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妖孽 作者:冰臨神下 (連載中)

 
mk2258 2017-6-10 20:04: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3 402313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8 16:53
三百四十九章 新主

    樊大堅手裏不知何時多了半塊硬餅,他厭惡地看了一眼,再看一眼周圍的眾多乞丐,沒敢扔掉,小聲道:“這些人瘋了嗎?”

    袁茂搖搖頭,與老道一樣困惑。

    乞丐們點起一堆堆的篝火,在周圍載歌載舞,臉上的幸福表情快要溢出來。

    “他們真相信天機船、相信會有一位人間新主?”樊大堅覺得自己像是誤入了鬼怪世界。

    袁茂還是搖頭,擠出人群,找個僻靜的地方,說:“這麼多乞丐聚在城外,官府沒人管一管嗎?”

    “怪事這麼多,你居然關心這個?”

    “別的怪事我找不出原因,就這件我可以去附近的衙門裏問問。”

    “你還真是一位官老爺。”樊大堅走出幾步,隨手抓住一名路過乞丐的胳膊,硬拽過來,問道:“你是從清河來的?”

    乞丐一臉汙穢,看不出年紀,卻能看出發自內心的喜悅,“是啊,你是新入會的?”

    “嗯。”

    “清河乃龍興之地,我們有從龍之功,今後飛黃騰達,告訴我名字,或許我能提攜你們兩個。”

    樊大堅將入會時編的名字給忘了,隨口又編兩個,將手中的半張餅遞過去,“沒啥好東西,算是一點孝敬。”

    乞丐並不餓,但是“孝敬”這兩個字就足以令他心花怒放,接在手中,“嗯,還是京城人有眼力見兒,別看只是半張餅,我記得你們的好處。”

    乞丐要走,樊大堅抓住不放,“我有點不太放心,這麼多人聚在一起,不怕被官府驅逐嗎?”

    “哈哈,膽子這麼小,還敢來求取富貴?別怕,咱們又不是造反,官府憑啥驅逐?而且上頭說了,官府忙得很,沒工夫管咱們這些人。”

    乞丐又要走,樊大堅依然不放人,“人間新主是哪位?我倆想去拜見一下。”

    乞丐有些不耐煩,面露鄙夷,“新主是隨便能見的嗎?到哪都有尊卑貴賤之分,你倆剛剛入會,寸功未立,就想見新主?”

    乞丐跑了,樊大堅嘿嘿笑道:“怎麼樣?”

    袁茂笑著搖頭,“等於啥也沒問出來,就知道一件事,這些閹丐真相信那通鬼話。”

    兩人重新擠入人群,在最熱鬧的地方找到了蔣二皮與鄭三渾,這哥倆兒倒是不挑食,也不挑人,一邊啃硬餅,一邊手舞足蹈,再加上一身破爛單衣,完全融入到群丐當中。

    袁茂與樊大堅各拽一位,拖出人群。

    蔣二皮擦擦額頭上的細汗,“這些叫花子倒是挺聰明,跳來跳去能驅寒,心裏還挺高興。”

    “還能吃下去東西。”鄭三渾用牙齒扯下一塊餅。

    “我們哥倆兒決定了,以後沒飯轍兒的時候就跟他們混幾天。”

    “沒飯吃的時候可以找我。”樊大堅不太熱情地邀請,馬上又道:“你倆去打聽一下人間新主是怎麼回事。”

    兩人大笑,蔣二皮道:“你們真相信這種鬼話?哈哈,別說人間新主,彌勒降世、玉皇轉世、太祖重生我都見過,無非是騙點小錢兒,何必當真?唉,我們哥倆兒沒這種本事,樊爺相貌堂堂……”

    “呸,我是正經修道之士,不走這種歪門斜道。”樊大堅掏出一塊碎銀子,“人間新主是怎麼回事?是不是確有其人?乞丐們為何不怕官府驅逐?誰打聽明白,銀子歸誰。”

    還是銀子好用,蔣、鄭兩人分頭跑進人群,各自打聽消息。

    樊大堅笑道:“有人就得用上。”

    周圍的乞丐似乎又多了一些,清河的閹丐自吹自擂,好像富貴已在手中,京城內外聞訊趕來的新人大都也是乞丐,嘴裏吐出的諛詞如雪片一般四處飛揚。

    袁茂看了一會,歎道:“給這些人換上官袍,何其相似?”

    “嗬嗬,換上道袍、僧服也都一樣,既分尊卑貴賤,就免不了阿諛奉承……”樊大堅一拍腦門,“我突然有點明白胡桂揚為啥總是一副懶樣了,這小子分明是在同尊卑、齊貴賤,怪不得上司都不喜歡他。”

    一名年輕乞丐擠過來,小聲道:“兩位在打聽消息?”

    “誰讓你過來的?”樊大堅以為是蔣、鄭二人找來的人。

    年輕乞丐搖頭,“兩位是哪個衙門的?”

    樊大堅一愣,“我們不是差人……”

    年輕乞丐笑道:“兩位可不像叫花子,起碼像我一樣,弄身真正的行頭,臉上也得多抹點泥。”

    “你是差人?”樊大堅吃了一驚。

    “噓,我是南城兵馬司派來的,姓呂。”

    袁茂拱手道:“幸會,恕我多嘴,便裝偵緝這種事情,應該由錦衣衛來做吧,兵馬司……”

    呂姓乞丐笑道:“我一猜你就是錦衣衛,你們那邊最近不是忙嘛,人手都調進城裏,城外沒人管,上頭擔心乞丐們鬧事,派我過來查看。”

    “查看到什麼沒有?”樊大堅問。

    呂姓乞丐滿臉苦笑,“跟兩位看到的一樣,據說還有幾處地方是神仆會的據點,吃喝跳舞,估計過兩天就能散去。呃,既然錦衣衛派人來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袁茂點點頭,呂姓乞丐大喜,拱手道:“兩位怎麼稱呼?我回去也好有個交待。”

    樊大堅剛要開口,袁茂卻碰他一下,然後搖搖頭,樊大堅明白過來,也搖搖頭。

    呂姓乞丐也不勉強,笑著告辭,擠進人群,很快消失不見。

    周圍的乞丐突然高聲歡呼,向一個地方湧去,袁茂與樊大堅互視一眼,急忙跟上。

    原來是有人站在一輛騾車上分發食物,饅頭、包子、燒餅、飯團四處亂扔,“熱乎的,別搶,人人有份!”

    樊大堅摸摸肚子,“我還真有一點餓了,搶兩個包子吧。”

    “你去吧,我還能堅持一陣。”袁茂笑道。

    “你不去我也不去,待會咱們拿錢買幾個。”

    “這些人未必願意……”袁茂話未說完,就覺得後腰一緊,被什麼東西抵住,隨後是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別亂動,我認得你,我的刀不認得。”

    樊大堅同樣僵住,顯然身後也有利刃。

    “兄弟,我們不是來惹事的,要錢要物,開口便是。”袁茂小心地說。

    “要人。”身後的人輕扯一下。

    袁茂與樊大堅轉身,看到四名乞丐,手裏都握著短刀、匕首,個個神情嚴肅。

    食物分發完畢,騾車駛來,四丐連推帶搡,將兩人送上車廂,隨後坐上車尾。

    行程不算太長,袁茂與樊大堅卻是不辨東西,早已迷失方位,車上問話,沒有得到回答,反而挨了幾拳。

    到達目的地,兩人被拖進一間房中,門戶緊閉,周圍漆黑一片。

    樊大堅向前摸索,“這幫乞丐來真的?”

    “你聞到什麼味道沒有?”袁茂問。

    “像是……藥材,這裏是藥鋪?”

    “可能。老道,如果這次逃不出去,我得向你道歉。”

    “為何道歉?”

    “你馬上就要發財,我卻將你拖進危險之中。”

    “拖進危險?我明明是自願的,不對,我先開頭,我拖你進來還差不多,也不對,要怪就怪胡桂揚。”

    “關他什麼事?”

    “你忘了,咱們本來正常喝酒,說起他之後,咱們才覺得無所事事,想要找點危險的事情做做,正好碰見那兩個家夥,咱們就跟來了。若是沒有胡桂揚,咱們還在喝酒,根本就不會出門,對不對?”

    “好吧,怪他。總之,很高興結交你這樣一位朋友。”

    “真心朋友,千金不換,靈濟宮真君的位置也不換。這麼說來,還是得感謝胡桂揚,沒有他,咱們根本不會認識。”

    “不是跟他出生入死,咱們也沒這份交情。”

    “對,咱們……”

    房間裏突然傳來笑聲。

    “誰?”袁茂與樊大堅齊聲喝問。

    “這個胡桂揚是什麼人?你倆一會怪他,一會謝他?”聲音稚嫩,像是個孩子。

    “胡桂揚……先說你是誰?”樊大堅發現對方年紀不大,懼意盡去。

    “我若是知道自己是誰就好啦。”

    “什麼意思,你連自己的姓名都不知道?”樊大堅道。

    “不知道,我就記得最近幾天的事情,再往前的事情都不記得。”

    “你也是被那些乞丐抓來的?”袁茂問道。

    “不記得,醒來的時候就在這裏,六七天了吧。”

    “你聽說過神仆會嗎?”袁茂覺得這個孩子必有來曆。

    “知道,天天有人向我講神仆會的事情,還說我今後會是天下主宰……”

    “原來是你!”兩人齊聲道。

    “你倆認得我?”孩子很高興。

    “不認得,但是大群乞丐湧來京城,聲稱將有一位人間新主降臨,想必就是你了。”樊大堅找到目標,心裏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你什麼都不記得?不明白他們為何選你當新主?”袁茂問道。

    “不記得,我也不想當新主,只想弄清自己是誰,如果有家的話,能回自己家去。”

    外面響起開鎖聲,三人全都閉嘴。

    片刻之後,有人提燈進屋。

    屋子應該是一間倉庫,堆放著大量包裹、木箱,牆邊有一張小床,床上坐著一名十來歲的孩子,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新來的兩人。

    袁茂與樊大堅都沒見過這個孩子,看了一會,扭頭看向來者。

    “咦,我認得你。”樊大堅很是意外,“你是……你是牛掌櫃,這裏是烏鵲胡同廣興鋪?”

    牛掌櫃哼了一聲,“果然是你們兩個,胡桂揚派你們來的?他還沒死心?”

    樊大堅正要說不是,袁茂搶先道:“沒錯,胡校尉派我們來的,天亮之後我們若不回去,他會親自到來。”

    牛掌櫃似信非信,“來做什麼?救你們兩人嗎?”

    袁茂靈機一動,“來找神船的秘密,來找隱藏的異人,來找……”袁茂看向孩子,還是猜不出來他的身份,“來找神子。”

    他將妖狐案時聽說的事情也用上。

    不知哪一句說到痛處,牛掌櫃臉色驟變。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8 16:56
三百五十章 借錢借人

    胡桂揚越走越熱,到了城外,將衣領解開,才稍微覺得涼快些。街上的行人還都裹著棉衣,對這名怪人側目而視。

    太子在城外閹丐手中,可是閹丐在哪?

    胡桂揚站在街上想了一會,跳上附近一輛等活兒的騾車,“去廣興鋪。”

    “好咧,客官坐穩。”車夫甩鞭,趕車前往烏鵲胡同。

    靠在車上,胡桂揚從懷裏拿出兩枚玉佩,一枚是梅郎中留下的,一切正常,通體雪白,原有的一點紅暈也已消失無蹤,另一枚來自宮裏,皇帝看過又交回來,昨晚還是白玉,此時又變成紅丹,比從前更紅,像是剛剛從火裏取出的木炭。

    就是它散發熱量,令胡桂揚不得不解衣納涼。

    “宮裏的東西就是與眾不同。”胡桂揚喃喃道,皇帝通過公主將玉佩悄悄送給他,其中必有原因,可他卻想不明白,“幹嘛不將話說清楚呢?異人的心思太古怪。”

    胡桂揚回憶自己短暫的異人生涯,努力揣摩皇帝的想法。

    沒等他想出所以然,車停了,車夫笑嗬嗬地轉到後面,“廣興鋪到了,請客官賞錢。”

    “多少?”

    “隨客官賞,一兩銀子我不嫌多,十文也不嫌少,給多給少都是爺,您省力,我養家,您高興,我也樂嗬,今後再坐我的車。”

    “你是李刑天的徒弟?”

    車夫一愣,笑道:“客官愛開玩笑。”

    胡桂揚伸手入懷,發現身上分文皆無,隻有兩枚玉佩和幾件雜物。

    “客官仔細找找,邊邊角角都摸一遍,一看您就是城裏的財主,衣服縫裏藏著銀,腳板底下踩著金,既來花花世界尋開心,珍珠瑪瑙總該帶幾件,我知道當鋪在哪……”

    胡桂揚確認自己沒帶錢,“你等一會,我找人付車錢。”

    “小本生意,我可等不了,客官……”車夫眼一花,“客官”已經沒影。

    胡桂揚沒覺得自己動作快,推門闖進廣興鋪,大聲道:“牛掌櫃!”

    店裏沒人,胡桂揚連喊幾聲,牛掌櫃才從後面進來,一臉的不情願,稍一拱手,“胡校尉何事光臨小店?”

    “借我十文錢,多幾文最好。”

    牛掌櫃滿心戒備,做好了種種準備,唯獨沒料到對方會借錢,略一回憶,自己與這名錦衣校尉似乎沒什麼交情,“十文?”

