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妖孽 作者:冰臨神下 (連載中)

 
mk2258 2017-6-10 20:04: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3 402307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1:38
三百五十九章 凡人的計劃

    谷中仙說要刀,真就有人送來了刀。

    那些被打走的壯漢還不服氣,找來更多幫手,拎著棍棒刀劍趕來報仇,其中一人的刀是特製的,比普通的刀更長、更寬,需要雙手握持,刀背上帶環,還沒用上就已先聲奪人,嘩啦啦地響。

    “這兩人假冒錦衣衛,來此騙吃騙喝,打死勿論!”這些人也倒也不傻,知道錦衣衛不可得罪,所以先按一個“假冒”的罪名,至於真惹出麻煩以後怎麼辦,這些混混從來不想。

    讓這些人意外的是,先動手的不是他們。

    谷中仙一步躍來,撞飛一人的同時,劈手奪來那柄最為醒目的大刀,入手微微一愣,原以為這是一柄重器,結果入手之後輕飄飄的,竟是個樣子貨。

    但它好歹是柄真刀,白刃鋒利。

    胡桂揚知道這回麻煩大了,破天荒地沒有急於開口諷刺,而是先想辦法自救。

    趁谷中仙稍一愣神的工夫,胡桂揚矮身從刀下穿過,來到谷中仙身後,右手依然緊握他的左腕,左手勒住他的脖子,雙腿夾腰,整個人趴在背上。

    這是一個怪異的姿勢,極不雅觀,胡桂揚顧不得那麼多,緊緊纏住,不敢稍有放鬆。

    谷中仙左手被迫繞過肋下,不敢太用力,右手持刀直接向自己後背砍去,刀長且厚,倒是夠用。

    混混們驚呆了,這個老頭兒身手不凡,奪刀之後的第一件事居然是砍向自己和同夥,一時間人人靜止不動,只有被奪刀的那人,在遠處爬起來,哇哇大叫。

    谷中仙忙中出錯,向自己後背砍去時是以刀背衝向目標。

    胡桂揚挨了一下,外衣破裂,人卻沒事,左臂勒得更緊,咬牙道:“再來。”

    谷中仙不怕勒脖子,對他來說,胡桂揚那點功力比幾歲小孩子強不了多少,盡可以忍受,隨手一擲,長刀入地半尺,伸指一彈,刀柄落地,只剩刀身微微搖晃。

    “所有人都得死。”谷中仙喃喃道,決心不讓任何看到自己狼狽一幕的人活下來。

    胡桂揚知道谷中仙要幹嘛,他只需要反身一倒,控製好力道,後背上的胡桂揚必死無疑,他自己卻不會有事。

    除了撒手,似乎再沒有別的選擇,胡桂揚卻根本沒想到這一點,依然緊勒不放。

    包袱即將甩掉,谷中仙卻不動了,他背上的胡桂揚不動,周圍的混混們也不動,原因各不相同,但是氣氛越詭異,越是沒人想第一個做出動作。

    大刀的主人跑來,揀起刀柄,慘叫一聲:“我的寶刀!”說罷憤怒地將刀柄扔向老頭兒。

    刀柄砸在谷中仙胸前,掉在地上。

    谷中仙如夢初醒,和聲道:“胡桂揚,胡桂揚?”

    “嗯?”胡桂揚也清醒過來,發現自己還沒被斷刀刺中,很是意外。

    “麻煩你鬆下手。”

    “不行,鬆手你就要殺我。”

    “對天發誓……對天機船發誓,我不殺……”

    老頭兒變得普通,周圍的混混們受到激勵,同時發聲喊,棍棒刀劍齊下,不分目標,隨意亂打。

    谷中仙拔地而起,躍過數人頭頂,落地時隱身於黑暗之中。

    眾混混撲了個空,都沒注意到老頭兒是怎麼消失的,這時才感到後怕,“鬼啊!”

    烏鵲胡同亂了套,谷中仙對此全不在意,帶著胡桂揚跑到僻靜的地方,再一次和聲勸道:“你可以鬆手了,稍微鬆一點。”

    胡桂揚將勒脖子的左臂鬆開一些。

    “還是不行,你最好……下來。”谷中仙道。

    “得寸進尺啦,老兄,先說說這是怎麼回事?你脖子怕癢嗎?”

    “與脖子無關,你在吸我的神力。”谷中仙盡量保持語氣平和,生怕惹怒背上的煞星。

    胡桂揚不明所以,他根本沒感覺到任何神力進入體內,只是……只是覺得胸腹間越來越熱。

    他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吸收者不是他,而是皇帝給他的那枚玉佩,之前它要通過胡桂揚的手臂吞噬神力,現在直接與目標接觸,可以將中間人拋開。

    胡桂揚先讓雙腿落地,“你發誓不會再試圖殺我?”

    “發誓,對天機船發誓。”

    “嗯。”胡桂揚這才慢慢挪開手臂,從谷中仙右臂下方繞過去,再次站到對面。

    一旦脫離接觸,谷中仙的神力不再狂泄不止,他擠出一個微笑,“恭喜,你竟學會如此神力,照此下去,全部神力最終都將聚在你身上。”

    胡桂揚摸摸肚子,確保玉佩還在,順便將它擺正一些,以免遺失,笑道:“可吸來的神力我不能用啊,還是只有凡人的功力。”

    “想必是先要貯存起來,就像咱們這些接觸過天機丸的人,神力不顯,要用藥物激發。”

    “有道理,不愧是谷中仙。”

    “慚愧,論聰明才智,在下遠遠不如何三塵,甘拜下風,甘拜下風。胡校尉聚集全部神力之後,也是要送給她吧?”

    “跟你一樣,我也蒙在鼓裏,對她的計劃一無所知。”胡桂揚茫然道。

    這個回答在谷中仙的預料之中,點點頭,“何三塵擅長暗中設計,被擺布的棋子往往並不自知。”

    “嗯。”

    兩人手臂相連,面面相覷,若有外人看到,會以為這是不忍分離的一對父子。

    “咱們這是在幹嘛?”谷中仙問。

    “我不知道,但我不會鬆手,你發再多毒誓也沒用。”

    谷中仙一臉苦笑,“被你說中了。”

    “我說什麼了?”

    “初成異人的狂傲果然能被更強的力量打壓下去?”

    “你不狂不傲了?”

    “哪裏還有這等心情?但是有個好處,我恢複清醒了,剛才的我實在愚蠢,聞家人都變成異人又都怎樣?這一切肯定在何三塵的預料之中,她必然早有準備。對她,只可鬥智,不可鬥力。”

    “那是你,我根本沒想與她鬥。”

    “當然,你連幾十枚金丹都舍得,想必也會舍得神力,何三塵將會因此感激你。”

    胡桂揚心裏突然冒出個主意,於是沉吟片刻,說道:“神力的確是個好東西,我不要太多,一兩成足矣,她會同意吧?肯定會。”

    谷中仙立刻抓住時機,微笑道:“一開始她會同意,甚至願意與你平分,但是一旦取得神力,一旦變成異人,她會變成另一個人,推翻之前的所有承諾,你也未必只想要一兩成。”

    胡桂揚歎息一聲。

    “神力太強,沒人能夠抵擋它的威力,你不能,我不能,她也不能。”

    “除非有人比她更強。”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是等你聚集全部神力之後,這世上哪裏還有更強的力量?何三塵野心勃勃,要的是獨一無二。”

    “你們的想法都一樣。跟我說句實話,你真想與皇帝平起平坐嗎?”

    谷中仙笑了笑,“計劃如此,但是……”

    “一山不容二虎,等到神力在身,你未必容得下皇帝,皇帝也未必容得下你。”

    “原本我覺得此計可行,起碼我能控制得住,現在看來,這全是凡人的癡心妄想,神力會一直前進,不會允許我停下。”

    胡桂揚點點頭,終於鬆開手掌,後退兩步。

    谷中仙面露驚訝。

    “與異人谷中仙沒法交談,只能以硬碰硬,凡人谷中仙起碼能講明白道理。”

    “我現在仍是異人……我明白了。”谷中仙笑了,他雖有神力,但是不再狂傲無邊,心智上與凡人無異。

    即便如此,殺掉胡桂揚仍是一個誘惑,谷中仙目光閃爍,心中猶豫不決。

    “一切都在何三塵的預料之中。”胡桂揚提醒道。

    谷中仙大笑,拋去這個念頭,“你想怎麼辦?”

    “什麼是好、什麼是壞,何人為友、何人為敵,哪裏是明、哪裏是暗,我一概不知,就覺得這是一場鬧劇,人人都是瘋子,偏偏力量強大,足以將正常人排擠到一邊。”

    “夏蟲不可語冰,凡人是夏蟲,異人卻要經曆四季循環,你現在看不懂的事情,只是因為還沒見到最終結果。”

    “你也沒見到,所謂結果全是你的想象。”

    “不然又能怎樣?天機船留下神力,就像是扔到狼群面前的一塊肉,你現在不當狼,以後就只剩下當羊的命。那些異人,即使沒人暗中設計,他們也會自相殘殺,用自己的土辦法搶奪神力。”

    “自相殘殺。”胡桂揚對這四個字深有感觸,臉上卻露出不以為然的笑容,“還是說說你打算怎麼辦吧。”

    “我?原來的計劃已經無法更改,下一個晚上,趙宅異人將產生五神將,聞家人則將產生唯一的異人。”

    “就是你。”

    “希望如此,但這未必。我低估了神力的影響,還以為聞家人能夠與眾不同,能夠脫離凡人的軟弱,自願交出神力。現在看來,事到臨頭時,大家都會改變主意,為自己爭奪神力。”

    “然後呢?唯一的聞家異人和五神將要打一架?”

    “當然不是。趙宅異人比較麻煩,太子丹、李刑天都以為五神將就是最終結果,所以,聞家異人得幫皇帝一把。”

    “怎麼幫?”

    “我們要在天壇辦場法事,至少要聚集一萬人。”

    “又是你的老辦法。”

    “嗬嗬,老辦法新用途,我要造一處臨時丹穴。”

    “嗯?”

    “對,一處丹穴,五神將肯定抵擋不住丹穴的誘惑,這是他們熟悉的感覺,等他們入定之後,我就能……不對,聞家異人就能幫助皇帝……唉,也不知道結果會是怎樣。”

    “幫助皇帝”是凡人制定的計劃,谷中仙猜不到僅剩的聞家異人到時候會怎麼選擇。

    “丹穴結束之後呢?又得死掉一大批人吧。”

    “這個……在所難免。”

    “這就是你的全部計劃?”

    “凡人谷中仙的計劃,成為異人之後,我發現這裏面有些漏洞。”

    “你打算拿太子做什麼?”胡桂揚終於問出來。

    “太子?太子……是個備用者。”

    “備用者?”

    “對,太子是備用者,也是一枚活丹,他與皇帝最後只能活一個,誰活著誰就是皇帝,執掌凡世,當然,老皇帝的希望更大一些。但我說過,這都是凡人的計劃。胡桂揚,你能吸取神力,這改變了許多事情。我忽然想明白了,何三塵並非異人,她不可能預料到一切,她將希望放在你身上,漏洞或許也在於你。”

    “我是漏洞?”

    “對,你是漏洞,只要你願意自己做出選擇。”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2:26
三百六十章 異議

    鬥力失敗對谷中仙大有好處,狂傲之氣減少許多,又變回從前的高深莫測。

    但他很懷念那段短暫的感覺,“好像年輕了幾十歲。”

    “嗯,你年輕的時候有過多少紅顏知己?”

    “紅顏知己?天機船是我唯一的‘知己’。”

    “那就是一個沒有,所以你年輕幾十歲跟現在沒什麼太大變化。”

    “哈哈,凡人。”

    “你要帶我去哪?仙人。”

    道路越走越荒涼,前方沒有人煙,回頭望去,京城已經成為一座小小的低矮房屋。

    “到了。”谷中仙指向前方的一片密林。

    林中積雪遍地,幾行腳印通往深處,有進無出。

    “聞家人怎麼找這種地方聚會?”

    “空曠,安靜。”

    林中的確空曠,鳥獸罕至,卻不太安靜,兩人走出沒多遠,就聽到前方傳來輕微的哀叫聲。

    谷中仙動作快,先衝過去,胡桂揚跟在後面,在雪地裏深一腳淺一腳,時不時還會撞到橫出的樹枝,灌進一脖子冷雪。

    谷中仙站一棵樹前,哀叫聲來自他身前,這時已經停止。

    “你來了,你終於來了。”哀叫者欣喜地說。

    胡桂揚轉過谷中仙,驚訝地道:“聞不華!”

    聞不華坐在地上,背靠大樹,胸部以下沾滿血跡,看到胡桂揚,頗感意外,“你怎麼……”

    谷中仙道:“先別管他,是誰偷襲你?這裏被發現了?”

    聞不華搖頭,慘笑道:“自家人,聞空壽。”

    聞空壽是名侏儒,胡桂揚還記得此人,一下明白過來,“原來是自相殘殺。”

    谷中仙卻不願相信,冷冷地問:“你得罪他了?”

    聞不華笑了一聲,“我是異人,神力卻最弱,大概就是這一點得罪了他吧。”

    聞不華當初在天機船上停留的時間最短,服藥之後順利變成異人,神力卻比其他聞家人都要少一些。

    “他……奪取了你的神力?”

