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妖孽 作者:冰臨神下 (連載中)

 
mk2258 2017-6-10 20:04: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3 402319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1:02
一百四十八章 跳河

    小草推開窗戶向外望去,“原來運河是這樣的。”

    “你原來以為是什麼樣子的?”胡桂揚坐在客廳另一頭,也推開窗戶,卻無心欣賞外面的風景。

    “我以為船是劃動的,結果劃船的人沒有幾個,岸上拉船的人倒是不少。”停了一會,小草又道:“這份活兒挺辛苦,他們要一直跟到杭州嗎?杭州有多遠?”

    “非常遠,但是船工不用跟到杭州,中途會換人。”

    “這樣還好,他們不至於離家太遠。”

    “嗯。”

    兩人背對背閑聊,無話可說時就陷入安靜,甲板上幾名士兵的交談聲穩穩傳來,再遠一些則是船工的號子聲,風從一邊窗戶吹進,從另一邊吹出,如果這是屬於自己的船,他們會更加愜意。

    但這是少保商輅的船,坐在窗下的他們都是卑微的客人。

    胡桂揚起身,走到小草面前,認真地說:“請把玉佩交給我。”

    小草仍然坐在圓凳上,轉身抬頭看著他,然後伸手入懷,再次拿出紅玉,仔細欣賞一會,遞給胡桂揚,“嗯。”

    胡桂揚準備了許多話勸說小草,結果全都用不上,他接過紅玉,覺得還是應該多說幾句,“所謂金丹很可能存有隱患,在我查證之前,最好都由我保存,誰也不要服食。”

    “我不服食。”小草看了一眼紅玉,多少有一點不舍,“雖然它能讓我功力倍增,但是你說有隱患,那就算了。”

    “可能有隱患,如果證實它很安全,我會將它還給你。”

    “好。”小草點點頭。

    小草同意得太痛快,胡桂揚心裏反而沒底,“你相信我?”

    “你身上有好幾枚金丹,不至於貪我的,別人相信你,我也相信你。”

    胡桂揚收起紅玉,笑了笑,“謝謝。”

    “謝我什麼?”

    “相信一個人很難,我暫時沒有別的回報,只能說聲謝謝。”

    “留著你的謝謝,我還是想要別的回報。”

    胡桂揚想起自己還真有一件比“謝謝”更實際的回報,於是從懷裏拿出一件小包裹,層層打開,露出最裏面的金簪,“還給你。”

    小草看著母親唯一的遺物,眼圈紅了,卻沒有哭出來,也沒接金簪,“姐姐說過,還完人情才能拿回金簪,你還沒求我任何事情。”

    胡桂揚想說紅玉就算求來的,話到嘴邊又咽回去,小草是個單純而灑脫的山村少女,他也應該以灑脫對待。

    他又將金簪收起來,問道:“少保大人手裏有多少玉佩?”

    “不知道,給我的就這一枚,他說這是何百萬用來展示奇術的樣品,在他手裏沒什麼用處,是否還有更多,他沒說。”

    胡桂揚正要繼續詢問,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嘈雜,“有人落水啦!快救人!”

    胡桂揚急忙走出船艙,繞到後面查看情況,小草跟著出來。

    後甲板上聚著十多人,錢貢也在其中,看到胡桂揚立刻道:“是你的人。”

    胡桂揚大驚,擠到前面向水裏看去。

    水裏幾個人正在撲騰,很快有人喊道:“找到了,找到了,還活著,暈過去了。”

    喊話者是假道士張五臣,在水中起起伏伏,右手還拖著一個人,隱約像是趙阿七,另外幾名救人者都是船上的幫工,立刻遊過去幫忙。

    溺水者醒了,大喊大叫,果然是趙阿七,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落在水裏,甚至舉拳要打相助者,張五臣等人按不住他。

    胡桂揚在船上喝道:“趙曆行,住手!他們是救你的。”

    趙阿七只聽師兄的話,收回拳頭,還是沒明白過來,抬頭問道:“師兄,我怎麼……”

    “待會再說。”

    水裏眾人緣繩回到船上,這是一起小事件,沒有影響航行,過不多久,岸上拉纖的船工到站休息,胡桂揚回到自己的船上。

    趙阿七渾身濕透,正坐在甲板上發呆,張五臣等人都去換幹淨衣服,只有他不肯去,反正人已經救上來,大家也不勉強。

    “師兄……”趙阿七抬起頭,一臉茫然。

    “怎麼回事?到艙裏說話。”

    船艙分為前後兩間,各開門戶,並不相通,每間又分上下兩層,男子住前艙,張五臣剛剛在下層換好衣服,走到上層,勸道:“有什麼想不開的,非要跳水?”

    趙阿七嗯嗯兩聲,沒有回答。

    “想不到你水裏功夫不錯。”胡桂揚拱手致謝,“你救了他一命,我們都欠你一份人情。”

    “嘿,不算什麼,還好他在水裏暈過去了,要不然還真不好救。我出去吹吹風。”張五臣識趣地告退。

    其他人不是在外面甲板上看風景,就是在下層艙裏睡覺,胡桂揚坐下,“說吧。”

    趙阿七也坐下,又發一會呆,終於開口道:“師兄,問題嚴重了。”

    “嗯?”

