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妖孽 作者:冰臨神下 (連載中)

 
mk2258 2017-6-10 20:04: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3 402333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3:53
一百七十八章  夜風來去

    樊大堅兜了一個大圈子,甚至去了一趟行都司衙門,終於打聽到一點消息。

    “從山裏衝出來的流民比預料得要多,而且個個跟瘋子一樣,將官兵打得落花流水。據說殘餘的官兵退守一座小山之上,正在等候救援,袁茂遲遲沒有回來,不是被困,就是……總之沒好事。”

    樊大堅與袁茂交情不錯,很關心他的安危。

    “山谷裏有一處丹穴,官兵應該很想奪回來吧?”

    “問題就在這兒,流民也想要丹穴,搶先一步佔據,留人死守,還派出一大批人爭奪稍南一點村子裏的丹穴,與官兵僵持不下。唉,朝廷大意了,派來的官兵不夠多,沒法……你肚子上怎麼又流血了?”

    胡桂揚的小腹原有舊傷,昨晚再次破裂,雖得包紮,卻一直沒有完全止血,“真是麻煩,還得需要你的藥粉。”

    樊大堅的藥瓶向來隨身攜帶,立刻給胡桂揚用上,處理完畢之後他問:“袁茂怎麼辦?要不要找守備大人說一說?”

    胡桂揚搖搖頭,“找他沒用,快要天黑了,明天一早咱們去趟城北的村子,得找石校尉,他或許有辦法。”

    石桂大雖然職位低微,但是能為諸多江湖人請官,必然也為自己爭取到不少職權。

    樊大堅點點頭,欲言又止。

    “怎麼了?”

    “石校尉是你的義弟,我幫不上忙,所以……我想去別的地方看看。”

    “你還要去搶金丹?”

    “嘿,到處都是官兵,哪有我的機會?我想……去找何百萬的屍首,你真的殺死他了,對吧?”

    “除非詐屍。”

    “大致在什麼地方?”

    “從小龜島往上遊走,大概四五裏左右,再往草地裏走,具體還有多遠我記不清了。”

    樊大堅點點頭,“範圍不算太大,我去看看,趁著還沒腐爛,把他的人頭帶回來。”

    “沒帶人頭是我的錯。”

    “誰的錯也不是,你心裏從來就沒有立功的想法,我昨晚若是沒被金丹所誘,跟著你一塊離開,就不會發生這種事。算了,我去找找,明天天黑之前肯定回來。”

    “嗯,你去吧。”胡桂揚看著樊大堅匆匆離去的背景,知道自己留不住他。

    西園裏沒剩幾個人,張五臣也來告辭,“當初離開通州的時候,我很不情願,可事實證明你是對的,我應該來、必須來,這裏才是我的宿命所在,如果你肯放我離開……”

    “你可以離開。”胡桂揚微笑道,根本沒想阻止。

    張五臣顯得很驚訝,“呃……我本來想說……算了,既然你同意,那我就此告辭,多謝你將我帶來,我欠你一份人情。來日方長,如果七月十五的劫難我能順利度過,一定會報答你。”

    “祝你度劫成功,恕不遠送。”

    張五臣抱拳行禮,高興地走開。

    就連錢貢等三名隨從也走了,只向少保大人告辭,胡桂揚在園子裏轉了一圈,沒發現人影,才知道他們已經離開。

    商輅還在,將自己關在木屋裏,享受蒸籠般的悶熱。

    天黑之前,知府衙門的僕人送來晚飯,胡桂揚一個人在樓下進餐,食而不知其味。

    僕人收拾碗筷離開之後,胡桂揚坐在凳子上發呆,也不點燈,任由黑暗一點點將自己吞噬。

    小草在樓上用餐,慢慢下樓,走到一半的時候停下,坐在台階上,也是一副發呆的模樣。

    天越來越黑,胡桂揚敞開房門,覺得涼爽許多。

    “那兩個侏儒呢?”胡桂揚問,反正幾乎什麼也看不到,免去抬頭找人的麻煩。

    “走了,明天會回來吧。阿寅說他要回趟家,也不知道他的家在哪。”

    大概就在地下,胡桂揚沒說自己的猜測,繼續呆坐著。

    “咱們接下來做什麼?你找到何百萬的線索了?”

    “我已經把他殺死了。”

    “什麼?”小草站起來,又慢慢坐下,“你早說過不讓我跟來,我的確不該來,這裏根本沒我能做的事情,連保護的大人都是假的。真可笑,當我見到外面那位真大人的時候,還想著跟他打招呼,可他對我連看都不看,我突然想起來,他根本沒見過我。”

    “那是他不夠幸運。”

    “嗬嗬,胡大哥真會說話,可我還是覺得自己沒什麼用,姐姐說得對,我就該一直留在山裏,永遠……”

    “小草。”

    “嗯?”

    “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我可不上當,你先說是什麼事。”

    “無論如何都不要再接觸金丹,如果有人送你,就將它扔得遠遠的,連看都不要看一眼。”

    “看一眼也不行?”

    “不行,看到了就想得到,想得到就會動手去搶。”

    “嗯……行,我聽你的。”

    “你不想知道原因 ?”

    “金丹有害嘛,你早就說過了。即使無害也無所謂,你說不碰,我就不碰。”

    胡桂揚忍不住笑了一聲。

    “我說錯什麼了?你在逗我嗎?”小草有點生氣。

    “不不,我很認真,而且也很感謝你。”

    “謝我什麼?”

    “謝你……對我這麼信任。”

    小草沒吱聲,兩人就這麼沉默地坐了一會,小草道:“在高家村,從來沒人提起信任這種事,出山之後信任別人好像很難,在你們眼裏,我是不是很傻。”

    “有一點,不算很嚴重。”

    小草哼了一聲,起身往樓上走,“我要睡覺了,記住,你承諾過,明天不管你去哪,都得帶上我。”

    “一言為定。”

    胡桂揚摸黑找到臨時鋪設的床,打算一直等下去,可是一坐到床上就犯困,覺得天大的事也不值得幹等,合身躺下,閉眼入睡。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起身邊多了一個人,之後發生的事情如夢似幻,明明不該發生,一旦發生之後又讓他欣喜若狂。

    如果這是夢,他希望永遠不要醒來。

    如果這是真,他希望能牢牢抓在手中,永不捨棄。

    這兩個願望都沒有實現。

    胡桂揚睜開雙眼,發覺身邊的人已經離開他的懷抱,站在床邊,似乎就要被夜風帶走。

    “等等。”

    “我沒走。”那是何三姐兒的聲音,平靜得像是只有點頭之交的鄰居。

    “剛才……你……對我用天機術了?”

    “需要嗎?”

    胡桂揚坐起來,並無肌肉酸痛的感覺,“我不明白……”

    “沒什麼,我需要一個男人,所以選你。”

    “嘿,承蒙你看得起,這一招好用嗎?趙阿七和聞苦雨聽張五臣胡說八道,沒什麼根據。”

    “有點效果,未必治根,但我現在覺得好多了。”何三姐兒的聲音裏沒有半點溫情。

    “我沒服食過金丹……有用就好,任何時候我都願意效勞。”

    何三姐兒沒有回應。

    胡桂揚稍感惶恐,隨後一時衝動,對著前方的身影說:“跟我回京城吧,或者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咱們成親……”

    何三姐兒輕笑一聲,“你還是那個沒有野心的胡桂揚,自從小時候從你手裏騙走玉佩之後,我心中一直覺得對你有所虧欠,我以為能夠輕易拋去這個念頭,卻沒能成功。京城重逢之後,這個念頭反而更強烈。你為什麼沒有一點野心呢?我可以幫你實現,還清舊賬。”

    “雖然我不記得了,但我小時候一定是心甘情願將玉佩送給你的,所以你不虧欠我什麼。你不是從小就害怕被殺死嗎?你不是一直想獲得安全嗎?那你應該遠離金丹與丹穴,我已經了解全部真相……”

    “我見過聞空壽。”何三姐兒打斷他的話。

    “他什麼都對你說了?”

    “嗯,不等我問,他就什麼都說了。七月十五,是福是禍,都會在那一天見分曉,有人一無所得,甚至丟掉性命,有人從此一步登天。”

    “不可能,沒有一天登天的事,天機船離開之後,金丹再無來源,所有人……原傑離開丹穴不過寥寥數日,就已衰弱得沒法趕路。”

    “那是因為他本來就太弱。”

    “他有丹穴,還算弱?”

    “原傑偷入丹穴,心存顧慮,一直放不開,總覺得自己對不起商輅的信任,所以得到的功力不夠純粹。”

    胡桂揚有些失落,“這才是你找我的原因,去除心裏最後一點愧疚?”

    何三姐兒上前一步,伸手輕輕放在胡桂揚臉上,“就算是吧,總之從現在起,我不再虧欠任何人。”

    “何五瘋子呢?”

    “我不欠他什麼,他願意跟著我,把他從我身邊攆走,才是對他的傷害。”何三姐兒的手掌變得溫柔,連聲音也恢複幾分從前的和婉,“我只欠你。如果我死了,我要你記住我,如果我活著,我要從此忘記你。”

    “這不公平。”

    手掌離開臉頰,模糊的身影迅速後退。

    胡桂揚下床追上去,突然驚覺自己沒穿衣服,顧不上遮掩,伸手去抓人。

    何三姐兒就跟這黑夜一樣,似乎就在身邊,卻永遠不會被真正觸碰到。

    胡桂揚追到門口,只見夜色無邊,耳中所聞盡是孤寂的蟲鳴,眼前已沒有那道模糊的身影。

    他說不服何三姐兒,無論是曉之以理還是動之以情,都不能讓她改變主意。

    夜風吹來,胡桂揚突然感覺有點冷,急忙回到床邊穿上衣服,再也睡不著了。

    回想起來,若不是還記得何三姐兒說過的幾句話,他真以為那全是一場夢。

    夢終會醒,人也終會離去,胡桂揚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失去她,但他安慰自己:從未得到,何談失去?他永遠不會有何三姐兒所謂的“野心”,所以沒辦法與她同行。

    “不可能只有我一個人。”胡桂揚喃喃道,在鄖陽府找一位誌同道合者,對他來說變得十分重要。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3:58
一百七十九章  墳起

    撫治衙門受到嚴密看守,周圍建立一圈木柵,數百名官兵持槍環立,不準任何人進入,同時也要互相監督。

    守備臧廉親自坐鎮,可就算是他,也不能進入木柵以內這裏的官兵有一半不歸鄖陽府管轄,對他只有尊敬,沒有服從。

    臧廉終於明白,這才是真正的大事,與之相比,建城、平亂都是小事。

    可大事究竟是什麼,臧廉卻不清楚,也無從詢問,每每心癢難耐,只能走到木柵前,透過縫隙往裏面望一眼,這就是他最大的權限了,可裏面毫無異樣,一片平地而已,樊真人畫的符早已消失,軍民擺放的器物還在,香煙斷絕,一派死氣沉沉。

    “到任這麼久,也不知道撫治衙門裏藏著寶物。”臧廉罵了一句,心裏埋怨撫治大人原傑,嘴上卻不敢說出來,周圍耳目眾多,必須謹言慎行。

    遠處傳來一聲悶雷,臧廉抬頭觀看,只見空中烏雲密布,很快就要下雨,他向跟隨的軍官道:“傳令下去,不管雨有多大,死守不動,本官陪他們一塊淋雨。”

    幾名軍官跑去大聲傳令,聲猶在耳,雨滴墜地,迅速變成瓢潑大雨,打在盔甲上劈叭亂響,沒一會工夫,人人都被淋透,臧廉為了顯示自己與部下同苦,帶著一群人大步行走,偶爾無意義地大叫幾聲,像是鼓勁,又像是在向老天挑戰。

    他沒走出多遠,大雨裏跑來一個人,“守備大人,可找著你了。”

    “胡校尉……”臧廉一直沒弄懂這名錦衣校尉的底細,說他是西廠的人吧,卻不和兩廠主力同行,說他毫無背景吧,卻又沒人抓他。

    “好大的雨,剛出門就趕上了。”被大雨淋成落湯雞,胡桂揚還在笑,好像很喜歡這場雨。

    “嗯,好大的雨。”臧廉盡力敷衍。

    “是這樣,聽說知府大人去北邊平亂,臧大人守城,我需要一份通行文書。”雨聲太大,胡桂揚必須扯著嗓子說話。

    他一大早就想出城,結果發現不行,北邊正在打戰,一路上盡是哨卡,逢人必攔,胡桂揚昨天在城南能夠自由行走,往北去卻是寸步難行,必須得到守備大人的允許。

    臧廉可以給,心裏卻有幾分不安,對這名錦衣校尉疑慮重重,“胡校尉去北邊有何公幹?”

