是找過你……算了,你查案,你做主,你去哪我跟著去哪。”韋瑛打定主意要少說多看,絕不能被引到麻煩裏。

    胡桂揚來到廚房,先要兩碗米粥,與韋瑛填飽肚子,花大娘子一如既往地嘮叨,突然懷念起從前的日子,“義父、義母還活著的時候,趙宅占地沒這麼大,但是多熱鬧啊,尤其是你們這些小子,從早到晚沒個安靜的時候……再吃一碗,必須再吃一碗……”

    帶著兩碗米粥的熱氣,胡桂揚與韋瑛兩人騎馬出門,在胡同口,正好撞見剛剛出門的石桂大,一群人等在外面,見到韋瑛,全都恭敬地拱手行禮。

    胡桂揚高興地揮手,大聲道:“石百戶,一帆風順。”

    石桂大先向韋瑛拱手,然後矜持地向胡桂揚點下頭。

    出了胡同,胡桂揚問:“西廠不是喜歡晚上抓人嗎?他們這麼早出門幹嘛?”

    韋瑛十分謹慎,“石百戶不歸我管,直接受廠公指派,他的事我一無所知,我猜他是要出遠門吧。”

    “在西廠做事真不容易,別人正月裏走親訪友、吃喝玩樂,咱們……忙忙碌碌,卻不知道在幹嘛。”

    韋瑛笑而不語,即使是在大街上,他也不願意說西廠的半個不字。

    小巷裏的雪還沒掃除,只有幾行腳印,胡桂揚與韋瑛仍然將馬栓在胡同外,步行前往公主府。

    遠遠就見一頂小轎迎面走來,隨行的一名中年婦人說了幾句什麼,轎子立刻停下,有人從轎中往外望了一眼。

    “肯定是公主的管家婆。”胡桂揚大步迎上去,拱手剛要說話,對面的轎子調頭回去,轎夫步履匆匆,像是受到鞭打。

    胡桂揚追到門口的時候,轎子已經進院,大門緊閉。

    對他來說,這根本不算什麼,依然拿起門環敲門,朗聲道:“在下西廠錦衣校尉胡桂揚……”

    旁邊的小門開了,老婦走出來,居然沒有罵人。

    韋瑛遠遠跟在後面,這時停下腳步,能聽到門口兩人說什麼,卻不用參與交談。

    胡桂揚笑道:“見過幾次面了,還不知道老婆婆怎麼稱呼。”

    老婦雖然年紀大些,還沒到老態龍鍾的地步,眉頭微皺,“不必客氣,我姓李,叫我李嬤嬤就好。”

    “李嬤嬤,胡桂揚這廂有禮。”胡桂揚再次拱手。

    老婦還禮。

    韋瑛在遠處驚訝地看著這一幕,不明所以。

    “大過年的,我也不想發火。胡校尉,你到底想知道什麼,問我就行,不必打擾公主,驚擾左鄰右舍,你說呢?”

    “那敢情好。”胡桂揚邁步要往院裏走。

    李嬤嬤急忙攔住,沒忍住肚子裏的火氣,“嘿,你這個人怎麼得寸進尺呢?我沒邀請你進屋,有話在這裏說就好。”

    “好吧。”胡桂揚想了一會,“公主什麼樣子?”

    李嬤嬤臉色一沉,“給你臉了是不?居然敢問這種事情!”

    “別誤會,我不是打聽公主的容貌,只是想知道駙馬不幸過世,公主……怎麼想的?我瞧這裏不像是辦喪事的樣子。”

    “駙馬平時不住在這裏,他有家,在那邊辦喪事。至於公主,當然是傷心,一直臥病在床,好幾天沒起來。所以拜托你別再來了,就算我在求你。”李嬤嬤的語氣裏可沒有懇求之意。

    胡桂揚認真地想了一會,“我還是得見公主一面,有些事情靠轉述是說不清楚的。”

    李嬤嬤雙眉豎起,突然從袖子裏掏出一把剪刀,“你是要把我們往死路上逼嗎?”

    “別這樣。”胡桂揚笑道,“真動手的話,你可打不過我。”

    老婦自知無法與一名年輕男人抗衡,後退兩步,將剪刀轉而對準自己的咽喉,“那我就死在你面前,你不是查案嗎?我就給你一樁案子!”

    這一招出人意料,胡桂揚急忙擺手,“別,我可吃不起這樣的官司。”

    “向我發誓,你今後不會再來。”

    “這個……”

    胡桂揚稍一猶豫,李嬤嬤真向自己咽喉刺去,胡桂揚馬上道:“我發誓不來就是,你把剪子放下。”

    李嬤嬤稍稍移開剪刀,脖子上真有一個小小的血點,“我若是再在巷子裏看到你,立刻死在你面前,我就不信,辛辛苦苦服侍公主多年的乳母,在陛下眼裏比不上一名錦衣校尉。”

    “一百名校尉也抵不上李嬤嬤一條命,你……我真的只是想查案而已。”

    “案子若是牽扯到宮裏,你也敢去天天敲門不成?欺軟怕硬就是欺軟怕硬,用不著假裝公正無私。”李嬤嬤一旦占據上風,寸步不讓。

    胡桂揚苦笑道:“好吧,我怕了你,以後不來就是,駙馬平時住在哪?我去騷擾他家。”

    “不知道。”李嬤嬤狠狠地甩下一句,轉身進院,馬上又開門說道:“去堂子胡同打聽去。”

    “多謝指引,堂子胡同我知道在哪。”胡桂揚回到韋瑛身邊,“女人真難對付。”

    “以後不來了?”韋瑛含笑問道。

    “不來了,公主的乳母死在面前,誰受得了?”

    “想開些,你能將老太婆惹到以死相逼,已經算是前無古人,公主嘛,不查就不查,皇家規矩多,公主估計就沒怎麼出過門……”

    “公主必須要查。”胡桂揚打斷韋瑛,露出得意的微笑,“你說得對,這件事‘前無古人’,公主的乳母怎麼會如此害怕一名校尉呢?為什麼不進宮告狀?其中有詐,她這麼一鬧,我更要查個清楚。”

    韋瑛目瞪口呆,腳步不由得停下,馬上攆上來,半天沒說話。

    “你不再說點什麼?”胡桂揚問。

    韋瑛搖頭,一副見怪不怪的鎮定神情,“無話可說。”

    胡桂揚大笑,“走,咱們喝酒去。”

    “你不回去休息?”

    “喝醉之後才好休息,沒準夢裏能找到查案的方法,咱們處處碰壁,得衝出一條路來。”

    “是你,不是咱們。”韋瑛在不厭其煩地糾正。

    困難越多、越大,胡桂揚心情反而越好,帶著韋瑛去二郎廟找老道。

    樊大堅一喚即出,雖然對韋瑛的在場有些不滿,但是沒說什麼,“一定得叫上袁茂,好幾天沒見著他了。”

    袁茂家離此不遠,往南經過兩條胡同口,進去不遠就是,樊大堅砰砰砸門,裏面的袁茂料到是他,開門之後笑道:“喝酒嗎?今天我請客。”

    “算你識相。”樊大堅原想指責一番,這時將話全咽回去,四人就近找一家開門的酒館,要一個雅間,點酒點菜,準備大吃一頓。

    袁茂出錢請客,樊大堅卻喧賓奪主,主導飯桌上的聊天內容,主要是回憶,回憶三人一塊出生入死的經曆,有意無意地向韋瑛炫耀。

    袁茂比胡桂揚大方多了,酒好,菜也好,韋瑛專心吃喝,極少參與談話。

    胡桂揚慢慢也興奮起來,比平時更加口無遮攔,嘲笑老道與袁茂從前的若干次膽怯行為,“你若是怕天,天便是神,你若怕人,人就是鬼……”

    樊大堅最先喝多,指著胡桂揚,“你不怕天,為何受不得山中清苦,跑回京城?”