    “我對你說過,服食金丹之後,會下腹發熱。”

    “對。”

    “平時還能忍受,今天不知怎麼回事,突然熱得不行,像火燒一樣,然後……然後我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趙阿七自己從船上跳到水裏,本人卻已毫無印象,這一點尤其讓他心生恐懼,突然站起身,伸手解腰帶,“師兄,你給我看看……”

    “坐下!”胡桂揚命令道,“從今天開始,你暫停修煉火神訣?”

    “那怎麼行?修煉乃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我還沒有成為天下第一高手,必須練得更加刻苦才行。我覺得問題不在這裏,師兄”趙阿七向艙口看了一眼,壓低聲音,“給我一枚金丹。”

    “你的問題就出在金丹上。”

    “不不,不是這樣,服食第一枚金丹之後我開始覺得下面發熱,可服食第二枚金丹那天,我覺得全身舒坦,熱氣從全身的汗毛孔裏往外冒,下面一點事沒有,所以金丹不是毒藥,金丹是救命藥!”

    趙阿七顯出幾分急迫,握拳在桌上捶了一下,他的力量今非昔比,桌子咯吱一聲,稍稍傾斜。

    胡桂揚瞥了一眼桌面,冷冷地說:“咱們兩個誰是師兄?”

    趙阿七發現自己的失態,急忙鬆開拳頭,乾笑兩聲,“當然你是師兄,師兄神功蓋世,就是以你為目標,我才要刻苦練功。”

    “既然如此,我說金丹有毒,火神訣也有隱患,你要暫停一段時間。”

    “好吧,我聽師兄的。”趙阿七同意得十分勉強,“可師兄為什麼沒事?你也服食過金丹,而且應該比我多啊。”

    “我的悟性比你好,練功的時候心無旁騖。我的運氣也比你好,服食的金丹恰好無毒。”胡桂揚隨口騙道。

    “哦,原來如此。那我暫停修煉,停到什麼時候?師兄會幫我吧?”

    “咱們的功法和金丹都來自聞家莊,等我攻破莊園,將聞家人一網打盡,自會找到治你的方法。”

    “嗬嗬,那豈不是連咱們的師父也要……打盡?”

    胡桂揚點點頭,“你覺得不應該嗎?”

    “應該,傳功也不好好傳,留下這麼大的隱患,別說是師父,就算是親爹,也得抓起來問個明白。”

    “嗯,你下去休息吧。”

    趙阿七住在下層艙,自己下去,胡桂揚出艙,繞到後面,看向河裏來來往往的船只,商家船隊規模最大、氣派最足,在河面上暢通無阻,對面駛來的船全都提前避讓。

    胡桂揚站了一會,走到後艙門口,咳了一聲,“何三姐兒。”

    開門的人是聞苦雨,她又穿上丫環的服飾,神情卻再也恢複不到小牡丹的樣子,從前的冷漠變成如今的冷傲,好像面對上門求助的窮親戚,“有事?”

    “你們吃過午飯了?”

    “吃過了。”

    “好,我想跟何三姐兒談談。”

    “等會。”聞苦雨關上門,很快又打開,“進來吧。”

    後艙比前艙要小,收拾得卻極整潔,上下兩層,下層存放商家的包裹,上層住人,何三姐兒坐在床上,笑道:“見到商大人了?”

    “見到了,還見到小草。”

    “咦?她沒回樊家莊?”

    “她現在是少保大人一家的護衛,我見她還得客氣幾句呢。”

    何三姐兒失笑,“這算怎麼回事?她才是一個小姑娘啊?”

    “說來話長。”

    “苦雨妹妹,能給我們弄一壺茶水來嗎?”

    聞苦雨原來在趙宅就不太會說話,現在也沒變,掃了胡桂揚一眼,平淡地嗯了一聲,推門出去。

    胡桂揚抓緊時間,“趙阿七服食兩枚金丹,會下腹熾熱不已,情況越來越嚴重。”

    “所以他才跳到河裏?”

    “對,我想知道聞苦雨的狀況。”

    “我會幫你打聽,但是你別著急,我總不能開口就問。”

    “明白,她不是太聽話的丫環。”

    “嗬嗬,我一個人習慣了,並不需要丫環,她也是斷藤峽活下來的幸存者,我們做姐妹。”

    聞苦雨托著茶盤回來,胡桂揚喝了幾口,重新聊起小草的變化,很快告辭。

    在前艙門口,樊大堅拎著食盒,笑道:“還沒吃吧?我剛才上岸買點好東西,叫上其他人,大家一塊喝點、吃點。”

    “是你。”胡桂揚之前沒有細想,看到樊大堅的第一眼就恍然大悟,樊家的莊丁一直陪著小草,任何動向都應該告訴自家主人,樊大堅什麼都沒說,只能有一個解釋。

    “我怎麼了?”樊大堅還沒明白。

    “你幹嘛要將小草介紹給少保大人?”

    胡桂揚一臉完全知情的模樣,樊大堅急道:“這個小丫頭,說好保密的……”

    “她什麼也沒說,是我猜出來的。來來,樊老道,咱們喝點、吃點,再好好聊一聊。”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1:15
一百四十九章 有用的老道

    的確是樊大堅給小草出的主意,進到船艙裏放下酒肉,他苦笑道:“我也是一時心軟,看她怪可憐的,所以建議她向商大人那邊求助。我想商大人請你同行必有原因,有小草在那邊傳個話兒也好。她在那邊怎麼樣?”