    “外面有輛車,等我付車錢,今天出門走得急,幾千兩銀子都落在家裏了。”

    牛掌櫃忍不住嘿了一聲,可還是走進櫃台後面,拿出錢匣,用鑰匙打開,撚出一摞銅錢放在桌上,“一共十文,胡校尉數好。”

    “我讓車夫等在外面,是不是應該多給一些?”

    牛掌櫃又拿出十文。

    “車夫嘴甜……”

    牛掌櫃不願意了,“做生意的誰不嘴甜?胡校尉在哪上的車?該是多少就是多少,他敢多要,我去與他理論。”

    胡桂揚伸手抓起兩摞銅錢,笑道:“不愧是一鋪掌櫃,懂行情、會講價,一錘定音...咦,我這是怎麼了?不會正常說話了。”

    胡桂揚匆匆走出鋪子,將二十文錢往車夫手裏一放,轉身就走,生怕多聽一句。

    “客官好大脾氣……”車夫點數銅錢,樂顛顛地趕車離開。

    鋪子裏,牛掌櫃收起錢匣,看到胡桂揚又進來,眉頭不由得一皺,“胡校尉還有事?”

    “借錢得寫借據。”

    “不過二十文錢而已,就當是送給胡校尉的禮物。”

    “不會有人說我敲詐勒索吧?錦衣衛的名聲本來就一般,別毀在我手裏。”

    “二十文!”牛掌櫃忍住怒火,擠出笑容,“朝廷上下若是都像胡校尉這麼清廉就好了,行,我寫張字據。”

    櫃台裏什麼都有,牛掌櫃拿出筆紙,準備寫張借據。

    “呃,既然要寫借據……”

    “是你讓我寫的!”牛掌櫃又露出怒容。

    胡桂揚不為所動,笑道:“我的意思是,既然有借據,就多給我幾兩銀子吧,身無分文的滋味可不太好受,我又不知道要在城外待多久,總不能每次都來廣興鋪借錢。”

    牛掌櫃沉默一會,臉上又擠出笑容,“胡校尉想要多少?”

    “這樣吧,給我四貫銅錢,借據上寫五貫,多出來的就當是利息。”

    牛掌櫃又沉默一會,雖然手上過錢無數,他卻從未改變節儉本色,有宮中太監做靠山,廣興鋪也從未遭受過勒索,因此他對拿錢給外人極不習慣。

    “要不然你寫六貫,利息算多一些。整條街上我就對你這裏比較熟,放心,就算我不還,西廠也會替我還……”胡桂揚非要借點錢不可。

    牛掌櫃抬筆,刷刷寫下一張字據,調轉過來,“簽字還是畫押?”

    “我會寫字。”胡桂揚接過筆,掃了一眼,“嗬,紋銀十兩?我用不了這麼多。”

    “就當是交朋友了。”牛掌櫃咬牙道,從錢匣裏拿出一錠五兩的銀子、幾塊碎銀和一把銅錢,“總數不到十兩,利息我要一點,請胡校尉收好。”

    “不用稱一下?”

    “當掌櫃這麼久,我心裏有數。”牛掌櫃將銀錢推向櫃台外面。

    胡桂揚工工整整地寫下自己的名字,笑道:“你收好,還錢的時候我得要它。”

    “沒問題。”牛掌櫃將借據放在匣內,拱手道:“慢走,不送。”

    胡桂揚的確很慢,將櫃台上的銀子與銅錢分開存放,“牛掌櫃真是位值得一交的朋友,其實咱們也算有幾分淵源,昨晚我還與梁內侍聊天呢。”

    “梁內侍?”牛掌櫃吃了一驚。

    “對啊,他請我幫忙,可惜我本領低微,心有餘而力不足,失去一次討好梁內侍的大好機會。”

    “你在哪見到……算了,請胡校尉慢走,錢不用急著還,一天兩天、一年兩年都行。”

    “還錢嘛,肯定是越快越好。既然錢借了,牛掌櫃再幫我一個忙吧。”

    “又要怎樣?”牛掌櫃大怒,他可不怕一名錦衣校尉,隻是心裏有鬼,希望盡快將人打發走。

    “這回不錯錢了,借個人。”

    “借個人?你已經拿到錢了,出去隨便雇人。”

    “別人都不好用,非得是牛掌櫃的一位老夥計才行。”

    胡桂揚若是一來就開口要人,牛掌櫃當即就會拒絕,可是從借錢開始他就陷進去了,一心隻想將客人打發走,強忍怒氣,“借誰?”

    “楊少璞。”

    “那個老酒鬼?”

    “對,就是他。”

    牛掌櫃鬆了口氣,“他不在我這裏,你去附近的亨興鋪問問,老酒鬼應該去投奔他乾女兒楊彩仙去了。”

    “楊彩仙換東家了?”

    “嗯,從胡校尉家裏回來之後就換了,你去那邊問吧,我不太了解。”牛掌櫃再次拱手,表露出明顯的逐客之意。

    “多謝,今後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盡管開口。”

    牛掌櫃的靠山直達宮中權宦,對一名錦衣校尉看不上眼,“好說,胡校尉慢走。”

    胡桂揚終於離開,牛掌櫃跟到門口,親眼看著胡桂揚走遠,這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急忙將門閂上好,今天不打算再做生意。

    沈乾元從後門進來,“胡桂揚怎麼來了?”

    “不知道啊。”牛掌櫃雙手一攤,“完全莫名其妙,借走一些錢,又要去找楊少璞,你說他是不是在試探我?”

    “楊少璞知道什麼嗎?”

    “一個老酒鬼而已,早被我攆出鋪子,有事也不會對他說啊。”

    沈乾元想了一會,“我待會派人進城打聽情況,弄明白胡桂揚為什麼會離開趙宅,天黑之後你將‘貨物’轉移。”

    “先是胡桂揚的兩名手下,然後是他本人,你說這其中……”

    “胡桂揚我來對付,他的那兩名手下你一塊帶走。”

    “好。”牛掌櫃向後院走去,嘴裏喃喃道:“千萬別出事……”

    亨興鋪離廣興鋪不遠,門臉很小,生意看上去也不太好,前面的店面裏倒是堆滿貨物,可是積滿灰塵,一看就是放置許久沒賣出去的舊貨。

    店裏沒人,胡桂揚高聲喊道:“掌櫃!”

    一名病秧秧的年輕人從後門進來,看到客人一臉的不高興,“來這麼早?”

    “生意人還嫌早嗎?”

    年輕人打個哈欠,“一般客人都是快到晚上才來。早來也行,算你趕上了,有多少銀子?”

    “雜七雜八算十兩吧。”

    年輕人一愣,隨即怒道:“窮鬼一個,也敢來這裏玩耍?出去,去城裏吧,那邊的姑娘便宜,幾文錢一晚的都有。”

    年輕人過來推搡,連推幾下沒推動。

    胡桂揚逼近一步,笑道:“你弄錯了,我找的不是姑娘,是老酒鬼。”

    年輕人又是一愣,連退兩步,“哪來的老酒鬼?”

    “姓楊,叫楊少璞。”

    “這裏沒有姓楊的人。”年輕人又過來推搡,百折不撓。

    胡桂揚再次逼近一步,順手抓住對方的腕子,“怎麼稱呼?”

    “關你……唉喲,快鬆手!”年輕人呼痛,身子一矮,差點跪下。

    胡桂揚鬆手,自己也覺得納悶,他還沒怎麼用力呢。

    “你找楊少璞是吧?我給你叫去。”年輕人轉身就往後面跑,嘴裏一個勁兒地吸涼氣。

    沒過多久,楊彩仙從後面進來,看到胡桂揚,也是一愣,脫口道:“你怎麼追到這裏來了?”

    “嗬嗬,這個追字用得妙,可我不是來‘追人’的,是要找人,找你義父楊少璞。”

    “他喝醉了在睡覺……你找他幹嘛?”

    “一點小事。你怎麼換東家了?”

    “我不想再做這行,在這裏暫住。”

    “剛才那位兄台還問我銀子多少呢。”

    “接客的不是我,是他妹妹翁鬱鬱。”

    當初樓駙馬就是死在翁鬱鬱床上,胡桂揚見過她,“哦,那就是他哥哥嗡嗡蟲?”

    “對。你非要現在見我義父嗎?”

    “嗯。”

    “你也可以先問我,或許我知道答案。”

    “楊少璞曾經替清河閹丐傳信,想必與那些人很熟,我來打聽閹丐的消息。”

    楊彩仙輕輕一笑,“你是錦衣衛,連這種事情也不知道嗎?”

    “什麼事情?”

    “清河閹丐都來京城了,到處招收所謂神仆,離此不遠就有一處據點,義父前天入會,喝醉之後才回來。”

    “神仆?閹丐改行了?他們手裏是不是有個人質?”

    “沒聽說過。”楊彩仙想了想,“等會,我將義父叫醒。奇怪,你居然能活著出來,我還以為……”

    “命大。”胡桂揚笑道,心裏明白,自己不是命大,而是被故意“放”出趙宅的。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0:46
三百五十一章 喬裝

    想叫醒楊少璞可不容易,老酒鬼魂遊天外,正與群仙暢飲瓊漿玉液,喝至酣處,就算是房子著火也不想睜眼。

    楊彩仙只好挽起袖子,結結實實地扇了兩巴掌。

    群仙驚退,杯碎酒撒,楊少璞哀號一聲,終於坐了起來,捂著雙頰,委屈地看著幹女兒,“剛上來一壺好酒,一口還沒喝呢,就被你打碎了。”

    “錦衣衛找你。”

    聽到“錦衣衛”三字,楊少璞酒醒五分,再看到女兒身後的胡桂揚,酒又醒三分,驚愕地說:“我、我沒做啥啊。”

    楊彩仙讓到一邊,胡桂揚上前兩步,笑吟吟地道:“你不是剛剛加入神仆會嗎?”

    “都是些老朋友,聚在一起吃喝,胡亂起的名字,當不得真。”

    胡桂揚坐到床邊,“我想見見你的這些老朋友。”

    “幹嘛?童豐的死跟他們一點關係沒有。”楊少璞越發警惕。

    胡桂揚本想說得輕鬆些,見到對方警惕,立刻改變主意,正色道:“我懷疑神仆會裏有人意欲造反,暗害童豐是個開始,閹丐齊聚京城,則是第二步,接下來他們將要攻入皇宮。”

    楊少璞越聽越驚,嘴巴越張越大,半晌才道:“我跟他們其實也不是很熟,就是從前一塊討過飯……”

    “可你給他們傳過信兒,使得三名侍衛高手以及一名西廠總管命喪清河……”

    楊少璞急了,“真不關我事,那邊的口信我直接給了牛掌櫃,是他傳到宮裏,真的與我無關。”

    “那你也有連坐之罪,抓不抓你,全看……”

    “南邊不遠有一座廢棄的土地廟,再往東有個金帳台,都是神仆會的據點,我就知道這兩處。”

    “好,帶我去一趟。”

    楊少璞哭喪著臉道:“胡老爺,那邊認識我的人不少,而且我這雙腿,也不知怎麼回事,一到冬天就犯病,喝多之後抖個沒完,你瞧……”

    胡桂揚一把按住亂抖的腿,正要再威脅幾句,旁邊的楊彩仙道:“我帶你去,那兩個地方我都認得。”

    楊少璞馬上道:“好女兒。我那些朋友不認得他,她可以帶你去。”

    胡桂揚搖頭,“不行,你是女子,出行不便。”

    “等會。”楊彩仙轉身出屋。

    楊少璞賠笑道:“我這個女兒,要貌有貌,要才有才,要膽有膽,要義氣有義氣,這麼好的一個女孩兒,最近也不知怎麼了,一門心思非要從良,你說這算什麼事啊?我琢磨著,從良也行,給她找個好人家,我也有個養老的地方。胡老爺是錦衣衛,家裏……”

    “我身上只有十兩銀錢,還是借來的。”

    楊少璞立刻改口,“胡老爺交遊廣,幫我們找找。要求不高,城內有大宅,城外有莊園,拿得出千金之娉,供得起我們父女好吃好喝就行,不求他是世家公子,富商也可以將就。”

    “嗯,你女兒好找去處,你可不好找,誰家肯要一個老酒鬼啊?”

    “我喝得不多,真的……”

    兩個正說話,一名小夥計進來,“胡校尉,楊姑娘請你過去說話。”

    胡桂揚起身,向楊少璞笑道:“你就這麼一個女兒了,別光想著銀子和酒,替她著想,讓她做主吧。”

    楊少璞呆呆地沒吱聲。

    出了房間,胡桂揚看向小夥計,正要問話,突然覺得不對,“你……”

    小夥計嫣然一笑,露出馬腳,“你早就認出我了,所以故意說好話給我聽,對不對?”

    房間裏低矮陰暗,胡桂揚剛才真沒認出來,笑道:“與其說好話,我寧願花錢。”

    楊彩仙臉色一沉,“可以出發了?”

    胡桂揚打量幾眼,“衣服和鞋裏塞棉花了?你哪來的這身行頭?”

    “我們這邊的事情,你少問。”

    “好吧,看著問題不大,聲音有點不同。”

    “在外人面前我裝啞巴。”

    “嗯,你走幾步讓我看看。”

    楊彩仙走出幾步,轉身看來,臉上貼的不知什麼東西,像是凍傷,遮住容貌,卻遮不住眼中的神情。

    “看來這不是你第一次女扮男裝。好吧,只剩一個問題,你幹嘛要幫我?”

    “我不是幫你。”

    “幫你義父解圍?”