    這是胡桂揚自己說過的話,不能不承認,笑道:“我不怕天,可是天降風雪要凍死我,我也只能受著,我不怕人,可是人家比我厲害,非要置我於死地,我也沒轍。沒轍是沒轍,但我就是不怕。”

    樊大堅大笑,“你這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天生一副滾刀肉。”

    “我更願意當滾刀肉,刀來肉擋,刀去肉依舊,挺好。”

    樊大堅酒量不佳,已有明顯的醉意,站起身,一腳踩在凳子上,向袁茂道:“我就欣賞這小子的無賴勁,你呢?”

    袁茂喝得少,笑道:“我佩服胡校尉的勇往直前和重情重義。”

    “沒勁。”樊大堅揮下手,向胡桂揚道:“滾刀肉,咱倆今天一定要喝個痛快。”

    “臭老道,以為我怕你嗎?”

    “哈哈,別看我醉了,最先倒下的人肯定是你。”

    兩人一邊嘲諷,一邊敬酒,一壇不夠,再來一壇。

    韋瑛與袁茂被晾在一邊,有話沒話地閑聊,袁茂職位雖低,但是嘴會說話,令韋瑛頗為受用,小聲道:“你應該多幫幫胡校尉,別讓他得罪太多人。”

    “家裏有點小事,等元宵節一過,我閑下來之後,也要跟百戶大人一樣,常駐趙宅。”

    樊大堅沒說錯,失去神力的胡桂揚,酒量大不如從前,最先從椅子上摔下去,伏地呼呼大睡。

    樊大堅得意洋洋,大呼小叫,還要將胡桂揚拽起來再喝。

    “喝得差不多了,胡校尉昨天一晚沒睡,該回去休息了。”韋瑛必須出頭阻止胡鬧。

    喝醉的人比平時沉重,樊大堅頭重腳輕,幫不上忙,韋瑛和袁茂只抬一會就累得不行,叫來夥計幫忙,只能抬到店外,想找輛騾車,附近偏偏沒有。

    “把胡校尉放到馬背上,我牽回去。”韋瑛無奈地搖頭,他是錦衣百戶,沒想到要做這種仆役的苦活兒。

    袁茂想了一想,“天冷,吹著不好。我家離得近,先抬到我家吧,等他醒來我送回趙宅。”

    “我呢?我也醉了。”樊大堅搖搖晃晃,站都站不穩。

    “你自己爬回二郎廟。”

    “哈哈,連你說話也像胡桂揚了。”樊大堅真的自己走了,“我有二郎神護佑……”

    袁茂搖頭,“老道從前不是這樣。”

    韋瑛笑笑,“好吧,先送到你家,讓他喝點醒酒湯。”

    袁家也不大,但是比胡宅齊整,正房、廂房、倒坐俱全,袁茂從店裏要來醒酒湯,胡桂揚喝了幾口,哇哇大吐,隨後再次入睡。

    面對一地狼籍,韋瑛生出退意,“那個,今天不是時候,我先回趙宅,派個人過來幫你收拾。”

    “我當過隨從,會處理這種事,百戶大人有事盡管先走,等胡校尉明早醒來,我會送他回趙宅。”

    韋瑛再不想受罪,立刻接受建議,匆匆離去,一路上搖頭,覺得胡桂揚徹底走入死路。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9:08
二百八十四章 危險警告

    袁茂從前服侍的大人可不會喝得爛醉,吐一地髒物,可他還是毫無怨言地收拾,讓胡桂揚躺好,泡一壺茶,坐在一邊自斟自飲。

    外面天色已黑,任榴兒悄悄溜進來,靠門而立,小聲道:“袁郎。”

    袁茂馬上起身,心情變得舒暢,微笑道:“我打算待會去找你。”

    “他……”任榴兒指著床上的人。

    “胡校尉大概是想見你一面。”

    任榴兒眉頭微皺。

    “他自己猜出來的,我一個字也沒多說。”袁茂急忙解釋,“胡校尉不會有惡意,他來必有要事。”

    任榴兒露出微笑,“不是每個人都像袁郎這樣喜歡我。”

    “看在我的面子上,胡校尉不會做過頭的事情……”

    話音未落,床上的胡桂揚猛坐起來,似乎又要吐,最後卻只是乾嘔幾下。他扭頭看見門口的任榴兒,笑道:“袁家小門小戶,榴兒姑娘可是做了一筆賠本生意,後悔了吧?”

    任榴兒臉色微沉,袁茂搖頭道:“別聽他胡說八道。胡桂揚,你也夠賣命的,就為甩掉韋百戶,喝得人事不省。”

    “給我杯茶,我還在頭暈。”

    咕咚、咕咚兩杯茶下肚,胡桂揚覺得好些,抬頭道:“袁茂,你先出去吧。”

    這回連袁茂的臉色也沉下來。

    胡桂揚笑道:“別誤會,我猜韋瑛必定不會放心,一回家就會派人過來。我躺了多久?估計人快要到了,你替我攔一會。”

    袁茂很聰明,知道有些話胡桂揚不想讓自己聽到,猶豫一會,轉身來到任榴兒身邊,附耳小聲道:“對他說實話,他會幫助咱們。”

    “你把我單獨留給另一個人?”任榴兒稍顯惱火。

    “相信我。”

    任榴兒勉強點頭,“別走太遠。”

    “就在院裏。”

    袁茂轉身凝視片刻,拱下手,走出房間,準備應對即將到來的韋瑛手下。

    任榴兒依然守在門口,胡桂揚抱頭晃了兩下,穿靴下床,笑道:“坐吧,榴兒姑娘,咱們算是熟人,不必拘禮。”

    “這是我家,拘不拘禮我說的算。”任榴兒冷淡地說。

    “嗬嗬,袁茂聽到這句話,肯定心花怒放。”

    “我的事情都告訴你了,又找我做什麼?”

    胡桂揚坐下,又倒一杯茶,抿了一口,“我不知道該怎麼問你。”

    “嘿,你也有不好意思的時候?”

    “當然,我不好意思的時候很多,但這回與此無關。我不知道該怎麼問你,因為我知道,你所有的回答肯定都是順著我說,都是謊言。”

    “你是說我在討好你嗎?你想多了。”任榴兒嘲笑道。

    “既然如此,為什麼‘朱九公子’又出現在烏鵲胡同?到處找你,結果被打一頓?”

    任榴兒沉默一會,小聲道:“沒用的笨蛋。”

    “我還是袁茂?”

    “朱九頭。”

    胡桂揚喝一口茶,笑道:“你瞧,這就是我害怕的事情,我一開頭,你就給我答案,可這個答案從來不會出乎我的意料,回想起來,你告訴我的所有事情,都是我自己猜得七七八八,然後你順著說出來。”

    任榴兒臉上露出一絲微笑,走到桌邊,坐到對面,“每次都是你不請自來逼問我,難道還指望我實話實說?”

    “不指望了,再也不指望了。”

    “那你還來幹嘛?”

    “希望你不要連累袁茂,他是我的朋友。”

    “他是我的夫君。而且我們早有計劃,除了你,再沒有任何人看出破綻,老鴇跟朱九頭一樣,以為我逃到了烏鵲胡同,一直在那邊尋找,絕沒想到我就藏在本司胡同附近。”

    “你又在順著我說話,但這次你猜錯了,我說的危險與春院無關。”

    任榴兒稍聳下肩,“那我就無話可說了。”

    胡桂揚等了一會,“好吧,隨你。我待會就走,韋瑛不會放心讓我獨自己留宿外面,監視我的一言一行,就是他的豐功偉績。”

    “不送。既然袁郎相信你,我想我也可以相信你不會向外人走漏消息。”

    “袁郎……”胡桂揚覺得這個稱呼有些可笑,“如果他就姓郎,或者朗,你怎麼稱呼?”