    胡桂揚盯著老道,“小草給商大人一家當護衛。”

    “嘿。”樊大堅驚歎一聲,“了不起,小姑娘很厲害啊。”

    “你不知道?”

    “我就是建議她去找商大人求助,別的都不知道。”樊大堅被胡桂揚盯得心中發毛,補充道:“當然,小姑娘自己怎麼能見到少保大人?我幫了一點小忙,引薦她去見錢貢。”

    胡桂揚依然盯著他。

    樊大堅有點急了,“沒了,整個經過就是這些,我沒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

    袁茂、何五瘋子、趙阿七、張五臣四人從下艙走上來,看到桌上的酒肉,齊聲歡呼,何五瘋子搶先一個箭步躥到桌前,掀開酒壇泥封深深嗅了一下,“為什麼這時候才拿來?我們已經吃過飯,但是沒關係,酒還能喝一點。”

    胡桂揚從來不端架子,這些人在他面前也不拘謹,不待邀請,紛紛落座,分碗搶酒、拿筷撕肉,又吃一頓。

    胡桂揚不願掃興,正好沒吃午飯,於是也搶著吃起來。

    酒肉很快被一掃而空,船隊早已出發,袁茂、何五瘋子到甲板上透氣,趙阿七、張五臣回下艙睡覺,樊大堅沒敢走,聲稱留下來收拾殘局。

    碗筷摞在一起,樊大堅叫進來一名船夫,讓他帶出去,順便擦擦桌子。

    等到再無外人,胡桂揚道:“你想好該怎麼說了?”

    樊大堅算是仙風道骨,此時的臉上卻盡是無奈,“你想讓我說什麼?我沒有隱瞞啊,不信你去問小草。”

    “我只問你,你跟錢貢很熟嗎?”

    “呃……見過幾次面,你也知道,我在靈濟宮的時候,經常受邀給各府做法事,商府去過兩三次,接待我的都是錢貢。這個人在府裏沒什麼職務,但是一直服侍商大人,算是他的親信。”

    “你沒跟我說過這些。”

    “這件事很重要嗎?我在京城認識的人可不少,一個一個說起來,三天也介紹不完……小草究竟做什麼了?讓你這麼生氣?”

    “生氣?我為什麼要生氣?”胡桂揚笑了,起身伸個懶腰,“我正覺得勢單力薄,有少保大人相助,無異於雪中送炭。”

    “如虎添翼。”樊大堅加上一句。

    “嗯,雖然少保大人已經告老還鄉,送來的‘炭’不那麼純粹、添的‘翼’也不那麼有力,但是總比沒有強。”

    “對對,我也這是這麼想的。”樊大堅賠笑道,心裏稍鬆口氣。

    “行了,該幹嘛就去幹嘛,以後別再瞞著我。”

    “絕對不會。”樊大堅差點就要賭咒發誓。

    上艙因為擺放桌椅等物,所以只有一張床,胡桂揚獨自睡在這裏,另外五人睡在下面。

    這天夜裏,胡桂揚早早睡下,其他人也都陸續休息,只有何五瘋子跑出去看夜景,很快回來,邊走邊嘟囔,抱怨景色太差。

    睡到半夜,胡桂揚突然從床上坐起來,他睡了一個好覺,精力充沛,後半夜打算做點事情。

    下艙的呼嚕聲此起彼伏,何五瘋子與趙阿七偶爾還會說幾句夢話,通常是火神訣的內容,趙阿七想要暫停練功,還真有一點困難。

    呼嚕聲最響亮的人是張五臣,力壓眾強,仿佛衝鋒陷陣的猛將,騎馬挎刀跑在最前面,身後才是裨將與小兵。

    下艙唯一的小兵是袁茂,一直沒怎麼睡著,翻身睜眼時,瞥到了人影,不由得一驚,小聲道:“胡校尉?”

    “嗯,是我,把老道叫醒,帶到外面來。”胡桂揚小聲回道。

    艙外也不安靜,蛙叫蟲鳴連成一片,船頭、岸上人影全無,倒是適合談論秘密。

    胡桂揚沒等太久,袁茂帶著樊大堅出來,老道睡眼惺忪,看到胡桂揚,一下子清醒,“白天不是解釋清楚了嗎?”

    “還差一點。”胡桂揚帶領兩人走到船邊,向下看去,河水黑黝黝一片,深不見底。

    袁茂不明所以,“我下去睡覺了。”

    “不,你留下,做個見證。”胡桂揚頓了一會,“說來說去,只有咱們三人才是一夥的,其他人只是偶然碰上、臨時聯手。”

    袁茂嗯了一聲,站在一邊。

    樊大堅發現胡桂揚比平時嚴肅,心裏有點害怕,“胡校尉,咱們三人是一夥,我可沒做過對不起大家的事情,你不喜歡我將小草介紹給少保大人,以後我不再多管閑事……”

    “你還是不肯說出全部實情。”

    “這些就是全部實情,真的沒有啦,袁茂,你來評評理,這算怎麼回事啊?”

    袁茂沒吱聲,他還沒太聽明白,不想多嘴多舌。

    “你上岸買酒的事情就不打算解釋了?”