    “我不知道,但我的神力的確消失了。谷中仙,我又是凡人了!”

    “嘿,跟我一樣。”胡桂揚以為找到了同伴,聞不華卻向他怒目而視,很快變得沮喪,低頭不語。

    谷中仙慢慢跪下一條腿,伸手按在聞不華額頭上,“抬起頭來,就算是凡人,你依然屬於聞家莊。”

    “聞家……嗬嗬,只有凡人才屬於聞家莊吧,變成異人之後,大家各有想法,沒人願意交出神力,沒人,谷中仙,聞家莊四分五裂,你的計劃已經失敗,至少聞空壽會成為你的對頭。”

    “如果沒有別的辦法,我願意交出神力。”

    聞不華驚訝地看著谷中仙,好像不認識他,“你是異人,不應該……希望其他聞家人能夠像你。我已經退出,唉,真不甘心。請你幫我止血,我自己走出去。”

    “好。”谷中仙輕輕發力,聞不華頭一歪,停止呼吸,再也無所謂甘不甘心了。

    胡桂揚大吃一驚,“他還有救吧。”

    “不能讓別人看到他,他的說法會擾亂人心,令聞家亂上添亂。”谷中仙站起身,輕歎一聲,“他是我最忠實的追隨者之一。”

    胡桂揚發了一會呆,“異人天生要爭奪神力,殺死聞不華與事無補。”

    “那他也活不了多久,天寒地凍,出不了樹林他就會死。”谷中仙拍打樹幹,積雪紛紛墜落,將聞不華掩埋,同時撒滿他的全身。

    胡桂揚及時跳到一邊,喃喃道:“天機船不安好心啊。”

    谷中仙拍掉身上的雪,雙手捧雪,將聞不華露出的部位全遮蓋住,轉身道:“天機船無心,好壞皆取決於凡人。”

    “可我沒見過變好的異人,我自己也一樣,所以我很高興神力終於離我而去。”

    “只能說凡人太弱,好比驟得千金的孩子,沒有規劃,只會亂花,但孩子終會長大,唯強者可以控制神力。”

    “隨便你說吧。”胡桂揚跟來此地不是為了爭辯。

    谷中仙帶路,兩人繼續往前走,沒再發現受傷者。

    入林三五裏,前方出現一塊長寬各達七八丈的空地,積雪已被掃除,露出堅實平整的地面,沒有樹根、石塊等礙腳之物,顯然成形已久。

    時近黃昏,已有不少聞家人趕來,正聚在一起閑聊,他們都已服藥變成異人,閑聊自然與凡人不同,個個桀驁不馴,搶著說話,毫不客氣地指出他人的錯誤,堅持自己才是唯一正確的一方。

    他們還沒有動手,唯一的原因是受到更強者的監督。

    空地邊的一棵大樹上,三名侏儒同坐一根樹枝,俯視眾人,極少開口,彼此間沒有爭論,就是他們,令地面上的聞家人不敢輕言比武。

    坐在中間的侏儒正是聞空壽,遠遠看到谷中仙與胡桂揚,卻一點不感興趣,垂下目光,繼續看著爭論的眾人。

    谷中仙也只是瞥了一眼,對樹枝上的三名侏儒沒有顯出特別在意,更沒有開口詢問聞不華的事情。

    “幸存的侏儒有幾個?”胡桂揚小聲問。

    “七個,聞空壽、聞空寅你見過。”

    “阿寅不在。”胡桂揚記得小草最喜歡那個會跳舞的侏儒。

    “還沒趕到吧。”谷中仙迎向地面上的眾人,高聲道:“諸位,時間快要到了。”

    眾人停止爭論,紛紛看向聞家莊的首領,臉上卻沒有多少欣喜之意。

    天色漸晚,沒人提議點燃篝火,似乎都覺得摸黑行事也不錯。

    “他怎麼來了?”有人開口問道。

    “胡桂揚不是應該留在趙宅嗎?”另一人道。

    “計劃有變。”谷中仙止步,“胡桂揚失去神力,已不在咱們的原計劃當中。”

    “無所謂,何三塵只是一名凡人女子,折騰不出多大動靜,無論她安排多少詭計,趙宅那邊的最終異人只會是皇帝,倒是咱們這邊需要重新商議一下。”

    原計劃是聞家人將神力全都交給谷中仙,如今卻有了異議。

    谷中仙微微一笑,“好,重新商議。”

    首領這麼好說話,眾人全都吃了一驚,反而沒人接話。

    “人來齊了嗎?”谷中仙問道。

    樹枝上的聞空壽開口:“齊了,四十八,有五個人沒來,估計不會來了。”

    沒人詢問這五人的去向。

    胡桂揚原地掃視一圈,在兩棵大樹中間看到走出來的另外三名侏儒,仍然沒有阿寅的身影,看來他屬於“不會來”的五個人之一。

    聞空壽從天而降,落在谷中仙對面十餘步的地方,其他五名侏儒或跳或走,都向他靠攏,其他聞家人則小心避讓。

    “谷中仙,你為聞家人做出的貢獻大家都記得。”

    “記不記得無所謂,我做這些事情並非為了得到銘記或是感謝。”

    “好,你有這樣的想法,足以表明你是真為聞家莊著想。直白說吧,今晚咱們要將神力聚集在一人身上,原定是你,但是我們這些先到的人商議一下,覺得其中或有危險。”

    “危險?”

    “趙宅那邊的異人更多,最初時數量過百,是咱們的兩倍,那麼多的神力集於一身,只怕咱們這邊不是對手。”

    “所以咱們才全力幫助李孜省,希望將神力送給皇帝,皇帝是凡人,身體一直不好,神力在他體內會打些折扣。”

    “即便如此,聞家莊也不可掉以輕心,必須將神力集中在最強者身上,才能保證能與皇帝平起平坐。”

    “甚至更高一些。”谷中仙笑道,“我明白大家的想法,一路上我已經想通,聞家莊需要最強者,我決定取消原計劃,不再要求任何人主動獻出神力,大家一同運功,唯強者得所有。”

    最大的阻力居然主動退讓,眾人既意外又欣慰,還有些不太相信,聞空壽問道:“這是你的真實想法?”

    “沒錯,因為我懂得一個道理,以弱壓強,只會引發分裂與爭鬥,甚至是自相殘殺,不如以弱服強,順其自然,強者愈強,弱者也能享受到強者帶給聞家莊的好處。”

    聞空壽無話可說,半晌方道:“如果最終證明你是最強的聞家人,我沒什麼說的,此生唯你馬首是瞻,雖是凡人,也能效犬馬之勞。”

    “彼此,無論誰成為唯一的聞家異人,其他人自然拜服,絕無二話。”

    “絕無二話。”眾人紛紛點頭。

    真有被谷中仙感動的人,大聲道:“既是首領,就不能只看強弱,除了谷中仙,還有誰……”

    谷中仙卻不領情,厲聲喝道:“聞家莊已有共論,再提異議者,必有異心!”

    那名聞家人悻悻地閉嘴。

    聞空壽還是不太相信谷中仙,可是找不出漏洞,將目光投向胡桂揚,“既然他已經不在計劃之中,還帶來幹嘛?”

    “防人之心不可無,或許可以用他引何三塵露面。”

    聞空壽笑了幾聲,“你一點也不像是異人。”

    谷中仙輕歎一聲,“所以我才決定讓位,因為我覺得自己可能不配帶領大家前行。”

    夜色漸深,空地上人影綽綽,最大的爭議已經結束,眾人的戾氣消失許多,三五成群地小聲交談,恢複幾分從前的友誼。

    將近子夜,四十八名聞家人圍成一圈,不分頭尾,將雙手手掌按在前一人的後背上。

    谷中仙大聲道:“大家各自發功,無需保留實力。若有不支之意,必須立刻放棄,任憑神力離身,切不可逞強,否則的話,連凡人也做不成。”

    眾人都明白這個道理,聞空壽道:“還等什麼?開始吧,胡桂揚不會逃跑吧?”

    異人發功,凡人無法近身,所以沒人在意胡桂揚的在場,只擔心他會逃掉。

    胡桂揚笑道:“我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能往哪逃?”

    聞空壽再無疑問,專心備戰,不知是誰最先開始,神力在聞家人當中流轉不息,漸漸分出強弱。

    胡桂揚站在一邊等著,如果有人比谷中仙更強,就是他插手的時候。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2:30
三百六十一章 奪力

    第一名出局者摔出圈形隊列,倒在地上抽搐不止,牙齒咬得咯咯直響,他在強忍身體上的痛苦和心中的巨大失落。

    胡桂揚走過去,將這名聞家人拖到稍遠一些的雪地上。

    “你快要被燙熟啦。”胡桂揚鬆開手,抓起一把雪搓了兩下。

    那人躺在雪裏,體溫迅速下降,感到舒服許多,可心中的失落絲毫沒有減少,將臉埋在雪中。

    “你……哭了?”胡桂揚忍不住笑出聲來。

    聞家人終於抬起頭,臉上沾滿碎雪,卻遮不住兩行淚痕和怒容,“你……”

    胡桂揚馬上道:“別誤會,我不是在嘲笑你,我在趙宅見過,失去神力的人十個當中總有六七位會哭出來,你不算最嚴重的。”

    “你哭過?”

    胡桂揚搖搖頭,“我沒有。”

    那人又露出怒容,“即便我變回凡人,仍能輕鬆殺你。”

    “就因為我沒哭?你叫聞不什麼?”

    那人不肯回答,突然跳起來,沒有攻擊胡桂揚,而是撒腿向林外跑去,像是羞於見人。

    “喂!”胡桂揚困惑地搖搖頭,聞家人本來就怪,有過異人經曆之後,行為更加令人捉摸不透。

    他回到空地上,咳了一聲,向正在運功的聞家人道:“諸位都是頂尖高手,但是谷中仙一開始提醒得對,發現自己較弱之後,最好自願交出神力,不要以弱鬥強,剛才那位老兄差點將自己變成蒸螃蟹……”

    話音未落,又有一名聞家人脫離隊伍,他沒有摔倒,踉踉蹌蹌地跑出幾步,穩住身形,扭頭看去,他的位置已被占據,圈子因此稍稍縮小一些。

    他就這麼呆呆地看著,無法相信這樣的結局。

    胡桂揚咳了一聲,正要開口安慰,聞家人突然衝過來,怒喝道:“閉嘴!”

    “我還什麼都沒說呢。”

    聞家人一步不停,向林子的另一個方向跑去。

    “不是說好弱者唯強者馬首是瞻,從此一生效忠嗎?你們聞家人脾氣真大,大到連說過話的都不算數,如果是普通凡人,樂不得……”

    第三名出局者更加從容些,脾氣卻一點沒減,先是後退,隨後轉身,邁著大步直奔胡桂揚而來。

    “一個人泛舟江湖、逍遙自在也不錯。”胡桂揚馬上改口,卻已來不及。

    來者隨手拍出一掌,胡桂揚馬上招架,可這是聞家人,自幼練功,招式精妙,遠遠超過趙阿七那樣的異人。

    這一掌正中心口。

    胡桂揚連退五六步才停下,“你再這樣,我也發怒啦,不是只有你們聞家人有脾氣。”

    聞家人愣了一下,看看自己的手掌,不明白一個被自己擊中的凡人,為什麼還能毫發無傷。

    可他沒心情尋找真相,轉身也走進密林,很快消失不見。

    出局者一個接一個,間隔或長或短,沒人願意留下侍奉唯一的聞家異人,全都不告而別,有一人已經走到雪地裏,又轉回身發出惡毒的詛咒,覺得自己遭到利用,整件事情都是陰謀。

    胡桂揚接受此前的教訓,與出局者保持距離,嘴卻不肯閑著,時不時發出感慨:“你們聞家人也太不知足了,得到神力不過一天而已,卻比那些得到半年的人還舍不得放棄。”

    第十五名出局者是名侏儒。

    侏儒通常輩分更高、功力更深,因此更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弱者,至少不能比那些不字輩的聞家人先出局。

    這名侏儒顯然不夠強大,離開隊伍時慘叫一聲,高高躍起,跌到幾丈以外的雪地裏,就此不動。

    胡桂揚慢慢走過去,低頭看了一會,輕輕歎了口氣,侏儒已經死了,他太要強,明知神力不足仍然堅持下去,最終付出的代價更大。

    胡桂揚這回沒說什麼,邁步走開,心裏充滿對聞家人的憐憫,這些怪人一直當自己是天機船的“嫡係”,比普通凡人更有資格獲賜神力,結果卻遭到殘忍的忽視,好不容易通過服藥變成異人,卻是曇花一現,馬上又變回凡人。

    出局者的間隔越來越長,胡桂揚百無聊賴,卻沒有地方可去,只能圍著空地邊緣繞行,一圈接一圈,等待谷中仙的指示。

    這是兩人達成的協議,他幫谷中仙擊敗競爭對手,谷中仙事成之後給他解藥,去除體內的燥熱和自殘之患。

    雙方之間難言信任,各自都有主意,今晚卻要互相幫助。

    密林深處傳一聲慘叫。

    “已經失去神力,還要自相殘殺?”胡桂揚想去看個究竟,可谷中仙隨時需要他的助力,只得忍住好奇心。

    沒過多久,急促的腳步聲向空地迅速接近,像是一頭受到獵人追逐的受傷野獸。

    “敵人……”一名已經離開的聞家人去而複返,從胡桂揚身邊經過,一頭栽倒在地,再沒起來,後背上插著兩支箭。

    “有客人來了。”隊伍中的聞空壽開口,中氣十足。

    “是誰泄露的消息?”另一名侏儒開口,聲音稍顯勉強,但是也能堅持。

    “ ‘客人’可不少。”胡桂揚看到密林中出現大量火把,四面皆有,正在步步靠近。

    “咱們需要一位護法。”谷中仙也開口,微顯氣喘。

    “你最合適。”聞空壽馬上道,“別人沒你看得開,不會自願退出。”

    谷中仙冷笑,到了這個時候,已經沒必要假裝大度,“我看得開,並不表明我就會自願退出。你們都看到了,聞家莊正在分裂,除了我,還有誰能將離開者全找回來?”