    “也不是幫他。”楊彩仙上前一步,“神仆會與那個太子丹有關,對不對?”

    “嗯……有些關係,但我不能向你保證什麼。”

    自從知道殺害義兄的凶手是太子丹之後,楊彩仙一直琢磨著如何報仇,不放過任何機會,“用不著保證,你能公事公辦就行。”

    “好吧,老實說,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

    “先做再說,我找輛車。”楊彩仙轉身向另一間房喊道:“嗡嗡蟲!”

    一臉病容的嗡嗡蟲走出來,看到男裝的楊彩仙,沒顯出任何意外,不太情願地問:“幹嘛?”

    “去找馬二郎,我要用他的車。”

    “在我家借住,還要支使我做事,真是不拿自己當外人……”嗡嗡蟲嘴裏嘟囔著向外走去。

    楊彩仙不在意,“咱們去店裏等一會。”

    “這個馬二郎……”

    “專門給各家鋪子運貨的車夫,他的車破舊,去見那些人比較合適。”

    胡桂揚不得不承認楊彩仙想得確實周密。

    冬天活少,車夫一叫就到,嗡嗡蟲進店,一句話不說,直奔後院,楊彩仙與胡桂揚出店,車夫已經等在門口。

    這是一輛運貨的騾車,沒有車棚,車廂上鋪著一層雜草與幾團破布。

    車夫馬二郎滿臉歉意,“不知道楊姑娘用車,也沒收拾一下……楊姑娘呢?”

    胡桂揚掏出一把銅錢,笑道:“她是給我們兩人雇車,這些錢夠嘛?”

    “不用錢,這趟免費。”

    “未必是一趟。”胡桂揚將銅錢硬塞到車夫手中,跳上車廂,問道:“怎麼走?”

    楊彩仙也跳上來,身子靈活,沒有半點扭捏之態,說話也變得粗聲粗氣,知道的人能聽出破綻,不知道的人只當這是店裏的夥計。

    “出胡同右拐一直走,去土地廟。”

    “好咧,兩位坐穩。”馬二郎知道土地廟在哪,坐在前邊揚鞭趕騾。

    運貨的車坐著不太舒服,但是的確不那麼惹人注意,尤其是到了一群乞丐中間。

    騾車一出現,群丐就撲過來,發現車上只有草,全都悻悻離去,有人甚至罵罵咧咧,表示不滿。

    馬二郎將車停在稍遠的地方,驚訝地說:“這裏什麼時候歸丐幫啦?這麼多乞丐,脾氣還都挺大,兩位要找誰?”

    楊彩仙盡量少說話,胡桂揚道:“你在這等會兒,我們去看看,如果天黑還不出來,你就自己回去吧。”

    “沒事,我可以多等一會,兩位客官慢走。”馬二郎拿了錢,態度十分客氣。

    走出不遠,楊彩仙小聲道:“他們可能會拉咱們入會,別拒絕,編兩個名字。”

    “好。”

    果然讓楊彩仙猜中,找食物的群丐退下,一名老乞丐大步走來,歪頭看人,“你倆來入會的?”

    “對,聽說神仆會在這裏招人。”胡桂揚拱手道。

    老丐眉頭緊皺,“神船只收窮苦之人為仆,你倆不像啊?”

    胡桂揚指著楊彩仙,“他被東家攆出來,我在城裏惹了點事,被官府追捕,走投無路才來入會,身上就幾兩銀子,這還不算窮苦?”

    “你倆還能坐車呢。”老丐看向遠處的馬二郎。

    胡桂揚苦笑道:“那是親戚,好心送我們一程,你們不收人,我倆只好去別的地方看看。”

    “你把銀子交出來,可以讓你入會,今後同吃同住,一塊侍奉神船。你也別覺得吃虧,過不了多久,神仆會就能飛黃騰達,咱們都跟著吃香喝辣……”

    “窮苦人到那時就不受喜歡了?”胡桂揚問道。

    老丐臉一沉,“就你話多,神船這是給窮苦人一個機會,信者皆得回報,入會越早,今後被抬升得越高。你們已經是第二批了,可以入會,但是要比我們這些先入會者低一等。”

    “真是不巧,早知如此,我就早點惹事、早點過來入會了。”

    “這種事要看運氣。交錢,去廟裏入會。”老丐伸出手。

    胡桂揚拿出兩塊碎銀和一些銅錢,放到老丐手中,“這些錢……”

    “我不要你的錢。”老丐馬上瞪眼,轉身指向廟門口的一座大缸,“瞧見沒?都放在那裏,算是香火錢。”

    走到近前,缸裏的確有不少銀錢,老丐隨手一拋,銅錢入缸,胡桂揚卻沒看到那兩塊碎銀,也不點破,與楊彩仙進廟。

    廟裏全是乞丐,或坐或立,只留出一塊很小的地方。

    “有人入會,交錢了,記在我名下。”老丐喊道,轉身出去。

    一名中年乞丐懶洋洋走來,一手執筆,一手拿冊,身邊跟著一名小乞丐,雙手托著墨盒。

    “向神船跪拜。”中年乞丐道。

    “神船在哪?”胡桂揚問。

    中年乞丐向廟裏殘破的神像一揚脖。

    “那是土地公,不是神船。”胡桂揚笑道。

    中年乞丐早準備好一套說辭:“神船在人間尚無廟宇,暫時附寄在其它神像裏面,信則入會,不信則退。”

    “現在退出的話,能把銀子還給我嗎?”

    中年乞丐大怒,“入會是開玩笑嗎?”

    其他乞丐圍攏過來。

    “只是問問。”胡桂揚笑道,絲毫不懼,“神船究竟有什麼本事,能讓大家入會?”

    “人多勢眾就是本事,你要嚐嚐?”中年乞丐將筆冊放到小乞丐手臂上,挽起袖子,做出要打人的架勢,其他乞丐大聲助威。

    楊彩仙驚懼不已,真打起來,她可一點忙幫不上,還擔心自己的容貌受損。

    胡桂揚也挽起袖子,“入會可以,總得說個明白,入會有先後,誰強誰當頭兒,咱們這就分下高低……”

    不等兩人動手,廟外進來一人,驚奇地說:“咦,胡校尉!”

    胡桂揚被認出來,轉身看去,來者是熟人張五臣,心中不由得生出疑惑,張五臣、沈乾元都是谷中仙的追隨者,怎麼與會擁護太子丹的閹丐混在一起?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0:50
三百五十二章 入會不成

    張五臣穿過一段時間的道袍,如今換上乞丐的破爛衣裳,卻跟從前一樣紅光滿面,與喝酒無關,而是因為心情愉悅。

    “五臣師父,這是你的朋友?”中年乞丐驚訝地問。

    “嗬嗬,我可沒資格與錦衣校尉交朋友。”

    聽到“錦衣校尉”幾個字,乞丐們皆吃一驚,最後兩名坐在地上的人也站起來,與夥伴們同時後退。

    “怎麼會有錦衣衛……”中年乞丐目光閃爍。

    “這位胡校尉與眾不同,曾在鄖陽府親登神船,此來想無惡意,諸位讓我與他談談。”

    乞丐們對張五臣極為尊重,聽他的話陸續退出。

    破廟無門,只有兩塊木板遮擋一下。

    張五臣拱手道:“這位兄台……”

    “一位朋友,無需避諱。”

    張五臣笑笑,隨後端正神色,“胡校尉怎麼會來這裏?”

    “你們大張旗鼓地招人入會,我不能來嗎?”

    “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胡校尉怎麼離開趙宅的?”

    “沒我啥事,我就出來了。”

    張五臣臉上還是掛著疑惑,“你……不是異人了?”

    “嗯,連二十五人都不是。”

    張五臣長長地哦了一聲。

    “你替我感到遺憾?”

    “不是……呃,遺憾,非常遺憾。胡校尉失去神力之後,立即就能出城?”

    “是啊,有西廠撐腰,沒人攔我。”胡桂揚笑道,隨口編個謊言。

    “西廠真是看重胡校尉。”張五臣又一次拱手。

    “別繞來繞去了,說吧,找我有什麼事?”

    張五臣苦笑道:“胡校尉,明明是你找上門來,怎麼變成我找你了?你來查什麼,盡管問我就是,我保證沒一句謊言。”

    “不說謊?”

    “就憑胡校尉曾經帶我去鄖陽府,我也不會撒謊。”

    “嗯。”胡桂揚盯著張五臣的眼睛,“神仆會有多少人了?”

    “與日俱增,截止昨晚已有五千餘人,照這樣下去,很快就能突破萬人,更多也有可能。”

    胡桂揚笑道:“趙宅的異人越受關注,你們招人越順利吧?”

    “沒錯,如今傳言四起,但還沒到盡人皆知的地步,再醞釀一下,沒準我們能招到十萬人以上!當然,這是我自己的猜測,胡校尉別太當真。”

    胡桂揚稍稍壓低聲音,“比較可靠的消息,上頭也變成異人,進入趙宅。”

    “上頭?西廠的上司?”

    “比西廠還高。”

    張五臣愣了一會,笑道:“皇帝?嗯,傳言早就有了,相信的人暫時不多。”

    “只要是事實,相信的人總會越來越多。”

    “是啊。”

    “所以我有一個問題,神仆會忠於皇帝?”

    “當然,我們都是大明子民。”

    “但你們不忠於朝廷。”

    張五臣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朝廷昏庸,奸臣當道,已是天子的累贅。”

    “奸臣具體是指哪些?”

    “在位者無一稱職,首當其衝者便是內閣首輔萬安,前任商首輔還算是一位好官,自萬安繼任以來,朝中烏煙瘴氣,萬安不認自家祖宗,與宮中萬貴妃攀親,哪裏還是大明首輔,分明是萬家閣老。”

    胡桂揚笑道:“這是別人的話吧,跟你平時說話的用詞都不一樣。”

    張五臣本來就紅的臉這時更紅一些,“別管原話是誰的,你得承認說得在理。”

    “朝堂大事我不清楚,宮裏的宦官呢?你們忠還是不忠?”

    張五臣冷哼一聲,“群宦還不如文武百官,他們……”張五臣肚子裏有一套現成的說辭,可是已被胡桂揚點破,只得改口道:“壞事都讓那些太監做絕了,當著你的面我也敢說,東西兩廠壞上加壞。”

    “那我就是幫凶了?”

    張五臣點點頭,“胡校尉大概是沒有辦法,但是身入西廠,就得為西廠的所作所為負責,但你還有棄暗投明的機會……”

    “我來就是要入會,你不用勸我。”

    張五臣笑道:“大家心知肚明,你來是假入會、真查案,但是這裏無案可查,而且容我勸你一句,再過不久宮中、朝堂皆生巨變,到時候胡校尉的上司換成哪位還不一定呢。”

    “你說的挺嚇人,我要是真想入會呢?”

    張五臣笑著搖頭,“胡校尉連鬼神都不信,怎麼可能真心加入神仆會?我們侍奉的是神船,等它再臨人間呢。”

    胡桂揚走近一步,笑道:“入會者都相信神船?我看未必吧。”

    張五臣想了一會,“胡校尉真想入會也成,但是要等幾天。”

    “考驗我的誠心?”

    “對,幾天之後形勢會發生很大的變化,到時候胡校尉不得不信,我們對你也沒有疑心了。”

    “唉,想不到我不如乞丐。”

    “嗬嗬,胡校尉不必擔心,他們入會只是充數,你若入會必是中堅。”

    “堅到什麼地步?”

    “比我們都接近神將。”

    “那敢情好。”

    “但你得真信。”

    “只是多等幾天?”

    “嗯,最多不超過五天。”

    胡桂揚向楊彩仙道:“你覺得呢?”

    楊彩仙嗯了一聲,沒敢多說話。

    “我這位朋友覺得可以。但我還有一個問題。”

    “請說。”張五臣十分有耐心。

    “神將有五位,總不能五人共同治會,上頭是誰?”

    “神船。”

    “神船不在的這段時間裏呢?張五臣,我當你是真信神船,你若在這種事情上撒謊,那所謂神仆會就是一個笑話。”

    張五臣伸手指天,“若是敢在神船的事情上扯謊,讓我遭天打雷劈。在神船降臨之前,將由神子與五神將共同治會,神子如君,神將如臣,君臣相得,共治會眾。”

    “大明皇帝擺在哪?”

    “一為神仆,一為人主,互不干擾,就像佛祖、玉皇與人間帝王的關係一樣。”

    “原來如此,可你剛剛還說過宮中與朝堂都會發生巨變。”

    張五臣笑道:“胡校尉誤會了,巨變會有,但不是神仆會動手,掃除奸匿必由皇帝自己動手。”

    “所以皇帝與神仆會肯定是一條心?”

    “一條心,所以我才希望胡校尉多等幾天,當你看到事實,就不會再有懷疑了。”

    “好吧,我被你說服了,那就過幾天再來,還是這個地方?”

    “對,我常駐此廟,再來的時候找我即可。”

    “嗬嗬,失去神力之後,卻有機會與神將平起平坐,趙宅的那些異人非得羨慕死我不可。”

    “不是平起平坐,是稍低一些,胡校尉登上過神船,身份因此不同。”

    “好吧,稍低一些,與聞家人相比呢?他們也登過船。”

    “跟他們是平起平坐。”

    “明白,這樣的地位就不低了。”胡桂揚拱手,“告辭,我回二郎廟那邊,你知道我家的位置,若是提前生變,請盡快派人告訴我一聲。”

    “那是當然,胡校尉肯定會比普通百姓,甚至普通會眾更早知道巨變情形。”

    胡桂揚大笑,帶著楊彩仙出廟,伸手往門口的缸裏抓了一把,不顧周圍眾丐的目光,只給一句話:“我登過神船。”

    張五臣跟出來,輕輕搖頭,阻止眾丐開口。

    胡桂揚回到騾車旁邊,將手裏的銀錢扔到車廂上,向兩名意外看到的熟人道:“你倆怎麼來了?”