    “買酒就是買酒,大家願意喝……”樊大堅越說聲音越弱,目光在胡桂揚和袁茂身上掃來掃去,“胡桂揚,你太多疑了,既然不相信我,讓我上岸吧,此地離京城不算太遠,我自己走回去,從此不再參與你的事情。”

    胡桂揚笑著抱住老道的肩膀,“我的脾氣你還不了解?”

    樊大堅哼哼兩聲,就因為太了解,他才有些惱怒。

    “好吧,你上岸。”胡桂揚在老道背上輕輕推了一下。

    “你、你來真的?”樊大堅突然發現自己對這名錦衣校尉的了解還是不夠深入。

    “仔細想來,你留在我這裏也沒有多大用處,袁茂是我的門面,能替我出頭打點上司,趙阿七等人個個武功高強,是我的重要幫手,張五臣不會武功,但是被贈與一件算命香爐,必有蹊蹺,至於你,只是被靈濟宮除名的道士,除了會背大段的經文,毫無用處。所以,請回吧,回莊養老,還是求靈濟宮收容,你自己看著辦。”

    樊大堅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再開口時氣得手臂都在顫抖,“胡桂揚,你、你真他媽不是人!”

    “好聚好散。”胡桂揚笑道,又推了一下,“高家村的三個人還得在你家裏寄養一段時間,你要是實在不願意,就去我家裏找蔣二皮,讓他幫忙安排。”

    “你棄我如敝屣,還想讓我管這種破事兒?”樊大堅怒不可遏,若非覺得自己不是對手,早就揮拳打過去。

    “嗯……你最好還是管一管,等我從鄖陽府回京,必立大功,升官不敢說,但是汪直肯定對我言聽計從。”

    一提汪直,樊大堅的怒氣一下子煙消雲散,僅僅因為汪直的一句話,靈濟宮就將他送到宮裏當陪死鬼,這件事對他打擊極大,更令他滿心恐懼。

    “我、我……”樊大堅臉憋得越來越紅,服軟太尷尬,裝橫沒膽量,幹脆拂袖而去,上岸的船板就放在甲板上,他自己動手搭上,大步向岸上走去。

    袁茂冷眼旁觀,對胡桂揚的決絕無情,既感到驚恐,又有些難以理解,等老道身影消失,他小聲說:“真攆他走啊?”

    “看情況吧。”

    “還有什麼情況?”袁茂眼看著老道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他若是真的生氣返回京城,也好,此行鄖陽府危險重重,的確不適合他。他若是去找別人商量對策,很快就會回來。”

    “他還能找誰?”

    胡桂揚不肯回答,笑道:“麻煩你將船板收起來,然後看著點兒,老道回來,就帶他見我,我再補一覺。”

    胡桂揚向艙裏走去,袁茂叫住他,“胡校尉,我能問你件事嗎?”

    “當然。”胡桂揚止步轉身。

    “你剛才說的大家有用沒用那些話……都是真的?”

    “是真的,此去鄖陽府若無危險,那就是我全猜錯了,慘敗一場,若有危險,就必須人人努力、人人有用,我沒本事保護大家。”

    “嗬嗬,胡校尉真是直白……是我多嘴,請回艙休息,我在這裏守著。”

    “有勞。”胡桂揚笑著進屋。

    袁茂呆呆站了一會,喃喃道:“有這樣一位上司,不知是幸運還是倒黴。”想到原主人袁彬的所作所為,他嗯了一聲,覺得還是胡桂揚這樣的人好打交道。

    袁茂突然想起船板沒有收起來,走到船邊,剛彎下腰,就聽岸上有人笑道:“袁老弟,太不夠意思啦,不替我說話就算了,竟然還要撤掉船板。”

    老道樊大堅真回來了,前後只持續行走百步的時間。

    袁茂直起身,“你要是夠意思,就不會對我們有所隱瞞。”

    “嘿,你相信胡桂揚的那些話?”

    “相信,白天的時候,大家明明都吃過午飯了,你卻上岸去買酒買肉,分明是個借口,你去跟誰見面了?商府的錢貢,還是聞家莊的人?”袁茂也想明白老道的破綻在哪了。

    “別瞎說,我能跟聞家莊勾結嗎?”樊大堅假意惱怒,等於承認他見過錢貢,“我能上船嗎?”

    袁茂讓到一邊,“你想好怎麼對胡校尉說了?船板可不會一直替你留著。”

    老道大步走到船上,向袁茂笑了笑,“胡桂揚不是說我沒用嗎?我就給他一點用處,不不,是很大的用處。”

    “他在艙裏等你。”袁茂指向船艙,不打算跟著進去,該避嫌還是得避一下。

    “這個胡桂揚……”樊大堅笑著搖頭,走向船艙,一進門,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胡桂揚沒有躺下,正坐在凳子上發呆。

    樊大堅借著外面的月光看到人影,咳了一聲,“你不是覺得勢單力薄嗎?我給你帶來一大隊人馬,他們已經前提前趕往鄖陽府,等你一到,全聽你的指揮。其實你不用著急,最遲到杭州,自會知道真相。”

    胡桂揚沒有表露出一絲欣喜,“朝廷共派出四支隊伍尋找聞家莊,我這一支最為弱小,少保大人為什麼非要幫我呢?想必是有所求。”