    “嘿,沒人跟你比人緣。”

    聞空壽與谷中仙相隔數人爭執不下,誰也不肯退出圈子。

    火把越來越近,很快將空地團團包圍,從不同方向各走出一人,共是五位,來到空地邊上,一個接一個地自我介紹。

    “在下太白教長老郝百英。”

    “在下神木教長老白笙。”

    “在下上善教長老丘連華。”

    “在下火神教長老鄧海升。”

    “在下厚土教長老戴德。”

    來的人竟然是京城五行教,五位長老當中,胡桂揚認得四位,只有厚土教的戴德是個陌生人。

    “嘿,怎麼是你們……鄧海升,你不造火藥了?”

    鄧海升本應該在南城與賴望喜一塊製銃造藥,向胡桂揚稍一拱手,“不耽誤正事,待會咱們再聊。”

    胡桂揚又看向上善教的丘連華,那是異人丘連實的兄長,白白胖胖,是個走水路的商人,與弟弟的容貌頗不相似。

    丘連華裝作不認識胡桂揚,上前一步,向聞家人道:“你們將天下禍害得夠了,明年此時就是你們的祭日。”

    胡桂揚借著火把看去,四周的包圍者得有三五百人,大都手持弓弩,一旦亂箭齊發,就是神仙也難逃一死。

    之前離開的聞家人大概都已死於箭下。

    聞空壽怒道:“一群凡人竟敢來此鬧事?不怕死嗎?”

    谷中仙語氣中的疲態突然消失了,淡淡地說:“人家敢來,自然有備無患,何來怕死一說?你還是閉嘴,讓我跟他們說。”

    聞空壽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這樣的狀況,只得閉嘴。

    丘連華道:“你是谷中仙,我認得你,你帶走我弟弟,將他變得人不人、鬼不鬼。”

    谷中仙笑了幾聲,“丘連實自己可不是這麼想的,今晚過後,他就是五神將之一,從此高居人上,是你最穩固的靠山。”

    “休要花言巧語,谷中仙,你這一套對我弟弟有用,對我無效。”

    又一名聞家人不支出局,他是有意退出,多年修煉的凡人功力沒有減弱多少,立刻衝向丘連華,手中寒光一閃,人未到,劍先到。

    他用上了天機術。

    五行教早有準備,一見有人退出隊伍,五位長老齊聲下令,身後立刻發射數十支箭矢,準頭差些,多半射中地面,還是有幾支直中聞家人。

    聞家人跪在地上,寒光縮回匣內,隨即整個人倒下。

    眾箭相助,丘連華自己反應也挺快,還是沒躲過天機術的一擊,臉頰中劍,好在一觸即退,傷勢不算太重。

    丘連華捂臉後退,心中又怒又怕,“再有離隊者,即刻射殺,不必等候命令。”

    箭如雨下的時候,正在運功的聞家人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同伴被殺,那些落地的箭矢,離他們最近的只有幾步之遙。

    胡桂揚退到空地邊緣,與鄧海升不遠,開口道:“我瞧出來了。”

    “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胡校尉。”鄧海升拱手笑道,“你瞧出什麼了?”

    “你們不是來‘除妖’,而是來奪取神力的。”

    聞家人此時束手無策,五行教勝券在握,卻遲遲不肯斬盡殺絕,當然是另有目的。

    鄧海升看看其他四位長老,“胡校尉投靠聞家莊了?”

    “當然沒有,我是西廠校尉,查案途中被帶到這裏的。”

    “嗯,那就好,請胡校尉站到我身後,旁觀就好。”

    胡桂揚又退幾步,站到鄧海升側後,沉默片刻,笑道:“我能多句嘴嗎?”

    “可以。”

    “你們要麼現在就放箭消滅所有聞家人,要麼立刻撤離,否則的話,將會大難臨頭。”

    “胡校尉在威脅五行教?”

    “唉,好人難做,在聞家莊和五行教之間,我肯定站在你們這一邊,所以我是好言相勸,希望能救你們一命。相信我,離神力越遠越好……”

    “你還沒聽到具體計劃,就認定我們必敗無疑?”

    “這與計劃無關,是神力本身……”

    遠處的谷中仙開口了,“諸位,咱們怕是沒有選擇,只能與這些客人共享神力了。”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2:39
三百六十二章 人質

    胡桂揚步步後退,直到撞到樹幹,上面的積雪簌簌而下,他無意躲避,就讓雪堆積在頭上、肩上。

    鄧海升轉過身來,詫異地說:“你……”

    “我想離死人遠一點。”

    鄧海升向聞家人那邊望了一眼,丘連華已經走過去,正代表五行教與谷中仙交談,他來到胡桂揚面前,低聲道:“我們不會出事。”

    “讓我猜猜:你們一開始想要消滅所有異人,打聽到谷中仙、李孜省的計劃,於是等到最後一刻,趁他們無力還手時發起致命一擊。可是你們親眼目睹神力之後,改變了計劃,覺得將神力據為己有也未嘗不可,甚至是更好的選擇。”

    鄧海升笑得有些尷尬,“沒這麼簡單,但是差不多吧。我們沒資格得到神力嗎?”

    “你們沒去過鄖陽府,怎麼取得神力?”

    “吸過丹穴的人有資格得到神力,與鄖陽府其實沒有關係。明天晚上,天壇那邊會有一處臨時丹穴,這是我們的機會。”

    胡桂揚幹笑兩聲,“你們知道得真多。”

    “妖狐案時,五行教損失慘重,迄今連教主都選不出來,但我們接受教訓,在那之後行事謹慎多了,謀而後動。五行教沒什麼高手,但是不缺教徒,上至文武百官、下至販夫走卒,都有我們的人,消息比較靈通。”

    “這麼多教徒,不會都變異人吧?”

    “當然不會。”鄧海升笑了笑,又一次扭頭望向聞家人,丘連華正向各教長老招手,示意他們過去一塊談判。

    “胡校尉如果想離開的話,我可以派人送你回城。”

    “不必。”

    鄧海升急於走開,也不客氣,點點頭,大步走向谷中仙、丘連華。

    胡桂揚靠樹站了一會,長歎一聲,原以為擁有神力的人會越來越少,沒想到覬覦者卻越來越多,他摸了一下收在懷中的玉佩,越發覺得厭倦。

    有人從後面走來,與他並肩而站,卻不說話。

    胡桂揚扭頭看去,火光照不到這裏,他只能看到一張模糊的臉孔,似熟非熟,怎麼也想不起是誰,“你認得我?”

    那人點點頭,笑道:“咱們曾經同船南下,胡校尉不記得了?”

    “商……假商大人?”

    原首輔商輅致仕,找人假冒自己乘船回鄉,本人卻走陸路前往鄖陽府,真假兩位大人胡桂揚都見過,如今假大人恢複原貌,與商輅只剩幾分相似。

    “其實我也姓商,但不是‘大人’,勉強算是一位遠親吧。”

    “可你裝得挺像。你這回又是替商大人來京辦事的?”

    “嗯,老大人不能隨意離鄉,所以派我來一趟。”

    “商大人在鄖陽府……”

    “老大人沒事。有件事我想你幫忙,很急。”

    “請說,但我未必幫得上。”

    “你得阻止他們。”假商大人看向稍遠處的五位長老。

    胡桂揚笑了一聲,“怎麼稱呼?我現在只知道你姓商。”

    “商十三。”他還是不願報出真名。

    “十三兄。”胡桂揚向這位比自己年長得多的老者拱手。

    商十三還禮,“他們都會死。”

    “第一,我跟他們不熟。第二,我是真沒辦法。真的,我不喜歡異人與神力,李刑天說得對,他們是一群匆匆過客,盡情地搗亂、破壞,最後什麼也不會留下,還得是普通凡人修補一切,這不公平。”

    “那個喜歡念詩的李刑天?”

    “對,說法不太一樣,但意思差不多。”

    “奇怪,商大人也有類似的說法,他非常後後悔自己在鄖陽府的所作所為。對異人觀察一陣之後,他說了一個故事:一個人原本以耕田為生,雖說辛苦,但是年年皆有收獲,可以一直活下去,有一天,他見到一只兔子……”

    “啊,守株待兔的故事?”

    “對。商大人說,天機船、神力、金丹等等皆非凡世之物,偶一來之。異人就是揀到兔子的幸運者,他們也跟那個農夫一樣,從此忘記本行,專心守候更多兔子,可怕的是,還有許多凡人羨慕他們的際遇,也去守候他們從來沒得到過的兔子。”

    “還是商大人會講故事。”胡桂揚笑道。

    “怨我,明明從商大人那裏得到過提醒,知道俗人難以經受誘惑,可還是找他們幫忙。我找五行教只是想除掉異人與神力,沒料到他們居然……唉。”

    胡桂揚稍稍壓低聲音,“你從哪了解到谷中仙、李孜省的計劃?”

    “這個……不能說。”

    “嗯,我也是真沒辦法。”

    商十三歎了口氣,湊到胡桂揚耳邊,說出一個名字:“懷恩。”

    胡桂揚長長地哦了一聲,“沒錯,他也是五行教……”

    “噓,此事不宜詳談。”

    “我還是沒辦法。”

    “你……”剛剛泄露重要秘密的商十三十對這個回答十分不滿。

    “你應該早點來找我,或許還有機會。”

    商十三一臉苦笑,“不是我不想早點找你,可那時……”

    “看上去我肯定會成為異人中的一員,是你想要‘消滅’的目標?”胡桂揚猜道。

    “請胡校尉諒解,有些事情外人看不透。”

    “嗯,連我自己也看不透。”胡桂揚邁步走開。

    商十三困惑不已,不明白對方到底是不是要幫忙。

    胡桂揚同樣困惑。

    谷中仙與五行教的談判已告結束,對他來說,這次交談異常艱難,一面要討價還價,一面要維持運功,稍有不慎,就會前功盡棄。

    鄧海升正好往回走,看到胡桂揚,笑道:“成了。”

    “谷中仙算是何百萬的傳人,蠱惑人心的本事一脈相承,你們就這麼相信他?”

    “不相信,所以……”

    沒等鄧海升說完,丘連華阻止道:“少說無用之話,他自己能看明白。”

    胡桂揚拱手,“恭喜,丘氏兄弟皆成異人。”

    丘連華正色道:“五教各出一人,上善教裏人才濟濟,選中的人未必是我,何喜之有?”

    “嗬嗬,嘴未動、身未動,心已先動,憑此一點,丘長老必然中選。”

    丘連華臉上變色,鄧海升在一旁勸道:“你自己剛剛提醒大家‘少說無用之話’,何必對他白費口舌?先回各教選人吧。”

    “他呢?就這麼留下?”厚土教的戴德與胡桂揚初次見面,對他抱有疑心。

    “胡校尉不是咱們帶來的,讓聞家人自行處置。”丘連華大步走開,要與本教眾人彙合,其他四人也都加快腳步。

    胡桂揚繞著聞家人慢慢行走,借著微弱的星光觀察每一個人,多半圈之後,在一人面前停下,笑道:“別硬撐啦,神力乃是外來之物,為它丟掉性命,不值得。”

    那人踉蹌退出,圈子立刻縮小,填補空位。

    出局的聞家人怒視胡桂揚,好像這都是對方的錯誤。

    谷中仙開口道:“聞不遠,既然都已同意我的計劃,莫做無謂之爭。”

    “你們還有神力,當然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聞不遠對所有人都顯出怒意。

    聞空壽這時站在谷中仙一邊,“聞不遠,大敵當前,你想鬧事?”

    聞不遠看了一眼空地邊上的聞家人屍體,長歎一聲,走向雪地,數名教徒迎上來,將他帶到後方。

    胡桂揚明白過來,“原來五行教要拿聞家人當人質。”

    聞家莊四十多人,最終只會剩下一名異人,其他人都要自願充當人質,換取五行教的網開一面,付出的代價則是明晚幫助五名教徒成為異人。

    胡桂揚望向密林中的眾人,他們正在火光中熱烈討論,顯然不明白異人對神力的占有欲望是多麼強烈,再多人質也換不來一丁點。

    聞家人對此全都心知肚明,他們去當人質,只是不願與人多勢眾的五行教發生衝突。

    不知是實力所致,還是外界的威脅擾亂了心緒,聞家人出局的間隔變得越來越短,出局者無不恨憤難平,卻又無可難何,只能去往五行教束手就擒。

    侏儒的實力果然更強一些,天邊微亮時,圈子縮小到只剩四個人,其中三名是侏儒。

    “谷中仙,別再堅持了。”聞空壽勸道,“聞家莊需要你,聞家異人也需要你,你會是一名很好的謀士與幫手。”

    谷中仙神情嚴肅,臉上布滿細小的汗珠,已經沒精力說話,專心運功。

    聞空壽輕歎一聲,他的手掌按在谷中仙後腰上,谷中仙的手掌按在另一名侏儒的頭頂上,神力在四人體內流轉不息。

    又有一名侏儒退出,聞空壽道:“谷中仙,你真以為自己還有機會嗎?你的神力比我預料得還要弱。”

    谷中仙曾經失去過一部分神力,當然要弱一些。

    “何苦為難自己?交出神力之後你並非一無所有,得到的回報可能更多一些。”

    谷中仙艱難開口,“胡……胡桂揚。”

    胡桂揚一直沒離開,“在,時候到了?”