    任榴兒冷冷地看著他,無意參與這種無聊遊戲。

    “看來咱們不是朋友。”

    “從來不是。”

    “但我和袁茂是朋友。”

    “那是你們的事情,與我無關。”

    “所以,我必須提醒袁茂小心。”

    “小心什麼?”任榴兒微微一愣。

    “你不說,我也不說,就讓咱們心知肚明吧。”胡桂揚邁步向門口走去,步履不穩,身子搖搖晃晃,嘴裏喃喃道:“喝這麼多酒,就為了給袁茂一個提醒,真是不值啊。”

    “你究竟知道什麼?”任榴兒忍不住問道。

    “危險。”胡桂揚轉變身回道,臉上沒有笑容,“巨大的危險,請你相信,我之所以來這一趟,不是因為你,只是因為袁茂。”

    胡桂揚開門出屋,任榴兒呆坐在桌邊,再沒開口。

    韋瑛果然派來兩人,花小哥與一名番子手,正坐在客廳裏吃零食,懷裏揣著賞錢,嘴裏聊著閑話,心裏自然都不著急,看見胡校尉進來,反而有些失望。

    “還以為你能多睡一會呢。”花小哥過來攙扶。

    “不行,大宅子住慣了,在這種小屋子裏睡覺會做噩夢,走,回趙宅去。”

    “嗬嗬,趙宅也就是院子大些,屋子跟這裏差不多……小心點門檻。酒量不好,幹嘛要拚命喝?”

    “這些話等你母親來問,你專心點兒。”

    番子手不吱聲,拱手向袁茂告辭。

    在大門口,胡桂揚推開花小哥,“去牽馬來,我自己站得住。”

    袁茂走近,拱手道:“招待不周,請多包涵,胡校尉慢走。”

    胡桂揚小聲道:“記住我的話,你帶進家門的不只是一個人,還是一個大麻煩、大危險。”

    “我明白。”袁茂以為是春院那邊的事情。

    胡桂揚搖頭,“你不明白,這危險還沒有顯露出來。你這麼聰明,仔細想想,她急急忙忙地離家,是為了私奔,還是為了逃命?”

    袁茂一愣,臉上露出一絲不悅。

    馬牽來了,胡桂揚拍拍袁茂的肩膀,笑道:“改天去趙宅吧,我請客,新來的花大娘子手藝極佳,比得上酒樓裏的廚子。”

    “改日定當登門拜訪。”

    “叫上老道。”

    “只要別打擾胡校尉查案就好。”

    “不打擾,任何時候喝酒都比查案重要。”胡桂揚笑了笑,翻身上馬,晃了兩下,差點掉下來。

    “胡校尉,你真行嗎?”花小哥很不放心。

    “駕!”胡桂揚的回答是縱馬馳騁,天色已黑,街上沒有行人,馬可以隨意奔跑。

    花小哥低聲道:“這要是碰到巡夜的官兵……嘿,他自己就是官兵,當錦衣衛真好。袁校尉,告辭了,我替主人謝謝袁校尉的招待。”

    回到趙宅,胡桂揚的第一件事是小解放水,然後直奔後院臥房,倒在床上就睡,酒勁還是沒完全過去。

    花小哥替他脫掉靴子和外衣,蓋上被子,回到前院向母親複命,自從異人打架之後,他寧肯在前院過夜。

    這一覺睡到日上三竿,胡桂揚勉強爬起來,對昨晚的事情記不太清,愁眉苦臉地坐了一會,穿衣穿靴,看到準備好的清水,於是洗臉漱口,感覺精神許多。

    二進院的正廳裏,韋瑛正與幾名番子手說話,見到胡桂揚,立刻揮讓手下人退出,起身笑道:“胡校尉睡得好吧?”

    胡桂揚搖搖頭,啞嗓說道:“好像死過一次。”

    “別怪我多嘴,酒不能這麼喝。”

    胡桂揚堆在椅子上,茫然道:“我得多喝,爭取將一輩子的酒喝完,要不然多吃虧啊。”

    韋瑛歎息一聲,“別太著急,離一月之限還遠著呢。”

    “可我已經沒什麼可查的了,只能去樓家看看。”

    “行,反正離這裏不遠。”韋瑛無事一身輕,還有點同情胡桂揚,願意陪著他一塊瞎跑。

    花小哥探頭進來,“胡校尉,現在吃飯,還是跟午飯一塊吃?”

    “現在吃,吃完就走。”

    胡桂揚吃了一碗剩粥,與韋瑛一塊出廳,馬匹已經備好,就等主人騎上去。

    袁茂也來了,牽馬等在大門外,先向韋瑛拱手,“在下拜見百戶大人。”

    韋瑛還禮,“我現在是胡校尉的‘跟班’,咱們只查案,不論職位高低。”

    胡桂揚同意,“對,論來論去,將案子都給耽誤了。袁茂,你來幹嘛?”

    “我原說元宵節之後過來幫忙,如今家中的事情提前處理完畢,左右無事,從今天開始,跟你一塊查案吧。”

    “想清楚了,我手上的案子都不好查,而且現在線索少得可憐。”

    “我只是幫忙,奔走效勞,查案還是胡校尉一個人做主。”

    胡桂揚向韋瑛笑道:“他跟你一樣。”

    韋瑛道:“我只旁觀,袁校尉肯定比我做得更多。”

    三人同時大笑,誰也不知道在笑什麼,各自上馬,奔往樓家所在的堂子胡同。

    離著的確不遠,三人騎馬很快趕到。

    樓耀顯雖是駙馬,出身卻不顯赫,家裏沒有深宅大院,只是一座極普通的四合院,喪事在這裏置辦,大門上貼著白紙對聯,挑掛招魂幡,與左鄰右舍的紅火形成鮮明對比。

    駙馬死得並不光彩,樓家人沒有臉面,十分害怕錦衣衛,一見三人紛紛下跪,有問必答,卻都不得要領。

    胡桂揚沒問出什麼,只知道樓駙馬愛玩,時常不在家,家中只剩寡母,誰也管不住他。

    三人送上賻金,走出樓家,胡桂揚苦笑道:“敢情咱們就是送錢來了,你們兩個好歹見過生前的樓駙馬,我跟他從來不認識。”

    “是你要來的。”韋瑛提醒道。

    胡桂揚牽馬慢行,“看來我只好回趙宅,等刺客再次登門。”

    “還有一個人,應該去查一下。”袁茂平淡地提出建議,事實上,他正是為此而來。

    “還有被我忽略的人?是哪位?”

    “朱九頭。”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9:16
二百八十五章 危險到來

    “朱九頭是誰?”韋瑛疑惑地問。

    “胡校尉之前讓我調查的一個人,是個破落戶,曾經給樓駙馬當過幫閑,兩人常常結伴去春院玩耍,聽說樓駙馬死後,朱九頭跑去烏鵲胡同鬧事。”

    “這樣的人能知道什麼?”韋瑛不太想白跑一趟。

    “本來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一直沒提起,既然胡校尉說沒什麼可查的,我想不如去碰碰運氣。”

    韋瑛嗯嗯兩聲,看向胡桂揚,讓他拿主意。

    胡桂揚認真地想了一會,“這個家夥好找嗎?”

    “難說,可以打聽,住得應該不遠。”

    胡桂揚又想一會,“去看看吧,最好天黑前完事,我今天晚上想好好睡一覺。”

    “好,韋百戶、胡校尉慢慢走,我去本司胡同那邊打聽,朱九頭在那一帶有些名氣。”

    看著袁茂騎馬離去,韋瑛問道:“他從前是都督同知袁大人的隨從吧?”

    “對,已經自立門戶。”

    韋瑛點點頭,“這是個人才,你得好好留住。”

    “嗬嗬,沒準那天他升官發財,我還是一名校尉,到時候不是我留他,是他留我。”

    “哈哈。”韋瑛大笑兩聲,正色道:“恕我多嘴,胡校尉應該想條退路。”

    “退路?”

    “如果查案不順利,你打算怎麼辦?”

    “得問廠公怎麼辦吧,我只能受著。”

    韋瑛笑道:“廠公少年心性,脾氣暴些,跟你一樣,愛得罪人,但是心思純正,大公無私,沒那麼難打交道。”

    “你是說我該提前去求個寬限?”

    “直接去求寬限,怕是很難,胡校尉不妨想一想,自己這邊是否能為廠公、為西廠做些什麼?”