    樊大堅上前兩步,“簡單,錢貢對我說,同樣的玉佩,少保大人要一百枚。”

    胡桂揚臉上慢慢露出微笑,通過小草口口聲聲說自己不相信鬼神的少保大人,對長生不老還是頗感興趣。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1:19
一百五十章 首輔

    樊大堅是在通州與錢貢聯係上的,聽說對方需要一位受胡桂揚信任的傳話者,他立刻推薦了小草,“知根知底、無親無友,山裏的小姑娘,純樸天真,沒有人比她更適合。”

    但是錢貢透露的消息不多,只說少保大人欣賞胡桂揚,要助他一臂之力,對樊大堅則許以種種好處,讓他留在胡桂揚身邊,有事必報。

    樊大堅沒法不同意,他渴望更高層、更穩定的靠山,商輅雖然致仕,但是在朝中的人脈並未失去,仍能對朝廷施加不小影響,肯定比一名錦衣校尉更值得依賴。

    結果這項秘密任務只持續了短短幾天就被拆穿。

    胡桂揚再見到商輅已是三天之後,艦隊等待過閘,貨、人都要離船,大家也樂得腳踏實地休息一天,官驛早已騰空一多半房間,專為接待致仕的首輔,不少地方官員過來拜訪,商輅以養病為由,一律不見,也算是一種避嫌。

    胡桂揚帶著西廠公文,也有資格入住官驛,當天傍晚吃過飯之後,樊大堅帶他去見少保大人。

    “胡桂揚,就算我求你了,見到少保大人稍微收斂一點。”樊大堅勸道。

    “我有過失禮的舉動嗎?”胡桂揚記得第一次見商輅時,自己除了沒有下跪,從始至終表現得畢恭畢敬。

    “這個……少保大人本想到達杭州之後再向你透露實情,可你倒好,剛剛出發就給捅漏了,太心急了些,讓少保大人臉上不好看。”

    “嗬嗬,沒關係,到時候我就說是你故意露出馬腳,讓我瞧出破綻。”

    “胡爺爺,你饒了我吧。”樊大堅哀求道。

    “讓我饒你,你自己先想想要站在哪一邊,對別人我沒有要求,唯獨你和袁茂,必須想個明白。”

    樊大堅剛要開口表態,胡桂揚抬手制止,“別急著回答,想好再說。”

    這是一間普通的驛站客房,不大,桌案擺在窗下,兩邊是破舊的椅子,旁邊就是床鋪,牆上沒有名人字畫,而是客人們留下的信手塗鴉。

    錢貢將兩人帶進房間,笑吟吟地請胡桂揚坐下,他與樊大堅站在門口,這回等待的時間很短,商輅很快趕到,向胡桂揚點點頭,坐在對面,“看茶。”

    錢貢立刻上前,將早已備好的茶水分別斟進兩只杯子裏,隨即退回原處。

    茶水冷熱適度,比小草準備的茶水好多了,胡桂揚喝了一口,覺得不錯,向商輅笑道:“少保大人不會待一下就走,又讓別人跟我交談吧?”

    商輅或許是在內閣待得久了,早已習慣不苟言笑,這時擠出一絲微笑,仿佛冰山上墜下一小塊碎屑,落地無聲,“不會。”

    錢貢立刻示意樊大堅一塊退下,老道不太放心地向胡桂揚使個眼色,躬身退出房間。

    商輅端起茶杯,做出請的姿勢。

    兩人默默的喝茶,眼見茶杯見底,胡桂揚起身,將杯子續滿茶水。

    喝了足足三杯之後,商輅伸手擋住茶杯口,表示自己不想再喝,“有些事情很難解釋。”

    “少保大人曾經連中三元,論起學識,可稱是天下第一,我相信,沒有事情是少保大人說不清楚的。”

    商輅又擠出一絲微笑,“想到哪說到哪吧,你若有疑問,隨時提出來便是。”

    “洗耳恭聽。”

    “前任首輔李賢李大人介紹我與趙瑛認識。李大人極有先見之明,很早就察覺到,趙瑛職務雖低,職責卻重,他破的每一起案子,都是對宮中的潛移默化。”

    “我現在就有疑問。”

    “請說。”

    “義父身為南司百戶,查案乃是應有之責,對宮中又是潛移默化,何以勞動內閣首輔的關注?”

    內閣什麼都不用做,只需冷眼旁觀,偶爾暗中扶持一下,就能讓趙瑛一直正常查案,似乎用不著首輔親自出面給予鼓勵。

    “因為……趙瑛曾經猶豫過。”商輅莫名地皺了一下眉頭,好像說錯話似的,“大概是在成化二年,趙瑛從斷藤峽回京,帶著一大群童男童女,安置好之後,向袁彬袁大人遞交辭呈。”

    胡桂揚不記得這件事,那時他還小,剛到京城趙家,對一切都好奇,他記得自己登房踩壞瓦片,記得與眾多兄弟爭搶食物,對義父卻沒有多少印象,要到三四年之後,趙瑛才逐漸成為他的重要記憶。

    “嗯。”胡桂揚心中疑惑眾多,卻沒有一條能訴諸語言,他理解商輅的那句話了,有些事情真的很難解釋。

    “趙瑛那時剛剛得罪宮裏的權宦,袁彬也有意放手,李大人得知消息,第一次召見趙瑛,勸他留任。”

    “為什麼?”胡桂揚終於能提出疑問,“我是說義父為什麼要退出南司?”