    胡桂揚抹下臉上的雨水,“逛逛。”

    臧廉對這個回答很不滿意,也抹一下臉,“北邊有戰事,胡校尉還是別去逛了。”

    胡桂揚又一次沒控制住自己的嘴巴,笑道:“我沒有守備大人這麼好的運氣,我是天生勞碌,不得不四處奔波……”

    臧廉更怒,以為對方在譏諷自己,揮手道:“本官奉命守城,並非……鄖陽城尚未完備,必須……”

    “我要去北邊與西廠同僚彙合。”胡桂揚給出一個理由。

    臧廉怒容未消,卻沒辦法拒絕,“等會,雨停再說。”

    胡桂揚抬頭看天,夏日雨急,來得猛去得快,應該不用等太長時間,“好吧,那就待會。臧大人真是辛苦,這麼大的雨也要與士卒一同值守。”

    臧廉嗯了一聲,突然冒出一個想法,轉身示意隨從軍官停下不動,然後請胡桂揚走到對面的屋簷下稍避一避。

    大雨像簾布一樣將兩人與官兵隔開。

    臧廉道:“胡校尉,咱們也算是認識了,之前你提的要求我都盡量滿足,沒說過二話。”

    “此行隕陽府,有勞臧大人協助。”

    “所以我就不客氣了,想問件事,能說你就說,不能說我絕不勉強,全當是我多嘴。”

    胡桂揚指著對面的撫治衙門,“臧大人要問它?”

    臧廉急忙將胡桂揚的胳膊壓下去,“對。”

    “臧大人已經知道些什麼?”

    臧廉猶豫一會,“聽說地下藏著靈丹妙藥,吃了以後能夠長生不老,又有人說此地原是戰場,聚集冤魂無數,伺機湧出地面,肆虐人間。”

    “靈丹妙藥比較接近真相。”

    “真的?”臧廉還是大吃一驚,“怪不得兩廠同時出動,原來是為了……”臧廉突然露出笑臉,“這可是一場千載難逢的奇功,天子萬壽無疆,大明江山永固,胡校尉乃是之人,必受重賞。”

    “不過想要得到靈丹妙藥,得用數萬人獻祭。”

    臧廉臉色立變,“數萬人?整個鄖陽城才多少人啊?”

    胡桂揚左右瞧了瞧,壓低聲音道:“臧大人幫過我大忙,所以我才對你說實話,信不信隨你。”

    “信,當然信,你一說我就明白了,兩廠督辦、調兵守坑,其實都是為了 …”

    胡桂揚湊近一些,“事已至此,挖丹獻寶才是最重要的,死掉幾個人在所難免,臧大人好自為之。”

    臧廉面如死灰,“我可是堂堂都指揮使、鄖陽府守備大將,朝廷派我……不不,聖恩浩蕩,我不該心存怨念。胡校尉,多謝你的提醒,從此以後,咱們是生死之交。”

    “嗯,看到怪事,盡量躲遠,別人越往前去,你越要往後退。”

    臧廉感激涕零,抓住胡桂揚的胳膊,“胡校尉、胡老弟……”

    “給我文書,我這就要出城。記住,千萬保密。”

    “那你放心,我是那種嘴不嚴的人嗎?”臧廉立刻走進雨中,叫來隨行軍官,拿出一枚金牌交給胡桂揚,“文書容易淋濕,你帶著這枚金牌,在鄖陽府通行無阻。”

    胡桂揚笑著接過來,“謝了。”

    臧廉一時大方,馬上提醒道:“事後務必歸還,沒別的意思,金牌只有三枚,用來傳遞重要軍情……”

    “我是那種有借無還的人嗎?”胡桂揚學臧廉的語氣。

    臧廉一點不怒,反而大笑,親自送出幾步才轉身回來,越想越覺得胡桂揚所言合理,再看隨從以及眾官兵時,心中不免有些同情,生龍活虎的大明將士,竟然要被獻祭。

    一將成名萬骨枯,為了讓皇帝長生不老,犧牲多少人都是值得的,臧廉這樣安慰自己,仍覺得這些將士可惜,不如找些百姓代替。

    越想下去,臧廉越對所謂的靈丹妙藥感興趣,聽到有人喊“雨停了”,他才注意到空中已是雨歇雲開,他又罵一句,大步走到柵欄前,往裏面窺望。

    他一下子愣住了,揉揉眼睛再看,心跳驟然加速,招手讓一名軍官過來,小聲道:“你看到什麼?”

    軍官往裏面望了一會,茫然道:“沒什麼,就是雨水太大,澆成爛泥……咦?”軍官再仔細看去,“有一塊地方好像……好像鼓了起來。”

    臧廉終於確信自己看得沒錯,而且他知道鼓起的是哪裏,立刻扶刀走開,盡量離柵欄遠一些,但他不敢擅離職守,更不敢向手下將士說明“真相”,只能厲聲道:“所有人背對柵欄,無論發生什麼,不準回頭,不準亂動,違者立斬!”

    沒人明白守備大人的話中深意,卻對身後的空地越發好奇。

    大雨停歇之時,胡桂揚與小草剛剛騎馬走出北城門。

    小草找來兩身蓑衣,這時覺得累贅,脫下來放好,“得帶著,不知什麼時候又會下雨。”

    胡桂揚也脫下來,“多下雨吧,還能涼快些。”

    小草向前望去,眼中所見盡是一座挨一座的哨所和林立的旗幟,“山民又沒得罪皇帝,為什麼皇帝要將我們趕盡殺絕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山民不肯交租服役,就是得罪皇帝。”

    “這話是誰說的?皇帝嗎?”

    “反正不是我。”胡桂揚笑道,稍稍催馬加速,“既然跟我出來,就不要亂說話。”

    小草拍馬追上來,“胡大哥,昨天晚上是不是有人來過?”

    “嗯?你看到還是聽到什麼了?”

    “我聽到有人哼哼來著,想起來看看,可是太困,實在睜不開眼,我現在鬧不清那是個夢還是真的發生過。”

    胡桂揚臉皮夠厚,這時也有點臉紅,再次加快速度,“何三姐兒來過。”

    “咦?來過為什麼又走 ?”

    “她有她的事情,跟咱們不在一路。”

    “哦。”小草沒再問下去,只是說道:“胡大哥身邊的人越來越少啦。”

    守備大人的金牌果然有用,一路上暢通無阻,偶爾有兵丁不識貨,請來上司查驗之後立即放行。

    城北地勢平坦,胡桂揚遠遠望見那座村子。

    村子已被上千名官兵佔據,同樣不準外人進入,百姓都被遷到村邊,好幾家人擠在一間屋子裏。

    丹穴位於村口的一所破敗小廟裏,廟沒有被拆,外圍也建起一圈柵欄,因此裏面的情形誰也看不到。

    離村子還有一段距離,路邊聚著一群奇怪的人,全是道士、僧人、遊方術士,分成若幹夥,有人念經,有人做法,有人跪拜,有人捏指掐算,各顯神通,互不幹擾。

    小草眼塵,大聲喊道:“張五臣!”

    張五臣正捧著香爐凝視青煙,聽到叫聲略一扭頭,馬上又移回視線。

    “他這是怎麼了?”小草疑惑地問。

    “別管他。”

    經過這群怪人,胡桂揚看到迎面馳來數人,當先者正是石桂大。

    石桂大沒有下馬,拱手道:“胡校尉。”

    胡桂揚同樣還禮,“石校尉。”

    “聽說你已斬殺何百萬。”

    “石校尉消息靈通,可惜我忘了帶回人頭,等於白忙一場。”

    “嗯,胡校尉此來……”

    石桂大話未說遠,對面的小草突然低吼一聲,拍馬衝來,手裏亮出了鏈子槍。

    她的目標不是石桂大,而是後面的大鐵錘。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4:02
一百八十章  跟上

    大鐵錘屠過村、報過號,等來等去,卻只等來一個半真半假的聞苦雨,險些命喪莫家莊,這讓他既憤怒又驚恐不安,急於尋找一個新靠山。

    既然官兵也在圍剿山中流民,大鐵錘覺得自己屠滅高家村可算是首功,於是通過相識的京城豪傑,投到石桂大麾下。

    石桂大很年經,仗著趙家人多年積累的威望才能招來大批江湖人,可是稍一接觸之後,這位西廠校尉總能很快俘獲人心。

    大鐵錘也不例外,他原本就是軍戶,換上官兵的盔甲覺得很合身,甚至覺得追隨石校尉更好,付出與所得一目了然,不像聞家莊那麼虛無縹緲。

    遠遠看見胡桂揚,大鐵錘心中一驚,但是並不害怕,他現在有靠山,又看到胡桂揚身邊的小姑娘,他感到好奇,沒有認出來這就是高含英的妹妹,發現對方總盯著自己,於是點頭微笑。

    小草認得大鐵錘,她早就打聽清楚這位仇人的模樣,大鐵錘又矮又壯,頭大如鬥,長成這個模樣的人沒有幾個。

    她不是那種問清楚再打的人,一旦怒火勃發,不由自主地甩出鏈子槍。

    居前的石桂大先嚇一跳,立刻伸手摸刀,待發現目標不是自己,才稍稍地放下心來,驚訝地看著小姑娘騎馬從身邊飛馳而過。

    大鐵錘更嚇一跳,好在身手敏捷,翻身下馬,躲過槍頭,怒道:“死丫頭,你瘋了嗎?”

    小草一擊不中,勒馬急停,也跳到地上,“你是大鐵錘?”

    “沒錯,你是……”

    “我是高家人,來找你索命的。”

    小草又要出招,胡桂揚下馬跑來將她攔住,另一頭的人也護住大鐵錘,場面一時間有些混亂。

    眾人當中只有石桂大仍坐在馬上,冷冷地看著這一幕。

    大鐵錘罵罵咧咧,小草還要再戰,胡桂揚將她攔住,小聲道:“現在不是時候。”

    “他殺死我姐姐、燒掉高家村,報仇還分時候?”

    “分時候,聽我一句,暫時忍一忍,自然有人替你報仇。”

    “誰?我不用,我要自己報仇。”

    “聽我一句。”胡桂揚不得不抓住小草的雙肩,阻止她去拚命。

    小草忍了又忍,終於放下手裏的鏈子槍,恨恨地轉過身。

    對面的大鐵錘也被勸得閉嘴,心裏卻不服氣,每每睥睨胡桂揚身後的小姑娘,小聲嘀咕道:“原來是高母雞的妹妹,一個德性,以為我怕她嗎?”

    這裏的主事者是石桂大,胡桂揚抬頭看向從前的三十九弟。

    “此女是山中流民?”石桂大曾見過一次小草,當時並未在意,沒有問過她的來曆。

    “對,她是……我找來的人,就跟你的這些兄弟一樣。”

    石桂大的“兄弟”全是京城內外有名的豪傑,沒有一個是女子,石桂大輕笑一聲, “胡校尉總是這麼會挑人,袁茂和樊大堅呢?”

    “他們兩個另有任務。”

    “嗯,所以你身邊只剩下這一位……”石桂大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小草,幹脆不提,只說半截話。

    “對,就這一位。”

    石桂大點點頭,沒再追問下去,“你已經殺死何百萬,不管有無證據,都可以回京領賞了,來我這裏做什麼?”

    “來救你們一命。”

    石桂大短促地笑了一聲,大鐵錘等人早看胡桂揚不順眼,這時全都跟著大笑。

    背對眾人的小草轉過身,站在胡桂揚身邊,手裏握著槍頭,想看看誰笑得最放肆,結果驚訝地發現,最大的笑聲來自身邊。

    胡桂揚笑得比誰都狂放,開心大笑、捧腹大笑、拍腿大笑,笑得小草莫名其妙,笑得對面眾人驚疑不定。

    等到別人臉上的笑容全都消失之後,胡桂揚也突然變得嚴肅,以極快的語速道:“恭喜諸位,賀喜諸位,每人都得金丹,每人都練成一身神功,千百名江湖好漢不算什麼,千百名聚在一起、而且個個身懷絕技的江湖好漢才了不起。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大明雖已定鼎上百年,四方安泰,但也總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反賊冒出來,荊襄向來是龍爭虎鬥之惡地,諸位一來,更添風采……”

    眾人終於聽明白,胡桂揚在說他們將要造反,這可是第一等死罪,諸豪傑都已被石桂大拉入軍中,怎能擔此汙名?大鐵錘原本就憋著一肚子氣,這時上前大聲道:“胡桂揚,你別血口噴人,'學好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我們得到金丹、學會神功,也是為朝廷效力……”

    胡桂揚看向石桂大,“這麼多人,你的金丹夠分嗎?”