    “我倆早就來了,站在這兒等桂揚老兄呢。”蔣二皮、鄭三渾已經變得與乞丐無異,氣色卻比從前更好一些。

    “桂揚老兄入會了?嗬嗬,我倆是第一批,你是第二批……”

    “廟裏的人說了,我登過神船,入會就是大人物,地位只比神將低一點兒。”

    蔣、鄭二人急忙抱拳恭喜,一個道:“我就知道桂揚老兄非常人也。”另一道:“我們哥倆兒從前靠你吃飯,今後更得靠你提攜。”

    兩人的目光不停瞄向車廂上的銀錢,胡桂揚跳上去,“入了神仆會,有錢也得交出去。你倆也不用拍馬屁,我還沒入會呢,過幾天再來。”

    “桂揚老兄這是要回城裏?”

    “對。”

    “那請你轉告袁校尉和樊真人:不是我倆不幫忙,是他們走得太早,我倆找不到人。”

    “袁茂和樊老道也來過這裏?”胡桂揚吃了一驚。

    “對啊,昨天跟我們一塊入會,轉了幾圈人就不見了。”

    胡桂揚向破廟望去,張五臣正向他揮手,他也揮揮手,向蔣、鄭二人笑道:“他們大概是覺得清苦,回家喝酒去了。”

    “嗯,也對,這裏連個擋風的地方都沒有,的確夠苦的。可他們說了,這幾天忍受的苦頭越多,以後得到的回報也越多。我們再忍忍。”

    胡桂揚拍拍車廂,馬二郎趕車前行,蔣二皮、鄭三渾漸漸落在後面。

    “你要回城?”楊彩仙小聲問。

    “當然不回,去金帳台。”胡桂揚笑道。

    “天快黑了,不如……”

    “天黑最好,正是鬼神出沒的時候,你若不想去,給我指個方向就行。”

    “去。”楊彩仙低聲道。

    胡桂揚轉身道:“馬二郎,知道金帳台在哪嗎?”

    “知道,這就去。”馬二郎頭也不回地說。

    “虧你找到這麼一位車夫。”胡桂揚小聲道。

    楊彩仙瞪了胡桂揚一眼,示意他不要亂說話,馬二郎還沒認出她的身份呢。

    趕到金帳台的時候,天色已暗,據說此地原是前朝皇帝駐帳之處,早已荒廢多年,只剩一片高高聳起的平地和幾塊碎磚,背風處火堆如同繁星,這裏聚集的乞丐比土地廟更多。

    馬二郎依舊遠遠停下。

    楊彩仙小聲道:“在土地廟那裏,你可什麼都沒問出來。”

    “誰說的?我現在對神仆會的了解沒準比張五臣還多些呢。”胡桂揚跳下車,“你留下,我自己去。”

    “咦?”

    “這回我要換個問法,等我叫你的時候,你再過去,你叫‘楊豐’?”

    楊彩仙點點頭,認可這個假名字,心中卻在疑惑,胡桂揚如何才能避免又白跑一趟。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0:57
三百五十三章 比吹

    寒風呼嘯,胡桂揚卻不覺得冷,在人群中走來走去。

    金帳台下的每一堆篝火旁邊都有幾名閹丐在自吹自擺,肚子剛剛填飽,連件完整的棉衣都沒有,他們已經開始規劃自家宅院的位置,以及該請多少奴仆了。

    神仆會招人的真正秘訣不是“神”,而是“仆”,這招居然非常有效,大批衣裳襤褸的乞丐、混混、無處投奔者趕來入會,起碼能夠烤烤火、分點救命的食物,閹丐們的幻想也正合他們的心意,聽在耳中,平增幾分溫暖。

    胡桂揚本想繼續往前走,被一個聲音留下。

    “小棍子!”一名老丐得意洋洋地叫道,“給他們說說,咱們在清河如何智除官府爪牙的?說我們膽小,不敢惹官府,就讓你們聽聽什麼是一身膽氣!”

    “好咧,爹,那件事說一百遍、一千遍我也不膩。”回話的是名少年,胡桂揚擠進人群,看到的卻是一名十來歲的小孩子。

    “就在不久前,官府派出數百名爪牙圍困我們在清河的巢穴……”

    “ ‘巢穴’不是好詞兒。”有人提醒道。

    “要你多嘴?我們住的地方就跟巢穴差不多。總之去了許多官兵,兵刑兩部、東西二廠、錦衣衛、順天府、兵馬司、巡捕廳各大衙門都派人去了,裏面盡是高手,腳底一蹬,能跳起七八丈高,拳頭一揮,上千斤的壯牛應聲而倒……”

    小棍子口若懸河,將清河一戰描述得天花亂墜,丐、兵雙方交戰三天三夜,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期間全靠老猴子、小棍子爺倆頻出妙計,才若干次轉危為安,最終丐勝兵敗。

    這不是他第一次講述這個故事,有人聽過幾遍,這時叫道:“多講太子丹,我們要聽他的事跡。”

    “對對,太子丹是不是真有三頭六臂?”

    小棍子舔舔唇邊的唾星,不耐煩地道:“你以為他是哪吒嗎?太子丹就是一頭雙臂。”

    “可他是神子,總該有幾分神通吧?”

    “他不是神子,他跟咱們一樣,也是神仆。”

    “嗬嗬,不可能,他那麼厲害,怎麼可能也是神仆?”

    小棍子氣急敗壞,“我見過太子丹本人,還跟他一塊聊過天,他說以後會收我為徒。你呢?見過他嗎?敢跟我爭,信不信我叫太子丹過來親口告訴你?”

    那人不怕小棍子,笑著搖頭,“不信,我可聽說了,太子丹乃是神船上的仙人,奉旨降凡,勸化世人。一柄斬妖劍,專殺不義人,兩只通天眼,能辨忠與奸……”

    “得得,你還念上詩了,隨便你說,反正太子丹不是那種人。”小棍子眼看自己爭不過對方,眾人更喜歡聽太子丹的神跡,而不是他們父子的故事,只得認輸敗退,離開人群,向另一堆篝火走去。

    老猴子腿腳不好,只能留在原地,見縫插針,炫耀自己與太子丹的交情有多好。

    胡桂揚跟上,趁著前後無人,篝火照不到,快步上前,將小棍子夾在臂上,往陰影裏去。

    “嘿,誰跟我開玩笑?”小棍子像條泥鰍一樣,即使被夾得再緊,也要拚命掙紮,卻不怎麼叫喚,也不呼救。

    胡桂揚找個背風的地方將人放下,笑道:“人小,勁兒可不小。”

    “那是……”小棍子轉身就跑,剛邁出半步,就被拽了回來。

    “別著急走啊,還沒聊夠呢。”胡桂揚席地而坐。

    小棍子笑道:“咱倆不熟,有啥可聊的,再說……”

    “再說什麼?”

    “嗯……”小棍子突然轉身又跑,還是沒邁出半步,終於明白,這人太厲害,自己逃不出去,只得坐下,馬上又站起來,“全是雪,屁股都要凍掉了,那邊有的是火堆,你怎麼不去?”

    “我怕熱,不怕冷。”

    小棍子蹲下,表示自己不會再跑,“你是錦衣衛?”

    “眼力不錯,你怎麼看出來的?”

    “不用看,半夜抓人,必是官兵,既是官兵,就是錦衣衛。”

    原來在小棍子眼裏,官兵與錦衣衛是一回事。

    “但我與普通錦衣衛不同。”

    “哦?”

    “我當過異人。”

    “異人?”小棍吃驚地站起身,又慢慢蹲下。

    “我也見過太子丹,也跟他聊過天。”

    “可你沒在城裏……”

    “唉,運氣不好,失去神力,只好出城,也不知道剩下的二十五位異人都是誰。”

    “除了太子丹,你還認識哪位異人?”小棍子保持警惕。

    “愛念詩的李刑天、運功就變老的林層染、有把兒卻是太監的江東俠、四處乞討的關木通……關木通也失去神力,比我早一些。”

    “你真是異人!”小棍子又站起來,馬上蹲下,“你叫什麼?”

    “我姓胡,叫胡桂揚。”

    “胡桂揚……這個名字我好像聽到過。”

    “是嗎?”

    “異人一開始投奔的錦衣校尉就是你吧?”

    “對。”

    “可你那時不是異人。”

    “小事一樁,我的體質好,吃藥就變異人,交出神力就恢複凡人,說不定哪天我又能成為異人。”

    小棍子發了一會呆,“你比我還能吹。”

    “沒辦法,誰讓我當過異人呢,有吹的本錢。”

    自大是異人的共有特點之一,小棍子更相信對方是異人了,懼意反而盡去,笑道:“你的運氣可不太好,本來有機會成為神將,現在跑來跟我們一樣當神仆。”

    “當神仆沒什麼不好,從低層做起,慢慢往上爬唄。”

    “對呀,我也是這個想法,你看宮裏那些有名的太監,哪一個不是從最低賤的位置爬上去的?”

    “汪直、尚銘、梁芳、懷恩……”

    “錢能、韋環……”小棍子接續下去,說出的名字更多,其中一些胡桂揚從未聽說過。

    “但他們的好運就要用光,風水輪流轉,他們也該騰出位置,讓其他人興旺發達。”

    小棍子越聽越順耳,“同樣是失去神力的異人,你咋能看得這麼開?不像其他人,一個個跟死了親爹親娘似的,不,比那還慘,跟他們自己就要死掉似的。”

    “大概是因為我當異人不久吧。”

    “也對,你通過誰入會?”

    “張五臣,我們從前就認識。”

    “張老道?我也認識,不是土地廟那邊的嗎?”

    “是啊,可我聽說金帳台這邊人更多,而且會裏的重要人物都在這裏,所以過來看看。”

    “嘿嘿,算你眼光準。看見沒,光是火堆就有幾百處,聚在這裏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

    胡桂揚放眼望去,看到三五十處篝火,估計一兩千人,心裏對小棍子的話多少有數了,笑著點頭,“人多還在其次,鏢王沈乾元是不是也在這裏?”

    “咦,你認識的人還真不少,沈鏢王就在台子下面,大家的吃喝都由他承擔,是個好人,不愧大俠之名。”

    “當然,我曾在鄖陽府救人無數,他們都欠我一個人情,既然失去神力,今後我就靠回收人情活著了。”

    小棍子撓撓頭,一臉豔羨,“救命之恩他們必須得報,我帶你過去找沈鏢王。”

    胡桂揚搖頭,“不用,我若想見沈乾元,站在這裏喊一聲,他就得跑過來。”

    小棍子自己就是個愛吹牛的人,在這名錦衣校尉面前卻要甘拜下風,不停點頭,“那你把我帶過來幹嘛?”

    “你今年幾歲?”

    “問這個幹嘛?”

    “你叫小棍子,看上去十來歲,但是我猜你快要二十歲了,對不對?”

    “哪有二十?十四……呃,十六七吧。”小棍子個子矮,不願意說出真實年齡。

    “我在找一個人,但是不想大張旗鼓,遠遠地看到你,就覺得你是個聰明人,所以找你幫忙。咱們之前沒見過面,但是……”

    小棍子拍拍胸膛,“如果都是先結交、再做事,還算什麼好漢?咱們先做事、再結交,你這人不錯,我交你這個朋友。說吧,找誰?”

    胡桂揚笑道:“我果然沒看錯人。我在找一個……十來歲的孩子。”

    “叫什麼?”

    “麻煩就在這裏,我不知道他叫什麼,也不知道別人怎麼稱呼他,只知道這個孩子出身富貴之家,應該很好辨認。”

    小棍子笑了,“原來是個肉票。”

    “你見過?”

    小棍子搖頭,“沒有,我們在清河的時候偶爾搶一票,給點東西就放人,從來不超過一天,來到京城之後,沒聽說有誰再做這種事啊?”

    胡桂揚指指天,“上層的陰謀。”

    小棍子抬天看去,只見滿天繁星,不見陰謀的影子,“上層?多高的上層?”

    “跟沈乾元差不多,甚至比他更高一些。”

    “那就是神仆會各廠提督了。”

    神仆會的職位與宮中太監類似,胡桂揚一聽就明白,笑道:“對,就是這一層。”

    “你……不是對他們有恩嗎?直接去要人不就得了?”

    “有恩是有恩,可我一去要人,他們順勢把恩情還了,我今後拿什麼換取高位?”

    小棍子深以為然,“你真聰明,你要這個肉票幹嘛?他是你的親戚?”

    “實不相瞞,這個小孩子家裏有錢,他父親算是我的一個熟人,他母親……與我更熟一些。”

    “嗬嗬,明白,你是風流校尉,肉票不是你兒子吧?”