    “李大人當時提過同樣的問題,如今兩人都已不在,我只能轉述一下大致內容,據李大人說,趙瑛當時擔心繼續追查下去的話,真會找出鬼神,這既違背他一直以來的原則,也超出他的能力,不如退出,眼不見心不煩。”

    “義父見過天機術?”在胡桂揚看來,天機術比火神訣更不可理解,也更接近於仙術。

    “嗯,趙瑛見過,就在斷藤峽。李大人勸他,天機術難解,未必就意味著此乃鬼斧神工,果真如此的話,斷藤峽叛軍何以全軍覆沒?若是鬼神的力量僅止於此,那麼以凡人的力量,一樣能將其擊敗。”

    “義父被說服了?”

    “對,他收回辭呈,繼續在南司任職,還將你們培養成可靠的幫手,朝廷平定荊襄之亂的時候,他也參與過,前前後後在那邊待過三年。”

    胡桂揚對這件事有些印象,那時他還在淘氣,開始識字、學藝,大哥等人卻已跟隨義父出去查案,每次回來在家中都待不了幾天。

    但義父不是那麼容易被說服的人,他若真想辭職為民,只怕皇帝親自出面也未必能勸得動。

    胡桂揚沒有詢問,“義父很少提起荊襄平叛的事情。”

    “那時你們還都年輕,趙瑛不想讓你們感到困惑,他很在意四十位義子是否相信鬼神,與我見面的時候,曾親口說過:南司查案,靠的不是兵多將廣、不是聰明才智、不是身手超群、不是密探耳目,而是堅定的信心,如果見到奇怪之事就動搖,那麼本事越大,越易受鬼神引誘。”

    胡桂揚露出微笑,突然有些心酸,他好久沒聽過類似的話了,這肯定是義父才能說出來的言辭,“我們讓義父失望了。”

    “你沒有,當我聽說趙瑛死前單獨提起你的名字時,我就知道你與其他人不同,是趙瑛最看好的義子。”

    胡桂揚笑了一聲,馬上道:“抱歉,我不該笑,但我真不想再談論這件事。”

    “我也沒什麼可說的,畢竟在你最危險的時候,我沒有伸以援手。”

    “你曾經允許我在花園裏躲過一陣。”

    “那是因為何百萬,這個人……真的極有說服力,他不是只靠嘴,而是能拿出實際的東西。在見識過天機術之後,我才明白趙瑛在斷藤峽之後為何心生動搖,看到小小的機匣做出不可思議的事情,連我也在懷疑,世上是不是真有鬼神之力?”

    “李大人不是說了嗎?如果鬼神就這點力量,那沒什麼可怕的,照樣會被凡人擊敗。”

    商輅笑了一下,這回自然多了,“那是因為他沒有親眼見到天機術。機匣的神力來自於玉佩,而玉佩的功效不止於此,你就沒有想過,或許能用玉佩做出更多奇跡?”

    “比如長生不老?”

    “有這個可能,未必就是長生,已經有人將玉佩當成金丹服食,很短時間內就成為武林高手,或許有辦法將這股力量控制住,讓凡人多活些時日,哪怕是一年、兩年,也足夠了。”

    “按我現在看到的情況,玉佩不會延壽命,很可能還會縮短壽命。”

    “所以我需要更多玉佩,好加以驗證,如果玉佩真的有害無益,就該力諫陛下遠離此物,如果玉佩只能用於器械,仍不失為一件利器。”

    “你有辦法驗證?”

    “嗯。”商輅顯然不願意泄露此件秘密,馬上道:“這件事很重要,種種跡象都表明,玉佩的秘密即將大白於天下,唯一的問題是由誰揭開這最後一層蓋子,四支隊伍裏,其它三支都被太監操控,只有你是個例外。”

    “我是西廠校尉,懷裏帶著廠公親自簽發的通行公文。”胡桂揚提醒道。

    “我不要求你背叛西廠,只要求你大功告成之後,能先來杭州一趟,給我帶來百枚玉佩,成色要與我送你的那枚一樣。”

    “會有那麼多玉佩嗎?”

    “會。”

    “我在鄖陽府能得到幫助?”

    “錢貢會陪你去鄖陽府,請相信,我能帶給你的幫助,遠遠超出汪直的一紙公文。”

    胡桂揚相信,汪直更看重石桂大,對胡桂揚只給予最基本的支持,那張公文能讓他暢通無阻,或許還能調動幾名公差,想在鄖陽府調兵則絕無可能。

    致仕的首輔餘威尤在,他的一名親信、一封書信,肯定比西廠的普通公文更有用處。

    “這也是趙瑛未竟的事業,他是天機術高手,也學過火神訣,服食過至少五枚金丹,想弄明白其中的奧妙,可惜至死未悟,只有你能完成他的遺願。”

    胡桂揚心情沉重,他對義父的崇敬遠遠多於親近,現在卻越來越疑惑,自己對義父的了解有多少?