    大鐵錘臉色微變,他不小心將自己服食過金丹之事透露出來,而這違反命令。

    石桂大笑道:“胡校尉臨機應變的本事,我向來是佩服的。沒錯,我得到一些金丹,不敢獨享,與立過功過的眾兄弟分而服之,但是品相最好的金丹,全都送回西廠,由廠公獻入宮中,我們從未私藏一枚。”

    “從來沒有。”大鐵錘喊了一聲,發現別人都不附和,訕訕地退後。

    “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廠公信任我們,我們自然報以忠誠。胡校尉對朝廷也是一片忠心,所以請你放心,一切都屬於朝廷,我們也是,之所以服食幾枚金丹,全是為了與反賊相抗衡,總不能敵人真刀真槍,我們赤手空拳吧。”

    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無可辯駁,胡桂揚拱手笑道:“聽石校尉這麼一說,我真的放心了。”他看看身邊的小草,又看看對面的眾人,“好吧,那我沒什麼可說的了,就此告辭,再去北邊的山谷看看。”

    “北邊戰亂,反賊當中有不少人也已服食金丹,胡校尉孤身一人……只帶一人,怕是有些危險。”

    “越亂越好,據說廠公明天就到,我總得找點功勞,要不然真是沒臉見他。唉,我為什麼沒帶回何百萬的人頭呢?”胡桂揚無奈地搖頭,示意小草跟自己走。

    小草很不情願,可還是跟上,回頭狠狠瞪了大鐵錘一眼。

    石桂大看著胡桂揚離去,沒有阻止,大鐵錘湊過來小心地說:“胡校尉話中有話啊,他急於立功,明天會不會向廠公汙蔑咱們……”

    石桂大也瞪一眼,大鐵錘急忙閉嘴,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麼。

    胡桂揚與小草騎馬走遠,石桂大也帶著自己人原路返回,雖然只是一名校尉,他在官兵當中的地位卻比守備臧廉高得多,當他走進柵欄以內的時候,未受任何阻攔。

    石桂大一個人進去,站在破廟門口,望著裏面已然鼓起數尺的坑沿,沉默不語,這是今天才發生的異象,別人還沒看到,而他一直沒想明白這究竟意味著什麼。

    石桂大走出柵外,簡單地將事情交待一下,獨自上馬匆匆離去,留下大鐵錘等人驚訝不已。

    胡桂揚與小草回到官道,繼續北上,走不多遠,小草忍不住問道:“為什麼不讓我殺大鐵錘?”

    “他們人多,服過金丹,咱們打不過。 ”

    “我……我真是咽不下這口氣。”

    “別急,總有報仇的機會,我當初在莫家莊沒殺大鐵錘,就是要把這個機會留給你。”

    小草皺眉想了一會,沒太明白其中的用意,“咱們就這麼跑來跑去,什麼也不做?”

    “剛才天降暴雨,咱們除了穿上蓑衣,還能做什麼?能止住雨嗎?以為所有人擋雨嗎?”

    “跟下雨有什麼關係?”小草十分茫然。

    胡桂揚笑著搖頭,“總之你就跟我走吧,先求自保,再圖其它。”

    小草還是不理解,但是相信胡桂揚,嗯了一聲,緊緊跟上。

    身後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小草先回頭,“有人追上來了。”

    胡桂揚勒馬調頭,等在路邊。

    石桂大來至近前,“我跟你一塊去北邊山谷。”

    “你的那些兄弟呢?怎麼一個也不帶?”

    “他們是走狗,有獵物的時候才帶著,平時不用。”

    胡桂揚嘿嘿笑了兩聲,“有你同行自然更好。”

    三人並駕走出一段,石桂大帶著東西兩廠簽發的文書,通過哨卡時極為順利,胡桂揚不用再出示金牌。

    山穀遠離官道,石桂大指著荒野中的一座軍營說:“就是那裏了,五千官兵正與數千反賊對峙,雙方都在增兵,就看誰的速度更快,明天廠公會帶來大批將士。”

    “據說有一隊官兵被困在山穀裏。”

    “對,他們若是能堅持到明後天,必能獲救,若是不能,只能自求多福了,外面的官兵不會冒險進穀。”

    石桂大突然靠近胡桂揚的坐騎,側身伸手抓住韁繩,“你見過那些侏儒了?”

    “見過,他們被稱為僬僥人。”

    “僬僥人?他們什麼都對你說了?”

    “應該吧,天機船、凡人、丹穴、飛升……就是這些東西。”

    “咱們聽到的一樣。我曾試圖與侏儒談判,官府可以送天機船飛升,但是他們要留下長生秘訣與金丹。可那個侏儒在我面前連翻十幾個跟頭,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說他們都是怪人,不可以常理度之,他們不在乎透露真相,因為他們不在乎凡人,更不在乎凡人的談判。”

    “但是你有辦法對付他們,是不是?”在眼前一片迷茫的情況下,石桂大還是更相信胡桂揚的眼光。

    胡桂揚本想嘲笑幾句,突然改變主意,“我的確有點思路,而且極需幫手,就怕你不合條件。”

    “是我太笨,還是武功太低?”

    石桂大絕不蠢笨,服食過金丹之後,功力也不會太弱,胡桂揚搖搖頭,“我需要一批能抵擋金丹誘惑的人,你能做到嗎?”

    石桂大一愣,半晌才道:“我能。”

    胡桂揚指著遠處的山穀,想起自己好像說過類似的話,“咱們去試試。”

    “那裏被反賊佔據。”

    “那就更要試試了。”胡桂揚奪回韁繩,拍馬前進。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4:26
一百八十一章  食髓知味

    知府吳遠自願出城平亂,以便遠離家中的是非,可他沒料到,北邊的山谷也不平靜,從山裏湧出成群的流民,如同豺狼虎豹一般,將第一批官兵擊潰,與後到的官兵僵持不下,雙方都佔不到便宜。

    更讓他頭痛的是廠衛校尉,他們幫不上忙,只會添亂,一個勁兒地催促官兵發起進攻。

    “諸位都看到了,這股反賊非比尋常,個個如狼似虎,官兵不佔優勢,貿然進攻,只怕有去無回。為萬全計,必須等援兵到達之後,再有所圖。況且軍中缺少大將,這時動兵,誰來指揮?”

    南司鎮撫梁秀名義上不屬於兩廠,其實背後依靠東廠,經過數日相爭,他與東廠百戶左預化敵為友,一同抗衡西廠的勢力。

    梁秀帶人來至軍營,力主採取攻勢,“官府有援兵,流民就沒有?山中流民正在傾巢而出,再等下去,官兵連這點優勢也會丟失。知府大人聲稱流民如狼似虎,原因就在谷中的深井裏,每多等一個時辰,反賊的勢力都會增強一分。至於大將,這就是一場你死我活的硬仗,佔據深井者勝,用不著指揮,只要知府大人親自壓陣,別膽小後退就行。”

    吳遠一臉苦笑,“雖說我是文官,可也知道仗不是這麼打的,總得有人排兵布陣、運籌帷幄。我原以為北方只是一小股亂民,百戶、千戶即可指揮,沒想到……”

    “我這裏有百戶,而且我是鎮撫,相當於千戶,你把兵權交出來吧。”

    兵權當然不能交,事後追究起來,這可是要掉腦袋的重罪,但吳遠又不敢得罪東廠,只能好言相勸,希望能夠說服對方改變主意。

    胡桂揚、石桂大趕到的時候,中軍帳裏正在爭議不休,知府吳遠領兵數千,這時卻是孤軍作戰,獨自面對梁秀等七八人。

    剛到的兩人屬於西廠,東廠諸人立刻閉嘴,吳遠心裏稍鬆口氣,馬上道:“胡校尉、石校尉,你們來得正好,西廠汪廠公是不是明天就能率兵趕到?”

    石桂大嗯了一聲,“最晚後天。”

    梁秀假裝沒看到胡桂揚,立刻搖頭道:“後天太晚,谷中反賊從深井裏吸夠功力,再多官兵也不是對手。”

    “鎮撫大人是說丹穴?”石桂大反問道。

    如今的鄖陽府已經沒有多少秘密,梁秀略一尋思,回道:“沒錯,既然石校尉也了解丹穴,就該知道形勢有多危急,必須立刻奪回山谷。”

    石桂大上前幾步,站在知府吳遠與其他人中間,他年紀輕、職位低,這時卻很自然地擔負起化解糾紛的職責,“山谷裏的丹穴一定要盡快奪回來,但是此時出兵無益。”

    梁秀冷笑一聲,“還以為石校尉有何妙計,這跟沒說有什麼區別?”

    “有,既要奪回丹穴,又不能出兵,就只能採取別的辦法。”

    梁秀看一眼自己的人,尤其是一直不怎麼開口的左預,“你有辦法?”

    “派人進山勸降,即便不成,也要給谷中被圍困的兵官一個提示,約定明日天亮時發起進攻,裏應外合,勝算稍大一些。”

    “官府派人招附山民已經多少次了,之前都沒成功,現在能成功?”

    “此一時彼一時。”

    “誰去勸降?”

    石桂大看向門口的胡桂揚。

    胡桂揚認得在場的所有人,笑道:“我去送死,諸位立功,有人願意跟我換嗎?”

    沒人願意,梁秀又看一眼同伴,“明日淩晨,以響炮為號,內外夾攻,吳知府,能做到嗎?”

    知府吳遠已經焦頭爛額,無奈地說:“好吧,我盡量再調些兵來,派人去請臧守備,明晨若是不得不戰,必須由他指揮。”

    梁秀打量胡桂揚幾眼,“你要一個人去?”

    胡桂揚上前兩步,“不,需要兩名護衛。聽說鎮撫大人神功恢複,又能以一敵十了?”

    梁秀臉色一變,他前晚的確與左預等人前往小龜島奪取丹穴,顯露出一身功力,因為西廠的介入,他們不得不撤,“我、我不去,我乃錦衣衛南司鎮撫,若是落入反賊之手,徒長敵人威風,我不去。”

    胡桂揚詫異地說:“鎮撫大人誤解了,兩名護衛已經找好,一位是石校尉,還有一位在帳外。我只是好奇,鎮撫大人掄拳頭的時候是什麼感受?”

    梁秀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咳了一聲,“胡桂揚,本官感受如何,與你無關。”

    胡桂揚笑著向知府吳遠拱下手,“告辭,請大人派人送我們前往敵營。”

    吳遠馬上回頭,陪著兩名校尉走出中軍帳,叫來一名軍官,命他招集一些士兵,護送勸降使者,然後他將胡桂揚請到一邊,小聲問:“你們都走了,誰留在西園?”

    胡桂揚豎起右手食指,沒有開口回答。

    吳遠當然明白這個人是誰,歎息一聲,“兩位廠公明後天就到,我真是……唉,西園明白我的難處吧?”

    “明白,非常明白。”胡桂揚拍拍吳遠的肩膀,笑了笑,轉身走開。

    吳遠極不習慣這名錦衣校尉的親切姿態,這回卻沒有在意,而是琢磨所謂的“明白”究竟是什麼意思。

    送走胡桂揚等人,吳遠返回中軍帳,打算調兵遣將,卻看到梁秀還在,心中不由得有些惱怒,臉上不動聲色,問道:“梁鎮撫還有事?”

    其他人都已離開,梁秀迎上前,“吳知府了解金丹嗎?”

    “略有耳聞。”

    “服食金丹的好處,你總該知道吧?”

    吳遠嗯了一聲。

    梁秀還怕知府不明白,拔出所佩腰刀,一手握柄,一手扳刀身,猛一用力,鋼刀從中斷為兩截。

    梁秀剛一拔刀時,吳遠嚇得連退幾步,待見到對方只是顯露本事才停下來,“梁鎮撫……果然神力。”

    梁秀扔掉殘刀,“我之前從來沒認真學過武功,服食金丹不過十幾日,就有這般本事。不論什麼人,即便是吳知府你,服食金丹也大有好處。”

    “我就算了,自幼習文……”

    “營中五千將士呢?”

    “哪來這麼多金丹?”

    “身後就有,村廟裏有一處丹穴,一直被西廠佔據,石校尉不在,吳知府盡可做主,派兵過去……”

    知府吳遠明白梁秀的意思,立刻擺手,“剛剛制定勸降之計,不可再改,梁鎮撫請勿多言。”

    “沒有丹穴相助,明晨一戰,官兵必敗。”

    吳遠面露不悅,“不久之前,梁鎮撫還勸我不顧一切地進攻,現在又說官兵必敗,這個……”

    梁秀嘿然而笑,拱手道:“吳知府再想想。”

    梁秀離開,吳遠搖頭,對廠衛之人的印象更差,喚來軍中 官,命他們四處調兵,並立刻回城,請守備臧廉速來支援。

    一切忙完,天色將晚,護送胡桂揚等人的士兵歸來,回報說反賊接納勸降使者。

    吳遠又鬆口氣,暗暗祈禱勸降能夠成功,於官於民、於公於私都是一件大好事。

    可事情還沒完,吳遠剛要吃飯,他的一名親信隨從匆匆進來,通報說商府錢貢求見。

    吳遠十分不悅,錢貢雖說是公開來鄖陽府的,可也應該避嫌,不要到處提“商府”二字。

    但人還是得見,吳遠放下碗筷,讓隨從帶人進來。

    錢貢一個人來的,進帳前趨跪拜,起身客套幾句,遲遲不說來意,吳遠只好讓自己的隨從退下。

    錢貢這才來至桌前,雙手捧上一物,“我家主人受大人款待,無以為報,特命我攜此物來獻於大人。”

    那是一枚通紅的玉佩,看樣子正是傳言中的金丹。

    吳遠大驚,起身道:“此物從何而來?”

    錢貢微笑,“這是一件禮物,大人何必了解那麼多呢?”