    “查案。”

    “你慢慢想。”韋瑛真心不覺得這名錦衣校尉的查案能力有多強,就是膽子大,常常唬人一跳,習慣之後也就見怪不怪。

    兩人牽馬步行,胡桂揚扭頭笑道:“頭都要想破了,韋百戶,無論如何你得指點我一下。”

    韋瑛像是也沒什麼主意,半晌才道:“兩廠如今最關注的事情就是異人與金丹,你想想自己有沒有沾邊的地方?”

    “趙宅後院住著四位異人,對我比較信任。”

    “信任這東西虛無縹緲,他們是異人,想要投靠西廠,完全可以自己去,用不著中間人。”

    胡桂揚歎息一聲,“差一點,只差一點,我也是異人。”

    “哪怕只當過一天異人,你也算是超脫凡俗,而且我只是隨便一想,你就不能再變成異人了?只要是異人,在廠公面前就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早知如此,我就該趁著還有神力的時候……悔之晚矣。”胡桂揚突然笑了,“我的神力來得突然,去得蹊蹺,沒準哪天又回來了。”

    “不能幹等,你自己也得找找辦法。”

    “我能有什麼辦法?”

    韋瑛笑笑,一手牽著韁繩,另一只手拍拍胡桂揚的肩膀,“這種事情你懂得比我多。”

    “如何在廠公面前耍賴,我懂得更多。”

    韋瑛大笑,不再鼓動,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胡桂揚敷衍以對,像是在認真考慮對方的提議,其實心裏好奇,韋瑛出的主意,居然與谷中仙不謀而合。

    谷中仙曾經聲稱,不出正月,胡桂揚就會去求他恢複神力,兩人為此各下賭注。

    袁茂騎馬回來,“打聽到了,離此真不太遠,往東去。”

    找宅院很順利,找人卻不順利。

    朱家是軍戶,住在靠近城牆的一條小巷裏,是個極普通的人家,父母、兄弟、妻子俱在,他卻不知去向。

    開門的是名壯實的年輕人,看到三名錦衣衛,臉色頗顯慌張,很快鎮定,說:“來找我哥的?他不在家,兩天沒回來,不知去哪了。”

    “我還沒問,你就知道我們來找誰?”胡桂揚笑道。

    “朱九頭是我哥哥,不用問,肯定是他在外面惹事,請幾位大人秉公執法,該抓就抓,不必手軟,我們全家人都感謝官府。”

    朱家其他人聞聲出來,個個情緒激動,全在痛罵朱九頭無情無義,只顧自己逍遙快活,全不管家人死活。

    即便如此,胡桂揚依然借口喝水,進院裏繞了一圈,朱家很小,沒有藏人的地方,的確沒有朱九頭的身影。

    離開朱家,袁茂開始撓頭,“朱九頭十有八九是去春院了,不是本司胡同,就是烏鵲胡同,不太好找。”

    胡桂揚笑道:“咱們不會找,有人會找。先回趙宅。”

    朱九頭顯然是名無賴,想找他自然要借助其他無賴。

    蔣二皮、鄭三渾在趙宅有吃有住,好幾天也沒見著鬼影子,於是打定主意賴著不走,起碼過完正月,等春院的生意恢複之後再說。

    “朱九頭嘛,老相識了,這個家夥,一會聲稱自己發財當客人,一會身無分文跟我倆搶生意。他的去處我們都知道,一個時辰之內,將他拽到桂揚老弟面前。”蔣、鄭二人無所事事,正想做點事情好讓自己住得理直氣壯。

    天色將晚,胡桂揚等人吃晚飯,酒足飯飽,韋瑛道:“我還是去給西廠寫折子,兩位慢聊,如果找到朱九頭,請叫我一聲。”

    韋瑛拱手告辭,廳裏只剩兩人,面對殘羹剩炙,偶爾拿筷子吃一口。

    “榴兒有苦衷。”袁茂開口道。

    “嗯,相信,她若不是非常害怕,不至於逃出任家,也不至於選你,她喜歡的人不是富家公子,就是俊俏的小白臉,你一樣不沾。”

    袁茂沒生氣,反而笑了,“所以我得感謝你,若不是你讓我去趟任家,她可能會跟別人逃跑,機緣巧合,莫過於此。”

    “你想得倒挺開。”

    “我不是至情至性之人,也沒有那些風花雪月的想法,我與榴兒雖然早就相識,並且互有好感,但是彼此差距太大……”

    “你差她,還是她差你?”

    “當然是我不如她,要不是諸多意外促成,我們絕無可能走到這一步,而一旦邁出這一步,我們發現彼此最為合適。”

    袁茂臉上洋溢著幸福,像一大塊蜜糖融化之後澆在臉上。

    胡桂揚有點不忍心,還是說道:“她當時選擇跟你走,唯一的原因是你最不會受到懷疑。”

    袁茂此前以吉彬隨從的身份與任榴兒相識,極少有人知曉,最近一年多,他只去過一次任家,身份是錦衣校尉,代表的是胡桂揚,交談沒有多久就告辭,因此出事之後沒有任何人懷疑到他。

    任榴兒的確很會選人。

    袁茂微笑道:“諸多機緣,缺一不可。”

    “好吧,既然你高興。她人呢?”

    “今天一早送到城外了,你說得對,確實有危險,城裏已經不夠安全。”

    “嗬嗬,她輕輕鬆鬆地走了,我卻要到處尋找朱九頭。”

    袁茂拱手笑道:“抱歉,我必須找個消息來源,否則我接下來要說的話會顯得很可疑,榴兒的行蹤也會泄露。”

    “等等,你的話與朱九頭一樣?”

    “一樣,還會加上一些榴兒的猜測,危險就在這些猜測裏,所以朱九頭沒事,榴兒卻要隱藏。”

    “那你先別說了,蔣二皮、鄭三渾估計能找到朱九頭,我待會還是表現得自然一點吧,免得韋百戶懷疑。”

    袁茂起身,正式地抱拳躬身,“我跟榴兒都感謝你,這份恩情……”

    “算了,你一句一個‘榴兒’已經夠讓我肉麻了,而且你感謝我就夠了,任榴兒不會感謝我,也沒有這個必要。”

    袁茂訕訕地坐下,“你們兩人誤解太深。”

    胡桂揚笑道:“恰恰相反,我們是將對方看得太清。”

    袁茂笑了兩聲,拿起酒杯要喝一口,到了嘴邊才發現杯子是空的,拿起壺,也是空的,“我去熱酒。”

    “不喝了,昨晚的酒勁還沒過去呢。”胡桂揚揉揉額角。

    袁茂放下酒壺,沉默一會,開口道:“她的事情,我會一力承擔。”

    胡桂揚起身笑道:“當然要你一力承擔,別想太多,你不就是想將任榴兒從危險中摘出去嗎?找到朱九頭,稍一引導,這事就成了。”

    “以後的麻煩會很多。”

    “但是與任榴兒無關。”

    “應該是。”袁茂臉上露出笑容,“只要能保住她的安全,多大的麻煩我都不怕。”

    胡桂揚一向嘴下不饒人,這時卻有幾分不忍,“你的麻煩跟我的案子有關?”

    袁茂點頭。

    “那就行了,咱們一塊往裏跳吧。”

    “我真不知道怎麼才能報答……”

    “那就別說,讓我自己想,想好告訴你。”胡桂揚走到門口,喊花小哥過來收拾碗筷。

    廳裏空冷,兩人轉到旁邊的小屋裏喝茶閑聊,等蔣、鄭二人帶回消息。

    這兩人倒是沒有耽誤工夫,不到一個時辰就回來了,腳步匆匆,爭搶進屋。

    韋瑛得到消息,前後腳跟來,倒不是覺得會有什麼重大消息,而是不想在折子裏丟掉一塊內容。

    蔣二皮也不客氣,抓起桌上的茶杯先喝一口,“渴死我了,跑得我嗓子裏冒煙。”

    “我只看見豬兩頭,朱九頭呢?”胡桂揚問。

    鄭三渾還在想“豬兩頭”是誰,蔣二皮回道:“死了,被人殺死在街頭,死得真慘,簡直是面目全非,他家人還不知道呢。”

    胡桂揚心中一驚,“被誰殺死的?死在哪了?”