    “不是。”胡桂揚沒敢吹得太過頭,“但他的父母求到我頭上,我沒法拒絕。而且人家父母願意出錢,只是想保證兒子安全無恙。”

    “我們從來沒撕過票,向來是原樣送還,對方實在不給東西,我們也不留肉票,這是規矩。”

    “規矩你知我知,那戶人家不知道啊,起碼讓我看一眼小孩子的狀況,知道他還活著就行。”

    “行,我去給你打聽。”小棍子起身要走,突然又停下,“不對啊,既然是熟人的兒子,你怎麼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胡桂揚隨口編造,忘了前後圓謊,被人說破,臉上也不動聲色,笑道:“之前我是不好意思說出口。”

    “一個名字而已,有什麼不好意思說的?我叫小棍子,也沒藏著掖著。”

    “那孩子從小受寵,父母當他是心肝寶貝,又因為自家有錢,所以私下裏叫他‘太子’。”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1:02
三百五十四章 洞穴

    小棍子從黑暗中跑回來,“還真有人質。”

    胡桂揚很是驚訝,“這麼快就打聽到了?”

    “我是誰啊?在這一片兒,從上到下沒有我不認識的人、沒有我打聽不到的事情,但是跟你說的不太一樣。”

    “怎麼不一樣?”

    “人質不是小孩兒,也不叫‘太子’,是兩個大人,據說是官府爪牙,跑來打探消息,被我們識破,順手拿下。”

    “昨天晚上拿下的?”

    “是吧,我沒細問。這條消息有用嗎?沒用的話我再去打聽。”

    “兩個大人在哪?帶我去看看。”

    “你到底是要找小孩兒還是找大人?”

    “找小孩兒,可他們都是人質,沒準互相見過面。”

    “好吧,但是我得再問一句:你不是官府爪牙吧?”

    “我是錦衣校尉,當然是官府爪牙,可我爪不鋒、牙不利,是只‘老獸’,早被官府給忘在腦後啦。”

    “嗯,你若真是爪牙,異人也不會去投奔你。”

    “就是這個道理。”

    “好吧,你跟我走。”

    小棍子帶路,胡桂揚跟隨,兩人重新回到人群中,走過一堆又一堆篝火,小棍子認識的人果然多,走到哪都有人打招呼,通常是互相嘲諷、辱罵,小棍子嘴快腿也快,罵兩句就跑。

    金帳台是否真的駐紮過元帝行宮,已無從考證,但是的確留下一片陡峭的台基,一丈多高,被挖出幾處深深淺淺的洞穴,偶爾有乞丐居住幾天,更多的時候被野獸占據,如今成為臨時牢房。

    小棍子指向前方,小聲道:“那邊有個洞,人質就在裏面,門從外面別住,我將看門的人引開,你可以進去,但是要快點出來,我拖不了太久。”

    “你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嘿,舉手之勞,以後你記得我這個朋友就好。”

    “必須記得,所以不打算讓你冒險引走看守,咱們一塊過去,我也沒想救人,只是想與人質交談幾句,看守應該能同意吧。”

    小棍子有點著急,“你傻啊?人質就是人質,你又不認識看守,他們怎麼可能讓你問話?”

    “我不認識看守,你認識啊,與其將他們引走,事後受到追責,不如直接去打招呼。實在不行,我身上還有點錢,可以用來打點一下。”

    “有錢了不起啊。”小棍子突然惱羞成怒,“你究竟想不想救人?不救我就走了。”

    “我要找的是小孩兒,不是大人,只想過去問問線索而已,就算找到小孩兒,我也只是確認他安不安全,沒有救人的意思。”胡桂揚笑吟吟地看著對方。

    小棍子越發惱怒,“我打聽到了,那兩個大人一個姓袁,一個姓樊,你不想救人是吧?我走了。”

    胡桂揚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笑道:“無緣無故地生什麼氣?”

    “我沒生氣,就是……”小棍子掙了幾下,自知力氣不足,只得放棄,笑道:“安排好的事情,不想被打亂。好吧,咱們一塊去,讓我開口,沒準能讓看守行個方便。”

    “多謝,需要用錢暗示我一下,多了沒有,五兩的銀子有一塊。”

    “估計用不到,走吧。”

    小棍子帶路,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洞口前。

    地上燃著一小堆火,兩名乞丐正蹲在地上烤火,發現有人接近,同時起身,喝問道:“誰?這裏不準外人接近。”

    “不是外人,是我,小棍子。”

    “哦,你小子,你身後是誰?”

    “一位朋友。”

    小棍子走到近前,伸手烤火,“已經是二月天了吧,還這麼冷?老天不給窮人留活路啊。你倆吃晚飯了嗎?我剛才搶到一壺酒,入口的時候冷冰冰的,在肚子裏焐一會,嘿,又變得熱乎乎的。所以說,酒真是個好東西,要是能熱一下就更好了……”

    小棍子上來就是一通嘮叨,不給兩名看守說話的機會。

    胡桂揚也不吱聲,微笑著烤火,兩名看守盯著他看了一會,與小棍子聊起來。

    “洞裏的兩個家夥還好吧?”小棍子問。

    “沒風沒雪、有吃有喝,比咱們強多了。”

    “真不公平,他們能換多少錢?拿到錢之後能分給你們多少?”

    “我倆只管看門,一文錢也分不到。”

    “更不公平。嗯,是這麼回事,我這位朋友可能認識洞裏的兩個家夥,想跟他們說句話。”

    “那可不行,把人放走怎麼辦?”

    “不會,周圍都是咱們的人,他們能往哪去?就是站在門口說兩句話,對了,他有一點薄禮。”

    小棍子使眼色,胡桂揚掏出五兩一塊的銀子。

    火光映照,銀子閃耀,一名看守手快,立刻拿過去,換上笑臉,“真的只是說幾句話?”

    “我當擔保,你們還信不過?”小棍子拍拍胸脯。

    兩名看守互視一眼,“與人方便,自己方便,那就過去說兩句吧。”

    “那兩人老實不?若是老實,就讓我這位朋友進去說話吧。”

    “呃……”兩名看守露出為難之色。

    小棍子騰地站起身,“那我喊啦,說你倆收錢不辦事……”

    “別喊,可以進去,但是不能給他們鬆綁。”

    小棍子看向胡桂揚,等他發話,胡桂揚笑道:“早說過,我不是來救人的。”

    “行。”看守走到洞口,挪開擋門木杠,然後合力搬走門板,指著黑咕隆咚的洞穴,“進去吧,別待太久,說幾句話就出來,我們替你擔著事兒呢。”

    胡桂揚站在洞口,“裏面有多深?”

    “不深,進去走不到十步就到頭了,快點。”看守催道。

    “給我一支火把照亮。”

    “不行不行,你這人好不識趣,求人辦事還這麼多要求。”

    小棍子上前小聲道:“問幾句話而已,用不著火把,趕快吧,待會有人過來查崗,不好解釋。”

    “嗯,麻煩你先進去給我探個路。”

    “就是一個淺洞,探什麼路?”

    小棍子轉身要走,胡桂揚伸手將他拎起,扔進洞中,只聽一聲慘叫,隨後是連串的咒罵。

    兩名看守一愣,轉身要跑,胡桂揚展開雙臂,攔住之後往洞裏一推,笑道:“守門有責,兩位別跑啊。”

    看守入洞,也是先慘叫、後亂罵。

    胡桂揚將門板、木杠重新安好,等裏面罵聲稍歇,說道:“踩到陷阱了?聽三位中氣十足,應該沒受傷吧?”

    “胡桂揚,你敢騙我?”小棍子憤怒至極。

    “洞穴、陷阱都是你們的,跟我可沒關係。”

    洞裏安靜一會,小棍子問道:“你早看破了?我哪裏漏出馬腳了?”

    “哪也沒漏,可我早聽說過你的名字,知道你們父子二人擅長演戲,在清河騙殺三名異人與一位西廠總管,所以我得提防著點兒。”

    “混蛋!”小棍子更怒,“我也早聽過你的名字,你就是西廠汪直養的一條狗,天生吃屎的命……”

    小棍子越罵越髒,胡桂揚全不在意,在附近走了一圈,沒發現埋伏,於是又回到洞前。

    “胡桂揚,你還在嗎?”小棍子問。

    “嗯。”

    小棍子聞聲又罵,最後實在是找不出新鮮詞兒,而且口幹舌燥,只得閉嘴。

    兩名看守也勸他:“算了,罵不出花樣來,咱們的腳都被夾住了,想辦法解開吧。”

    “幹嘛弄這麼多夾子啊?我一腳一個,站都站不起來。”

    “不是怕他踩不到嘛。這麼黑,什麼都看不到……”

    胡桂揚從火堆裏揀起一支火把,來到門前,“要照亮嗎?”

    “滾,火把在外面,照什麼亮?”小棍子發起怒來一點也不像是少年。

    “沒關係,我將門點著,你們就能看見了。”

    “那……我們不就被燒死了?”一名看守詫異地說。

    “笨蛋,他就是要燒死咱們。”小棍子明白話中的意思。

    胡桂揚笑道:“未必,待會你們的幫手過來,能替你們滅火。”

    看守搶道:“哪來的幫手?我們想將你活捉之後邀功,還沒對別人說呢。”

    胡桂揚猜測也是如此,“那就沒辦法了,不過你們要是動作快點的話,沒準能在火勢燒大之前解開夾子,推門跑出來。”

    “沒那麼快,夾子雖然是木頭的,但是夾得挺緊……”

    “試試才知道。”胡桂揚舉著火把在門外晃了幾下。

    裏面的人能看到火光搖曳,小棍子立刻改口,換上一副諂媚腔,“胡校尉、胡老爺、胡祖宗,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我知道錯了,是我有眼不識泰山、狗眼認不出神仙,求您放過我們吧。我們仨全是賤命,死了對你沒有半點好處,活著還能給你當牛作馬……”

    小棍子求饒,另兩人幫腔,將自己說得慘不忍睹。

    胡桂揚稍稍挪開火把,“少說廢話,你知道我想問什麼。”

    “小孩兒人質我沒聽說過,但是胡校尉的兩位朋友確實被抓起來了,沒關在這裏,具體在哪我們也不清楚,得去打聽……”

    胡桂揚又將火把移到門前,開始燒木杠,“木頭有點濕,得多燒一會。”

    小棍子真害怕了,急忙道:“我想起來了,胡老爺,你先別燒。”

    胡桂揚又移開火把。

    “你的兩位朋友昨晚被抓,送到烏鵲胡同廣興鋪了,真的,這是實話。”

    胡桂揚暗罵一聲,怪不得白天時牛掌櫃想方設法支開他,原來是心裏有鬼。

    小棍子嘴裏難得有句實話,胡桂揚道:“我不信,非得燒一會,你們才肯真說實話。”

    小棍子賭咒發誓,一名看守忍不住道:“我聽說那兩人剛剛被挪走了……”

    小棍子痛罵幾聲,“你不早說?讓胡老爺懷疑我說謊。挪到哪了?趕快交待,再有半句……”

    “你閉嘴,讓他說。”胡桂揚命令道。

    小棍子閉嘴,那人顫聲道:“我只聽到這麼一句,別的都不知道……”

    小棍子又要罵,另一人道:“天壇!肯定送到天壇去了,那裏要用活人祭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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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五十五章 得勢

    胡桂揚打開門,單獨拎出小棍子,扯下他腳上的夾子,“你跟我走。”

    “剛才說話的不是我,我連天壇在哪都不知道。”小棍子哭喪著臉說。

    “沒辦法,誰讓你比較聰明呢,聰明人喜歡找聰明人做事。”胡桂揚笑道,放下小棍子,又將洞門關閉,大聲道:“裏面比較暖和,你們多待一會兒吧。”

    小棍子正一瘸一拐地想要逃跑,胡桂揚慢慢趕上,“要幫忙嗎?”

    “你已經知道地點了,帶我這麼一個累贅幹嘛?聰明不能當飯吃,更不能當兵器用。”

    胡桂揚抓住小棍子的一只胳膊,笑道:“我看你順眼,而且越看越順眼。”

    小棍子愣了一會,顫聲道:“你、你什麼意思?有些事情我是打死也不做的。”

    “哈哈,那就打死算了。”

    小棍子大吃一驚,很快笑道:“你不是那種人,我能看得出來。”

    “不是哪種人?”

    “呃……讓我跟父親告別一下吧,發現我失蹤,他會傷心的。”

    “瞧你的樣子就不像經常守在親爹身邊的人,你失蹤多久他才會發現?”

    小棍子憋了好一會,“最久的一次是十天。”

    胡桂揚大笑,“你帶路。”

    兩人進入火堆群中,小棍子還是一路與他人笑罵,若幹次想跑、想叫,胡桂揚手上稍一用力,他就改變主意。

    “爹!爹!老猴子!”小棍子遠遠喊道,胡桂揚不讓他走得太近。

    “快來,有人送我一瓶酒。”老猴子招呼道。

    “你喝你的馬尿吧,我要跟朋友去別處喝熱酒!”

    “小王八蛋,怎麼不帶我走?”

    “你能走過來,我就帶你去!”

    “我、我爬過去,敲碎你的腦殼……”

    老猴子子痛罵,小棍子回罵,跟著胡桂揚漸行漸遠,父子二人彼此聽不到以後才閉嘴。

    摸黑走了一段路,小棍子歎了口氣,“聽爹的聲音,中氣一天不如一天,也不知還能堅持多久,能不能熬過這個冬天?”

    “我看夠嗆,你爹腿腳不好卻愛吹牛,嘴髒人狠,估計不是被同夥暗害,就是被官兵抓住殺頭,倒是不會受苦。”

    小棍子本想爭得幾分同情,卻聽到這樣一番話,扭頭瞪著胡桂揚,“不愧是西廠走狗,對窮人冷酷無情。”

    “我是爪牙,不是走狗,被你爹殺死的霍雙德才是走狗。”胡桂揚糾正道。

    “霍雙德是你朋友?”