    吳遠盯著紅玉,這東西紅得有些不正常,除此之外,別無異樣,“代我謝過你家大人,此禮太重,受之有愧,請帶回。”

    錢貢將紅玉放在桌上,笑道:“大人沒學過火神訣,無法直接服食,可置於心口慢用,中間不可隔有衣物。大人感受一下,若是無效,或是不喜,盡可丟棄,也可轉贈他人。”

    錢貢躬身退下,似乎一點也不在意知府大人是否會用玉佩。

    隔壁的帳篷裏,梁秀正與左預商談,兩人都覺得這是一個機會,必須鼓動知府吳遠去“奪”村廟裏的丹穴,軟的不行,就得來硬的。

    帳簾突然被掀開,知府吳遠邁步進來,梁、左二人都吃一驚,看著知府,覺得他似乎有些變化。

    吳遠容光煥發,臉上再沒有半點焦灼為難之意,“脫胎換骨,這就是脫胎換骨。”吳遠看著自己的雙手,由於沒學過火神訣,他沒有獲得功力,但這並不妨礙他精力充沛,好像又回到了二十歲。

    比那還要好,二十歲的吳知府還在埋頭苦讀,殊無趣味可言,現在他的感覺更像是二十五歲得知自己金榜題名的那一刻。

    “明晨一戰,勝負難料,後方丹穴絕不可落入反賊之手,與其資敵,不如強大我軍。一個時辰之後,我會率兵南返,你們得幫我,還得教我更多的服食金丹之法。”

    梁秀、左預互相看看,驚喜不已。

    同一時刻,胡桂揚等三人正在流民營中等候叛軍頭目的接見,全然不知後方正在醞釀的變化。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4:29
一百八十二章  可爭之物

    這是一間用廢舊的木板和砍下的樹枝胡亂搭建的屋子,輕輕一跳舉手能摸到房頂,沒有桌椅等擺設,更沒有燈燭,只有一堆乾草,像是一座沒有牛馬的草料棚。

    胡桂揚往草堆上一倒,調整出最舒適的姿勢,“真是累壞了。”

    小草也跳到草堆上,落在胡桂揚身邊,她在山里長大,名字裡又有一個“草”字,因此一點不覺得髒,反而感到很親切,深吸一口氣,“好久沒聞到這種清香味了。”

    石桂大矜持地站在門口,假裝向門外窺望,可外面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到。

    胡桂揚將雙手枕在腦後,笑道:“別看了,咱們現在是羊入虎口,除了等老虎發慈悲,怎麼做都是錯。”

    石桂大轉過身,仍站在門口,“你跟郭舉人的確有交情吧?他現在是反賊頭目之一,能保住咱們的性命。”

    “當然有交情,我曾給他通風報信,還曾經阻止你們去追殺高家村的村民,你後來追上了?”

    石桂大沉默一會才說:“追上了,殺死一些人,但是不多,他們有高手相救,反而殺死不少我的人。”

    “高手相救?”

    “聞家莊顯然早就在山里傳授弟子,這些人保護流民逐村後退,官兵人多,在後面步步逼近,不敢分散交鋒。後來聞家人突然冒出來,在官兵當中傳授火神訣,對個別人還贈與金丹,於是官兵當中也出現一些高手,能與流民抗衡。大概就是這樣。”

    小草重重地哼了一聲,胡桂揚抓住她的手,然後慢慢放開。

    “郭舉人認得你嗎?”

    “應該不認得,我是西廠校尉,不負責指揮作戰,只是派人找路尋敵,但他可能知道我的名字,因為我的手下修煉火神訣的人比較多,與流民當中的高手經常交鋒。”

    “那你待會最好別吱聲。”胡桂揚突然想起一件事,“之前在村口的時候,聽你的意思好像得到過不少金丹,哪來的?”

    “你在審問我?”

    “在這種地方,只有別人來審問咱們的份兒。我只是比較無聊,要不然你問我。”

    石桂大想了一會,開口道:“有幾座村子撤退得比較急,我們搜出一些玉佩,看樣子有些年頭,可能已被村民遺忘。後來聽侏儒講述往事,才知道他們很早以前就與流民來往,只是那時候他們自己也不了解玉佩的種種妙用。”

    胡桂揚突然笑了一聲。

    石桂大從前就不喜歡三十六哥莫名其妙的笑聲,現在更不喜歡,冷冷地問:“你笑什麼?”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咱們都是從小被擄走,送給聞家莊,先到荊襄,後去斷藤峽,替他們嘗試各種功法,死多活少。”

    “嗯。”

    “沒準咱們的父母都是荊襄流民。”

    石桂大沒法否認,也沒法承認,“小牡丹說我原本姓石……”

    “她現在不叫小牡丹,改名聞苦雨,與趙阿七雙宿雙飛共同尋找治療金丹隱患的方法。”

    “隱患? ”

    “你沒有哪個部位感到燥熱?”

    石桂大不想談論這件事,“就算咱們是流民子弟也無所謂,流民都應該歸順朝廷,咱們不過命中註定要先行一步。”

    胡桂揚又笑一聲,小草湊近一些,低聲道:“我覺得你是山里人。”

    胡桂揚大笑。

    “噓。”門口的石桂大又轉過身向外面望去。

    胡桂揚收起笑聲,也聽到了外面的嗡嗡聲,越來越響,越來越莊嚴,彷彿伴著轟轟雷聲的急雨。

    “火神訣。”胡桂揚只聽出幾個字就做出判斷。

    “嗯。他們在吸取丹穴精華。”石桂大慢慢繞圈,很快停下,透過木板縫隙向外看去,“我看到了,這裡的丹穴也在鼓起,還在發光。”

    胡桂揚也來了興致,起身走到石桂大身邊。

    他也看到了,遠處有紅光從井裡冒出來,高達數丈,光不是很強烈,只能隱約照亮很小一塊地方,井口高出地面一丈有餘,周圍站著一圈又一圈的人,口中同誦火神訣。

    “這有多少人?”胡桂揚吃驚地問。

    “至少一千人。”石桂大也很吃驚,他比較大方,得到金丹之後儘量與眾人分享,但是佔據丹穴之後,絕不准任何人靠近,必須要等廠公到來,流民卻沒有這些限制,全體共享丹穴。

    “如果不能勸降流民,明天那一戰……”石桂大開始擔心官兵了。

    小草也過來窺望,“這些人有點可怕。”

    “所以絕不要接受金丹,更不要靠近丹穴。”胡桂揚一有機會就提醒一下。

    “知道啦。”小草對頻繁的提醒已感厭煩,“我只是看看而已,你不是也在看?”

    石桂大退後一步,“所有人都對金丹趨之若鶩,為什麼你一點不受影響?”

    “因為我是懶人。”胡桂揚仍貼著板縫往外看,“不想當官兒,也不想練功。”

    石桂大嘿了一聲,突然轉身看向門口。

    胡桂揚與小草也轉身,看到門口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個人。

    “這只是開始。”門口的人說。

    “郭舉人?”胡桂揚看不清人臉,隱約記得這個聲音。

    “嗯。”

    郭舉人上前兩步,胡桂揚也上前兩步,石桂大則退到後面。

    依然沒人點燈,郭舉人繼續道:“很快,這裡將誕生一支前所未有的強大軍隊,天下無敵,不僅能夠擊退官兵,還要一路攻進京城,向皇帝討個說法。”

    “哇,上次見面的時候,你的志向還沒有這麼遠大。”胡桂揚並沒有因為對方的狂妄反辭而動怒。

    “劉邦起於小吏,朱元璋也只是一名窮苦和尚,皇帝輪流做,人人都有機會。”

    “我就沒有。”胡桂揚笑道,“我覺得當皇帝太累,日理萬機,還得天天防備著有人篡位。”

    郭舉人冷笑一聲,“你來幹嘛?念你曾有報信之義,我不殺你,但也不會任你胡說八道,若想勸降,還是把話收起來吧。”

    “你馬上就要有天下無敵的軍隊了,我還勸個屁降啊。”

    郭舉人又笑兩聲,對髒話的印像不錯,“你倒是識時務。”

    “當然,但你知道丹穴是怎麼回事吧?”

    “我見過侏儒,聽他說了一通怪話,我們不怕,就算死一半人,我們依然天下無敵。”

    石桂大再也忍不住,開口道:“你們才有一處丹穴,官兵有四處。”

    “哈哈,這正是官兵的愚蠢之處,你們佔據丹穴卻不捨得分享,而是圍起來,等著向上司邀功。我們願意分享,山民盡是兄弟,人人都可吸取丹穴 華,明天我們就要向谷外發起進攻,奪取所有丹穴,七月十五之前,足夠讓我們所有人都變成高手。”

    也是明天,胡桂揚心想明天大概會很熱鬧,“恭喜郭舉人,以後你就是開國皇帝了吧?”

    石桂大直皺眉,雖說早就知道胡桂揚膽子大,這裡又是反賊地盤,但是說出這種話也太過分了些。

    郭舉人比石桂大更驚訝,“我怎麼會是開國皇帝?山民當中英雄輩出,哪裡輪得到我?”

    “那會是誰呢?”

    郭舉人立刻警惕,“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純屬好奇,你們選誰當總頭目?是最聰明的?武功最厲害的?威望最高的?輩份最老的?”

    “還沒到這一步呢,山民來自不同村莊,各有統屬,等到擊敗官兵,形勢穩當之後,我們再議。”

    “還沒有總頭目?”

    “沒有。”

    “但是肯定有幾位人選吧?”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沒有關係,就像我當初進山通風報信一樣,我這回也是通風報信,特來提醒一句:你覺得選舉總頭目還早,只怕有人覺得正逢其時。”

    郭舉人冷笑不止,“你把我們想成朝中的陰險官吏了?”

    “你剛剛還說過,七月十五獻祭的時候,不怕山民死一半人,難道就沒人比你更狠一點,提前動手,多殺幾個人?反正這也不影響山民的實力。”

    郭舉人愣了一會,嘴裡冒出一連串髒話,轉身就走,從外面將門關上。

    等到外面沒有聲音,石桂大道:“胡校尉挑撥離間的功夫還是那麼厲害。”

    “從前我是被挑撥,可沒挑撥過別人。回想起來,我還是從何百萬那裡學到這一招的,想要挑撥一群人,就扔給他們一件可爭之物。山民想當皇帝,已有競爭之心,用不著我挑撥,只需點明即可。”

    “只怕遠水不解近渴,明天一早官兵要進攻,反賊也要奪取丹穴,大戰在即,咱們卻無能為力。”

    “你擔心官兵,我卻擔心這些山民,他們完全依賴丹穴,奪取之後必然分兵把守,輕易不會離開,每天還要抽空吸取精華。兩位廠公很快就會帶來大批將士,各個擊破,山民必敗。”

    “咱們怎麼辦?我看挑撥已成,沒必要勸降,不如這就逃出去,我想我能打破木牆。”石桂大服食過金丹,對自己的功力頗有信心。

    “再等等,沒准我能勸說他們遠離丹穴,或是退回山中,或是就地投降,落籍為民。”

    “除了你,沒人能夠抵住金丹的誘惑。”

    “你說過,你要試試。”

    石桂大啞口無言。

    小草對兩人的交談不感興趣,一直望著外面的丹穴,這時道:“紅光減弱了,大家正在散開。”

    胡桂揚道:“正好相反,人群散開,紅光才會減弱。”

    小草一愣,越發說不清何在先、何在後。

    房門又被打開,進來的人不是郭舉人,而是袁茂,“胡校尉。”

    “嘿,你還沒死。”胡桂揚高興地迎上去。

    袁茂沒死,但是當了俘虜,見到胡桂揚也沒顯出高興,“有個叫谷中仙的人請你過去相見。”

    “谷中仙?他還沒死?”胡桂揚大吃一驚。

    多年前,正是谷中仙收集眾多兒童,並將他們從荊襄帶到斷藤峽,他對往事的了解,比誰都要詳細。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4:33
一百八十三章  嚐試

    谷中仙應該很老了,鬚髮皆為灰白,異常稠密,頭上無冠,白發梳成並排的三個圓髻,其中有個名堂,叫做三花聚頂,可他身上並沒有穿道袍,而是與普通山民一樣,短衣長褲,袖口挽起,好像隨時都會拎著鋤鎬下地幹活兒。

    他站在丹穴旁邊,比別人稍高一些,周圍環繞眾多山民,沒什麼明顯的規矩,也不顯雜亂,人群中間留出一條狹窄的通道,勉強能容兩人並肩通過。

    袁茂引路,胡桂揚帶著小草、石桂大來到谷中仙面前,抬頭看向這個曾在自己夢中出現多次的家夥。

    居然一點相似之處也沒有。

    一旦與真人對比,夢境就會顯露出虛無的一面,胡桂揚甚至沒法描述夢中的谷中仙究竟有何特點。

    谷中仙居高臨下俯視客人,“你認得我?”

    胡桂揚盯得太久了,笑道:“可能你不相信,但我記得當年祭神峰上的場景,所以,我見過你,但不算認得你。”

    谷中仙從高處走下來,在胡桂揚、石桂大兩人臉上各看一眼,“你們是趙瑛帶走的孩子?”