    “凶手不知是誰,估計是他喝多之後得罪誰了,據說前幾天他去烏鵲胡同鬧事,被人打過一頓。”

    鄭三渾插口道:“說來也巧,朱九頭被殺的地方,離你家只有幾步遠,大家都說,你家門上沒鎖,朱九頭大概是要去偷點東西變賣。”

    “我剛剛安上鎖了。”蔣二皮立刻邀功。

    胡桂揚忍不住瞥了一眼袁茂,袁茂也在看他,滿臉驚訝。

    危險來得比預料要早。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9:19
二百八十六章 酒的另一種用途

    作為一名經常耍無賴的客人,朱九頭在各家春院裏有點小名,卻算不上真正的人物,他的死波瀾不驚,提供的談資頂多持續三天,蔣、鄭二人若不是打聽得早,很可能再也不會聽人提起他的名字。

    “死了?什麼時候的事?”袁茂比所有人都要顯得吃驚。

    “應該就是昨天晚上,死在胡家牆下,一晚上沒被發現,早晨的時候已經凍成棍了。”蔣二皮突然笑出聲來,“捕快老賈以為那是個醉漢,上去踢了兩腳,發現是個死人,而且臉皮被剝掉,嚇得連滾帶爬,他還總說自己膽子大呢。哈哈。”

    “臉皮被剝,怎麼知道是朱九頭?”袁茂又問。

    鄭三渾抬手捂住右臉,搶道:“剝了一半還剩一半,找來好多人才認出身份。”

    袁茂無話可說,茫然地看看胡桂揚和韋瑛。

    “通知他家人了嗎?”胡桂揚問。

    “誰的家人?”蔣二皮沒聽懂。

    “朱九頭。”

    “應該沒有,因為我聽說地方上還是要當無名屍上報。”

    “嗯?”胡桂揚皺起眉頭。

    韋瑛嘿了一聲,“現在是正月,地方上不願多事,無名屍放幾天就會成為懸案,用不著費力去查,大家省力省心。”

    “韋百戶不愧是老衙門。”蔣二皮討好道,其實韋瑛不過三十幾歲,進入錦衣衛比較晚,還不到十年。

    “可是已經有人認出他了,朱家總也找不到人,也得去官府報案吧。”胡桂揚依然不解。

    蔣二皮笑道:“沒了半邊臉,所謂認出只是猜測,萬一沒猜準呢?反正沒人會站出來作證,至於朱家,早就當他死了,根本不會過問,沒準還會繼續用他的名頭領餉銀呢。”

    朱九頭軍戶出身,多少領一點軍餉,不夠他揮霍,常常向家裏索錢。

    胡桂揚白天時去過朱家,那時朱九頭已經被殺,消息卻沒有傳開,朱家人的態度確實極為冷淡。

    “本來也沒指望他能招出什麼,死就死了吧,倒省一樁麻煩。”韋瑛從始至終就沒將這個人當回事。

    “真是奇怪,偏偏是我要見到的時候……”胡桂揚沒法等閑視之。

    “朱九頭昨晚遇害,你今天上午才想見他,所以這算不上‘偏偏’。”韋瑛笑道。

    “剝掉半張臉,誰跟他有這麼大仇怨?”胡桂揚還是要追問下去。

    “我知道。”鄭三渾馬上道,“肯定是烏鵲胡同的人,朱九頭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用假銀子,所以遭到報複。”

    “沒錯,朱九頭帶去的銀子一半是真、一半是假,所以他被……”蔣二皮也抬手遮住半邊臉。

    “那幹嘛要拋屍在我家牆下?烏鵲胡同在威脅我嗎?”

    “原來桂揚老弟在意的是這件事。”蔣二皮終於明白過來,“按理說不會,為什麼呢?如果是威脅,應該拋在大門口,而不是牆下,這是規矩。”

    “規矩?好像你拋過許多屍體似的。”

    “嘿嘿,我沒拋過屍體,可我聽說過啊。”

    韋瑛勸道:“胡校尉別太多疑,烏鵲胡同可能根本不知道那是你家。當然,如果你一定要查下去,也隨你。”

    胡桂揚尋思良久,笑道:“算了,我手裏一堆案子,哪有精力查這個?也不知道是該同情朱家還是賀喜朱家。”

    蔣二皮撇撇嘴,“要我就不去招惹朱家,這時候登人家門,不管是同情還是賀喜,都會極討人厭。”

    他還不知道這三名錦衣衛今天剛過去朱家。

    “休息吧。”胡桂揚打個哈欠,“看來我只好在夢裏尋找線索了。袁茂,你回家還是住這裏?”

    “從今天開始我住這裏,一直到查案結束。”

    “前院還是後院?”

    “那四位異人……”

    “反正我在的時候,他們沒打過架。”

    “那我住後院。”

    胡桂揚出去叫來花小哥,讓他去後院再收拾一間房。

    其他人散去,蔣二皮、鄭三渾一邊走一邊拿朱九頭開玩笑,絲毫沒將他的死亡當回事。

    後院不用胡桂揚值夜,四名異人表面上重歸於好,已經做好安排。

    大餅跑來迎接主人,袁茂看著那兩枚紅玉,感慨道:“人不如狗啊。”

    “掛你脖子上?”

    袁茂立刻搖頭,“不如狗就不如狗吧,誰讓我沒它的膽子呢?大餅,告訴我,你的膽子從哪來的?”

    “汪汪。”大餅貼著主人的腿叫了兩聲,引得兩人哈哈大笑。

    “我再要一壺酒,咱們夜談吧。”胡桂揚建議道。

    “不會引來……那位的懷疑嗎?”袁茂意指韋瑛。

    “你又不是絕世美女,有什麼可懷疑的?老道說了,咱們是生死之交,不來一次秉燭夜談才可疑。”

    “沒錯。”袁茂笑道,想了一想,“你先回屋,我去前院要酒,順便拜見一下趙宅的管家婆。”

    夜裏點酒點菜本是一件討人嫌的事情,袁茂卻自有辦法將花大娘子哄得開心,美酒滾湯,小菜樣樣可口,花大娘子親自端來,臉上帶笑,沒一句多餘的話。

    花小哥點好炭盆,照例退下,“我娘不好意思開口,我就多說一句:這些酒菜夠你們吃一陣子,酒菜涼了就在炭上加熱,剩下的東西放在桌上就好,明天一早我來收拾,今天晚上求你們別再騷擾大家。”

    “去吧,放心睡覺,後院就是死人也不叫你們。”胡桂揚笑道。

    花小哥打個激靈,快步跑出屋。

    袁茂去關上門,“為什麼連你家的仆役都這麼特別而有趣?”

    “第一,他們是來幫忙的親戚,不是仆役。第二,孫二叔最了解我,人是他推薦的,我不過坐享其成。”

    “哈哈,這對母子還真就只能在你這裏做事。來,我敬你一杯。”

    兩人誰也沒有拚酒的打算,慢慢飲酒,笑話比菜更多,喝得頗為愜意。

    “老道若是知道咱們在這裏喝酒沒叫他,肯定會嫉妒。”袁茂道。

    胡桂揚眼前立刻浮現樊大堅一臉哀怨的樣子,不由得大笑,“真有這個可能,為了防止他不高興,我教你一個招。”

    “什麼招?”袁茂知道胡桂揚鬼主意多,卻也十分好奇。

    “一個能賺大錢的招,憑這一招,老道能發大財,而且這一招是你告訴他的,他自然不會再嫉妒咱倆喝酒。”

    “快說。”袁茂越發好奇。

    “老道試圖居間說和烏鵲胡同與城內春院,你知道吧?”

    “嗯,據說他已經找到門路聯絡宮裏的梁內侍,元宵節之後就能獲得召見,他從各家春院聚攏大批銀兩,準備用來買通梁內侍。”

    “這招不成,樊老道不僅會竹籃打水一場空,還會惹惱滿懷期望的春院。”

    “你知道些什麼?”