    胡桂揚站起身,不想被逝者糾纏,“好,只要是我攻破聞家莊,只要莊裏真有大量玉佩,我會送一百枚到杭州。只有一個問題,必須現在解決。”

    “但講無妨。”

    “你得證明自己就是少保商輅。”

    對面的人愣住了。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1:22
一百五十一章 似鐵流水

    商輅一言不發地盯著無禮的客人,臉上的神情像是受到極大的羞辱。

    胡桂揚不討人喜歡的本性在這一刻體現得淋漓盡致,笑得還是那麼隨意而坦然,“樊老道肯定告訴過你,我是一個多疑的人,實話實說,我從來沒見過少保大人,朝中官員前來送行的時候,我也不在場,對我來說,你就是一名嚴肅的陌生人。”

    “去問樊真人和高姑娘。”商輅冷淡地回了一句。

    樊大堅從前在商府做過法事,小草身為主船上的護衛,見過少保大人全家,應該也見過官員送行的場景,這兩人都能辨認商輅的真假。

    胡桂揚抬手在額上輕輕一拍,“我真笨,竟然忘了還有他們兩個,我會詢問的,在此之前請少保大人饒恕小人的無禮。”

    樊大堅與錢貢閑聊,見到胡桂揚立刻迎上來,關切地問:“怎麼樣?都說好了?”

    “嗯。”胡桂揚點下頭,一個字也不肯多說。

    次日一早,船隊出發,關於商輅的真假,胡桂揚沒向任何人詢問,他心裏沒有忘記這件事,只是不願現在就到處打聽。

    樊大堅反而有些著急,好幾次要表露忠心,每次剛一開口就被胡桂揚用同一句話攔下:“別著急,等你想好再說。”弄得老道啞口無言。

    有一天夜裏,船只停靠,胡桂揚熱得睡不著覺,來到甲板上吹風,沒過多久,聽到腳步聲,回頭看到袁茂。

    “又被吵醒了?”胡桂揚問。

    袁茂嗯了一聲,一副萎靡的樣子,天天夜裏與此起彼伏、各種風格的呼嚕聲相伴,他沒有一次能睡好,只能在白天抽空小憩。

    袁茂站了一會,開口道:“樊老道這幾天心煩意亂,被你嚇壞了。”

    “他的呼嚕那麼吵,我在上面都能聽得到,說明他受到的驚嚇還是不夠。”

    袁茂笑了一聲,“你打算吊他到什麼時候?”

    “反正路途漫漫,我不著急。老道一閑下來就會胡思亂想,所以就讓他一直擔憂吧。”胡桂揚伸個懶腰。

    袁茂懂得適可而止,沒再勸下去,沉默片刻,他說:“你好像有點懷疑前面那條船。”

    “有一點。”胡桂揚轉身看向袁茂,“你見過少保大人?”

    “見過幾次,那時他還是內閣首輔。”

    “說說他長什麼樣子?”

    “嗯……個子不高不矮,偏瘦,三縷胡須,顴骨有點高,眼窩深,神情總是很嚴肅,老實說,每次見面我都不敢多看。”

    “你觀察得很細致。”胡桂揚輕歎一聲,“你去休息吧,睡上面,我今晚留在外面,不想睡了。”

    袁茂想了一會,覺得留下也是無益,回艙裏休息,雖然下面的呼嚕還能傳上來,聲音卻小得多,能讓他囫圇吞棗地睡上一覺。

    胡桂揚一點不困,站得累了,幹脆坐在船舷上,面朝河水,在一片蟲蛙的沸聲中辨認細微的水流聲。

    何三姐兒來得悄無聲息,站在胡桂揚旁邊,向下看了一眼,“水裏有什麼好東西?”

    胡桂揚沒顯出意外,“很多,觀音寺胡同口的茶館、史家胡同二郎廟對過的麵館,還有旁邊的一間小院子,蔣二皮到處翻弄,想找出我隱藏的銀子,其實根本就不存在,還有鄭三混,這小子在逗我的狗,希望大餅能狠狠咬他一口。”

    何三姐兒笑出聲來,雙手支撐,也坐在船舷上,然後慢慢轉身面朝河水,看了一會,“我什麼都看不到,從小到大,我換過的住所太多了,哪一處都算不得家。”

    “河水裏盡是寶藏,不一定非得是家。”

    何三姐兒又看一會,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卻沒有說自己看到什麼,“你不想去鄖陽府?”

    “太亂了,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一切又都出乎意料,義父不是從前的義父,商輅也不像是內閣首輔,何百萬、聞家莊都與我想象得不太一樣。”

    “你擔心轉道鄖陽府是個錯誤?”

    “我擔心這一切都在何百萬的計劃之中,我的一切努力都是在給他幫忙,就像義父犯過的錯誤,他明明有機會永絕後患,卻聽信何百萬的妖言,將其引薦給朝庭高官。我也犯過同樣的錯誤,仔細想來,每一位見過何百萬的人,似乎都被他所迷惑,不知不覺順著他指出的道路前進。只有你是個例外。”

    “我?”何三姐兒很驚訝,“我與五弟被何百萬撫養多年,一言一行都在他的操控之下。”

    “可你掙脫了,就在最後一刻,你那時根本不知道何百萬的計劃會失敗,他若是成功,立刻就能平步青雲,可你還是逃出京城,一般人做不到這一點,他們肯定想要從何百萬的成功裏分一杯羹。”

    何三姐兒低頭不語,還沒人將她的逃亡說成這樣。

    “義父想要真相,皇帝想要長生,大臣想要權力,太監想要……失去的東西,總之他們都有想要的東西,因此受到何百萬引誘,你呢?你想要的是什麼?”