    谷中仙輕點下頭,他快要堅持不住,必須盡快獲得幫助。

    圈子只剩下三人,聞空壽瞥了一眼胡桂揚,“不愧是谷中仙,果然還藏著一招。”

    聞空壽絲毫不懼。

    胡桂揚走到聞空壽身邊,伸手想按頭頂,覺得不合適,於是單腿跪下,按向聞空壽的胸膛。

    “無知小兒!”聞空壽喝道,運功時不能隨意移動,所以聞家人害怕五行教的弓弩,卻不怕送上門來的搗亂者。

    胡桂揚的手掌剛一碰到聞空壽,就感覺到一股力量如颶風般吹來,整個身子馬上就要飄起來。

    可颶風進入手臂之後,很快改變方向,轉入胡桂揚懷中的玉佩,如同人質一樣,再也沒有出來。

    聞空壽察覺不到玉佩的存在,只知道神力正通過自己的胸膛狂泄,不由得大驚失色,“怎麼……”

    神力在三人中間流傳,不受控製,聞空壽剛才只是稍加引導,以為能夠一擊必殺,沒想到自己居然成為潰堤的缺口。

    另一名侏儒同樣感受到神力流失,心緒一亂,立刻被彈出圈子。

    谷中仙的手掌馬上按到聞空壽頭頂上,聞空壽的手掌只能按在他的腹部。

    “谷中仙,你做了什麼?”出局的侏儒帶著哭腔質問。

    聞空壽反應快些,厲聲催道:“殺了胡桂揚!”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2:43
三百六十三章 開路

    僅剩的兩名聞家人都能感受到神力在流失,唯一的不同是谷中仙早有準備,聞空壽卻陷入驚慌之中,馬上命令另一名侏儒殺死胡桂揚。

    形勢急轉,出局者竟成為扭轉乾坤的重要人物。

    胡桂揚抬起另一只手,虛張聲勢道:“我已吸取足夠的神力,你要試試嗎?”

    出局侏儒冷笑一聲,“以為我沒長眼睛嗎?看你的腳步就知道還是凡人一個,神力進入你的體內,卻沒有激發,跟我們聞家人從前的狀態一樣。”

    胡桂揚啞口無言,聞空壽怒道:“廢話幹嘛?快些動手,我要堅持不住……”

    聞空壽心中大亂,只希望盡快擺脫胡桂揚。

    侏儒上前一步,伸手就能擊中胡桂揚,卻沒有出招的意思,再次冷笑,“神力已經與我無關,為何要殺他?”

    聞空壽急中生怒,“聞空心,你不想活了?”

    聞空心沒被威脅住,反而後退幾步,向谷中仙拱手,“如果一定要讓我選擇的話,還是你當聞家異人比較合適,請你記得今日之事。”

    谷中仙緩緩點頭。

    聞空心歎息一聲,轉身向雪林中的五行教走去。

    聞空壽大叫一聲,終於脫離谷中仙,一躍而起,撲向聞空心,將失敗的怒火全發泄在昔日的同伴身上。

    兩名侏儒糾纏在一起,雖然沒有神力,各自的功力卻依舊是第一流,拳拳開石,掌掌裂碑。

    遠處的五行教眾人被嚇一跳,丘連華大聲道:“谷中仙,說好當人質,這算怎麼回事?”

    “圈子”只剩下兩個人,谷中仙已是強弩之末,看向胡桂揚的目光中既有質問,也有恐懼與哀求。

    胡桂揚等了一會才猛地收回手掌,連退三步,笑道:“不是我想嚇唬你,實在是……”

    “明白。”谷中仙氣喘籲籲,他留住了多半神力,卻沒有感覺到脫胎換骨般的變化,反而胸悶氣短。

    五行教眾人圍上來,尤其是五位長老,當先進入空地,鄧海升疑惑地問:“胡桂揚,剛才……你一塊運轉神力了?”

    “嗯,他們需要我的幫忙。”

    丘連華只在意谷中仙,“谷中仙,谷先生,你還好吧?”

    谷中仙看上去一點都不好,站在原地尚且搖搖晃晃,似乎隨時都會摔倒。

    丘連華上前一步要去攙扶,胡桂揚搶先一步將他攔下,“瞧你的樣子應該是貪生怕死之輩,還是離危險遠一點吧。”

    丘連華怒道:“你已經碰過,我有什麼可怕的?”話雖如此,人還是借勢停下。

    胡桂揚轉向厚土教的戴德,“這位老兄像是不怕死,你可以上前。”

    戴德長得瘦瘦小小,聞言一愣,隨即哼了一聲,扭過頭去,假裝沒聽到。

    谷中仙的臉憋得通紅,啞聲叫道:“胡桂揚……”

    “還得是我。”胡桂揚歎了口氣,走到谷中仙身邊,“又要我幫忙?”

    谷中仙伸手要抓胡桂揚的手腕,即將碰到時又縮回去,努力挺直身軀,牙關緊咬,連眼珠也已發紅,“不,我不需要。神力是我的,全是我的,沒人能夠奪走。”

    “記住,我是不想,並非不能。”胡桂揚提醒道,心裏其實沒底。

    谷中仙微微冷笑,笑聲越來越響,震得林中降下一場雪。

    丘連華壯起膽子,“谷先生,別忘了你的承諾,我們手裏還扣著三十多名聞家人,只需我一聲令下……”

    “記得,我當然記得,幾百具弓弩強迫我做出的承諾,我到死也不會忘!”

    谷中仙語氣不善,五位長老都是一驚,互相看看,還是丘連華開口,“谷先生,五行教對你沒有惡意,你效忠皇帝,我們也一樣。”

    “今日晚間,天壇再見。”谷中仙大步走開。

    五位長老急忙讓路,丘連華還不死心,“谷先生,有些事情還沒說清……”

    “說個屁!”一向和藹可親的谷中仙居然冒出一句髒話,正好走到聞空壽、聞空心面前,一腳踢出,將兩名侏儒送上半空,高高躍過樹頂,不知落到何處。

    雪地裏的教徒不明所以,紛紛彎弓搭箭,對準谷中仙,喝道:“站住!”

    “別放箭!”丘連華急忙道,可教徒並非士兵,占據絕對上風時還好,一旦緊張起來,就有人控製不住手腳,第一個人放箭,其他人也跟著鬆弦。

    箭如雨下,覆蓋一大片區域,連五位長老也得躲避,紛紛大叫,命令本教眾人停止放箭。

    他們多慮了,谷中仙根本沒被射中,對面眾人剛一放箭,他已經躥至林中,遇樹不避,遇人不躲,苦學多年的精妙武功一招不用,就是一拳接著一拳,步子邁得也大,一步頂普通人十幾步,看似行走,卻比狂奔更快。

    樹木轟然倒塌,攔路者在空中高聲慘叫,頃刻間,雪林被谷中仙硬生生開出一條通道,他本可以一躍而過,卻非要用這種強橫的手段檢驗神力,順便給眾人留下一個深刻印象。

    “他的狂傲又回來了。”胡桂揚也跟著長老們一塊躲箭,再想追趕谷中仙已經來不及。

    林中教眾大亂,一部分領命不動,一部分進入林中尋找被擊飛的同伴。

    沒過多久,消息接連傳來,先是找到兩名侏儒的屍首,至死依然緊緊抱在一起,其他被擊飛者也都被找到,共有十七人,九人當場死亡,八人受了重傷,吐血不止。

    五行教各有位置,谷中仙走開時面對的正好是太白教,死傷者基本都是這一派的人,長老郝百英大怒,叫嚷著要去追趕谷中仙報仇。

    丘連華急忙勸道:“莫急,一切按計劃行事,谷先生……谷中仙既然答應今晚在天壇相見,那就是願意遵守承諾……”

    “難道我教中的人就白死了?不行,讓我殺幾個聞家人報仇。”郝百英不做點什麼沒法向教中交待。

    “此時殺人於事無補……”丘連華勸個不停,四周教眾圍上來,空地上一時有些混亂。

    胡桂揚擠出人群,正要順著谷中仙開出的道路離開,商十三追上來,小聲道:“你有辦法,對不對?我看出來了……”

    “我服藥過多,輕則脫衣狂奔,重則自殘肢體,跟在谷中仙身後追討解藥,哪來的辦法?”胡桂揚苦笑道。

    商十三大失所望,“少保大人指望我……唉,一敗塗地,我沒臉回家了。”

    “商大人已經告老還鄉,管這些閑事幹嘛?”

    “老大人心懷天下,至死不休……算了,說了你也不懂,千萬別將我說的事情透漏出去,我在這裏謝過了。”商十三拱手道,對之前病急亂投醫的舉動後悔不已。

    “放心,就算皇帝拿整個天下交換,我也不會透漏半個字。”胡桂揚眨下眼睛,邁步走開。

    商十三長歎一聲,轉身看去,五行教眾人已經吵成一團,內容由報仇變為誰有資格分享神力,太白教以死傷眾為多為由,要求多一個名額,其它四教斷然拒絕,尤其是丘連華,擔心這樣做將會激怒谷中仙。

    天已大亮,胡桂揚走出林地,發現前方沒有路,乃是一片荒野,大致辨出京城的方向,踏雪北上。

    雪地上偶爾還有谷中仙留下的腳印,間隔越來越小,印跡則越來越深。

    胡桂揚加快腳步,在裏許以外的雪地裏找到了谷中仙。

    谷中仙臉朝下趴在雪中一動不動,照這樣下去,不被凍死,也會被悶死。

    胡桂揚將谷中仙抱起來,搖晃兩下,又在臉上輕輕打了兩巴掌,見人不醒,扛在肩頭,繼續前行。

    “你要帶我去哪?”谷中仙冷冷地問。

    胡桂揚將他往地上一扔,“你可挺沉。”

    谷中仙翻身落地,臉色正常,不見絲毫疲態,只是沒有從前的微笑與高深莫測,更像一名滿腹狐疑的老奸商。

    “剛才發生什麼了?”

    “你推倒幾棵樹、殺傷十多人,大概是良心發現,羞愧難當之餘,暈倒在雪地裏,被我發現,扛到這裏。”

    谷中仙回頭望去,離雪林不算太遠,他仔細想了一會,“你來找我要解藥?”

    “你總算還記得這件事。”胡桂揚笑著伸出手。

    谷中仙莫名其妙地發了一會呆,“不行,現在不是時候。”

    “咦,之前可不是這麼說的。”

    “再幫我做件事,事成之後,我不僅給你解藥,甚至可以給你丹藥,激發你的神力。”

    “可我不敢再要神力,被你視為眼中釘。”

    “只要你的神力比我少得多……算了,你不想要也可以,榮華富貴、權傾天下、獨霸一方……凡人能想到的好處隨便你選。”

    “泛舟湖上,有酒有肉,佳人相伴,嗯……沒人約束的話,佳人最好多要幾位。”

    谷中仙大笑,“懶人,果然是懶人,連做夢都放不開,只要你從我這裏得到感激,天下沒人敢約束你。”

    “但我希望離你遠一點,你在京城,我去江南,你去江南,我去海上。”

    “普天之下,無論離得多遠,你都能享受到我的保護。”谷中仙儼然已是大權在握的架勢。

    胡桂揚想了一會,“你想讓我幫你奪取皇帝的神力?”

    谷中仙點頭,“趙宅那邊應該已經選出五神將,今晚在天壇,神力盡歸一人,每個人都以為是自己,但在李孜省的安排下,得到神力的人只能是皇帝。”

    “我能做什麼?”

    “到時聽我指示。”谷中仙上前一步,盯著胡桂揚,“我能給予一切,自然也能收回一切,不妨再試一試,看你能否吸我的神力。”

    谷中仙握住胡桂揚手腕,突然運功,他聚集數十人的神力,發出的力道卻百倍於從前,胡桂揚腹中的玉佩竭盡所能,只是吸取小半。

    胡桂揚瞬間心血翻湧,一口就要吐出來,可力道來得猛去得也快,消失之後還留下一點殘餘,壓下心血,幫助胡桂揚恢複正常。

    胡桂揚長出一口氣,由衷讚道:“了不起,可你不必如此,我在林中有機會奪走神力的時候尚能忍住,何況在你變得更強之後?”

    谷中仙鬆開手,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還是讓你更明白一些比較好。”

    “你不在意何三塵了?”

    “何三塵若是真聰明,就永遠不要露面,她是凡人,無論如何預料不到異人的強大。”

    “那些人呢?”胡桂揚指向林中。

    “今天晚上,人越多越好。”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2:48
三百六十四章 雄心

    谷中仙站在一處小土丘上,目光越過一片片低矮雜亂的房屋以及縷縷炊煙,遙望北方的城牆,喃喃道:“你不覺得太小了嗎?”