    “嗯。”胡桂揚沒有細說。

    “那我得盡早提醒老道,讓他讓銀子退回去。”

    “那樣的話就不能發財了。”

    “你的意思是……”

    “讓老道仍然給梁內侍送錢,但是不要送太多,過後就說事情將成,再向各家春院攏錢。”

    “這成騙錢了,一旦敗露,老道可承受不起。”

    “不會敗露,老道只需堅持到三四月份,頂多到五月,烏鵲胡同就會恢複正常。”這些事情都是胡桂揚從曾太監那裏了解到的。

    “恢複正常?”

    “嗯,就是恢複成普通的春院胡同,再沒有那種令客人留戀不去的魔力。”

    袁茂琢磨一會,“滿壺春快要用完了?”他從任榴兒那裏聽說過這種藥丸,知道它就是烏鵲胡同的“魔力”根源。

    胡桂揚點頭。

    “嘿,你這條消息價值千金,怎麼自己不去告訴老道?”

    “老道欠我太多,我怕他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還不清,一恨心,幹脆不還了。”

    “嗬嗬,你的想法真是古怪,大家既然是朋友……”袁茂突然說不下去,臉色也變得有些尷尬,小口抿了一口半涼的酒,“榴兒猜測,滿壺春不只是催情之藥,還能用來尋找隱藏的異人。”

    “這個猜測可挺有意思,她的依據是什麼?”

    “朱九頭從她那裏拿到一筆銀子,裝成朱九公子去往烏鵲胡同,喝酒之後變得暴躁,脫衣亂跑。”

    “總聽說有人在烏鵲胡同不穿衣服出屋亂跑,原來就是他啊。”

    “他是其中一個,沒跑多遠就被幾名夥計強行按住。朱九頭當時昏了過去,等到醒來的時候,聽到身邊有人說話,他沒睜眼,偷聽到幾句:‘他是嗎?’‘不像,力氣不夠大。’‘可也不小,要不要報到宮裏?’‘再等等,看他的變化。’”

    “就這幾句?”

    “嗯,朱九頭去過鄖陽府,朝廷去年征兵剿匪的時候,他被選中了。”

    “即便如此,咱們或許能猜出這幾句話與異人有關,任榴兒是怎麼猜出來的?她對異人應該了解不多吧?”

    “她在任家接待過一位異人。”袁茂又顯出幾分尷尬,搖搖頭,繼續道:“那名異人隱藏不顯,只向榴兒透露過真實身份,他說,朝廷要利用異人建立一支所向無敵的軍隊,與此同時也要消滅一切不肯歸順的異人。”

    “這院裏就有四名不肯歸順的異人,其中一位一直生活在烏鵲胡同,也沒見朝廷動手。”

    “你說的這些事情,我解釋不了,榴兒也不懂,但她知道一件事,朱九頭已經被人盯上,而這些人順藤摸瓜,開始懷疑到榴兒。”

    “懷疑她什麼?她又沒去過鄖陽。”

    “麻煩就在這裏,榴兒去鄖陽。”袁茂長歎一聲,他一開始也沒想到麻煩會這麼大。

    胡桂揚一肚子疑惑,不知從何問起。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9:28
二百八十七章 女鬼

    袁茂臉色沉重,舉杯將酒一飲而盡,“那是鄖陽之變以後,朝廷召集一批樂戶女子,說是在去南方某地祭山,本來樂戶家各有女兒送到本司院執役,或是輸錢買斷,但朝廷那次十分嚴厲,直接指定人名,名單一到,即刻出發,誰也逃不掉,也不敢逃。”

    “嗯。”胡桂揚沒太明白這件事意味著什麼。

    “總共一百名樂戶女子,不準帶丫環,乘車從陸路趕往鄖陽府,據榴兒說,當時走得非常急,幾乎是日夜兼行,不少人因此得病,護送的衛兵只是喂藥,一刻不肯停留,唯有在沿途驛站裏稍微休息一會。”

    “聽上去是件急事。”胡桂揚隨口道。

    “可以說是十萬火急,更蹊蹺的事情在後面,她們在鄖陽府遇到從別外調來的女子,總共二三人百人,根本沒去參加任何祭典,全被關在一座院子裏,數人住一間屋子,不準邁出大門一步,甚至不允許向外窺望,總之受了不少苦。”

    胡桂揚笑笑,任榴兒等人這算是遭到囚禁,但是在外人聽來,也不像是吃了多大苦頭。

    “每到夜裏,院子裏還會出現一名女鬼。”

    “女鬼?”胡桂揚有點感興趣了。

    “對,一身白裙,在院子裏走來走去,像是飄行的紙人兒,有時哭泣,有時喃喃低語,偶爾還會發出狼一樣的嚎叫,每次都是二更出現、三更離開。榴兒她們住了七天,期間有三名女子因病死亡,剩下的人去一座沒完工的廟裏參加一次極為草率的祭典,隨後被送回京城,路上沒那麼趕,但也不能隨意下車。”

    “就這麼簡單?”

    “對,因為召集的人數不多,來回也快,此事當時在京城沒有受到多少關注,當時你在山裏,我還在鄖陽府,都沒聽說過。”

    “嘿,怕是有不少客人會關注。”

    袁茂臉色微紅,“大多數人甚至不知道自己去的地方是鄖陽,榴兒也是偶然聽到一句‘鄖陽這破地方今後再也不來了’,才知道怎麼回事。在那之後,她比較關注鄖陽的消息,異人的傳言興起之後,她覺得那次古怪的行程必定與此有關。”

    “她變異人了?還是說有這個跡象?”

    袁茂搖頭,“沒有,她們去得晚,從未接觸過丹穴,她沒變,也沒聽說別人有變化。但她覺得那個女鬼可能是名異人,因為她曾經透過窗戶觀察過……”

    “她膽子真大。”胡桂揚讚道,通常這句話被用在他身上。

    袁茂笑了笑,“她看到女鬼走著走著會突然向前一躥,快得不可思議,直接挪到十幾步以外,她每每覺得自己犯困,可能是一閉眼時錯過什麼,可是接連幾次都是如此,她當時以為是鬼術,聽說異人之後,她明白過來,那是武功。”

    “我還是沒明白,她為什麼覺得自己會有危險?一同去過鄖陽的女子有人遇害了?”

    袁茂起身,到門口側耳傾聽一會,又扒著門縫向外面看了幾眼,轉身回來,依然極小聲地說:“暫時沒人遇害,但她們住在鄖陽時,曾有男子夜入房間,與其中一些女子行魚水之歡。”

    胡桂揚嘴再毒,這時也沒問任榴兒是否在此列中,只是靜靜地聽著。

    “榴兒覺得那名男子可能是……宮裏人。”

    “皇帝?”

    袁茂臉色立變,馬上跑到門口又聽望一會,轉身道:“求你了,別這麼大聲。”

    胡桂揚笑了笑,同樣極小聲道:“西園?她怎麼猜到的?你和老道當時不在西園身邊嗎?”

    “嘿,我倆只是護送西園回城,一與大軍彙合,就輪不到我們靠近了,汪直等人立刻將西園接走,過後誇獎我們一通,說是重重有賞,結果直到等你回來,‘重賞’才算實現。榴兒一開始沒猜出那人的身份,只是覺得他的陣勢不小,每次來的時候,院外似乎都有重兵把守,看不到人,但是有時能聽到甲衣碰撞的聲音。回京之後,有傳言說西園曾經離京微服私訪,榴兒才有這個大膽的想法。”

    “跟你聊過之後,她越發堅信這個想法。”胡桂揚笑道。

    袁茂臉色又是一紅,急忙道:“我什麼都沒透露,微服私訪的傳言更是與我一點關係沒有,否則的話,西廠也不會用我。只是……榴兒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我的神情可能有點不太對。”

    “我真是越來越佩服任榴兒了,可惜她是女兒身,又落在樂戶人家,她若是錦衣衛,哪輪到咱們在這裏混飯吃?”