    “哈,他倒是想,我不願意,我倆是對頭。”

    “那我爹也算是為你出氣。”

    “我不領情。”

    胡桂揚拖著小棍子回到騾車前,卻只看到車夫馬二郎一人,驚訝地問:“另一個呢?楊……豐呢?”

    “他說要去打探消息,讓我守在這裏,還說胡老爺若是回來,請多等一會。”

    “這些……家夥,沒一個是省油的燈。”胡桂揚差點說出“女人”兩字,站在原地無計可施,地方太大,夜色又深,想找個人如同大海撈針,除非這個人像小棍子一樣到處惹人注意。

    等了一會,馬二郎道:“要不,我去找找?”

    “別,你還是留下吧,免得待會還得找你。”

    “我沒事,他……不適合這種地方。”

    胡桂揚看向車夫,黑暗中瞧不清神情,但是大致能看出馬二郎很急,“你看出來了?還是她告訴你的?”

    “嗯?我……是我猜出來的。”

    “那你就更不用擔心了,楊姑娘膽大心細,不會出事。”

    “姑娘?”小棍子馬上搶過話題,“一個姑娘來這裏,那就是羊入虎口,不對,羊入狼群,我們能將她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馬二郎大吃一驚,胡桂揚卻不著急,抬手摸摸小棍子頭頂,笑道:“楊姑娘若是回不來,我就只好將你送到西廠,讓你也感受一下虎狼巢穴是什麼樣子。”

    小棍子臉色一變,他陷害過西廠高手,因此最怕西廠,尷尬笑道:“開個玩笑,這裏一半人下面沒把兒,能拿一個姑娘怎樣?”

    馬二郎稍稍放心,胡桂揚笑而不語。

    小棍子小聲道:“胡桂揚。”

    “嗯。”

    “你就不想給自己安排一條後路?”

    “什麼後路?”

    “汪直不會一直得勢,沒有他和西廠撐腰,你怎麼辦?”

    “你是說你們這些人將會進宮掌權?”

    小棍子點點頭,“我知道你現在不信,再過幾天,由不得你不信。”

    “有人對我說是五天。”

    “最多五天。”小棍子肯定地說。

    胡桂揚想了一會,“這還真是一個問題,眼下形勢混亂,發生什麼變故都有可能。”

    小棍子嘿嘿笑道:“這麼多人進宮,你猜最後誰能獲得寵信,成為新的權宦?”

    “肯定是老成持重、知書達禮的人唄。”

    “呸,那種人就是看守庫房的命,汪直老成持重嗎?尚銘知書達禮嗎?必須是我這樣的人,聰明、會說話、有眼力、敢做事……”

    小棍子自吹自擂,儼然已是半個權宦。

    胡桂揚打斷他,正色道:“沒錯,像你這樣的無恥之徒最有可能爬到高位上去,我今天得罪了你,日後難免會遭報複……”

    “你還有機會改正……”

    “我幹脆殺人滅口,永除後患吧。”

    小棍子和馬二郎都吃一驚,小棍子坐倒在地,馬二郎小心地道:“他還是個孩子……”

    “別被外表騙了,他未必比你年輕。”

    馬二郎更加吃驚,多看幾眼,除了說話過於成熟之外,怎麼也看不出這是一個與自己年齡不相上下的人。

    胡桂揚只是嚇嚇小棍子,沒有真動手。等了一會,小棍子站起身,拍拍屁股,“你不信就算了,等著瞧吧。”

    有人走過來,馬二郎立刻迎上去,幾步之後停下,“是她。”

    楊彩仙回來了,雖然努力模仿男子,但是在雪地中走路,還是不由自主地顯露出女子的姿態。

    她不知道自己已被認出來,沒搭理馬二郎,直接來到胡桂揚面前,看到陌生人,愣了一下。

    “我請來的幫手。”胡桂揚道。

    小棍子冷笑,沒有反駁。

    “果然與太子丹有關。”楊彩仙道。

    “你打聽到什麼?”

    “這些人快要瘋了,都說太子丹已經得到皇帝的親筆禦旨,數日之後正式創建神仆會,取代儒釋道三教,獨尊神仆。從此今後,無論是宮中太監,還是朝中大臣,必須先入會……”

    “這是真的。”小棍子插入一句。

    楊彩仙瞥了他一眼,繼續道:“據說神仆會將在天壇辦一次祈神大醮,幾萬人同時參加……”

    “瞧,我沒騙你吧,是天壇沒錯。”小棍子又插一句。

    楊彩仙困惑地道:“太子丹是個殺人惡魔,怎麼能讓他得勢?”

    “太子丹是半神,可不是惡魔,他殺人必有道理……”

    楊彩仙大怒,“就是全神,胡亂殺人也不對!”

    兩人初一見面就互相厭惡,彼此怒目而視,楊彩仙甚至忘了掩飾聲音。

    胡桂揚勸道:“你若是將他們的話都當真,就不用跟我查案了,不如直接入會。”

    楊彩仙跳上車廂,“我就是不明白,世道這是怎麼了,好人短命,群魔亂舞,連皇帝……胡校尉,你在趙宅見到皇帝了?”

    胡桂揚嗯了一聲,拎著小棍子上車。

    小棍子得意地笑了一聲,楊彩仙卻如遭重擊,半晌才道:“你應該早點告訴我。”

    “這對你很重要嗎?”

    “皇帝都被太子丹拉攏過去,咱們還爭什麼?童大哥冤死之仇看來是永遠不能報了。”

    胡桂揚向馬二郎道:“回亨興鋪。”

    馬二郎一改平時的熱情,默不做聲地趕車,因為天黑,走得比較慢。

    “我不是來給童豐報仇的。”胡桂揚向對面的楊彩仙道。

    “我知道,可你總要查清真相吧,有真相就能報仇,可是……如果連皇帝都站在太子丹一邊……”

    “沒準太子丹運氣不好,也跟我一樣失去神力呢,那他對皇帝來說就是一個無用之人。”

    楊彩仙搖頭,“你沒聽說嗎?趙宅剩下的二十五位異人裏,太子丹、李刑天都在其中。”

    “還要篩選五神將呢,五中選一,太子丹的運氣未必一直好下去。”

    “哈,哪來的運氣?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楊彩仙變得憤世嫉俗,“哪怕只剩三個異人,也會是太子丹、李刑天和皇帝,所謂運氣根本就是騙人的。真不明白,羅氏那麼聰明的人,怎麼就看不透呢?”

    “當局者迷。”

    車輪轔轔,楊彩仙陷入沉默,快到烏鵲胡同時,她抬起頭,“羅氏問過我許多有關滿壺春的事情。”

    “滿壺春不就是她幫著造出來的嗎?”

    “但她用得少,不像我們,要經常陪客人飲酒。”楊彩仙看一眼小棍子,“方便說嗎?”

    “方便,他在我手裏跑不掉。”

    “咦?”小棍子又吃一驚,沒敢多說話。

    “我猜羅氏想用滿壺春做點什麼,她絕不會無緣無故受太子丹欺騙。”

    “她想做什麼?”

    “我不知道,但是……她特別在意朱九頭的死因。”

    “據說朱九頭是自殺。”

    “我也是這麼聽說的,我還聽說他在死前服用大量滿壺春,並配以其它一些藥物,羅氏就是對這個比較感興趣。”

    “女人都不好惹。”胡桂揚小聲嘀咕道。

    亨興鋪到了,城外的胡同少有兵丁巡邏,騾車一路上沒受到盤問。

    馬二郎告辭,要將多餘的車錢交還,胡桂揚沒要,楊彩仙也道:“你留著吧,想必你已經認出我,所以……”

    “我什麼都不會說。”馬二郎趕車回家。

    “他不會出賣我。”楊彩仙肯定地說。

    小棍子又冷笑一聲。

    胡桂揚上前敲門,門卻應聲而開,“嗡嗡蟲居然給咱們留門了。”

    楊彩仙卻有些疑惑,“翁鬱鬱今晚不接客嗎?怎麼會不上閂?”

    胡桂揚二話不說,將小棍子扔進去,小棍子尖叫一聲,隨後是桌椅倒下的聲音,不像是陷阱。

    胡桂揚這才推門進店。

    小棍子坐在地上小聲咒罵,燈光突然亮起,他立刻閉嘴。

    “我猜你會回來。”坐在牆角的谷中仙笑道。

    “有你沒猜到的事情嗎?”胡桂揚笑著問。

    “我沒猜到你會失去神力。”谷中仙站起身,“過來讓我看看,這其中怕是有問題。”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1:19
三百五十六章 弦上

    “我現在殺死你,是不是能省掉許多麻煩?”胡桂揚坐到對面,向谷中仙笑道。

    小棍子坐在地上沒動,楊彩仙關上店門,站在門口也沒動,兩人都不認識谷中仙,不知他是敵是友。

    谷中仙親自沏茶,“嗯,能省掉許多麻煩。”

    茶是熱的,正是胡桂揚此時所需,於是連喝兩口,“為什麼外面的茶都不如西廠衙門的好喝呢?”

    “西廠的茶由宮裏供應,當然比民間的茶要好一些。”谷中仙向另兩人道:“寒夜苦冷,如不嫌棄,請入座共飲熱茶。”

    楊彩仙一心想要報仇,不想躲避任何古怪的事情,小棍子想跑卻跑不掉,於是一先一後走過來坐下,正好四張凳子、四個人。

    谷中仙翻杯倒茶,每人面前各有一杯。

    楊彩仙不在意茶的好壞,抿了一口,悄悄觀察交談的兩人。

    小棍子更不在意,咕咚灌下一大口,吐吐舌頭,“夠熱,可是不如涼酒。”

    谷中仙又給胡桂揚面前的杯子裏添些茶水,笑道:“我若現在死掉,會有更多麻煩冒出來,胡校尉想過沒有?”

    “我只是隨口說說而已,我不喜歡殺人。而且最近聽到的謊言太多,所以我決定多聽少說。”胡桂揚慢慢品茶。

    谷中仙向另兩人拱手道:“未請教兩位高姓大名。”

    楊彩仙咳了一聲,“我姓楊。”

    “原來是楊彩仙楊姑娘。”谷中仙對她的裝扮沒表露出半點意外。

    “我叫小棍子,我爹是老猴子,我師父是太子丹,我乾爹是沈鏢王。”小棍子報出一堆頭名,太子丹由“將收他為徒”,直接變成了“師父”。

    “久聞大名。”

    “真的?”小棍子眼睛一亮,“你聽說過我?你認得太子丹和沈鏢王嗎?”

    “與太子丹有過數面之緣,與沈乾元可以說是至交了。”

    小棍子壓抑心中的興奮,打量老者幾眼,“你能打過這名錦衣衛嗎?”

    谷中仙笑著搖頭,小棍子失望地趴在桌上。

    谷中仙自己也喝口茶,輕歎一聲,“越是龐大複雜的計劃,越容易出錯,我怎麼總是記不住呢?”

    “而且你還特別喜歡人多,每次都要想方設法聚集一大批人,這都成為你的旗幟了,遠遠就能被望到,早早就會被識破。”

    “聽胡校尉一說,還真是這樣。唉,如果身邊早有胡校尉這樣的人提醒一聲,我也不至於犯下這麼多錯誤。”

    “想讓我提意見可不容易——通常我都是免費贈送,不習慣收受好處。”

    谷中仙大笑,“那你聽聽我的計劃,想不想提意見,隨你的意。”

    “嗯。”胡桂揚自己倒茶,慢慢地品飲。

    谷中仙想了一會,“首先,我得將異人聚在一起,這很重要,我的一切計劃都以此為根基。但是異人都很狂傲,不會聽從凡人的勸告,於是我著力培養兩名異人,利用他們的傲氣到處殺人,迫使異人逐漸聚攏。”

    “太子丹和李刑天是你培養出來的?”小棍子吃驚地問。

    “李刑天和丘連實。”谷中仙笑道。

    小棍子不知道丘連實是誰,假裝明白地點點頭。

    “丘連實是異人當中少見的謙謙君子,最後成為我的護衛。李刑天則完成了我的計劃,他的想法大都是從我這裏得到的,自己加以融合,倒也自成一體。可我疏忽大意了,李刑天心思單純,能夠被我說服,自然也會被他人引誘,太子丹……”

    胡桂揚插口道:“先別說太子丹,李刑天與何氏姐弟究竟是什麼關係?”

    “說來話長。”

    “長夜漫漫。”

    “嗬嗬,好吧,從頭說起。嗯……其實是何三塵破解了僬僥人墓的秘密,對她來說,說服李刑天輕而易舉,也是她開啟了我的計劃。”

    “嗯?她跟你聯手了?”

    “沒有,但是她通過李刑天給予我僬僥人的諸多記載,沒有這些記載,我只能在黑暗中摸索——唉,聞家人白白侍奉天機船多年,卻不如一名女子……這是沒用的廢話,總之我知道了一些秘密,原來異人的神力是可以轉移並聚攏的,這是我整個計劃的根基。”

    “何三塵……”胡桂揚喃喃道,他更習慣叫她“何三姐兒”,一字之差,卻覺得分外陌生,“你就這麼相信她了?”

    “何三塵疾病纏身,急於尋找治病之法,在那種情況下,誰都會相信她。”

    胡桂揚笑了笑,他也一樣,從何五瘋子那裏聽說何三姐兒與小草病重的消息之後,才下定決心回京。

    “何三塵的疾病應該是真的,但她利用疾病換取他人的信任,真是一記妙著。”谷中仙既後悔又敬佩。

    “她還做了什麼事情,令你如此不滿?”