    胡桂揚嗯了一聲,石桂大沒吱聲,微微低頭,顯得十分緊張。

    “何百萬被你殺死的?”

    “嗯。”

    “唉,何百萬是個人物。”

    谷中仙張開手臂,人群紛紛退避,在深井周圍讓出一大塊地方來,胡桂揚不明其意,站著沒動,小草和石桂大也沒動。

    “當年是我將何百萬引入聞家莊的,那時他還叫梁鐵公。”

    “你不姓聞?”

    “登堂入室、耳聽大道者為聞,聞家莊的人原本都不姓聞,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我另有一個名字,叫聞滅七。”

    胡桂揚笑出聲來,“抱歉,這個名字……滅字輩的人不多……還是谷中仙比較順耳。”

    “隨你,我要說的人是何百萬。我將他引入門下,沒想到他會徹底改變整個聞家莊。”

    “他就是一個騙子,一直都是。”

    谷中仙微微一笑,“何百萬當年向我說過一番話,我立刻決定接納他的做法,京城、鄖陽府日後發生的種種事情,都與那番話有關。”

    “這麼神奇?”

    谷中仙點點頭,並不背著眾山民,稍稍抬高聲音:“他說,千百年來,人人都知道伴君如伴虎,仕途風波險惡,為什麼還有那麼人埋頭苦讀,或者上陣殺敵呢?明知造反者百無一幸,為什麼無數英雄豪傑甘冒奇險呢?”

    “為了權勢。”胡桂揚沒覺得這番話有什麼神奇之處,答案顯而易見。

    “對,這就是貪欲的強大之處,即使你指出前方危險重重,大家仍是前仆後繼,誰也不肯退卻。就是這番話打動了我,何百萬說與其求人幫忙,不如引人入彀,只要彀中確有寶物,人人都願意跳進來,即使你明白宣稱自己別有用心,自願跳入者還是絡繹不絕。”

    胡桂揚愣住了,慢慢轉了一圈,借助周圍的少量火把,他能看到許多閃耀著興奮之光的眼睛,這些人清清楚楚地聽到了谷中仙的話,明知丹穴存有危險,卻沒有一個人願意退卻。

    所以僬僥人甚麼都不隱瞞,因為沒什麼可隱瞞的,實話反而讓所有人更相信丹穴乃是最後的盛宴,此時若不大吃一頓,七月十五之後再沒有機會。

    一半人可能因此喪命,意味著還有一半人能活下來,人數減少之後,倖存者反而更顯強大。

    “沒有天機船,就再也沒有金丹……”胡桂揚自己都覺得這樣的反駁軟弱無力。

    谷中仙笑笑,“慢慢來,金丹也不是自古有之,一百年前,它只能用於機匣,二十多年前才發現它能用於活人,但是效果不佳,三年前金丹成形,雖有小小隱患,誰說以後一定不能去除呢?即便沒有金丹,也總有人能想出辦法保住功力與性命。”

    胡桂揚無話可說,沉默半晌,道:“我不想當官兒,也不想服食金丹,看來咱們誰也沒法說服誰。”

    “不對。”

    “不對?”

    “我能說服你。”

    胡桂揚笑了兩聲,“洗耳恭聽。 ”

    谷中仙卻沒有開口,抬手招了兩下,袁茂從人群中走出來。

    胡桂揚早覺得袁茂有點不對勁兒,“你已經……”

    袁茂點點頭,他已經與山民一道吸取過丹穴精華,“我不是讀書人,也不是武將,奮鬥一生能得到什麼呢?無非是高官顯貴的一句稱讚,說我忠厚老實、任勞任怨而已。胡校尉,你人不錯,但是過於懶散,注定沒什麼前途。你沒前途,跟你的人自然也沒前途,照這樣下去,我還不如投靠這位石校尉。”

    “石校尉”在山民當中頗有幾分名聲,全是惡名,許多人看過來,小聲議論,但是沒人出來動手。

    “你說得對,可是……”

    袁茂搖搖頭,表示自己還沒說完,“石校尉也不是可靠的去處,他與袁大人一樣,用人時待之如手兄,不用時棄之如敝屣。說到底,還是我自己沒有真本事。”

    “本事不只一種。”

    袁茂還是搖頭,伸手指著丹穴,“那才是真本事,胡校尉,你還不明白嗎?這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抓住機會,是與千萬人共享,能否出眾還要看機緣與資質,可是錯過機會,就是眼看千萬人超過自己。胡校尉,我的機會本來就不大,錯過這一次,我就真的成為爛泥,再沒有出頭之日了。”

    胡桂揚的伶牙俐齒這時全都用不上,只能說:“你說服了自己,但是沒有說服我。”

    “我不是想說服你,只是請你體驗一次。”

    “嗯?”

    袁茂走到丹穴附近,筆直站立,嘴裏輕輕念誦火神訣,深井裏又有紅光冒出,非常淺淡,若有若無。

    又有人走出來,在深井附近找位置站立,他們與一般山民不同,都穿著軍服,只是沒佩兵器。

    傳言說一隊官兵受困於此,原來早就被丹穴所吸引,自願放下兵器,與山民一同吸取精華。

    胡桂揚設想的裏應外合根本就不會實現。

    深井裏的紅光逐漸增長,顏色也變得更深。

    山民受此影響,紛紛尋找自己的位置,雜而不亂,沒有發生任何爭搶。

    谷中仙做出請的姿勢。

    胡桂揚沒動。

    “空談無益,胡校尉,你想勸說大家遠離丹穴,自己就該去試一下,試過之後如果還能心如止水,我第一個跟你走。”

    胡桂揚還是沒動,小草低聲道:“胡大哥,別上當。”

    石桂大卻說:“你的確應該嚐試一下,否則的話難以服眾。”

    小草惱怒地瞥了石桂大一眼,“那東西……一旦嚐試就沒辦法放棄了。”

    小草當初只受過一點影響,並沒有服食過金丹,也沒有靠近丹穴,但是對那種難以抗拒的吸引力仍心有餘悸。

    胡桂揚轉過身,向小草笑了一下,“你絕不可以參與。”

    “我不參與,你……”

    “我得試試。”

    “胡大哥!”

    “他們說得沒錯,我想勸說大家遠離丹穴,總得證明這是能做到的。”胡桂揚又向石桂大道:“最應該試一試的人是我,不是你。但是在結果未明之前,希望你能遵守承諾。”

    “嗯,我……盡量。”石桂大服食過金丹,還沒有吸取過丹穴精華,平時靠近一點沒事,如今紅光乍現,他能感受到內心的衝動,好像再不上前就會遭遇重大損失。

    他強行忍住,轉身向遠處走去。

    “你也離遠一點。”胡桂揚向小草道。

    “可是……”

    “你得相信我。”胡桂揚眨下眼睛。

    小草只好退後,心中煩躁不安,既擔心胡桂揚,又記掛丹穴。

    谷中仙道:“你是第一次,要靠近一些,念誦火神訣,那是侏儒的語言,能夠命令丹穴提供神力。”

    胡桂揚深吸一口氣,慢慢走到深井旁邊,爬上高高鼓起的井沿,向裏面望了一眼。

    深不見底,與撫治衙門的丹穴毫無二致。

    井沿之上沒有別人,胡桂揚慢慢念誦火神訣,沒過多久,就與周圍人的誦聲合為一片,迅速進入忘我境界,比平時單練的效果更佳。

    谷中仙沒有參與,盯著胡桂揚看了一會,轉身走出人群,來到石桂大與小草身邊。

    “你不練?”小草警惕地問。

    “這麼多人,總得有個順序,而且我們也得防著官兵偷襲。”谷中仙指向山谷出口的方向,那裏還有大批山民,前半夜吸過精華,此時正嚴陣以待。

    “明天一早官兵就會發起進攻。”石桂大突然覺得沒必要再隱瞞下去。

    “求之不得,戰鬥能夠提升士氣,還能讓大家更加相信丹穴的強大。”

    “胡大哥說金丹有害,丹穴更有害。”小草冒出一句,她也需要一點東西提振信心。

    “他只是猜測,並無實據。”

    小草不了解趙阿七等人的隱患,自然沒辦法提出反駁,只能道:“胡大哥在城裏不受誘惑,在這裏也不會。”

    谷中仙臉上露出高深莫測的笑意,“或許他只是待價而沽。”

    “什麼?”小草沒聽懂。

    石桂大冷冷地問:“十幾年前,你對我們做過什麼?”

    “希望你們強大到能夠托起天機船,可我沒能成功,但也不算完全失敗。”谷中仙看向遠處的丹穴,胡桂揚的身影孤獨地站在重重人牆中間,像是帶頭的祭司,那裏曾經是谷中仙的位置。

    井中噴出的光越來越高、越來越紅,已經超越石桂大之前看到過的規模。

    “沒錯,你們比普通人更適宜丹穴。”谷中仙眼神中既有羨慕,也有欣慰,他當年的努力總算沒有白白浪費,“對凡人這只是機遇,對你們,這是應得的報酬。”

    石桂大再也忍受不住,邁步慢慢向丹穴走去。

    小草驚訝萬分,又退幾步,“我肯定不去,我向胡大哥承諾過。”

    谷中仙微笑道:“每一位曆經磨難而活下來的人,都不尋常,命中註定要做一番事業,你叫小草?小草,你想過沒有,為什麼全村人只有你活下來?只有你千裏迢迢來到此處?只有你早早獲授火神訣?胡桂揚有他的命運,你有你的命運,你要追隨的不是任何人,只是你自己。”

    小草的心跳驟然加速,抬頭望去,那紅光已經躥到幾十丈高,冷峻地俯視大地,以一種高傲的姿態向她唯獨向她發出邀請。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4:36
一百八十四章  巴掌

    谷中仙感謝何百萬,但是沒有懷念之情,他已經學會一切必要的技巧,用不著別人幫忙。

    他指向丹穴周圍的人群,向小姑娘輕聲說道:“這裏有一千多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個人都曾經曆生死之劫,每個人都為自己做主,不接受別人的指派與命令。”

    “胡大哥是為我好。”小草的語氣不是那麼肯定。

    “他為你好,但他不相信你。他去嚐試丹穴,滿心以為自己還能掙脫出來,好吧,就算他能做到,為什麼不讓你也嚐試一下呢?因為他覺得年紀太小,又是個女孩,不如他聰明,更不如他堅毅,接觸丹穴之後必定不可自拔。瞧,他把你當成沒有主見的小孩子,這就是他對你的好。”

    “我不是小孩子。 ”小草惱怒地說。

    “你當然不是,你是獨一無二的倖存者,走過的路、做過的事,再無別人能夠重複,今後你還有更遠的路要走,是你自己的路。”

    小草動搖了,丹穴、紅光對她本來就有吸引,這時更是心癢難耐,“胡大哥能試,我也能,他能掙脫,我也能。”

    “當然。”

    “我不是貪婪的人,吸取精華之後,照樣能離開丹穴。”

    “想走就走,誰也沒法攔住你。”

    “嗯。我應該怎麼做?”

    “很簡單,走過去,跟你的胡大哥站在一起,然後跟著大家一塊念誦火神訣,一切順其自然,別人能做到的事情,你沒理由做不到。”

    “我又不笨,肯定能做到。”

    谷中仙深以為然地點頭。

    小草越想越覺得有理,邁步從人群中走過,念誦聲入耳,令她備感舒暢,步子不自覺地加快,相信自己做出一個十分正確的決定。

    谷中仙沒有跟隨,望著小姑娘的背影,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輕聲道:“沒想到真理竟然掌握在一個騙子手中,只要引發貪婪,一切水到渠成。”

    谷中仙歎息一聲,說服胡桂揚、石桂大都沒有太大難度,最後的小姑娘更是可有可無的一碟小菜,沒法讓他滿足。

    好在山外天地廣大,可以讓他盡情施展。

    井沿上只站著兩個人,胡桂揚與石桂大對面而立,中間隔著丹穴,紅光照得兩人臉上像是喝醉了一般。

    他們的確已有幾分迷醉,石桂大微微皺著眉頭,像是在思考重大軍情,胡桂揚卻是臉上含笑,彷彿奔波多日之後終於回到自己的家,躺在熟悉的床上準備睡個安穩覺。

    小草站在胡桂揚身邊,扭頭看著他的側臉,突然又不那麼信心十足了,小聲道:“胡大哥……”

    胡桂揚的嘴唇動得極快,完全融入火神訣的誦聲裏。

    “我不是不聽你的話,可我不小了,能自己做主,你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能,如果你不能我也不願意獨自保持清醒。高家村沒了,姐姐也沒了,只剩下你……”小草有些激動,這些話她一直藏在心裏,此時此刻覺得非說不可,“我知道,帶著我你很勉強,但是……但是我沒有別的辦法,要是沒有你,我……我……”

    小草突然感到恐懼,還感到羞愧,她怕失去胡大哥,更厭惡自己的軟弱,她是神槍無敵高含英的妹妹,從小天不怕地不怕,在村子裏一個人長大,從來不受欺負。

    可外面的世界太大了,處處都與山裏不同,這麼久以來,她一直小心翼翼,從未表現出半點不適,不想給任何人添麻煩,心裏卻從來沒有喜歡過這個世界。

    她看著那張側臉,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如果自己真的不如胡大哥堅強呢?如果吸取精華之後,胡桂揚抵住誘惑,而她不能呢?