    “嘿嘿,她是很聰明,很少有人注意到這一點……”

    “這些話留著當面對她說吧,她去過鄖陽、猜出那是西園、滿壺春用來尋找異人,然後呢?問題又回來了,她為什麼感覺自己會遇到危險?”

    “朱九頭暗中去任家回話,他前腳剛走,後腳女鬼就出現了。”

    “鄖陽女鬼?”

    袁茂點頭,“雖然是夜裏,榴兒還是能夠一眼認出,裝扮、走路方式,全都一模一樣,女鬼就站在院子裏,盯著房間看了許久。榴兒非常害怕,大氣不敢喘,女鬼走後,她立刻決定逃亡,正好我出現……”

    “我還是不太明白。”

    “接下來的事情就是榴兒的猜測了。回京之後,她心裏總是不安,於是去過多家寺廟,向人打聽‘采陰補陽’之術。”

    “她懂得真不少。”

    “這種事情民間傳言很多,她多少聽過。”

    “采陰補陽得是處子之身吧?”

    “另有一種采邪陰之術,專用……樂戶女子,說來也巧,京城最擅長此術的人就是那位有名的李仙長。”

    “李孜省?”

    “對,那是他進宮以前的事情,曾去富貴人家推介,很受歡迎,但是各家主母不喜歡,經常將他攆出來,說他不是正經術士,就是一名龜奴。”

    胡桂揚笑道:“這個家夥還真是聰明,所謂的采邪陰,不就是以此為名義將春院姑娘光明正大帶進家裏嘛,怪不得主母不同意,怪不得義父那時沒關注過他。這麼說來,他在鄖陽故技重施,這回沒有主母阻攔,‘病人’則是那位西園。”

    “想來如此。榴兒還猜測,這一招或有效果,所以西園平安回京,女鬼也跟來。”

    “女鬼長什麼模樣?”

    “女鬼每次出現都是在夜裏,榴兒看不清容貌,只記得一身白裙,還有,女鬼的腰十分纖細,榴兒說她看著都嫉妒。”

    “果然是她。”胡桂揚早有猜測,聽到腰細這一點,越發肯定。

    “知府大人的侍妾蜂娘。”袁茂也猜出來了,一臉苦笑,“誰能想到,她也變成異人。”

    蜂娘曾與胡桂揚、小草一同攜帶天機丸,事後變得癡癡呆呆,一直留在知府衙門裏,當丹穴影響越來越大的時候,她想必也參與過吸丹,可一名已經失去神智的人能變異,還是令胡桂揚感到吃驚。

    “宮裏到底在搞什麼花樣?將蜂娘帶回京城就算了,居然讓她離開皇宮?嗯,所以楊少璞的確看到一名白衣女子衝他一笑,西廠的人以為那是何三姐兒與小草,可汪直肯定了解真相,卻依然讓我查案……”

    袁茂解開一些真相,卻帶來更多迷霧。

    “總之事情極不簡單,榴兒發現宮裏可能牽涉其中,立刻就覺得危險,事後證明她的預感很正確,異人接連遇害,朱九頭死於非命。”

    “如果真是西園主使,一道旨意就夠了,用不著這麼麻煩吧?”

    “或許是顧忌名聲。”

    胡桂揚不願輕下斷言,笑道:“越來越有趣了,案子顯然與宮裏有關聯,汪直允許我查案,卻不允許我進宮,他這是想把我逼到死路上嗎?這對他有什麼好處?”

    袁茂無法給出答案,“榴兒很害怕,她有預感,以後還會有更多的人遇害。”

    任榴兒的預感很準,在她逃走之後,不僅異人接連遭到刺殺,連並非異人的朱九頭也橫死街頭。

    “為什麼要剝掉臉皮?為什麼要曝屍街頭,而不是藏起來?”胡桂揚發現朱九頭之死比異人遇害更不可理解。

    “榴兒料到朱九頭可能會因為泄密而被殺死,但她絕料不到手段會如此凶殘。”

    胡桂揚想了一會,笑著問道:“你認識任榴兒幾年了,她從前就這麼聰明嗎?”

    “在一眾女子當中,她的確出類拔萃。”

    “我說的不是容貌。”

    “我說的就是聰明才智,琴棋書畫她都擅長,應答酬對滴水不漏,好幾位大人當眾誇獎過她。”

    “你覺得那時的她,能猜出這麼多事情,並且迅速察覺到危險嗎?”

    “你想說什麼?”

    “任榴兒去鄖陽太晚,大概無法成為異人,但她的確有一些變化。”

    袁茂一臉困惑,似乎還沒理解胡桂揚的意思。

    “去年我見過任榴兒幾次,那時的她在意的是銀子和俊俏兒郎,的確聰明,但不會將聰明用在現在這些事情上。”

    “不可能,她去的時候鄖陽府已經沒有丹穴,只剩五個深洞,而且她根本沒進去過。”

    胡桂揚沒有爭論,輕歎一聲,“天機船走了,留下一個爛攤子,明天你去找老道,讓他打聽一下,最近京城內外有沒有古怪的術士出現,或者古怪的祭儀。”

    “好。”

    “谷中仙這個老家夥,早料到我會再去找他。”胡桂揚必須再見谷中仙一面,從這些怪事當中,他隱隱看到當年祭神的影子,“義父若是還在就好了,這是他最擅長查的案子。”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7 19:31
二百八十八章 道仆

    有些事情,了解詳細之後,反而不如從未聽聞。

    聽袁茂轉述完畢,胡桂揚越發如墜霧裏:真相明明就在身邊,幾乎觸手可及,可他就是看不清,甚至沒法分辨它是敵是友、是攻是守、是遠是近……

    任榴兒也看不清,她能預感到危險,卻不知這危險究竟長何模樣,她向袁茂發誓,自己再沒有任何隱瞞,已將性命交托給他。

    胡桂揚再不敢像從前那樣隨意接受任榴兒的說辭,但這一次的確與前幾次不同,大部分內容沒有受到任何引導,乃是任榴兒自己說出來的。

    “就是這樣,明天我去找老道,你去見谷中仙,韋百戶怎麼辦?”

    “當然是跟我走。”胡桂揚暫時想不出辦法甩掉這名執著的跟班,而且覺得沒有必要。

    “去休息吧,明天或許一切都有轉機。”胡桂揚伸個懶腰,他是真想睡覺了。

    袁茂告退,心裏十分佩服胡桂揚,雖然自認聰明才智不輸於此人,但是面臨困境時他卻沒辦法做到如此鎮定從容,明明到處都是死路,卻仍不放棄希望。

    屋外寒風颯颯,看不到人影,值夜的異人不在躲在何處,袁茂順著廊道走向自己的房間,一路上只覺得腦後似乎總有目光跟隨,弄得他步步小心,短短一段路走得如履薄冰。

    進屋之後,他將各個角落都走一遍,兀自不能放心,點起油燈,確認沒有外人之後,熄燈上床,半天沒睡著,心裏越發佩服胡桂揚,同時明白了為何沒人願意住在後院、為什麼任榴兒那麼早就感覺到危險。

    在另一間房裏,胡桂揚入睡得倒快,袁茂連眼睛還沒閉上的時候,他已經發出鼾聲,就算天塌地陷也沒法讓他醒過來。

    次日一早,當著韋瑛的面,胡桂揚說:“袁茂,去將老道請來,今晚來我這裏喝酒。”

    “昨天剛剛喝過。”袁茂假裝勸道。

    “不盡興,你喝酒太斯文,必須是老道才能與我勢均力敵。”

    袁茂無奈地搖頭苦笑,“好吧。”

    袁茂走後,胡桂揚在廳裏來回走了幾圈,向坐在一邊無所事事的韋瑛道:“咱們出發吧。”

    “去哪?”韋瑛一愣。

    “鏢局。”

    “你有東西要送走?”