    谷中仙臉上的微笑稍顯僵硬,“她將秘密還送給了其他人。”

    “ ‘其他人’裏沒有我,就這樣我都沒在意。”

    “嗬嗬,她向你保密必有原因,可她將秘密送給了李孜省,給我樹立一個對手。”

    “怪不得李孜省弄出太子丹,用他恐嚇異人,與你的計劃不謀而合。”

    “這就是所謂的廣撒網吧,我與李孜省都入網了,將異人聚在一起,一步一步地將神力集中在少數異人身上。”

    胡桂揚心中一動,“因為何三姐兒,你們才將異人往我這裏推吧?”

    谷中仙點頭,胡桂揚與何氏姐弟關係密切,又正好回到京城,谷中仙與李孜省都認為將他拉進計劃當中會有好處,至少能夠試探何三塵的反應。

    “可何三塵一直旁觀,什麼都沒做,既不在乎你的死活,也不在意你是否變成異人。”

    “嗯,讓你們失望了。”胡桂揚笑道,自己心裏也有一點失望,尤其是弄不清那晚與自己同床共枕的人究竟是誰的情況下。

    “失望也有好處,我與李孜省終於決定拋去猜疑,聯手共同推進計劃。”

    “太子丹和李刑天因為這個走到一起的?”

    谷中仙搖搖頭,“他們兩人先走到一起,我與李孜省在那之後才決定聯手,所以我懷疑這可能也是何三塵在背後推動。”

    “你將她說得太誇張了吧?”

    “只有她掌握墓中的全部秘密,也只有她能夠看得最遠,制定最正確的計劃。”谷中仙沉默一會,臉上笑容盡失,換上疑惑,很快又變得堅定,“但我與李孜省還是要完成計劃,何三塵畢竟只是一名凡人,有些事情她注定只能旁觀。”

    “你們的計劃是將神力集中在皇帝一個人身上?”

    “五神將不是一個人。”小棍子聽得似懂非懂,卻非要插上一句。

    谷中仙向他笑笑,卻沒有支持他的說法,“對。”

    小棍子大吃一驚,終於明白自己是多麼無知,乖乖地閉嘴。

    “李孜省要從皇帝那裏討取榮華富貴,你又是為什麼呢?”

    “神力最終將集中在皇帝一人體內,但是很難保持穩定,需要定期養護。”

    “由聞家人養護?”

    谷中仙笑著點頭,“當然還得加上李孜省,如此一來,皇帝得償所願,我們必不可少,各得其所。”

    “原來你還是被招安了。”

    “我不太喜歡‘招安’這個詞,但是……好吧,就算是招安,但我們聞家人為的不是名利,唯一願望就是重新迎回天機船,可這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必須借助天下之力才能做到。”

    “你想明白得也太晚了。”

    “不算晚,從前我就算接受招安,也得不到朝廷的信任,更沒可能靠近皇帝,現在,我卻是皇帝身邊必不可少的人之一,中間大有區別。”

    “既然招安了,你之前為何讓我殺太子丹?”

    “那時我與李孜省剛剛接觸,還沒有決定聯手,所以希望除掉他的一個重要棋子。另外,我以為你是何三塵布下的棋子,會在最後一刻搶奪原本屬於皇帝一人的神力,再將神力送給何三塵——你曾經送她金丹,想必也不在乎神力。殺太子丹會讓你更深地卷入到計劃當中,沒準能提前引出何三塵。”

    “嗯,你真了解我。你們沒將她引出來?”

    谷中仙搖搖頭。

    胡桂揚心中一緊,但是沒說什麼,笑道:“不僅如此,我竟然失去神力,早早退出計劃,這讓你們非常不解。”

    “還有一點恐慌,害怕何三塵另有棋子,而我們根本不知道是誰。”

    胡桂揚恍然大悟,“何三姐兒讓我回京城,其實就是為了吸引你們的關注,咱們都被她騙得死死的。”

    谷中仙苦笑著點頭,“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可我與李孜省卻不知道最終的獲益者會是誰,如果不是皇帝,那麻煩可就大了。”

    兩人不僅得不到天下之力,還會惹惱皇帝,性命難保。

    “你在這裏等我,對我說這些,不會是想找我幫忙吧?”

    谷中仙繼續點頭。

    胡桂揚搖頭,“你也看到了,何三姐兒太聰明,我既找不到她,也猜不透她的心事,幫不了你,何況我也不想幫你。”

    谷中仙看著胡桂揚,“你說得沒錯,她太聰明,即便是現在我也在想,找你幫忙會不會也在她的計劃之中?只有她知曉墓中的全部秘密,這是她最大的優勢,也是我與李孜省最大的軟肋。”

    “你確認她知曉全部秘密?”

    “起碼她透露的秘密非常準確,絕非編造,可惜墓穴已毀……她究竟在想什麼?”

    “或許只是想治病吧。”

    “不,設置這麼複雜的一個計劃,不可能只為治病。”

    “或許是你們想多了。”

    “我們只會敗於想得太少,而不是太多。”

    “隨便你想吧,我幫不上忙。”胡桂揚堅守原則,對太子、玉佩等事只字不提。

    “讓我換一種說法,你願意救何三塵一命嗎?”

    “她若是真像你說得那麼聰明,那就是連我也給騙了,我為什麼還要救她?有什麼資格救她?”

    “那就救你自己吧。”谷中仙臉上重新出現笑容,從懷裏取出一枚紅色的藥丸。

    一直沒開口的楊彩仙認得這東西,脫口道:“滿壺春!”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1:26
三百五十七章 第二等野心

    胡桂揚當然認得藥丸,“這是十日金,不是滿壺春。”

    谷中仙笑道:“名字叫什麼不重要,功效是一樣的。”

    “不一樣。”胡桂揚與楊彩仙異口同聲。

    “胡校尉是不是自覺身體發熱、神力仍在?”谷中仙問道。

    胡桂揚愣住了,這的確是他的感覺,拉扯小棍子的時候,他幾乎沒怎麼用力就能輕鬆將其收服,更讓他覺得體內仍殘留一些神力。

    “這種感覺會越來越強烈,但是與異人不同,你不會殺人發泄,而是……”

    “傷殘自己,像朱九頭那樣,將自己的臉皮剝下來?”胡桂揚猜道。

    “手段未必相同,意思是一樣的。”谷中仙依然微笑。

    楊彩仙比胡桂揚更吃驚,她認得朱九頭,也聽說過他的經曆,說話時聲音不由得發顫,“你在撒謊,我們服過許多這種藥丸,也沒誰出事……”

    谷中仙指著桌上的紅丸,“滿壺春、十日金都以金丹碎屑為主,其它藥材為輔,滿壺春裏面的金丹較少,十日金稍多一些。每日服食一兩枚,多數人無礙,有人則會變得暴躁不安,服食三四枚,承受不住藥力的人會更多一些,以此類推,極少有人能夠一日之內服食十粒以上。”

    楊彩仙稍稍鬆了口氣,她從來沒在一日之內服食太多滿壺春,那東西價格昂貴,主要是給客人用的,她們只是陪喝而已,一有機會就用普通的酒代替。

    胡桂揚笑了,“我在趙宅拿十日金當飯吃,進肚的何止十粒?一直沒事。”

    “當時你是異人,能夠化解大部藥力,可你的神力消失得太早,體內還有剩餘的藥力。多說一句,我與李孜省都以為你會是堅持到最後的異人之一,沒想到你會這麼早出局,所以絕無故意害你之心。”

    胡桂揚看著自己的雙手,發了一會呆。

    小棍子突然笑了一聲,急忙捂嘴,隨即放下,“多久生效?”

    “難說,金丹之效捉摸不定,曾有人當場發作,一命嗚呼,也有人堅持數日,走在街上突然對自己痛下狠手。”谷中仙回道。

    小棍子看向胡桂揚,“你‘痛下狠手’的時候,能讓我在旁邊看著嗎?我不吱聲,就是看著。”

    “當然能,我有兩只手,一手傷殘自己,一手拽著你,死都不放。”

    小棍子一想到自己被個死人緊握不放,臉色驟變,再不敢胡說,只是嘿嘿地笑,暗思脫身之計。

    楊彩仙臉色也是一變,“是誰造出這種害人之物?你嗎?”

    “有幸參與其中。”谷中仙笑道。

    “看你不像壞人,竟然……人命在你眼裏一文不值嗎?”

    胡桂揚道:“人命在他眼裏有些價值,但他心裏想的是金山銀山,對幾塊散碎銀兩當然不在意。”

    谷中仙拿起桌上的藥丸,凝視片刻,放入嘴中咽下,隨後又拿出一粒,同樣凝視片刻,張嘴服食,一連十粒之後才停下。

    楊彩仙越看越驚,“你吃的真是……”

    “它還沒有名字,但是藥效比滿壺春、十日金更強。”

    楊彩仙目瞪口呆,小棍子瞪大雙眼,“自殺的方法有許多,你偏選這一種?”

    胡桂揚沒吱聲,從始至終靜靜地旁觀。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該是我服藥的時候了。”

    “這是變化異人的藥吧?”胡桂揚問道。

    谷中仙點頭,“試藥這麼久,聞家人可以服食了。胡桂揚,你不肯幫忙,我感到遺憾。在我的計劃裏,你只是要在最後關頭交出神力,但不會死,還會得到重賞。可計劃不得不改變一下,我要親自感受變異,然後查清何三塵的計劃。她必須露面,交出墓中的一切秘密,她只是一名凡人,入過丹穴,卻沒有接觸過天機丸,永遠沒機會成為異人……”

    谷中仙的話越來越多,胡桂揚突然起身,伸手拽起楊彩仙和小棍子,向門口大步走去。

    “我要留下!”小棍子已經看出來這個老頭兒與胡桂揚不是一夥。

    楊彩仙多少明白一點,“他、他要狂暴殺人?”

    谷中仙大笑,與平時的和藹親切全然不同,是一種得意洋洋的狂笑,但是還沒有起身動手的意思。

    變異是個過程,他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

    “後院還有人。”楊彩仙拖著胡桂揚向後面去。

    胡桂揚鬆手,“讓他們立刻離開。”

    楊彩仙點頭,匆匆走開。

    胡桂揚等了一會,扭頭看向谷中仙,“其他聞家人呢?”

    “我們約好今晚服藥,明晚相聚。”

    “然後將神力聚在一起?”

    谷中仙笑著點頭,“我有感覺,用不上一個時辰就能變成異人。”

    “十粒藥,當然要快一些。我也有感覺,現在殺死你會很輕鬆。”

    “早說過,殺我會有更多麻煩,而且同為凡人,你不是我的對手。”

    胡桂揚哈哈笑道:“開個玩笑而已,早說過,我不想殺人,即使是混蛋,也有混蛋的價值。”胡桂揚突然拎起小棍子向後院走去。

    今晚後院住著五個人,嗡嗡蟲、楊少璞、翁鬱鬱和丫環,還有一名留宿的客人,都被楊彩仙拍門硬叫起來,迷迷茫茫地滿腹怨氣。

    “女兒,現在是半夜……你怎麼裝成男人嚇我?”楊少璞搖搖晃晃,顯然是又喝過酒。

    留宿的客人尤其不滿,“怎麼回事?幹嘛叫醒我?我花了銀子,連個安穩覺也睡不成嗎?”

    嗡嗡蟲、翁鬱鬱兄妹也都開口埋怨,楊彩仙根本解釋不清楚。

    胡桂揚就在這時出現,二話不說,先將通往後院的門一把硬拽下來,隨手扔到房頂上。

    小棍子大驚,“發作啦,這就發作啦!快放開我!”

    胡桂揚不放人,大步走向對面,嘴裏發出吼叫,將小棍子高高舉起,一手捉腕,一手握踝,像是要將他撕成兩半。

    小棍子嚇得大哭,對面幾人也都嚇得呆若木雞。

    嗡嗡蟲和翁鬱鬱兄妹見過客人因服用滿壺春而發狂,因此反應最快,喊了一聲娘,撒腿就往店面裏跑,隨後是丫環,再後是楊少璞,最後是客人,全嚇跑了。

    胡桂揚放下小棍子,向留在原處的楊彩仙笑道:“行了,你也可以走了,給他們帶幾件衣裳。”

    楊彩仙臉色稍緩,說不出話來,急忙進屋找衣物。

    胡桂揚鬆開手,小棍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哭道:“你、你嚇死我、我了。”

    “走吧,認路的話就去找你爹老猴子,不認路就跟在楊姑娘身邊。”

    小棍子愣了一會,起身連滾帶爬地跑開,一句廢話沒有。

    楊彩仙拎著幾件衣物出來,“走吧,我認得……”

    “你走,我留下。”

    “嗯?”