    小草低頭看了一眼,井深無底,紅光絢爛奪目,她甚至有一種想跳下去與之融合的衝動,再往對面看去,石桂大的面孔略顯猙獰,在他身後就是袁茂,同樣地忘我,好像這世上除了丹穴,再沒有任何值得爭取的事物。

    小草不擅於深思熟慮,當她覺得不對的時候,只會採取行動,而不是思前想後。

    小草跳起來在胡桂揚臉上狠狠扇了一巴掌,這一下如此用力,她的虎口隱隱作痛。

    胡桂揚的一側臉立刻紅腫,他卻沒有醒來,仍在誦訣。

    小草舉起另一只手更用力地扇了一下,同時大喊一聲:“胡桂揚!”

    胡桂揚一個趔趄,差點從井沿上掉下去,但他醒了,不僅臉疼,還有滿腔怒火,他正處於有生以來最完美、最香甜的一場睡眠裏,卻被人用最粗暴的手段打醒。

    胡桂揚揮拳就打,根本不聽對面的人說什麼。

    小草抬臂接招,只挨一下就發覺胡桂揚的力量出奇地大,她根本擋不住,差點被掃入井裏,心中大駭,急忙後退,從井沿跳下去,嘴裏叫道:“胡大哥,是我!”

    胡桂揚跟著跳下去,抬手又是一拳,即將打到人的時候,他停下了,驚訝地說:“是你。”

    “可不是我?”小草有點委屈,因為她絕無惡意,真心只想提供幫助。

    胡桂揚終於清醒一些,心裏還是憤怒不已,“你幹嘛……你為什麼……”

    “你沉進去了,石桂大也一樣,我也快要抵不住。真是對不起,我必須把你打醒,只有你能阻止我。”

    “阻止你什麼?”

    “你讓我不要靠近丹穴,可我真的、真的忍不住了。”

    胡桂揚猛然一驚,原地轉身,“多久了?”

    “我不知道,好像很久了。”

    胡桂揚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隨後是劇烈的惡心感,急忙轉身,彎下腰,搜腸刮肚地吐了一通。

    小草捏著鼻子跑開,對丹穴的渴望又減弱幾分。

    其他人不受影響,無論周圍發生什麼,都不能讓他們停止吸取丹穴精華。

    胡桂揚直起身,擦擦嘴邊,“你做得對,咱們……等一下,我去叫醒石桂大,你去叫袁茂。”

    胡桂揚再次登上已經鼓起很高的井沿上,來到石桂大身邊,突然發現一個問題,即使他能喚醒石桂大,也未必是他的對手,石桂大雖然學火神訣稍晚幾天,但是曾經服食金丹,功力只會更強。

    “把鏈子槍給我。”胡桂揚叫道。

    小草剛剛來到袁茂面前,不明白胡桂揚的用意,但是立刻解下鏈子槍扔上去。

    高氏鏈子槍比較長,胡桂揚用它將石桂大緊緊纏住,往身後橫著一背。

    井沿下面,小草正運氣要扇袁茂的巴掌,胡桂揚這時力量充沛,一只手就能拎起石桂大,騰出左手,搶先捏住袁茂的鼻子。

    小草一愣,覺得這個辦法更好,不明白自己剛才為什麼非要用力扇巴掌,現在胡桂揚的臉還是紅的,好像還有掌印。

    橫在胡桂揚身後的石桂大仍在誦訣,袁茂先被憋醒,同樣惱怒,也是揮拳就打,可他沒有練武的基礎,學會火神訣剛剛兩三天而已,尚未成為真正的高手。

    胡桂揚也不多說,向前一衝,左肩微沉,頂住袁茂,扛起來就走,小草緊緊跟在後面,既高興又緊張,將丹穴忘得幹幹淨淨。

    一向文雅的袁茂這時破口大罵,雙拳連打,可他擊中的不是胡桂揚,而是被鏈子槍捆綁、橫在下方的石桂大。

    石桂大也醒了,先是大吃一驚,隨後莫名其妙,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只見拳頭雨點般往自己身上砸來,想還手卻被束縛,只能無意義地蹬腿,怒喝道:“住手,怎麼回事?誰……胡桂揚?”

    跑出人群之後,袁茂更清醒一些,住手不打,改為勸說:“胡校尉,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石桂大也明白過來,但不開口,只是運氣,想將身上的鎖鏈掙開,他的功力今非昔比,一用力,身上的鏈子咯咯作響。

    小草急忙提醒:“胡大哥,他要掙脫啦。”

    “捏他鼻子。”胡桂揚頭也不回地說。

    小草追上來,伸手捏鼻子,石桂大一口氣上不來,功力很快渙散,身子繼續掙紮,不是為了擺脫鎖鏈,而是想恢複呼吸。

    想要離開山谷,必須經過谷中仙,胡桂揚直奔他而去,作好拚死一戰的打算。

    谷中仙早就看到丹穴那邊的事情,沒有採取任何措施,這時也不阻攔,反而面露微笑,讓在一邊,“這不算。”他大聲說,無意出手,“你得完整地體驗一遍,但是你已經知道其中的滋味,可以去別的丹穴試試。”

    胡桂揚繼續往前跑,袁茂繼續勸說,小草繼續跟著,並緊緊捏住石桂大的鼻子。

    “放他們過去!”谷中仙向遠處的守衛下令,很高興看到還有人能夠掙紮一下。

    小草突然驚叫一聲。

    “怎麼了?”胡桂揚沒停。

    “我、我好像……我忘了鬆手……”

    石桂大已經沒有任何掙紮,胡桂揚拽住鎖鏈抖了兩下,覺得石桂大似乎有反應,“沒事,出去再說。”

    路上和寨子門口的山民默默讓開,看著他們離開,心裏都有一點疑惑,這麼久了,還從來沒見過有人想要逃離丹穴,山民很快將要向外發起進攻,但那不是為了離開,而是為了奪取更多丹穴。

    胡桂揚沒料到谷中仙真會放自己走,沒工夫細想,只是一路狂奔,直到筋疲力盡,再也跑不動為止,這時離官兵軍營已經不遠,卻沒有遇見前哨。

    袁茂還在勸說,“如果你實在不願意,把我放下,讓我回去……”

    胡桂揚鬆手,身上的兩個人同時掉在地上。

    袁茂叫了一聲,翻身起來就往回跑,胡桂揚大聲道:“笨蛋,官兵這邊有四處丹穴。”

    袁茂回來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對。”

    石桂大也醒了,甩掉身上的鎖鏈,狠狠地瞪小草一眼,向胡桂揚道:“你想奪取後方的丹穴?”

    “反正山民要搶,不如咱們先享用一下。”胡桂揚不想爭論,先用這句話穩住兩人。

    小草不明白,“咦,你真的……”

    胡桂揚無力地向小草搖搖頭,“先回軍營。”

    軍營還在,旗幟、帳篷一應俱全,唯獨沒有人,一個都沒有。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4:39
一百八十五章  退意

    能容納五千餘人的軍營空空蕩蕩,上至知府,下至小兵,全都不見蹤影,馬匹也沒了,只剩下迎風招展的旗幟和無人居住的帳篷。

    這不是撤退,簡直就是不顧一切的逃亡,對面山谷裏的流民也大意了,竟然對此一無所覺。

    “不是約好天亮就進攻山谷嗎?”胡桂揚困惑的同時也大大鬆了口氣,官兵若是真的進攻,必定遭受慘敗,“難道官兵知道自己不是對手,所以決定退避三舍?”

    石桂大四處看了幾眼,突然明白過來,“丹穴,官兵去奪丹穴了!”

    “後方的丹穴早就被官兵佔據……”胡桂揚也明白過來,“吳知府好大膽子。”

    “只要事後能夠擊敗反賊,就算將功贖罪。”石桂大懊悔不已,“肯定是東廠的人教唆……”

    天已經放亮,胡桂揚道:“留在此地也是無用,咱們去找官兵吧。”

    石桂大和袁茂早有此意,立刻就走,可惜找不到馬匹,只能加快些腳步。

    胡桂揚跟在後面,他這一通狂奔消耗不少體力,必須慢慢行走,很快就與前面兩人拉開距離。

    小草跟著胡桂揚,不滿地說:“忘恩負義的家夥,你剛救過他們!”

    胡桂揚搖頭笑道:“在他們看來,那不是救,而是壞了好事。”

    “我壞了你的好事嗎?”

    胡桂揚扭頭看向小草,認真地說:“你救了我一命,從此以後,再也不欠我什麼了。”

    小草笑得很開心,也不客氣,“太好了,一想到還欠著人情,我連覺都睡不好。”

    胡桂揚看了一眼已經走出很遠的兩人,停下腳步,從懷裏取出層層包裹的金簪,“你可以名正言順地拿回去了。”

    小草接在手裏,沒有打開查看,“謝謝你。”

    “謝我什麼?這本來就是你的東西。”

    “你一直把簪子包裹得這麼好,所以謝謝你。”

    胡桂揚一愣,沒想會因為這點小事得到感謝,“走吧,別被山民攆上。”

    “山民……丹穴到底有什麼危害?”

    胡桂揚邊走邊將自己得到的信息述說一遍,最後道:“金丹的力量根本就不屬於咱們,等天機船飛升之後,一切盡成無源之水,谷中仙說總能找到破解之法,我當時也是糊塗了:這根本不可能,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倖存下來的人繼續互相殘殺,將別人當成金丹。”

    小草打個寒顫,“金丹真是可怕,你將那兩人喚醒的時候,他們就像是……寧可殺死你、甚至殺死自己,也要繼續吸取精華。”

    胡桂揚回頭望了一眼,谷中的山民還沒有出來,但他們很快就會發現軍營已空,“就是這樣了。”

    “嗯?”

    “明天一早咱們離開鄖陽府。”

    “真的?”小草眼睛一亮,“可咱們好像什麼也沒做成。”

    胡桂揚殺死何百萬,卻沒有帶回至關重要的證據,相當於無功而返,“不管了,這根本就不是能夠阻止的事情,再糾纏下去,我擔心自己也會深陷其中。”

    胡桂揚有點後怕,他原本要勸說山民,結果卻被谷中仙幾句話說服,若不是小草的兩巴掌,他很可能也已心甘情願成為丹穴的奴隸。

    “嗯,我跟你走。”

    “無論如何要把袁茂、樊大堅帶上,綁也得綁走。”胡桂揚心裏有條線,袁茂與樊大堅原本不必趟渾水,跟他來到鄖陽府,就得被他帶回去。

    “何三姐兒呢?其他人呢?”小草心裏也有線,覺得一塊來的人應該一塊走。

    胡桂揚搖頭,“他們早就服食過金丹,有沒有我帶著,都會被引到鄖陽府。那些侏儒人的策劃天衣無縫,刻意鼓動朝廷與山民相爭,雙方打得越激烈,越需要丹穴的幫助,等到七月十五的時候,提供助力的人也會越多。我承認鬥不過他們,無論我怎麼做,最終都是在給他們幫忙。”

    胡桂揚不得不停下喘幾口氣。

    “胡大哥……”

    “丹穴的力量正在消失。”胡桂揚苦笑,嘴裏說著要離開,心裏卻已捨不得,身體越衰弱,他就越懷念丹穴所帶來的活力。

    “東廠的人也曾失去功力,後來又都恢複。”

    “希望我的功力永遠不要恢複,我還是老老實實當懶人吧。”胡桂揚邁步又走,前面的石桂大和袁茂已經變成兩個小黑點,他們一次也沒回過頭。

    山谷離村子不算太遠,日上三竿,胡桂揚與小草望見黑壓壓的人群,再走近一些,發現這些人有點怪異,並不是原地站立不動,而是緩緩地移動,裏圈往外讓,外圈往裏走。

    小草吃驚地說:“這些人……這得有多少人啊?”

    “怕是有六七千人。”胡桂揚知道調遣這麼多人是件非常困難的事情,即便是經過訓練的官兵,也不可能太快做到。

    丹穴不只激起貪欲,還能讓眾人馴服。

    胡桂揚不由得生出好奇之心,馬上控制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袁茂與石桂大已經混入人群,胡桂揚只好走進去尋找,倒也沒人攔他,“發現不對兒,立刻把我打醒。”

    “嗯,我還是捏鼻子吧。”小草看著胡桂揚臉上尚未完全消退的掌印,有點不好意思。

    胡桂揚點頭,走不多遠,看到一個熟人,熟人也在看他。

    “胡校尉,你回來啦,臉上這是怎麼了?”張五臣笑瞇瞇地說,手裏沒捧香爐。

    “還沒輪到你嗎?”胡桂揚問。

    “我在休息。”

    “吸取丹穴精華不是應該越近越好嗎?有了一點基礎之後才能慢慢走遠一些。”

    “嗬嗬,本來是這樣,可我們想出一個新方法。”張五臣慢慢移動腳步,他周圍全是各類術師,有人捧著法器低聲誦訣,有人跟張五臣一樣空著手,顯然也在休息,“用裝有玉佩的法器布一圈外陣,與中間的丹穴相配合,能讓更多人同時吸取精華,效果更佳。你來試試?我可以給你找個好位置。”

    胡桂揚急忙搖頭,“謝謝,不必了。明天我就要返京……”

    “好不容易趕上這樣的曠世奇遇,你竟然要走?”張五臣大為震驚。

    “我怕死。”胡桂揚不願爭辯,“七月十五至少一半人可能會死,如果死的是你,有什麼遺言讓我帶回去嗎?”