    “我去找人。”胡桂揚不多做解釋,出門讓蔣、鄭二人備馬。

    韋瑛也不問,上馬就走,反正他的任務就是緊緊跟隨,只要不被甩掉,就算大功告成。

    沈乾元在家,得到通報立刻迎出來,遠遠地拱手笑道:“胡校尉今天怎麼有空?”隨即將目光移向韋瑛。

    “這位是西廠百戶韋瑛韋大人,這位是京城赫赫有名的……鏢王沈乾元。”

    “謔,‘鏢王’二字絕不敢當,不過是認識幾位朋友,在鏢趟子裏混口飯吃。韋百戶大駕光臨,在下不勝欣喜。敢問韋百戶的叔父可是宮裏韋少監?”

    韋瑛很是意外,馬上拱手道:“正是家叔。”

    “這些年來,韋少監賞給京城鏢行不少活兒,大家都打心眼裏感激他老人家。”

    韋瑛聞言大悅,比自己受到奉承更高興,態度立刻緩和許多,與沈乾元互道敬仰,大有相逢恨晚之意。

    胡桂揚反而受到冷落,忍不住插口道:“宮裏的太監有什麼事情會用到鏢行?官府驛站不夠用嗎?”

    韋瑛、沈乾元同時看向胡桂揚,像是聽到一個極其愚蠢的問題,誰也沒有開口回答,沉默片刻,又熱情地聊起來。

    等了一會,胡桂揚一拍腦門,笑道:“明白了,韋少監運的是私人物品,不願動用官府,韋百戶,你家一定很有錢啊。”

    韋瑛淡淡地說:“不過是給家鄉親友送些京城特產,哪來的錢?”

    沈乾元使眼色,示意胡桂揚別再刨根問底,同時笑道:“我也是糊塗了,竟然站在大門口閑聊,哪有這樣的待客之道?兩位快裏面請。”

    胡桂揚搖頭,“我來找你要人的,給我就走。”

    “要人?哪位?”

    “你知道是哪位。”

    沈乾元詫異地瞪大雙眼,“我可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胡桂揚盯著沈乾元看了一會,“張五臣。”

    沈乾元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老張啊,他不在我這裏,我可以派人把他叫來。胡校尉找他何事?”

    “這個老小子欠我幾個回答。”胡桂揚不肯詳說。

    沈乾元也不多問,立刻派人去找張五臣,同時力邀兩名錦衣衛進廳裏說話,胡桂揚堅持不肯,“你們倆慢慢聊,我實在沒這個心情。”

    胡桂揚不肯往裏走,韋瑛也只好留在大門口,與沈乾元聊起彼此熟識的一些人,時不時放聲大笑。

    沈乾元雖是京城人士,早年去往江南闖蕩,去年才回到京城,結交的人卻極為廣泛,完全能與韋瑛聊到一塊去,提起某人時用的不是雅號就是表字,胡桂揚站在一邊,只有羨慕的份兒,完全插不進話。

    張五臣很快趕來,邁步跑進大門,先向沈乾元行禮,隨後來到胡桂揚面前,拱手道:“胡校尉找我?”

    “嗯,跟我走一趟吧。”

    “去哪?”張五臣有點意外,還有點恐慌。

    “反正不是錦衣衛。”胡桂揚笑道,知道此人最怕錦衣衛大牢,“跟我回趙宅,我有話要問。”

    “在這裏不能問嗎?”

    沈乾元上前一步,“老張,你就去一趟吧,大家都是朋友,胡校尉還能害你不成?他這是親自前來,你倒推三阻四,他若是派一名番子手、幾名公差過來勾人,你敢說個不字?”

    張五臣馬上笑道:“不敢,我當胡校尉是朋友,才敢多嘴問一句。我隨時能走,無論胡校尉問什麼,我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那你說說喜鵲胡同的薛四娘吧。”胡桂揚笑問。

    張五臣老臉一紅,後悔自己在鄖陽的時候多嘴,“早無來往,那個婆子又嫁人了,我則專心修道,遠離酒色……呃,先斷色,再斷酒,酒要慢慢來,慢慢來。”

    沈乾元將三人送到大門外,向胡桂揚道:“胡校尉對我有恩,無論你是要人還是要物,我這裏都沒問題。”

    “要人就夠了。”兩人互相拱手致意,心裏都很明白,胡桂揚這是要見谷中仙,沈乾元自會去傳話。

    回到趙宅時,樊大堅已經先到,一見到胡桂揚就叫嚷著要開飯,見到張五臣不由得一愣,上前一把揪住衣領,“你是哪家宮觀裏的道士,也該穿道袍?有朝廷頒給的度牒嗎?”

    張五臣立刻露怯服軟,“真人息怒,我就是一名野道士,野的,沒有宮觀收留,也沒有度牒,道袍是穿著玩的,真人若不喜歡,我現在就將它撕爛。”

    “可以穿,記住自己的身份就好。”樊大堅吃軟不吃硬,鬆開手,向胡桂揚道:“怎麼把他找來了?”

    “沒你的事,想吃什麼去和花大娘子說,張五臣跟我來。”

    除了韋瑛,其他人都沒跟來。

    “張五臣,你剛說咱們是朋友,是真心嗎?”

    “我當然是真心,若能結交到胡校尉這樣的朋友,死而無憾。”

    “嗬嗬,你從前趕車的時候可沒這麼會說話,修道對你果然有好處。”

    “真情流露,無需……”

    “停,你別說了,我要問你幾件事。”

    “胡校尉請問,我肯定知無不言……”

    “再停,我還沒問呢。”胡桂揚走到桌前,只倒一杯茶,慢慢飲了一口,將張五臣和韋瑛都晾在一邊,片刻之後,他轉身問道:“你修的是什麼道?”

    “嗯?”張五臣沒聽懂。

    “正一?全真?上清?太乙?還是什麼邪門歪道?”

    “哦,你問這個,我這一門獨立世外,不屬於世間任何一個道門,叫做唯一大道天機門,我乃小小道仆一名。”

    “天機門……你修行的目的是要有朝一日登船飛升,還是獲得神力留在人間?”

    “既是道仆,唯主命是從,不求飛升,不求神力,但求道船能夠再臨,開化世人於蒙昧之中。”

    “天機船就是天機船,你們連名字都給改了?”

    “道船乃是尊稱。”

    “嗯,你這一門中有多少信徒?”

    “不算太多,百十來人吧,都是去過鄖陽的同道。沒辦法,道船見首不見尾,大多數世人氣運不足,沒機會親眼得見,因此不肯相信我們的話。”

    胡桂揚指向韋瑛,“他的氣運也不足?”

    韋瑛笑道:“別提我,你們問答,我聽著就行。”

    張五臣趁機問道:“聽說胡校尉失去了神力?”

    “消息傳得還挺快。”

    “我們既信道船,當然比較關心這種事。”

    “你這一門中有異人嗎?”

    “沒有。”張五臣肯定地說,“我們倒是想吸引異人加入,可惜他們太過驕傲,不願充當道仆,拒絕了我們的邀請。”

    胡桂揚向韋瑛道:“他們其實非常羨慕異人,願意為此付出任何代價,所以我才要找他問話。”

    韋瑛點頭,表示明白。

    張五臣解釋道:“我是羨慕異人,誰不羨慕呢?可天機門的第一條門規就是甘心為仆,若不能者,力量再強也不收入。”

    “你們的要求還挺高。”

    “聽著高,其實很簡單,但凡親眼見過道船飛升的凡人,再多一層敬畏之心,自然就會成為道仆。”

    胡桂揚笑笑,“給我幾個名字。”

    “什麼名字?”

    “異人的名字,你們不是一直在努力拉攏異人嗎?總不至於連異人是誰都不知道吧。”

    張五臣臉色微變,“這個……拉攏異人不是我的職責。”

    “你的職責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張五臣無奈,只得回道:“童豐、趙曆行、蕭殺熊……”

    “別說我知道的名字,也別說天下異人就這麼幾位。”

    張五臣愣了一會,終於開口:“其實胡校尉不必問我,元宵節後,會有一大批異人前來投奔你,消息已經傳開,說是只有你這裏能保異人安全。”

    胡桂揚突然想明白許多事情。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k2258

LV:9 元老

追蹤
  • 1120

    主題

  • 100531

    回文

  • 46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