    “我已參與其中,脫不了身,你們是無關者,離得越遠越好。聽我一句,別再想著報仇了,童豐既是異人,命運注定與你不同。”

    楊彩仙點點頭,沒再說什麼,匆匆跑開。

    胡桂揚跟在她身後,緩步回到店內,先將前後兩道門上閂,然後來到谷中仙對面坐下。

    “你不走?”谷中仙笑著問道。

    “我在趙宅變成異人,周圍全是比我厲害的家夥,所以我沒有生出殺心,反而老老實實。”

    “嗬嗬,胡校尉果然心善,先不說你有多大本事,你只能看住我一個人,還有五十多名聞家人分散在各處等待變異。”

    “我又不是皇帝,能管得了眼前的事情就夠了。”

    谷中仙笑了兩聲,將雙臂同時放在桌上,輕輕撥開茶壺,“讓我試試你的功力。”

    胡桂揚也伸出雙臂,四掌在桌上相對。

    兩人互視片刻,同時發力,身子同時一震,馬上分開手掌。

    “雖無神力,但你的功力的確很強,是凡人的那種強大,如果我沒記錯,你從前並非內家高手。”

    兩人皆以凡人的功力相鬥,不分勝負,谷中仙練功多年,胡桂揚卻沒怎麼練過內家功法。

    “大概是對我失去神力的補償吧。”胡桂揚笑道。

    “別人可沒有這種補償。”

    兩人不約而同地再次對掌發力,這回持續的時間稍長一些,身子沒再震動,臉色卻都變白。

    四掌分開,緩了幾口氣,谷中仙笑道:“作為一名凡人,你的功力算是第一等,看來你的自信有幾分理由。”

    “作為一名凡人,你的野心算是第二等,或許要等變成異人之後才能更大一些。”

    “哦?第一等的野心是什麼?”

    “當然是要滅你的野心。”

    “哈哈,沒錯,何三塵才是第一等野心,你呢?”

    “我無等,你們都有野心,我卻是來搗亂的。”

    谷中仙大笑,再次出掌,胡桂揚屁股離開凳子,雙腿站成馬步,嘴裏嘿了一聲,硬接此掌。

    雙方僵持片刻,人沒事,手臂下面的桌子卻碎裂成塊,散落一地。

    胡桂揚連退三步,踢倒了凳子,勉強站穩,慢慢挺起身子,臉紅如血。

    谷中仙坐在原處沒動,放下雙臂,輕聲道:“比試功力很有好處,我……快了,用不上一個時辰,馬上就要……這種感覺……”

    谷中仙也站起身,神采飛揚,像是突然間年輕了幾十歲,“沒錯,就是這種感覺!我成為異人了,終於!天機船沒有完全遺忘聞家人,給予我們機會,只有我們有這樣的機會!”

    那個曾經聲稱自己對變異不感興趣、只想看到最終結果的谷中仙不見了,他已經參與進來,而且要爭取獨尊之位。

    “皇帝怎麼辦?還是唯一的異人嗎?”胡桂揚問道。

    谷中仙握緊雙拳,仔細欣賞一會,笑道:“他聚他的神力,我聚我的,互不相幹,最後我們將並駕齊驅,一個是世俗帝王,一個是神船之子!”

    “原來沒李孜省什麼事。”

    “凡人只能接受凡人的運數。”與所有初成異人一樣,谷中仙變得狂傲,“你想阻止我殺人?我非要殺夠百人不可,胡桂揚,如果何三塵不肯出來相救,你就是第一百個。”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1:34
三百五十八章 狂風過網

    谷中仙的眼皮不停眨動,欣喜萬分地喃喃道:“我看到了,我明白了,我領悟了……”

    胡桂揚走近一些,慢慢伸出手。

    谷中仙突然睜開雙眼,一把握住伸來的手腕,冷冷地說:“別急,你是第一百個。”

    “不急,我想知道你看到什麼了?”胡桂揚笑道,稍稍用力,絲毫掙不動,“我對奇怪的事情向來感興趣。”

    “神力,我看到神力,終於明白它是什麼。”

    “不愧是聞家人的首領,竟然能‘看到’神力,我只能感覺到。”

    “我能看到,原來它早就在我體內,自從接觸過天機丸,它就存在,直到此時此刻才被喚醒、才被……燃燒!”

    “燃燒?”

    “沒錯,它在燃燒,像是最純粹的木炭,燒完之後不留絲毫灰燼……凡人的內力就是木炭,有人多些,有人少些,等到木炭將要燃盡,就得補充,金丹可以代替內功,但只是一時。嘿,就像饑餓的人自要尋找食物,許多異人都曾不約而同地搶奪各派功法,原因正在於此……”谷中仙雙眼微閉,解開了心中一個又一個困惑,全忘了手中還握著一條胳膊。

    胡桂揚掙脫不掉,也不想掙脫,他正聽得入迷,不住地點頭。

    砰的一聲,有人砸門,連響數聲之後,門閂折斷,店門洞開,一群壯漢闖進來,嗡嗡蟲領頭,指向胡桂揚,“就是他,吃多了藥鬧事,他根本不是我家的客人,一文錢沒花過。”

    在烏鵲胡同,常有客人喝過滿壺春之後變得狂躁,脫光衣服大喊大叫,力氣比平時要大得多,胡桂揚沒脫衣,但是二話不說就要打人的架勢與之頗為相似。

    嗡嗡蟲找來幫手,這些人專職彈壓發狂的客人,將其按倒,有時還會捆綁起來,等客人冷靜下來再鬆綁道歉,然後要一筆辛苦費。

    今晚這位客人的“狂躁”看不上去不太嚴重,可他不肯花錢,問題就嚴重了,一名壯漢搶先衝到近前,揮拳就打,“沒錢還敢來烏鵲胡同?哪來的滿壺春?是偷……”

    壯漢一只手搭在客人肩上,用力一扳,沒拽動,不由得一愣,剩下的話忘了說出口。

    其他人已經趕到,有按頭的,有打臉的,有踹腿的,有扯衣服的,折騰一會,客人紋絲不動,他們倒有些累了。

    谷中仙又一次睜開雙眼,冷冷地打量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

    胡桂揚笑道:“別開玩笑,咱們可不熟。”

    “誰跟你開玩笑?”嗡嗡蟲站在門口,還沒發現異常,以為兄弟們是在等他的命令,“別說你只是一名小小的校尉,就是王公大臣來這裏也不敢鬧事,大家不必留情,給我……”

    胡桂揚不再“留情”,用空餘的左手加上兩條腿,推、掃、揮、踢、踹,眨眼工夫就將數名壯漢擊飛,倒將店裏的桌椅砸個稀爛。

    “古怪。”一名壯漢翻身爬起,扔下兩個字,直接跑出店鋪,其他人緊隨其後,甚至沒人向嗡嗡蟲解釋一句。

    嗡嗡蟲呆了一會,突然反應過來,抬腿也要逃跑,可他晚了一步,腳剛抬起,手腕已經被人緊緊握住,人沒躥出去,還險些摔倒。

    谷中仙抓住嗡嗡蟲的手腕,正要將他甩出去,卻發現自己的手腕也被握住了。

    “你想救他?”谷中仙詫異地問。

    胡桂揚笑道:“我不喜歡殺人。”

    兩人各用自己的右手握住對方的左腕,緊扣脈門,谷中仙的左手多拽著一個人,三人呈現古怪的格局。

    “別說你沒殺過人。”谷中仙道。

    “殺過,感覺很不好,所以不希望再看到殺人,至少不要在我面前動手。”

    “哈哈,懶人胡桂揚突然變成聖人了。既然總想置身事外,就不要指手劃腳,而且這人不值你一救。”

    嗡嗡蟲的手腕被越攥越緊,疼得他直流眼淚,一時間鬧不清誰要殺人、誰要救人,哀聲道:“胡老爺饒命啊。”

    谷中仙沒有立刻動手,厲聲道:“你叫嗡嗡蟲?”

    “是是,我叫嗡嗡蟲,快鬆手……”

    “把你做過的肮髒事都交待出來。”

    “我沒有……”

    谷中仙稍一加力,嗡嗡蟲馬上改口,“我好賭,翁鬱鬱辛苦賺來的錢,一多半被我偷走輸光了。”

    兩人是乾兄妹,嗡嗡蟲因此直呼其名。

    “凡人多愛撒謊,往往避重就輕,想必你也不會例外,非得再給你一點苦頭吃,才能榨出實話。”

    谷中仙增加力道,嗡嗡蟲痛得鬼哭狼嚎。

    胡桂揚也將手掌握得更緊,隱隱感覺到有一股氣從手中飛速流過,他根本攔不住。

    “我說實話。”嗡嗡蟲跪在地上,手臂被迫舉過頭頂,“我與百興鋪的趙老三合夥殺過一名外地客人,盜取二三百兩銀子,銀子已經花光,屍體埋在郊外……”

    谷中仙隨時都能殺人,但他不急,向胡桂揚道:“這樣的人你也要救?”

    “實話實說,我就是不想讓你殺人,免得自己成為第一百個,異人殺得越多心中越是狂躁,對你、對我、對所有人都沒好處。”

    “殺人變得狂躁,不殺卻更難受,狂躁之症我有辦法去除,從此人開始,先殺一百人再說。”谷中仙再也不想控製體內磅礴的神力,一下子釋放出去。

    嗡嗡蟲慘叫一聲,軟軟暈倒,腕骨已被握得粉碎。

    可他沒死,人事不知的嗡嗡蟲無從了解這是多麼難得,吃驚的人反而是谷中仙,怒聲道:“你……”

    “我……”胡桂揚同樣吃驚,他自己很清楚,所謂的阻止殺人只是他的一廂情願,與其說是俠義之舉,不如說是一場孩子式的胡鬧。

    可這場胡鬧居然生效了,一個剛剛學會走路的孩子,竟然真的將一匹狂奔驚馬勒住,迫使它改變方向。

    谷中仙的大部分力量在最後關頭轉入胡桂揚體內,沒有停駐,瞬間消失。

    谷中仙再次發力,故事重演,力量又一次偏移。他鬆開手,將嗡嗡蟲拋下,這回專門針對胡桂揚發力。

    “你說過,我是第一百……”胡桂揚急忙專心對抗,雙腳雖然立於地面,感覺卻像是整個人被狂風卷起,他的那點功力只能保證身體不被撕裂。

    狂風雖猛,卻沒有多少殺傷力,好像吹過一張滿是孔眼的繩網,雖然將網吹滿,絕大部分風力卻都穿孔而過,被浪費掉。

    谷中仙收回神力,剛剛睜眼看明白一切,突然又陷入黑暗之中。

    “怎麼回事?”兩人同時問道,一個面容猙獰,一個面帶微笑。

    “不可能,凡人抵抗不住異人!”谷中仙長久修煉火神訣,雖是初成異人,神力卻比一般異人還要強些。

    胡桂揚笑道:“是何三姐兒的安排吧?”

    “她找過你?不可能,你身邊隨時都有人監視,除非……除非是在你回京之前,你在山裏見過她?”

    胡桂揚搖頭,“我在山裏只見過何五瘋子,你之前得到消息很準。”

    谷中仙雙手同時用力,這時已經不在乎胡桂揚是第幾個該殺的凡人,只想證明自己神力強大。

    胡桂揚也在用力,真是連吃奶的勁兒都用上了,可還是太弱,握住對方腕部的右手還好,被握住的左腕卻是痛入骨髓,可他嘴硬,不肯求饒,將牙齒咬得咯咯直響。

    先住手的人是谷中仙,他驚恐地發現,自己的神力正在流失,雖然不多,卻足以令任何一位異人深感不安。

    胡桂揚額頭滲出細汗,艱難地笑了一下,“再等一會,我就求饒了。”

    “果真是何三塵搗鬼,她要利用你化解所有異人的神力你又變成異人了?”

    胡桂揚仔細感受一會,“沒有變化,還是凡人的那點功力。”

    “這就怪了,何三塵難道只想消滅神力,而不是占而有之?”

    “你問住我了,仔細想想,我跟她也沒那麼熟,她的計劃從來沒向我透露過。”

    “一定是她。”谷中仙心生恐懼,鬆開胡桂揚的手腕,命令道:“放開我。”

    胡桂揚搖頭,“現在不行。”原本只是一場胡鬧,現在卻成為救命稻草,胡桂揚必須緊緊握住。

    “我現在就殺死你。”谷中仙一拳擊出,正中胡桂揚心口,隨後左手一揮,將一個大活人高高甩起。

    胡桂揚挨了狠狠一拳,又重重落在地上,但他沒撒手,也沒受重傷,只是胸前骨肉都很疼,疼得他呲牙咧嘴。

    “說好第一百個,你不守諾言啊。”胡桂揚指責道。

    谷中仙更加驚恐,厲聲道:“鬆手!”話音未落,在店中上躥下跳、左揮右甩,將胡桂揚當成布袋到處亂撞。

    胡桂揚就是不鬆手,將另一只手也握住谷中仙的左臂,不管多痛,咬牙堅持,慢慢地居然摸出一點門道,能夠化解更多的力道,與谷中仙亦步亦趨,身體受到的打擊減弱許多。

    谷中仙停下,微微有些氣喘,臉上少了一些狂傲,說話語氣也緩和下來,“可以了,胡桂揚,我不殺你,你走吧,咱們今後井水不犯河水。我相信你想置身事外,異人相爭,與凡人無關。”

    胡桂揚也累得臉色發紅,但是還能笑得出來,“實不相瞞,所謂置身事外,其實就是束手無策的意思,現在我終於抓到一‘策’,怎麼能放開?不,絕不鬆手。”

    “你想怎樣?難道一直拽著我嗎?”

    “我還沒想好。”

    谷中仙靈光一閃,“你還欠我一件事沒事,願賭服輸,胡桂揚,你不會不認吧?”

    “認,你給我兩項任務,我還沒有完成。”

    “不急,你先做第三件事,很簡單,把手鬆開。”

    “好。”胡桂揚拿開左手。

    “還有一只手。”

    “抱歉,這是第四件事,我不欠你了。”

    谷中仙大怒,衝到門口,一腳將門踹掉,像瘋子一樣跑到街上,“我殺不了你,就再找一位異人,讓他殺你!或者找一把刀……”

    谷中仙的狂傲受到挫折,逼得他快要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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