    胡桂揚走得有些氣喘,大口地呼吸,“嗯?”

    “京城,整座城池太小、太矮,配不上天子之威,應該擴大至少一倍,加高至少一丈。”

    “你都開始考慮這種事情啦?了不起,我在想待會吃點什麼。對了,你應該去皇陵那邊看看,挑個好地方,建一座千古未有的大墳,百裏之外就能望見墳尖……”

    “別以為我現在不能殺你,有你幫忙,只是令事情更簡單一些,沒有你,我照樣能夠收回全部神力。”谷中仙冷冷地道。

    “你誤會了,我沒有盼你早死的意思。可是據我所知,皇帝從登基之日起就得安排陵墓事宜,把它當成頭等大事,那些大墳一建就是十幾年,甚至幾十年,運氣不好的皇帝,駕崩之時陵墓還沒建好,只能……”

    “我不會死。”谷中仙一字一頓地說,扭頭盯著胡桂揚,“我乃不死神帝,只建宮殿,無需陵墓。”

    “那是你厲害。”胡桂揚笑道,頓了頓,“若是天機船再回來,不喜歡你做的事情呢?會不會收回神力?會不會……”

    “閉嘴!”谷中仙怒道,雄心壯誌、愉悅心情全遭破壞。

    “忠言逆耳,但你不想聽就算了。”胡桂揚望向近處的雜亂街巷,尋找可走的路徑。

    “僬僥人能建天機船,凡人也能,我不會幹等。”谷中仙沉默一會之後,吐出豪言壯語。

    “凡人也能嗎?”胡桂揚吃驚地問。

    “有什麼不能的?天機船也是天機術,只不過更龐大、更複雜、更精妙,等我坐擁天下,就能動用天下之力造船,十年、三十年、一百年,我能等得起。”

    胡桂揚抬頭向天空望去,“嗬嗬,想象一下,以後滿天都是飛來飛去的天機船,倒也挺有意思,可天下之力怕是經不得你壓榨百年,三十年也夠嗆。”

    谷中仙臉色驟變,胡桂揚立刻後退兩步,“我只進忠言,聽不聽在你,從諫如流是帝王……”

    谷中仙卻不是因他而發怒,啞聲道:“二更之前,必須趕往天壇。”

    “不是你帶我去?”

    谷中仙跑了,疾馳而去,前面是一座低矮的房屋,他既不避讓,也不跳躍,直接破牆而入,過了一會,有人尖叫著從屋裏跑出來,谷中仙卻已不見蹤影。

    “真想知道他的病症是什麼。”胡桂揚小聲道,谷中仙的古怪舉止肯定與病症有關。

    谷中仙變成異人之後一路勇猛精進,吸取聞家人大部分神力,卻一直沒有治病,想必是要等到今晚一塊解決。

    剩下胡桂揚一個人,慢慢走下小丘,進入到小巷之中,數十人在路上大呼小叫地跑來跑去,到處叫喊自家白日裏撞鬼。

    小巷曲折,沒個固定方向,胡桂揚走出沒多遠就迷路了,只得一路打聽著,將近黃昏時終於趕到烏鵲胡同。

    這裏生意照舊,滿壺春仍在正常供應,吸引大批客人趕來縱酒狂歡,對許多舊客來說,女人反而變成其次,酒才是最重要的。

    胡桂揚風塵仆仆,靴子上沾滿泥土,一看就不像有錢的主顧,因此沒人搭理他,反而有幾名混混跟隨一會,確認他不是來搶生意的人之後,也失去興趣。

    亨興鋪大門緊閉,胡桂揚在門口站了一會,旁邊鋪子裏的夥計嘲笑道:“別等了,翁家今日搬走,不做生意了,瞧你這副樣子,翁鬱鬱若在,也不會正眼瞧你。”

    胡桂揚向夥計笑笑,邁步離開。

    廣興鋪同樣大門緊閉,但它這裏不做晚上的生意,關門很正常,胡桂揚上前砰砰敲門,半晌沒得到回應。

    這回是一群夥計圍上來,當先一人身高體壯,抱著臂膀,低聲道:“你找誰?”

    “這裏的牛掌櫃。”

    “他不在,鋪子裏沒人。”

    “那你們向誰買滿壺春呢?”

    見他竟然知曉滿壺春的出處,壯漢語氣稍稍緩和,“牛掌櫃一次賣出三日的量,說是有要事處理,三天之後才能回來。你是哪家鋪子的人?我怎麼沒見過?”

    “我是皇興鋪的人。”胡桂揚想要離開,四周的夥計卻不肯讓路。

    壯漢愣了一會才明白“皇興鋪”是編出來的鬼話,再次打理胡桂揚,見他不像是有來曆的人,怒道:“報上名來,爺爺拳下不打無名之輩。”

    胡桂揚歎息一聲,笑道:“造船的時候,你能做些什麼?大概只能搬土抬木,做些苦活兒吧。”

    壯漢又是一愣,“老子好漢一條,才不做苦力……”

    壯漢舉拳剛要打,人群中一名夥計開口道:“等等,這個人好像……”

    “像什麼?像條無家可歸的野狗嗎?哈哈。”

    “不是,好像昨晚在亨興鋪鬧事的那個錦衣衛。”

    胡桂揚笑道:“哎呀,被認出來了,怎麼辦?殺人滅口……”

    烏鵲胡同裏的夥計只會虛張聲勢,剛聽到“殺人”兩字立刻一哄而散,帶頭壯漢跑得慢一些,被胡桂揚一把捉住。

    “好漢怎麼稱呼?”

    “大人開恩……”壯漢馬上服軟,人也矮下去一截。

    “這麼多人都跑了,殺你也滅不了口,所以你別害怕,先告訴我你名字。”

    “郭小七,人稱……”

    “人稱什麼?”

    “鎮殿金剛。”郭小七此時沒有半點金剛的樣子,昨晚的事情早已傳開,大家都說鬧事的錦衣衛半人半鬼,他可鎮不住。

    “我姓胡,叫胡桂揚,人稱……不好意思,這麼多年也沒混到一個綽號。咱們算是認識了?”

    “嗯,能認識胡大人,是我三生有幸。”郭小七苦笑道,用力掙了兩次,發現對方的確力氣很大,心中越發害怕。

    “不用三生,今天請我吃頓飯吧,我餓了,身上沒錢。我不白吃你的,頂多兩三天,或是還錢,或是回請,不讓你吃虧。”

    “能請到胡大人是我的福分,哪裏敢要回報?可是這裏沒有酒店飯館……”

    “你是哪家鋪子的人?”

    “其實我們是幾家鋪子共同請來的護街武師……”

    “那就是哪家鋪子都行了?”

    郭小七沒辦法,只好道:“這邊請。”半路上突然有了主意,“去亨興鋪吧,那裏清靜,我將酒食送過去。”

    “你能打開店門?”

    “我能找來備用鑰匙。”

    “好,鎮殿金剛郭小七,你去吧,別太晚,我很餓。”

    “去去就回。”郭小七撒腿跑來,後悔得直想扇自己嘴巴,剛才為什麼要報出真實姓名呢?

    郭小七真回來了,帶來鑰匙、五名同伴,還有幾只食盒,將胡桂揚請入亨興鋪,就在店面裏進食。

    胡桂揚也不客氣,讓六人入座,共同吃喝。

    酒過三巡,眾夥計膽氣漸壯,郭小七舉杯問道:“胡大人,外面說你是什麼‘異人’,乃是半仙之體,是不是真的?”

    “別叫我‘大人’……不,就叫大人吧,聽著很舒服。至於我是不是異人,難說。”胡桂揚將酒一飲而盡,手上加力,空杯粉碎。

    這算不上多大的本事,可看上去他很輕鬆,郭小七等人於是齊聲叫好。

    胡桂揚自己卻不滿意,站起身,走來旁邊的桌前,一掌拍下去,整張桌子應聲而倒,裂成兩半。

    夥計們這回是真心叫好,郭小七自忖也能拍裂桌面,但是沒法做到像胡大人那樣隨意。

    胡桂揚興致起來,在將店裏剩下的兩張桌子也都拍碎,只留擺放酒菜的這一張,隨後走到櫃台前,正要動手,郭小七等人急忙上前攙扶,一通吹捧,然後求他放過店裏的東西。

    這些夥計不只是打手,也是幫閑,發現胡桂揚愛聽奉承話,立刻各施所能,從胡家祖宗八代開始誇讚,其中兩人甚至為了拜師而大打出手,要由別人強行拉開。

    胡桂揚欣然笑納,“別停,接著說。你說我天生富貴?你會看相?覺得我能當多大的官兒?嗯,我也覺得自己身手不錯,能當武林盟主嗎?”

    夥計們越捧越沒邊,要不了多久,胡桂揚就能加官晉爵,權傾天下,從此當一名富貴閑人……

    時候差不多了,胡桂揚站起身,拱手道:“多謝諸位今晚的招待,酒菜尚在其次,與諸位一席交談,冷我茅塞頓開,明白許多道理,就此告辭,後會有期。”

    胡桂揚大步出店,郭小七等人終於鬆了口氣,一人疑惑地問:“‘茅廁洞開’是什麼意思?”

    郭小七在他頭上拍了一下,“還能是什麼意思,吃多了要去方便唄。”

    眾人點頭,深以為然。

    胡桂揚酒足飯飽,趁興夜行,直奔天壇而去。

    烏鵲胡同正是最熱鬧的時候,出了胡同,立刻冷清下來,路上沒有行人,也沒有燈光,家家戶戶閉門安歇,與尋歡作樂的人群沒有半點交彙。

    天壇占地廣大,很容易找到,胡桂揚順牆而走,前往入口。

    天壇平時有官兵巡守,今晚卻一個人都看不到,反而有許多衣裳襤褸之人在四周呼朋喚友。

    胡桂揚彙入人群,慢慢走進天壇,耳中所聞盡是日後的美好生活,或是為官,或是掌權,或是買屋,或是購地……

    胡桂揚不為所動,他今晚已經聽夠奉承,非常確信自己對所謂的榮華富貴都不感興趣。

    他只想盡快結束天機船留下的這場鬧劇。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2:53
三百六十五章 天壇

    人群緩緩湧入天壇,許多人手裏拎著一條或長或短的鐵鏈,一個比一個興奮,好像此夜過後立刻就能一步登天。

    天壇空地極大,趕來的人越來越多,卻沒有半點光亮,火把、燈籠皆無,人人摸黑前行,茫然地等候安排。

    胡桂揚沒往前湊,就在外圍遊蕩,與其他人一樣,他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師兄。”有人湊過來叫了一聲。

    胡桂揚嚇了一跳,“趙阿七,你怎麼來了?”

    趙阿七乾笑兩聲,“過來看看,起碼知道神力最終會歸誰所有。”

    胡桂揚四處看看,“這麼大的地方,又這麼黑,咱們竟然能夠相遇,也是有緣。”

    “實不相瞞,我在大門口守候多時,看到師兄的身影之後跟過來的。”

    “你找我有事?”

    “不是什麼大事,還有幾位熟人也來了,師兄要過去見一面嗎?”

    “好啊。”胡桂揚明白,所謂“熟人”必然是在趙宅失去神力的那些異人,走出幾步,他問道:“五神將都有誰?”

    “師兄沒聽說?”

    “我一直在城外,沒得到消息。”

    “凡人對這種事情不感興趣。”趙阿七改不掉從前的習慣,甚至沒注意到自己用了“凡人”這個詞,“一點意外也沒有,太子丹、李刑天、丘連實、羅氏,還有那一位。”

    “那一位”當然是皇帝。

    “小譚出局了?”

    趙阿七冷笑一聲,“待會你能看到他。總之就是這樣,說是靠運氣,其實還是看身份地位。”

    “羅氏有什麼身份地位?”

    趙阿七止步,扭頭看向胡桂揚,“師兄真不知道?”

    “知道什麼?”

    “羅氏的真實身份。”

    “她不是鄖陽城裏的良家婦人嗎?”

    “的確是良家,但她不是羅家的兒媳婦,本人就姓羅,是知府家裏的一名養娘。”

    “知府?知府吳遠?”

    “對,就是這位吳知府。”

    胡桂揚吃了一驚,“那羅氏一定認得蜂娘。”

    “嘿,羅氏在府中服侍的就是蜂娘,她千裏迢迢趕來京城,也是為尋找舊主。”

    “她還挺念舊情。”

    “哪來的舊情?蜂娘攜帶天機丸之後行為古怪,被皇帝帶到宮中,羅氏以為能從蜂娘那裏得到更多神力。等到發現蜂娘根本不是異人之後,羅氏幹脆投靠李孜省。唉,她說自己曾經改善滿壺春時,我就應該明白,咱們都被騙了。”

    胡桂揚倒沒有“受騙”的強烈感覺,因為他根本不在意,“原來如此。你從哪知道這些事情的?”

    “小譚,他也投奔李孜省,失去神力之後,將了解的內情全說出來。”趙阿七恨恨地道,心中還是無法原諒小譚。

    “嗬嗬,越來越有意思了。”

    趙阿七繼續帶路,來到高牆下的一片陰影裏,那邊影影綽綽站著六七人。

    走到近前,胡桂揚認出這都是在趙宅住過的江湖異人,江東俠、林層染、關木通、小譚、唐公子、梅娘子等人都在。

    最令人驚訝的是林層染,雖在黑夜之中,胡桂揚也能看出來他的氣色比從前好了許多,容貌也年輕幾歲,拱手笑道:“恭喜,照這樣下去,很快就能恢複舊顏了吧?”