    好幾個人向胡桂揚投來憤怒的目光,他們不喜歡聽這個,張五臣也不喜歡,但他沒有發怒,“遺言?我無家無業、無兒無女,有遺言又能帶給誰?”

    胡桂揚拱手準備告辭,張五臣又道:“等等,城南有一條喜鵲胡同,住著一戶人家,女主人叫薛四娘……”

    “嗯,你想對他說什麼?”

    “如果我死了……就算我不死,大概也不會回去找她了,胡校尉若是手頭寬裕的話,請代我給她送十兩銀子,這是我三年前許過的諾言,一直沒實現。”

    “十兩銀子我還拿得出來。沒有話要說?”

    張五臣搖頭,“露水夫妻,言多無益。”

    胡桂揚繼續往裏面走,小草時刻觀察他的神情,“張五臣挺有意思,這種時候了還想著還錢,他們不是夫妻嗎?借錢也要還?”

    胡桂揚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露水夫妻”,只得含糊道:“這夫妻與一班夫妻不一樣……”

    “也對,姐姐常說,夫妻難得長久,睡在一塊的時候連命都捨得,大難臨頭時,丈夫還不如兄弟管用。而且丈夫只有一個,兄弟卻有許多,所以姐姐只交兄弟,不要丈夫。”

    胡桂揚尷尬地嗯嗯幾聲,“幫我看看,袁茂在什麼地方?”

    小草個子矮,在人群中繞來繞去,根本看不清誰是誰,但是找得很認真,一個不落。

    還是胡桂揚先找到目標。

    袁茂與石桂大已經插入隊伍當中,正在專心誦訣,一點也不覺得疲倦,在他們前後左右,站的人都是東廠和南司的人,左預、梁秀都在其中。

    知府吳遠也在,他應該處於休息狀態,沒有誦訣,只是隨眾慢慢移動,一臉的惶恐不安,發現胡桂揚走到身前,嚇了一跳,“咦,你……你還活著?”

    “反正沒死。待會山民就要打過來啦。”

    吳遠甚至沒有轉身看一眼,“不急不急,等我多吸一輪,再做安排。”

    “知府大人又不習武,吸取精華有用嗎?”

    “有用,妙用無窮。”

    胡桂揚湊近一些,小聲道:“西園怎麼辦?兩位廠公可就要到了。”

    “西園?哦,那個西園,以後再說…… ”吳遠根本不在乎,突然揮手攆人,“要到我了。”

    胡桂揚這時離破廟已經很近,當初的柵欄被拆得幹幹淨淨,廟牆也坍塌過半,丹穴高高鼓起,像是一根冒出紅光的煙囪。

    胡桂揚隱隱心動,急忙扭頭,正要去叫醒袁茂,發現小草不見了,轉了半圈,看到小草站在不遠處,對面就是大鐵錘。

    大鐵錘正在吸取丹穴精華,對危險絲毫沒有察覺。

    胡桂揚沒有上前相勸。

    小草站了一會,轉身走到胡桂揚身邊,“我不能趁人之危,他若是逃過七月十五一劫,我再找他報仇。”

    逃過一劫的大鐵錘,功力將會大增,小草絕不是他的對手。

    胡桂揚卻點頭表示讚同,“準備好了嗎?”

    小草解下鏈子槍,“你能背動嗎?”

    “我覺得功力又回來一些。”

    “只救一個?”

    胡桂揚看一眼石桂大, “只救一個。”

    胡桂揚接過鏈子槍,二話不說,將袁茂捆起來,背起就走,再次經過張五臣的時候,假老道已經捧出香爐,加入施法的隊伍。

    遠處有煙塵捲起,意味著山民正在殺來。

    胡桂揚奔南而去,“找樊大堅。”

    大戰在即,他只想遠離戰場,越遠越好。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4:43
一百八十六章  人心浮動

    袁茂醒了,發現自己又落到胡桂揚背上,而且是被鎖鏈捆綁,享受此前石桂大的待遇,狂怒之下,氣得快要暈過去,破口大罵,越罵越來勁兒。

    胡桂揚不理他,小草有點受不了,追上來說:“再不閉嘴,我捏你鼻子啦。”

    袁茂有點害怕,閉嘴沉默一會,再開口時改為勸說,還是千載難逢那一套,胡桂揚仍然不理,只顧大踏步行走。

    看到前面的樹下栓著不少馬匹,胡桂揚歡呼一聲,“真是救命,把這個家夥背到城裏,我非累死不可。”

    袁茂面朝後,說著說著忽然注意到遠處煙塵滾滾,“那是……流民和官兵要打起來了。”

    胡桂揚放下袁茂,“你總算清醒幾分,去牽三匹馬來。”

    袁茂擺脫鎖鏈,看看胡桂揚,看看不算太遠的黑壓壓人群,再看看更遠一些的煙塵,問道:“咱們要去別的丹穴嗎?”

    “嗯,如果我沒猜錯,只有在丹穴附近才能找到樊大堅。”

    村子無險可據,很可能失守,袁茂雖然貪戀丹穴,心裏卻不那麼糊塗了,跑去樹下牽馬。

    小草收起鏈子槍,關切地問:“你又失去功力了?”

    胡桂揚點點頭,這回失去得更快,還沒跑出多遠,他就已氣喘籲籲,與此同時,心中越發懷念吸取丹穴精華時的感覺,好像不回去就再也沒法暢快呼吸似的。

    “你再打我一下。”胡桂揚覺得這或許有用。

    “咦,還打?巴掌?還是捏鼻子吧。”

    胡桂揚搖頭,“捏鼻子不能讓我清醒,打吧,不用留……”

    話沒說完,小草跳起來就是一巴掌,真用力了,她練過一段時間火神訣,沒服食過金丹,但是從小學武,力氣比一般少年大多了,這一掌絲毫不留情面。

    胡桂揚被扇得眼冒金星,真想還擊一拳一腳,心中這麼一怒,對丹穴的懷念的確減少幾分。

    小草後退兩步,“你讓我打的,別、別用這種眼神看我。”

    胡桂揚擠出一絲微笑,“以後我再讓你打的時候,還這麼用力。”

    “隨叫隨到。”

    袁茂牽馬回來,驚恐地繞過小草,將兩匹馬的韁繩交給胡桂揚,自己留一匹。

    胡桂揚分一匹馬給小草,三人上馬,不約而同向北方遙望,煙塵中顯露出大批騎士,馬蹄聲遠遠傳來,地面微微顫動,村廟周圍的人群仍不為所動,沒有一個人跑出來。

    “他們真是瘋了,等死嗎?”袁茂心中不由得一陣驚慌,他知道,若不是胡桂揚將他硬帶出來,自己也會留在原地,寧死不動。

    “他們未必能打起來,走吧。”胡桂揚調轉馬頭,順著官道向南邊的鄖陽城跑去。

    路上的哨所都已無人把守,村鎮也空無一人,各家的牲畜沒有被帶走,樂得自在,悠閑地咀嚼,偶樂嘶鳴幾聲,像是在互相打聽情況。

    “看來城裏的丹穴也沒守住。”胡桂揚輕歎一聲。

    袁茂卻已急不可耐,“城裏有官兵把守,流民一時攻不進來,可以讓咱們……”

    “你非要去湊熱鬧?”

    “這不是湊熱鬧,這是……胡桂揚,我知道你現在不相信我,但我說的每一句話都出自真心:錯過丹穴,你我將會遺憾終生。”

    “等你學會一身神功,打算做什麼?要知道,你並非唯一,鄖陽府至少有一兩萬人與你一樣厲害。”

    “這一兩萬人居於千百萬人之上,天下英難豪傑盡出此輩,或自立山頭,或閑遊江湖,或報效朝廷,無論做什麼,都是人中龍鳳。”

    “你呢?”

    “當然是報效朝廷,建功立業,博取一份功名。”袁茂的野心倒是沒有改變。

    “那你去見廠公吧,別人都忙著吸取丹穴精華,你搶前給廠公報信,必得信賴,等你帶著廠公回來,什麼事也不耽誤。”

    “可是我比別人少吸一兩天……”

    “最能幹的人就一定能當大官兒嗎?”

    袁茂一愣,他服侍袁彬多年,見過無數合理、不合理的事情,說到官場規則,能力當然重要,卻不是唯一的重要。

    “廠公在哪?”

    “他從陸路來鄖陽府,早則今日,晚則明天,必然趕到,你順著咱們來時的道路迎上去,應該很快就能見到人。”

    “見面之後我說什麼?”

    “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不要隱瞞,反正這些事情早晚有人告訴他,誰先說誰立功。”

    說話間,三人已能望見城牆,迎接廠公要往東去,無需進城。

    袁茂猶豫一會,“你沒騙我?”

    “離七月十五還有二十多天,迎接廠公只需一兩天,騙你有何用處?況且你又不是我親兒子,你若是一心只想吸取丹穴精華,也隨你,我不再阻攔,更不會將你強行帶走。”

    袁茂臉上微微一紅,“我之前……說過一些……話,並非本意,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仍然願意追隨你,而不是石桂大,那種人我見多了,他們看似大方,其實將每一次給予都牢牢記在心裏,早晚會成倍索回。 ”

    “快滾吧,留著這些肉麻的話說給廠公。”胡桂揚毫不領情。

    袁茂早已了解胡桂揚的脾氣,並不在意,點點頭,拐上東去的小路,等繞過城池之後再走官道。

    “這能讓他不想丹穴嗎?”小草問。

    胡桂揚搖搖頭,“丹穴激發的是貪念,我就用更大的貪念將他引走,能不能成功看他的造化吧。我只能做到這一步,總不能一路都捆著他,那樣的話,回到京城之後他也會恨死我。”

    “這倒是個辦法,你的更大貪念是什麼?”

    “睡覺。”

    “睡覺?”

    “嗯,躺在舒適的床上,要自家的床,不用擔心被人攆走,不用擔心被人吵醒,早早上床,一覺睡到天亮,睜開眼睛若是不太餓的話,就再睡一覺,中午再醒。”

    小草尋思一會,“咱們要是住在一起,我一定天不亮就把你叫起來。”

    “哈哈。”胡桂揚想要調侃幾句,話到嘴邊又咽回去,小草心地單純,說話沒有深意,不該受到嘲笑,“咱們也不進城,繞到南邊去,那裏有兩處丹穴。”

    小草無可無不可,跟著胡桂揚轉向,兩人沿著護城河走,河渠挖成不久,還沒有蓄水,對岸的城牆也有幾段殘缺,民夫已不見去向,個別地方站著官兵,卻不怎麼用心,對城下飛奔的騎士視而不見。

    山民若是今天就攻過來,鄖陽城未必能守得住。

    胡桂揚不操這心,繞過城池,直奔西南的小龜島。

    守衛小龜島的數百名官兵發生混戰,暫時還沒有動刀動槍,以爭吵為主,間或有人揮拳,都在爭論一件事:該不該開放丹穴,讓大家隨意吸取。

    每一方都有極其充分的理由。

    胡桂揚讓小草牽馬等在外面,他擠進人群尋找樊大堅的下落。

    他相信,樊大堅聲稱來找何百萬的屍首只是藉口,必然是來丹穴附近尋找機會,不在北邊就在南邊。

    兜了一圈,他沒找著樊大堅,卻見到了趙阿七與聞苦雨,這兩人沒有依仗武功強奪丹穴,竟然侃侃而談,試圖說服守衛官兵,而且效果不錯,身後跟隨一大群表示讚同的人。

    “想守住丹穴,首先得有守衛的本事,不借助丹穴,你們不堪一擊……”趙阿七唾星飛濺,根本沒注意到胡桂揚。

    胡桂揚不想參與,向外擠去,突然被人抓住胳膊。

    李半堵一腦門汗珠,“我們派人去城裏、去北邊找石校尉,一個都沒回來,據說北邊丹穴都被反賊佔據,官兵盡成俘虜,是真的嗎?”

    胡桂揚搖頭,“我不是從那邊來的。你見過老道樊大堅嗎?”

    李半堵也搖頭,他是真不知道,“這裏快要失控了,怎麼搞的?前半夜還好好的,後半夜開始人心浮動,天亮之後傳來幾道消息,大家……唉。”

    “你不想吸取丹穴精華?”