    林層染臉上毫無喜色,“舊顏?不不,我只想要回神力。”

    胡桂揚笑了兩聲,轉向小譚,“還以為你能一直讓我意外呢。”

    小譚嗯嗯兩聲,躲到江東俠身後,失去神力之後,他顯得更加膽小,但是既然來了,就是對神力還有不舍之心。

    胡桂揚將幾個人挨個看一遍,笑道:“咱們這是要組建‘黴運幫’嗎?”

    梅娘子上前一步,冷冷地說:“這不是黴運,是陰謀,太子丹他們算計好了,巧取豪奪大家的神力。”

    “這是明擺著的事情,可大家還是紛紛上鉤,所以,能怨誰呢?”胡桂揚問道。

    沒人吱聲,良久之後,趙阿七道:“這不公平。”

    “嗯,不公平。”胡桂揚隨口應道,看向江東俠和林層染,“兩位不去向谷中仙求助嗎?他現在可不得了。”

    江東俠憤怒地呸了一聲,“老家夥把我倆都給騙了,他總說自己不想當異人,只想看到神力的最終歸屬,其實給自己留了一招。你知道嗎?聞家人昨晚全變成異人,神力盡歸谷中仙一人。”

    “昨晚我就在現場。”

    幾個人互相看了看,江東俠上前道:“請胡校尉借一步說話。”

    不等胡桂揚開口,其他人轉身讓開,顯然都以江東俠為首。

    胡桂揚輕歎一聲,“不管你想說什麼,我勸你們還是放棄吧,神力已經沒了,想要回來是不可能的,如今只剩六位異人,比從前更難對付。”

    “未必,原來人多的時候,大家還相信所謂的‘運氣’,如今只剩六位,谷中仙不說也罷,另外五人當中,怕是只有皇帝或者太子丹能夠最終獲益,其他人還是要失去神力。”

    “不是說五神將就是最終結果嗎?”

    “嘿,謊言,一聽就是騙人的鬼話,無非是安撫人心,讓他們不知不覺交出神力。”

    “我發現恢複凡人之後,大家都變聰明啦。”胡桂揚笑道。

    江東俠臉色微紅,“異人數量不多,谷中仙等人挨個遊說,很難……從前的事情不提也罷,現在的問題是得讓李刑天醒悟。”

    “李刑天?”

    “對,五神將當中,他依然是最強者之一,可也是最不可能繼承全部神力的人,如果他能明白,如果他能反抗……”

    “有這個可能,但他不會將神力交還給咱們,也未必會有這種法門。”

    “有。”江東俠極為肯定,卻沒解釋理由,“李刑天是否願意交出神力,那是以後的事情,第一步得讓他退出五神將……”

    “不錯的計劃,你們進行得不錯吧?”

    “胡校尉明知故問。”

    胡桂揚露出驚訝之色,“你不是想讓我幫忙吧?”

    “正有此意。”

    “嗬嗬,蒙你高看,可你……你們找錯人了,我跟李刑天不熟。”

    “胡校尉與李刑天不熟,但是與何三塵比較熟,而李刑天……”

    胡桂揚搖頭,“沒用,谷中仙原本想利用我找出何三塵,現在已經放棄,你們更別抱幻想啦。”

    “不用何三塵親自出面,有這層關係在,胡校尉就能與李刑天說上話。”

    “我肚子裏沒那麼多詩句,跟他說不上話。”胡桂揚依然搖頭,“你還是盡快習慣當凡人吧。對了,這麼多人帶鐵鏈過來是什麼意思?”

    江東俠大失所望,“不太清楚,據說待會能用到。胡校尉再考慮一下,若能奪回神力……”

    “問題就在這裏,我根本不想要回神力,因為神力本來就不屬於我。”

    江東俠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胡桂揚,“你真不在乎?那你幹嘛要來呢?”

    “看熱鬧,順便找人。”

    “找誰?”江東俠馬上追問。

    “跟你們都沒有關係。”胡桂揚拱手準備告辭。

    “我們可以幫忙。”

    “別,你們的幫忙我還不起。”

    “不用還,我們都在趙宅住過,就當是回報吧。”

    胡桂揚想了一會,“我有兩個朋友,一個叫袁茂,一個叫樊大堅。”

    “我記得,一名錦衣校尉,一名道士,都去過趙宅。”

    “對,他們兩個不知為什麼被烏鵲胡同廣興鋪的人給捉去了,據說也在天壇……”

    “明白,我們去找線索,半個時辰之後,還在這裏見面。”

    “我真幫不上忙,李刑天不會聽我的,在他眼裏,我跟你們沒有區別。”

    江東俠笑道:“我明白,胡校尉幫不上忙就算了,不必放在心上。”

    胡桂揚拱手道:“那就多謝了,我再逛逛,待會見。”

    “胡校尉記得地方。”

    天壇廣大,中間的祭壇只占很小一塊,四周盡是毫無區別的空地,黑夜中極容易迷失方向。

    胡桂揚四處看了幾眼,點點頭,邁步離開。

    趕來的人越來越多,不全是乞丐,也有普通人,甚至有官兵,手裏沒拿兵器,拎的也是鐵鏈。

    又有一群人趕來,別人都是三五成群,至多不過十餘人,這群人卻有數百之多,聲勢浩大,而且手裏舉著火把。

    五行教的人來了,看樣子他們已經解決糾紛,五位長老走在最前方,身後是眾多教徒。

    “嘿,此地不準帶火,你們哪來的?不懂規矩嗎?”一名閹丐高聲喊道。

    閹丐自以為是今晚的東道主,一人發聲,立刻有大批人圍過來。

    五行教不想惹事,在長老的命令下,紛紛熄滅火把,不再聚在一起,而是分開,去往不同位置等候。

    來勢洶洶,散得輕鬆,眾多閹丐感到滿意,五行教卻受到蔑視。

    火把點燃的時候,胡桂揚看到了商十三,於是迎過去,拱手道:“你還是來了。”

    “總得親眼看到結果,唉。”商十三請胡桂揚走到一邊,壓低聲音道:“正好你過來,本來我也想找你。”

    “別再提幫忙的事了,我剛剛拒絕一撥人。”

    商十三笑道:“好,不提,我只想告訴胡校尉一聲:厚土教放棄異人名額,轉讓給太白教。”

    “不愧是‘厚土’,德行果然高尚。可我沒想知道這件事。”

    商十三收起笑容,聲音更低一些,“厚土教將會破壞今晚的儀式。”

    “祝你們成功。”

    “胡校尉不想了解一下我們的計劃?”

    “你為什麼總覺得我能改變事態呢?”胡桂揚納悶地問。

    “就憑谷中仙沒殺你。”

    胡桂揚搖搖頭,“你這是病急亂投醫。告辭,我會保密,但是別再向我透露更多秘密了。”

    “慢走,如果……”

    胡桂揚邁步走開,不想再聽“如果”。

    谷中仙與五神將都還沒有現身,上萬人聚在一起,也沒個陣勢,興奮地互相交談,像是在過節。

    胡桂揚逛得差不多了,要回去見江東俠等人,剛一轉身,被抓住手腕。

    “是我。”石桂大低聲道,穿著一身便衣。

    胡桂揚收回手腕,笑道:“今晚的熟人真多。”

    “西廠……”

    胡桂揚突然撒腿就跑,他看到了,汪直就在附近,正與幾名便裝校尉站在一起。

    “又一個要我‘幫忙’的。”胡桂揚小聲道,不願與汪直見面。

    江東俠等人還在原地,看到胡桂揚跑過來,紛紛讓開,露出後面的人。

    “聽說你在找我。”李刑天問道。

    胡桂揚停下腳步,喘了幾下,“你這個笨蛋、白癡,交出神力,饒你不死。”

    李刑天大怒,眾人大駭。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2:57
三百六十六章 護駕

    李刑天與胡桂揚相隔一段距離,剛一抬起手,人就到了身前,右手成爪,離胡桂揚的咽喉近在咫尺。

    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李刑天改變主意,慢慢收回手掌,臉上露出鄙夷不屑,“我自禦劍朝天去,不睬人間一團泥。你我雲泥之別,我不跟你計較。”

    “你的確不應該跟我計較。”胡桂揚笑道,心裏著實嚇了一跳,他已經準備好吸收神力,可是究竟能不能抵住現在的李刑天,還真是無法預料,“都是他們的主意,尤其是江東俠,你應該跟他們計較。”

    李刑天扭頭看去,眾人臉上變色,尤其是江東俠,強行忍住下跪求饒的衝動,顫聲道:“聽我解釋……”

    “誰有工夫聽你囉嗦?”李刑天在江東俠肩上拍了一下,大步走開,經過胡桂揚數步,突然轉身將他拽住,拖著就走。

    沒人上前攔阻,原本都準備了一肚子話,這時誰也不敢說出來,等李刑天消失在夜色中,才互相埋怨對方膽小怕事,浪費一次大好機會。

    江東俠一直沒開口,趙阿七向他道:“江大俠,你說句話,是你將大家聚在一起的。”

    江東俠如夢初醒,退後一步,抬手捂著胸口,驚訝地說:“我還……活著?”

    “當然。”趙阿七莫名其妙,隨後明白過來,笑道:“李刑天沒對你下手,只是拍了一下而已。”

    江東俠長出一口氣,“真是嚇……咳,不管怎樣,他將胡桂揚帶走,計劃算是成功了第一步。”

    其他人冷冷地看著這位“大俠”,梅娘子道:“這就是你的計劃?就算胡桂揚真能說服李刑天,跟咱們有什麼關係?”

    “呃,一步一步來,不能急,千萬不能急。”江東俠心裏比誰都急。

    李刑天鬆手,打量胡桂揚幾眼,“你幹嘛離開趙宅?”

    “沒有神力,當然要離開。”

    “我不是跟你說過有安排嗎?”

    “你說過?”

    李刑天有點含糊,想了一會,肯定地道:“說過,不是我做夢。”

    胡桂揚也想了一會,“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我當時太關注你的詩,沒注意你說過什麼。”

    李刑天十分得意,“嗯,這不能怪你。我的詩與普通文人不同,他們從小學習格律,寫詩全憑技巧,情感生搬硬套,遇春必懷、遇秋必悲、遇水必歎、遇山必迷……我沒學過那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全是有感而發:我有佳句偶得之,盡抒豪情無平仄。”

    “好詩。”胡桂揚讚道,見李刑天似乎又要“偶得”一首,急忙道:“你的安排呢?”

    “什麼安排?哦,對你的安排。”李刑天在胡桂揚肩上輕拍兩下,像是剛剛給過壓歲錢的長輩在鼓勵年幼的晚輩,“看你這麼著急,我不妨明說:今晚,就在這裏,將只剩下一名異人,獨一無二,世上僅存。”

    “原來你知道。”胡桂揚有些吃驚。

    “這有什麼奇怪的?”

    “江東俠他們還以為你相信五神將之說,今晚會被騙走神力。”

    “嘿,我有那麼笨嗎?”李刑天已經去除病症,臉上的幼稚卻沒有減少,笑起來仍是那麼天真無邪,與他的年紀頗為不符,“何三塵早就提醒過我,太子丹所謂的結束,必然只是開始,是他要奪我神力的時候。”

    “她一早就猜到了?那唯一的異人是你還是我?”

    “跟你有什麼關係?”李刑天瞪起雙眼。

    “我以為這是你的安排。”胡桂揚笑道,心裏並不當真,只想嘴上討個便宜。

    李刑天當真,正色道:“不可存此幻想,這對你沒有好處。你是凡人,何三塵說了,你不喜歡當異人,我的安排就是成為唯一異人之後保護你、提攜你,讓你當一個閑官、領一份閑俸,住大宅、吃美食,盡享人間富貴,但都是凡人的享受,與異人無關。明白嗎?”

    胡桂揚點點頭,“她有沒有說過,我會拒絕這個安排?”

    李刑天一愣,“為什麼要拒絕?你是傻子嗎?待會站到一邊去,離中心越遠越好,尤其記得一件事:不要靠近鐵鏈十步之內。”

    “鐵鏈是幹嘛用的?你要怎麼爭奪神力?她今晚會來的?”

    胡桂揚拋出一連串問題,李刑天卻已厭煩,“你要做的事情就是等著,除非之外什麼都不要做,做得越多,錯得越多。”

    李刑天又拍一下胡桂揚的肩膀,轉身離去。

    胡桂揚追不上,也不想追,小聲道:“今晚可熱鬧了。”

    中間的祭壇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渾厚而清晰,傳遍整個天壇,“神力無邊,能將最強者貶入淵底,也能將至賤之人托上雲端,爾等既為神仆,當一心敬神,環繞神壇,手持神鏈,人人獻出虔敬,人人得到神眷……”

    說話者是太子丹,眾人激動萬分,紛紛走向祭壇,若幹人分享一條鐵鏈,等候奇跡的發生。

    胡桂揚逆流而行,擠出人群,剛鬆口氣,發現前方站著幾個人,攔住所有去路。

    “哎呀,這是……這真是……這怎麼可能是……”胡桂揚露出萬分驚訝的神情,抱拳來到一人面前,壓低聲音:“廠公怎麼親自來了?”

    汪直一臉怒容,“少來,剛才是誰見我就跑?”

    胡桂揚笑道:“廠公誤會了,我是看見石百戶才跑的,以為他要抓我歸案。廠公剛才也在?真沒看見,廠公偽裝得太好。”

    汪直冷笑一聲,“你為什麼怕他抓你?”

    “廠公當時讓我守在茶館外面別動,可我擅離職守,所以有點害怕。”

    汪直一句也不相信,揮揮手,命令校尉們散開,向祭壇望了一眼,示意胡桂揚跟他一塊走。

    兩人走出十幾步,汪直道:“我是來護駕的。”

    “當然。可皇帝馬上就會成為世上獨一無二的異人,半神之體,還需要保護嗎?”

    “事情沒那麼簡單,如今異人還剩六位,谷中仙遲遲沒有現身,太子丹心事難測,李刑天等人更不可信,未必願意交出神力。”

    “還是廠公考慮得周到。”

    “不是我,是李仙長,他說太子丹等人或有異志,但他能夠掌控得住,唯一擔心的是谷中仙,原本說好保留兩位異人,可谷中仙沒準會臨時變卦,跑來搗亂,所以東西兩廠過來護駕,阻止谷中仙接近神壇。”

    “哦。”胡桂揚四處看看,夜色中瞧不見多少校尉。

    “不用看,大家都埋伏起來。”

    “廠公又要立功,今後皇帝是半神,廠公就是……神閹?”

    “呸,我……”汪直罵了一句髒話,“我現在也沒弄懂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功勞全在李仙長那裏,整個西廠也不過分點湯水。可是沒辦法,事已至此,只好遵命行事。唉,我現在最想念的人是趙瑛,他若是活著,沒準早就將神船、神仆一掃而空。”

    胡桂揚笑道:“廠公別暗示了,我知道我看起來有些特別,可真的只是‘看起來’而已,我來找我的兩個朋友,還有廠公交待的任務,我也一直沒忘。”

    “什麼任務?”

    “太子啊。”

    汪直拉著胡桂揚又走出幾步,小聲道:“這件事你別再管了。”

    “怎麼?廠公不想救出太子了?”

    “不是不想,時機已過,若是讓李仙長知道我在背後搗亂……總之沒你的事了。你沒找到太子吧?”

    “影子都沒看到。”

    “好吧,這麼說你對那邊毫無辦法?”汪直看一眼神壇,太子丹已經停止講話。

    “沒有。”

    “但你昨晚與谷中仙在一起?”

    “對,他將我擄走,又覺得我太弱小,不值一殺,於是放我離開。”胡桂揚沒什麼可隱瞞的,好幾百人看到他與谷中仙同行。

    “有西廠在,你就不算弱小。跟我一塊巡視,只要確保谷中仙今晚別闖到神壇上搗亂,算你一功。”

    “就這麼簡單?”

    “嗯,就這麼簡單。你很喜歡趙宅,對吧?”

    “從小在那長大。”

    “賞給你。”

    “屋子快被拆光,只剩一片空地了吧?”

    “西廠出錢,重新修建。”

    “那麼大的宅子,我一個人打理不動啊。”

    “升你為百戶,領雙俸,但不管事。”

    “還是廠公了解我,知道我懶。行,今晚就是拚上這條老命,也要阻止谷中仙接近神壇。還有一件事……”

    汪直又罵幾句,“你是校尉,我是廠公,你敢跟我談條件?”

    “不是條件,是有事相求。我有兩位朋友,袁茂和樊大堅,被人抓去之後很可能也在這裏,請西廠同僚幫著尋找一下,袁茂是錦衣衛,與咱們西廠……”

    “我知道他是誰,待會我傳令下去。你就跟在我身邊,不準亂跑。”

    “好咧,能夠追隨廠公左右,是我的榮幸。”

    汪直納悶地搖搖頭,“為什麼你的奉承話聽上去總是不對味呢?你別笑。”

    胡桂揚收起笑容。

    汪直還是不滿意,“好了一點,可還是不對。算了,跟我走。”

    兩人與其他校尉彙合,汪直小聲傳令,然後帶著七名校尉,在人群以外慢步巡視。

    祭壇之上突然亮起一團紅光,不太明亮,卻極清晰,慢慢地向外漫延,變成一串紅光。

    人群發出驚呼,隨即慢慢向外擴展。

    “是那些鐵鏈!”汪直停下腳步,一臉驚訝。

    正是鐵鏈發出紅光,不僅如此,鐵鏈還自動連接在一起,繞著祭壇畫圈,手握鐵鏈的神仆,已經得到指示,不可與鐵鏈抗爭,跟隨它移動,逐漸也都站成圓圈。

    “就算趙瑛還活著,看到此情此景,也得承認真有鬼神吧。”汪直感歎道。

    胡桂揚笑了一聲,“義父會說,這是障眼法,用來吸引俗人的目光,真正的陰謀必在暗處。”

    汪直哼了一聲,挪開目光。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3:11
三百六十七章 心誠則靈

    鐵鏈長短不一,一條接一條地變紅,再通過握持者的兩只手連接在一起,逐漸形成向外擴張的圓圈。

    一開始場面有些混亂,很快穩定下來,眾多“神仆”弄明白了套路,主動站好位置,也有一些人跑來跑去,指點眾人往何處去。

    汪直感慨道:“瞧瞧,一群乞丐,竟比營中官兵還守規矩。”

    胡桂揚仔細看了一會,笑道:“地面上有標記。”

    “嗯?”

    “廠公請瞧,有人跑來跑去,每到一處必然俯身觀察,顯然是在尋找地上的標記,好讓大家能夠圍成圈子。”

    汪直哼了一聲。

    圈子越擴越大,西廠諸人只得後退,一名校尉被絆了一下,伸手摸了摸,驚奇地說:“胡校尉真說對了,地面上有鐵釘!”

    汪直又哼一聲,再沒人敢查看地面。

    萬餘人圍成諸多圈子,最外圈離圍牆只有三十幾步,留給旁觀者的地方越來越小,汪直皺起眉頭,“再這麼下去,咱們就得上牆啦。”

    “可以到圈子中間去,兩圈之間的空地很大,騎馬奔跑都夠了。”胡桂揚建議道。

    汪直再哼一聲,他可不想進去,“李仙長有令,東西兩廠的職責是攔阻谷中仙,任何情況下都不準破壞儀式,違者處斬。”

    “嗯,既然是李仙長的命令,那無論如何也得遵守,唉。”

    汪直聽出譏諷之意,忍了一會,怒道:“你歎什麼氣?”

    “沒什麼。”

    “嘿,你的話就在嘴邊放著呢,別裝模作樣。”

    “真是什麼都瞞不過廠公。”胡桂揚笑道,隨後又歎一口氣,“想當初,我為什麼要打李仙長呢?早知道他如今權勢熏天……”

    “你想討好他已經來不及了。”

    “所以說啊,我當初若是拿把刀,直接來一下,就沒今天的後患……”

    汪直飛起一腳,胡桂揚閃身躲開,沒敢躲得太遠,那一腳貼著衣服擦過。

    “管好你的嘴,別給西廠惹事。”汪直恨得牙直癢癢,過了一會,低聲道:“當初沒膽子,現在說了也是白說。”

    汪直帶領幾名校尉繞著場地行走,時不時有人上前報告情況。

    胡桂揚跟在汪直身邊,沒再看到江東俠等人,那些江湖異人似乎也都加入到圈子當中去。

    儀式越是龐大、規整,對其他人的誘惑也就越大,甚至有一些擔負守衛之責的錦衣衛也顯出心動,目光盯向中間的祭壇。

    汪直每到一處必然厲聲提醒:“看裏面幹嘛?看外面。”

    在大門口附近,西廠與東廠彙合,兩位廠公互相拱手,湊在一起低聲交談幾句,東廠尚銘向胡桂揚看了一眼,兩人轉身,各回本隊,要在大門口多守一會。

    祭壇上又傳來太子丹的聲音,“祭神之道,心誠則靈,非我神仆,禁入此列。”

    手持鐵鏈的人牆由裏向外波動,不到半圈,就有一人慘叫著離開隊列,伏地爬行,嘴裏大叫:“我不心誠,神船饒命!我不心誠……”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離開隊列慘叫求饒的人絡繹不絕,甚至有整條鐵鏈被拋在地上,立刻由附近的人揀起,確保圈子不斷。

    離隊者順著圈子中間的空地奔跑,來到大門口時無不累得氣喘籲籲,腳步卻不敢停,像是身後有野獸追趕。

    汪直小聲道:“趙瑛看到這種事會怎麼說?”

    胡桂揚笑道:“簡單,最先離隊的幾個人是托兒,後面的人才是真害怕,自以為心不誠。”

    “嘿,怎麼說都是你有理,可發光的鐵鏈你就是解釋不了。”

    “嗯,解釋不了,異人的確存在,神力我也見識過,但是……”胡桂揚笑而不語。

    “又來,只要我沒說閉嘴,你就不準說半截話。”

    “鬼神不必造假,造假的必是凡人,所以這裏都是凡人。”

    “你可以閉嘴了。”汪直冷淡地說,他不在乎鬼神是真是假,只是不滿意權力被李孜省這樣的人奪走。

    一大批厚土教的教徒驚慌失措地跑出來,長老戴德和商十三都在其中,尤其顯得慌張,好像真的被某種力量擊中。

    戴德遠遠地看到西廠諸人,竟然加快腳步跑過來。

    “混蛋。”汪直低聲道,轉身要走。

    胡桂揚卻迎向戴德,半路上將他截住,責備道:“我早說過這招不行,你們偏不信,俗話說得好,沒有金剛鑽,少攬瓷器活兒,你們還是回家歇著去吧。”

    戴德一愣,剛要回話,胡桂揚小聲道:“廠公不想見你。”

    戴德又愣一下,隨即醒悟,馬上向大門外跑去,再沒回頭。

    商十三走過來,氣喘如牛,拱手道:“我算是信了,明天一早就走,跟大人說,天命難違,神意不可抗拒。我勸胡校尉一句……”

    “用不著,我這人翻臉可快。”

    商十三訕訕地離去。

    胡桂揚回到汪直身邊,笑道:“幾個朋友,說是要幫忙,結果全是倒忙。”

    “爛人當然結交爛朋友。”汪直不屑地說,然後向胡桂揚微點下頭,表示感謝,若是讓東廠的人看到戴德向自己求助,消息必然會傳到李孜省耳中,他可承受不起。

    跑掉數百人,剩下的“神仆”信心倍增,越發以為將要得到神助。

    門口恢複安靜,汪直帶領校尉折返原路,繼續巡視。

    太子丹的聲音偶爾還會傳來,都是些祭神之詞。

    前方匆匆跑來一名校尉,向汪直拱手,低聲道:“找到了。”

    “找到什麼了?”汪直不明所以。

    “找到……那兩個人。”校尉也有些迷茫,“廠公之前說過的那兩個人。”

    “袁茂、樊大堅?”胡桂揚插口道。

    “對,他倆都在裏面,應該是第三圈。”

    “你進去看過?”胡桂揚詫異地問。

    校尉點頭,“從鐵鏈下面鑽進去,沒人攔我。”

    “佩服。”胡桂揚拱手笑道,隨即邁步要走。

    “站住,你要去幹嘛?”

    “把我的兩位朋友叫出來,他們心不誠,肯定會遭‘天譴’。”

    “嘿。”汪直想了一會,示意胡桂揚跟他一塊走到牆下,低聲道:“別給西廠惹事,如今宮裏上上下下沒人敢得罪李仙長。”

    “當然,我只是進去帶兩個人出來而已,幾百人都跑了,再少兩人應該沒問題吧。”

    “好,但是你得明白一件事,過了今晚,李仙長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之前沒精力報仇,等他閑下來,我保不了你。”

    “多謝廠公關心,我這人命中多難,該有此劫,躲得過就躲,躲不過……再說。”

    汪直笑了一聲,隨即大聲道:“胡桂揚,你別亂跑了,就留在這裏。石桂大,你也留下,其他人跟我走。”

    胡桂揚剛想說自己一個人就行,汪直已經帶人快速離開,很高興能甩掉這個沉重的包袱。

    石桂大慢步走來,冷淡地說:“為何將我留下?”

    “不是我的主意,而且我也不想留下,要進去,跟我走嗎?”

    “我是百戶,你是校尉,你得服從我的命令,這才是廠公的意圖。”

    “好吧,石百戶打算怎麼辦?”

    “廠公讓咱們留守此地,那就留守,不得違命亂走。”

    胡桂揚四處看了看,前方幾十步是手持鐵鏈的人牆,後方是高聳的院牆,離大門已遠,汪直等人則隱入夜色之中。

    “好吧,不亂走,最近的麻煩事的確太多,人人如履薄冰,就怕走錯一步,尤其是石百戶,有家有業,妻子待產,更不能冒險行事。”

    “你明白就好。”

    “我不亂走,我揀直走。”話未說完,胡桂揚突然撒腿向人牆跑去。

    石桂大根本攔不住,歎了口氣,在後面追趕,心裏其實清楚得很,汪直故意放走胡桂揚,而他的職責就是跟隨並監視,確保胡桂揚不會鬧得太過分。

    石桂大對完成任務一點信心也沒有。

    鐵鏈長短不一,每根都由數量不等的神仆握持,少則兩三人,多則十餘人,人與人之間空隙較大,足夠讓他人貓腰跑過去。

    胡桂揚一路彎腰狂奔,神仆們專心致志地感受神力,小聲哼哼,像是經文,又像是單純的叫喚。

    與祭壇相隔兩圈,胡桂揚停下,回頭看了一眼,石桂大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於是衝他笑了笑,在兩圈人牆中間行走,尋找熟悉的面孔。

    還真有不少,沈乾元、張五臣、尤五六等江湖人都在。

    袁茂與樊大堅並不難找,看到滿頭白發,胡桂揚就知道那是老道,跑過去站在兩人面前,半天沒說話。

    那兩人也不說話,閉著眼睛,隨眾小聲哼哼。

    胡桂揚小聲道:“喂,神仆不能喝酒吃肉,你倆想好了嗎?”