    李半堵向小島望了一眼,臉色微變,“我奉命行事,上頭沒有命令…… ”

    “你跟我走吧。”

    “跟你走?不行,我……”

    胡桂揚翻手抓住李半堵的手腕,向人群外面拽扯,“石桂大是錦衣校尉,我也是,你能聽他的命令,就能聽我的命令。”

    “真的不行……”

    “你留在這裏,就要為此地發生的一切負責,跟我走,頂多算是失職,而且還能將責任推到我頭上。”

    “這個……”李半堵心動 ,尤其在意推責任這件事。

    胡桂揚拉著李半堵出來,“瞧瞧,大勢已去。”

    大批官兵聚到趙阿七、聞苦雨身後,守衛小島的官兵只剩最後一層,步步退縮,越來越不堅決。

    李半堵長歎一聲,“胡校尉要去哪?”

    “這邊快要失守,去東邊看看。”胡桂揚向小草招手。

    “我去找匹馬。”李半堵匆匆跑開。

    “那不是樊老道。”小草詫異地說。

    “有一個算一個,能帶走的都帶走。”

    “你可真能多管閑事。”

    胡桂揚笑笑,跳上馬背,向人群大聲喊道:“趙阿七,北邊的人已經開始吸取精華,出現一大批高手,個個都比你厲害!”

    不等趙阿七反應過來,胡桂揚拍馬馳去,李半堵從後面趕上,一路上不停地唉聲歎氣。

    東西兩處丹穴相隔不算太遠,胡桂揚不走大道,沿江東行,連續翻過幾道坡坎,很快就到達地點。

    東南丹穴位於小丘裏,位置本來就高,經過長時間鼓起,已像是一座帝王的陵墓,中間紅光直衝雲霄,遠遠就能看見。

    “來晚一步。”胡桂揚歎息,這裏的官兵比小龜島更急,“我進去找人,你們在這裏等著。”

    “我跟你去。”小草看到了紅光,不太放心。

    李半堵留下看馬,送別時才注意到一件怪事,“胡校尉,你的臉……”

    胡桂揚急行離開,假裝沒聽到。

    出乎意料,胡桂揚在這裏看到的熟人更多,沈乾元、莫藹等人不知何時到的,已經加入吸取丹穴精華的圈子,對從前的朋友不聞不問。

    小草直撇嘴,心裏只掛著胡大哥,“別走太近,紅光太高,肯定開放多時……”

    胡桂揚還沒開口,附近一個聲音說:“不是,剛開放不到一個時辰。 ”

    “你是……尤五六?”胡桂揚記得自己曾在沼澤裏救過此人一命,後來沒怎麼來往。

    “丹穴裏有人。”尤五六也記得胡桂揚,而且記得很牢,甚至能讓他暫時清醒。

    “誰?”

    “那個何三姐兒。”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4:46
一百八十七章  僬僥人的邀請

    胡桂揚早有預感,何三姐兒會步何百萬的後塵,但是親耳聽說之後,他還是一驚,立刻邁步向小丘走去。

    小草攔在前面,抬起右手,嚴肅地說:“該是我出手的時候了。”

    “不不,這與丹穴無關,我是為了救人……”

    小草卻是個實心眼兒,“就在不久前,你說何三姐兒肯定會被引來鄖陽府,與你無關,你不會救他,只救袁茂和樊老道。”

    “那不一樣。”

    “我看一樣。”

    小草跳起來扇巴掌,被胡桂揚一把抓住。

    胡桂揚吸取丹穴精華的時間不長,功力極不穩定,離開丹穴就會消失,重新靠近則會恢複,他現在的功力比小草強得多,握得又緊,小姑娘落在地上動彈不得,身子傾斜,眼圈一紅,差點哭出來。

    但她不會哭,越疼越不吱聲,默默地較勁,明知實力不濟,也不肯開口求饒。

    胡桂揚鬆開手,心中混亂不已,“我……對不起。”

    “沒事。”小草揉揉手腕,冷淡地說,仍不肯讓路。

    胡桂揚再看一眼高高鼓起的丹穴,突然間自己也說不明白他到底是想救人,還是想離丹穴更近一些,這兩個念頭同樣強烈,彼此說服、彼此推動。

    胡桂揚艱難地扭頭,向尤五六問:“她進去多久了?”

    “天剛亮的時候吧,她說她能讓丹穴的力量更加強大,果然如此。”

    胡桂揚仍猶疑不定,向小草道:“你還是……”

    啪的一聲脆響,胡桂揚整個人往旁邊一傾,差點摔倒,重新挺直身體之後,他摸著挨打的臉頰笑了,“還真是好用……夠了,我已經清醒,臉好像還大了一圈。”

    小草這才退下,氣猶未消,眼神冰冷。

    胡桂揚想不到小姑娘氣性這麼大,又笑了笑,向尤五六道:“你願意跟我走嗎?”

    尤五六看得傻了,“什麼?”

    “你願意離開這裏嗎?”

    尤五六瞥了一眼小草,馬上邁出一步,“願意。”

    胡桂揚最後看一眼丹穴,心裏清楚,一切已無挽回可能,何三姐兒的每一步都有計劃,沒人能夠改變,即便是兩人最為親密的時候,連那親密也是何三姐兒計劃好的,他也無力說服她。

    胡桂揚繼續在人群中尋找樊大堅,邊走邊問:“別人都在專心吸取丹穴精華,你怎麼三心二意?”

    尤五六緊緊跟上來,盡量離小草遠一些,“我也不知道,只是……心裏一直不太踏實。”

    胡桂揚又看到一位熟人。

    何五瘋子也沒有完全入定,正用那只大眼瞪著胡桂揚,小聲道:“不準你破壞三姐的修行。”

    胡桂揚衝他笑笑,仍向尤五六道:“怎麼個不踏實?”

    胡桂揚並非無話找話,他的確想弄明白為何有些人受丹穴影響不大。

    尤五六茫然地嗯嗯幾聲,“就是……我就是覺得難過,大家都是江湖同道,向來講的是交情,不只是武功。可是一聽說有機會變得更強,人人好像都把交情給忘了。”

    尤五六打個寒顫,想起沼澤中的經曆,當時他受了傷,在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所謂的朋友卻一個也不肯留下,全跑去追趕金丹,就連他自己也是一樣,一心只想金丹。

    當丹穴又將所有人更加牢固地吸引住的時候,尤五六深感驚恐,隱約覺得沼澤中的一幕又將發生。

    胡桂揚走了一圈,沒見著樊大堅,心中納悶,轉身向外走去,對尤五六道:“你既然選擇跟我,我就不客氣了,如果你中途反悔,就讓小草…… ”

    “絕不會。”尤五六極其堅定地說,他相信胡桂揚是在幫自己,更相信小草敢下狠手,最明確的證據就是胡桂揚高高腫起的臉頰和清晰的掌印。

    李半堵已經等急了,看到胡桂揚走來,長出一口氣,“我還以為……咱們去哪?”

    “回城裏,總得將最後一處丹穴看一眼,然後離開鄖陽府,返回京城。”

    “可我現在身份不同,返京算不算擅離職守啊?”李半堵未受丹穴吸引,原因只有一個,膽子太小,他的本行是看家護院,向來只選城裏人家,萬一遇到硬茬兒,寧願遭辭也不肯賣命。

    大家對丹穴的反應讓他極為害怕。

    “早說過了,我也是錦衣校尉,身上有駕貼,你在服從我的命令,怎麼能叫擅離職守?”

    “那就好,那就好。”李半堵想聽的就是這句話。

    官兵的馬匹散落四周,尤五六找來一匹,四人騎馬直奔鄖陽府。

    小草追上胡桂揚,“不叫上何五瘋子嗎?他好像是清醒的。”

    “他醉得最厲害。”胡桂揚搖搖頭,除了何三姐兒,誰也帶不走何五瘋子。

    天色將暗,胡桂揚心裏一直不安,總覺得自己沒去救何三姐兒,似乎是個重大錯誤,到了城門口,他的心情稍稍平靜一些。

    城門大開,沒有官兵把守,白天時還有零散士兵守城,如今一個都不剩,可是城裏也沒有交戰跡象。

    胡桂揚等人騎馬進城,沒走多遠就看到撫治衙門周圍以及附近的大街小巷上站滿了人,一圈圍一圈,只在碰到房屋、牆壁等障礙時才有中斷。

    尤其醒目的是那道光柱,在五處丹穴中絕非最高,卻是最紅,奇怪的是,遠遠望去,那紅色接近於無,離得越近,紅色越深,稍近一些,竟紅得刺眼。

    胡桂揚讓李半堵和尤五六留在外圍,再去找些馬匹、幹糧等必備之物,準備離開這座古怪之城。

    小草緊緊跟著胡桂揚,她也怕再受到丹穴影響,所以只盯著胡桂揚,什麼都不看,好幾次差點撞到他人。

    還是沒有樊大堅的身影。

    胡桂揚真感到奇怪了,“難道這家夥真去找屍首?可是無論找沒找到,他還是會回到丹穴附近。”

    “老道不會出事了吧?”小草問。

    “去知府衙門看看,按老道的承諾,他昨晚就應該回來了。”

    李半堵、尤五六由南邊繞至東邊,點起兩支火把,遠遠地遙望,胡桂揚向他們揮揮手,大聲道:“停在那裏等一會。”

    “好。”兩人同時應道,彼此還都不怎麼認識,一說起名字卻都略有耳聞,正好閑聊一會。

    知府衙門離丹穴不算太遠,吸取丹穴精華的人排到了大門口,有官兵也有平民,嘴裏都在念叨火神訣。

    胡桂揚的叫聲驚醒一些人,惹來數十道惱怒的目光,但是沒人開口,繼續誦訣,努力進入忘我狀態。

    胡桂揚向最近的一名官兵大聲道:“離這麼遠,還能吸到嗎?”

    官兵沒有睜眼,也沒有回答問題,眉頭明顯皺緊。

    胡桂揚笑著走開。

    知府衙門裏站著人,牆壁對他們似乎沒有影響。

    中院沒人,後院聚集十多人,沒有排列成圈,而是站成兩行,個個手持刀槍,還有兩人舉著火把。

    “臧守備?”胡桂揚認得中間那人。

    “胡校尉?”

    “是我。”

    “啊”守備臧廉發出一陣怪叫,立刻迎上來,“你總算回來了,你走後不久,城裏就怪事不斷,到了昨天晚上,官兵開始不聽話,我彈壓不住……”

    “不只是這裏,五處丹穴都已淪陷,誰也彈壓不住。”

    臧廉發出像是哭泣的聲音,“吳知府、東西兩廠的人也沒守住丹穴?”

    “沒有,失守得比這裏更快。”

    臧廉如釋重負,“那就好……我的意思是說現在怎麼辦?”

    “出城迎接兩位廠公,他們應該馬上就到了。”

    臧廉一拍腦門,“我真是太笨,竟然還想著奪回丹穴……對對,應該去迎廠公,這就去……”

    臧廉轉身要走,胡桂揚將他抓住,“先別急。”

    “廠公馬上就到。”

    “對,總得讓廠公看到你在堅守,要不然還以為你是逃跑呢。”

    臧廉又是一驚,“我糊塗了,虧得有胡校尉,一切由你做主,我聽你的。”

    臧廉為官多年,絕不是糊塗人,但他也受丹穴影響,只是太害怕失職,勉強抵住誘惑,心志不如平時果斷。

    “你去過西園了?”

    “沒有,我們是被逼到這裏的,哪也沒去過。”

    “在這兒等一會,我去去就回。”

    “早點回來。”臧廉殷切得像是送丈夫出門的小媳婦兒。

    西園裏一片安靜,作為金屋藏嬌的地方,這裏的院牆比較高,擋住外面大多數嗡嗡聲,胡桂揚和小草耳中頓覺安靜。

    “我去收拾一下。”小草原本住在樓裏,很多東西都放在那裏。

    “嗯,待會門口彙合。”

    胡桂揚走向小木屋,那裏的門是關著的。

    商輅還在,獨自坐在悶熱的屋子裏,胡桂揚一開門,幾乎被撲面而來的熱浪撞個跟頭。

    “回來了?”

    “回來了,還帶回幾位不受丹穴影響的人,其實隔壁的院子裏……”

    “他們不行,不夠堅定。”

    “你的人呢?我看到錢貢在外面吸取精華,那個道士呢?”

    “在丹穴裏。”

    “哦。”胡桂揚明白那紅光是怎麼回事了,“見過樊大堅嗎?一個白發白須的老道。”

    商輅搖搖頭。

    “好吧,只能找到這兒了。我是來告辭的,我有自知之明,一千、一萬個胡桂揚,也鬥不過三十六位僬僥人,我願意認輸。兩位廠公即將率軍趕到,你或者離開,或者……”

    “我不會離開。”

    “那就……祝你走運。”胡桂揚在門外拱下手,不打算進去。

    “你也走不了。”商輅平淡地說。

    “嗯……我現在就走。”

    “僬僥人請你上天機船。”

    “太客氣了,可我沒想接受。”

    商輅輕笑一聲。

    胡桂揚轉過身,看到小樓裏突然亮起燈,透過二樓的窗戶,他能看到小草正在旋轉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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