    樊大堅睜開一只眼睛,見到胡桂揚也沒露出驚喜,反而噓了一聲,袁茂則完全沒有反應。

    胡桂揚輕歎一聲,“好吧,你倆好自為之,等你們出事了,家財我收著,美女我也留著……”

    袁茂終於睜開眼睛,苦笑道:“胡校尉,我倆走不開。”

    “腳走不開?心走不開?”

    樊大堅也睜開眼睛,“是肚子走不開。”

    “你們……被喂藥了?”

    兩人一臉可憐相地點頭。

    “紅色藥丸?”

    兩人又點頭。

    “吃多之後會自剝臉皮的那種?”

    樊大堅不止點頭,還嗯嗯兩聲,滿懷期待地看著胡桂揚。

    “沒事,我也吃了,而且吃了不少。”胡桂揚坦然道。

    “你有解藥?”樊大堅眼睛一亮。

    “在兩位‘神仆’面前,我可不敢說有解藥。”

    樊大堅稍一猶豫,鬆開鐵鏈,從下面鑽過來,站到胡桂揚旁邊,“我現在不是‘神仆’了。”

    袁茂猶豫得久一些,也鬆手鑽過來。

    鐵鏈較長,少了兩人也不會墜地。

    胡桂揚笑道:“好了,咱們一塊去找解藥吧。”

    “什麼,你沒有解藥?”樊大堅大驚。

    “我沒說自己有啊。你不是很懷念同生共死的經曆嗎?同生有點難,但是咱們有共死的機會了。”

    樊大堅呆若木雞,袁茂卻不意外,苦笑著道:“算了,胡校尉想必會有辦法,已經鬆手,就別再後悔……”

    石桂大走過來,提醒道:“那也是你的熟人?”

    胡桂揚轉身看去,一名白衣女子正向他們緩步走來,長裙曳地,勢若飄行,腰肢纖細得仿佛隨時都會折斷。

    “嗯,熟人。”胡桂揚認得這是蜂娘。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9 13:14
三百六十八章 太子

    蜂娘如鬼魅一般走來,石桂大不由自主地退到胡桂揚身後,與袁茂、樊大堅站在一起。

    胡桂揚隻是一愣,隨即笑著迎上去,拱手道:“好久不見,看你氣色不錯,知府大人好嗎?你又見過阿寅嗎?”

    蜂娘臉上露出微笑,可是目光散亂,似乎並沒有看到任何人、聽到任何話。

    “胡桂揚……”石桂大在後面叫道,不等話說完,蜂娘揮下袖子,從自己面前掃過,袖子垂下,笑容消失無蹤,嘴裏輕輕吹出一口氣。

    胡桂揚心裏一陣迷糊,隱約聽到身後三人的叫聲,很快就不再關心,聽而不聞、視而不見。

    這種狀態沒持續太久,胡桂揚猛然醒來,發現自己正跟著蜂娘緩步行走,身後似乎跟著另外三人。

    太子丹的聲音就在耳邊回蕩:“瀆神者必墜地獄,萬世不得輪回……”

    看樣子胡桂揚等人正是所謂的“瀆神者”,而蜂娘要帶他們去的地方就是“地獄”。

    心裏又是一陣迷糊,再次清醒時,胡桂揚已經走到祭壇之上,站在邊緣,面朝外,低頭看去,下方是一座深坑。

    “必墜地獄!”周圍的神仆們齊聲高呼。

    胡桂揚努力扭頭,看到五神將圍成一圈,同樣手持鐵鏈,長長的鐵鏈順著台階下去,與外圍的神仆相連。

    太子丹站在最前方,丘連實隨後,皇帝站中間,再後是羅氏與李刑天,除了太子丹,其他人全都閉上眼睛,一副無知無覺的樣子。

    與胡桂揚站成一排的樊大堅突然縱身跳下祭壇,直奔深坑而去,期間一聲不吭,周圍的神仆卻因此興奮異常,叫得更加高亢、整齊。

    接著跳下去的是袁茂和石桂大,胡桂揚努力掙紮,卻發現手腳不受自己控製,猛然明白過來,目光一掃,果然在手腕上看到了細線。

    他們四人正被天機術控製,並吸入了某種迷藥。

    胡桂揚向前邁出一步,腳掌淩空,他無法抗拒,卻能發聲,用盡全身力氣喊道:“神船在上,眾生在下……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今日之冤,它日必雪,太子丹者,是個混蛋,有朝一日,必遭……啊!”

    胡桂揚一步踩下去,墜向深坑。

    可他的聲音已經傳出去,甚至壓過了眾多神仆的叫聲,這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墜入“地獄”者理應默默無聲,至多大聲懺悔,斷不應該說出喊冤的話來。

    蜂娘面無表情,太子丹必須做些解釋,“休聽他一派胡言,他必入拔舌地獄。”

    胡桂揚很快落在斜坡上,身下似乎有幹草,順勢下滑,良久方才停止,摔得他筋骨疼痛不已,手腳卻恢複自如,天機術的細線也沒有了。

    “地獄裏真黑啊,小鬼也不出來點個火。”胡桂揚抱怨道。

    “胡桂揚?”有人顫聲道。

    “你們仨沒事吧?”胡桂揚聽出這是樊大堅的聲音。

    “還好,就是摔得有點重。這是什麼地方?你怎麼把我們帶到這裏來了?”樊大堅剛剛清醒,全然不記得之前的事情。

    胡桂揚不理他,又叫道:“袁茂?”

    “在這裏,沒事。”

    “石百戶?”

    “嗯。”

    “都沒事就好。”胡桂揚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土與草棍。

    “這是什麼地方?”樊大堅又問道。

    “神仆會的地獄。”

    “啊?”樊大堅的聲音裏帶著一絲哭腔。

    胡桂揚笑道:“神仆會是騙子,他們的地獄會是真的?再說你見過這麼簡陋的地獄?連個小鬼兒都沒有。”

    “可能是時候未到,鬼卒鬼官還沒到吧。”樊大堅願意結交胡桂揚這個朋友,但是仍然打心眼裏相信鬼神。

    “那還等什麼?人家不來,咱們自己過去吧。”

    胡桂揚邁步要走,胸前碰到一條手臂。

    石桂大開口道:“究竟是怎麼回事?說清楚再走。”

    “咱們被人用天機術控製,又吸入迷藥,掉進丹穴裏。”胡桂揚幾句話解釋完畢。

    “丹穴?”另三人全都大吃一驚,他們都去過鄖陽府,當然知道丹穴是什麼。

    “嗯,據說神仆會今晚要在天壇造一個臨時丹穴。可以走了嗎?這裏應該隻是一條通道,離真正的丹穴還有一段路呢。”

    胡桂揚摸索著向前走,碰到人就撥到一邊,“一、二、三,嗯,就咱們四個,沒有多餘的人。出發吧,跟緊一點。”

    默默地走了一會,樊大堅的聲音問:“你剛才說‘臨時丹穴’?”

    “對。”

    “也就是說丹穴很快就會消失,丹穴裏面的人……”

    “肯定得陪葬啊,要不然怎麼顯示丹穴的強大?”

    樊大堅哼哼兩聲,沒敢再問下去。

    “咱們好像是在繞圈。”石桂大的聲音說,通道不是很寬,他一隻手拽著前面袁茂的衣角,另一隻手輕觸牆壁,隱約感覺到像是弧線。

    “丹穴的位置十有八九就在祭壇正下方,所以咱們不隻是繞圈,還在往下去。”

    又走出一段路,胡桂揚笑道:“對了,你們兩個幹嘛跑出城,還被人抓住?”

    “還不是為你。”樊大堅氣憤地道,對那天下午喝醉之後的選擇後悔莫及,“聽說外面成立一個什麼神仆會,以為查清來曆之後對你會有幫助,誰想到……”

    “多謝。查清來曆了嗎?”

    “沒有,剛入會就被抓了,不過……”樊大堅停頓片刻,“石百戶怎麼跟來了?”

    “奉命行事。”石桂大淡淡地說,知道自己不受信任。

    “嗬嗬,原來如此。”樊大堅敷衍道,不肯往下說。

    “沒關係,石百戶是個好人,有話可以當面說。”胡桂揚卻不在意。

    樊大堅還在猶豫,袁茂開口道:“我們在廣興鋪遇到了太子。”

    胡桂揚停下腳步,身後的樊大堅撞了上來,“小心。”

    “太子人呢?”胡桂揚問。

    “不知道,我們後來被分開了。”袁茂回道。

    胡桂揚繼續摸索前行。

    既然不再是秘密,樊大堅也不隱瞞,笑道:“太子雖然年幼,說話卻很有條理,人也聰明,知書達禮,一點不擺架子。他說很高興能出宮一趟,可惜總被關在屋子裏,不能在街上逛一逛。”

    “他不擔心遇害嗎?”胡桂揚問。

    “看上去一點都不擔心,應該沒人敢害太子吧?廣興鋪幾個膽子?”

    胡桂揚嘿嘿笑了兩聲,腳下突然一空,向下摔倒,帶著身後三人也都前傾。

    撲通、哎呦,四人都摔個結實,好在不是很高,身上沒有大礙。

    “胡桂揚,你在哪?”樊大堅顫聲道,兩手亂劃。

    “坐在那別動,這裏就是丹穴。”胡桂揚道,慢慢站起身,抬頭觀望,一團漆黑,什麼也見不到。

    “到了?”樊大堅聲音顫抖得更加嚴重,他從未進入丹穴,隻知道進過的人大都死了。

    胡桂揚進過丹穴,慢慢向前摸索,“待會就能確認,通道就一條,但是應該還有幾處壁龕。”

    胡桂揚摸到牆壁,很快找到第一處壁龕,就勢坐下,“嗯,沒錯,就是這裏。”

    “然後呢?”

    “待會太子丹肯定要將丹穴打開,紅光衝天,跟鄖陽府一樣……”

    後背突然被什麼東西輕輕觸碰一下,饒是胡桂揚這種膽子,也被嚇得心驟停、血變冷,猛地跳起來,腦袋正撞在壁龕上方,痛得他連聲怪叫。

    “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了?胡桂揚?”樊大堅坐地後退,摸到一條手臂,也不管是誰,緊緊抓在手裏。

    胡桂揚忍痛轉身,面對壁龕內部,恢複冷靜,“丹穴裏還有外人。”

    “外人?”樊大堅又嚇一跳,急忙鬆手,那條手臂卻伸過來拍拍他,隨後是袁茂的聲音,“是我。”

    胡桂揚不知道這句話的確切意思,回道:“不是你,是壁龕裏。”他咳了一聲,繼續道:“閣下是哪位?也是被神仆會送到下面來的?別怕,咱們都一樣,可以互相幫助。”

    樊大堅牙齒打架,真心覺得應該害怕的人不是對方。

    “你就是胡桂揚?”壁龕裏終於傳來一個聲音,聽上去還很稚嫩。

    “你認得我?”胡桂揚有些意外。

    “聽過你的名字,但是沒見過面,現在也不算是見面。”說話者似乎覺得很有趣,的確一點都不害怕。

    “太子?”袁茂與樊大堅同時驚呼。

    “原來是你們兩個,又見面了,不對,又聽到你們的聲音了,很好。”

    胡桂揚向前伸出手臂,“能出來嗎?”

    “能,但是我不想出去,這裏坐著舒服些。”

    “好吧,殿下自己下來的。”

    “對啊。”

    “下來幹嘛?”

    “我是神子,當然要坐鎮丹穴,為眾多神仆提供力量。”

    胡桂揚笑了兩聲,“殿下是神子,那陛下就是神了?”

    “父皇是父皇,神船是神船,不是一回事。”

    “這麼說來,殿下……就有兩個父親了?”

    “嗬嗬,你果然有趣。我的肉身來自父皇,我的神力來自神船,我既是太子,也是神子,但我沒有兩位父親。”

    “哦,殿下這麼一說,我更糊塗了。誰對你說的這些?李孜省嗎?”

    “他說過一些,不多,我是從書上看到的。”

    “書?”

    “《舟行錄》、《神船集》、《度心經》上都是這麼寫的。”

    “書是哪來的?”

    “父皇給我的。”

    胡桂揚越發不解,撓撓頭,“這些事情以後再說,請殿下隨我離開丹穴,留在這裏會送命的。”

    “不,我不走,神子必須留在丹穴裏。”

    胡桂揚想了一會,“既然如此,我不得不向殿下實話實說:我才是神子,你是假的。”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k2258

LV:9 元老

追蹤
  • 1120

    主題

  • 100531

    回文

  • 46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