    何三姐兒扭頭看向胡桂揚,“我想要的東西與何百萬一樣,超越眾人的強大力量,還有無懈可擊的安全,這就是為什麼我不受引誘。”

    就像帝位,天下只有一個,誰也不能奢望從別人那裏“要來”。

    胡桂揚看著那張星光鋪陳、溫柔如水的面孔,很難將她與何百萬聯係在一起,但是相信她的話,無論相互之間有多少隔閡,何三姐兒都受到養父的深切影響,就像胡桂揚被趙瑛教導得不信鬼神。

    “你的野心很大。”胡桂揚挪開目光,繼續盯著河水,卻已看不到自己的家、自己的狗,那只是一片幽黑如鐵的河水。

    何三姐兒笑笑,沒有吱聲,這是她第一次向外人表露真實的“野心”,連自己都覺得有些可怕。

    “可你選擇的幫手卻是最弱的一個。”胡桂揚繼續道。

    “你開始懷疑我了?”何三姐兒笑道。

    “我快要瘋了,我懷疑所有人,甚至懷疑我自己,我到底為什麼要參與這件事?只是為保住那個小小的院子?還不如拋掉它從此浪蕩江湖。”胡桂揚忍不住抬高聲音。

    四周的蟲鳴蛙叫突然消失,好像是被他嚇住,只有水流聲依舊汩汩不絕,更襯得天地間安靜至極。

    只是一愣神的工夫,嘈雜的聲音恢複如初,沒有任何異樣。

    胡桂揚笑了一聲,“瞧,我總是碰到這樣的事情,明明是個巧合,在外人看來,卻好像我得到過鬼神相助。”

    “我們選擇跟隨你並非巧合,因為你是諸人當中最不貪婪的那一個,我們指望著大功告成之後,能從你那裏得到自己最想要的東西。別人會拒絕,只有你舍得。”

    “未必。”胡桂揚不覺得自己會那麼大方。

    何三姐兒無意爭辯,轉身跳到甲板上,“聞苦雨也有同樣的病症,暫時不像趙阿七那麼嚴重,或許她說得對,聞家莊傳播金丹與火神訣的一個目的,是想找出治療後患的方法。”

    “天機術呢?玉佩用在器械上,對使用者能有什麼不好的影響?”

    “我不知道,但你的建議沒錯,咱們還是少用玉佩為妙。”

    何三姐兒回房間去了,胡桂揚很想留下她,話到嘴邊卻沒有說出口,因為他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他只想閑聊,不談何百萬與聞家莊,不提天機術與火神訣。

    他在船邊一直坐到天亮。

    杭州終於到了,在這裏,商輅將登岸返鄉,留下一艘船,算是借給胡桂揚,送他們一行繼續航程,轉入長江,溯河而上,再進入漢江,最終到達鄖陽府,一路盡是逆水行船,需要大批船工接力拉纖,掛著少保的名號比較方便。

    小草來到這艘船上,與何三姐兒、聞苦雨住在一起,錢貢也上船,擠在下艙。

    在杭州驛站裏,胡桂揚得到消息,官兵在京城附近的山中連破數寨,但也遇到不小阻力,朝廷連續增兵,足有三萬之眾,連綿入山,定要將方圓數百裏之內肅清。

    有件事官府的消息中沒有提及,但是胡桂揚能夠想象得到,山中流民肯定正在聚少成多,踩著山間小路,緩慢地湧向鄖陽府。

    一山間、一水上,兩夥人奔向同一個目標。

    船只即將再度出發的時候,樊大堅終於承受不住重壓,趁著其他人上岸活動腿腳,他留在船上,找到胡桂揚,一屁股坐下,怒氣衝衝地說:“我想好了,你必須聽我說完,今天無論如何我要說完……你沒阻止我?”

    “嗯,今天我有心情聽你說完。”胡桂揚笑道。

    樊大堅愣了一下,接著歎了口氣,“錢貢給過我許諾,不僅是他,東西兩廠、錦衣衛南司也給過我許諾,要求都一樣,監視你,將你的動向通報給他們。到目前為止,我的確傳遞過一些消息,都是他們早晚會知道的事情,沒有任何秘密,我也不了解你的秘密。”

    老道又歎一聲,“我想說的是,我不相信這些許諾,它們與靈濟宮的諾言一樣虛偽,現在說得越好聽,最後下手的時候也越狠,因為這樣能節省一大筆開銷。我相信你,你的許諾最簡單,功成之後,送我到座大觀裏當家。所以,我決定跟隨你。”

    樊大堅離凳跪下,有點笨拙,可能還有點不情願,但他跪下了,磕一個頭,挺身道:“你身上攜帶的金丹太多,此前有少保大人同行,比較安全,剩下的行程裏,會有人來搶,與山裏的偷襲者應該是同一夥人。這是我剛剛得到的消息。”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1:25
一百五十二章 此路不通

    樊大堅的消息來源是東廠。

    東廠派出一個名叫左預的人帶隊抓捕何百萬,此人也來自錦衣衛,在江湖中耕耘已久,消息渠道比整個趙家還要多,就是他派人給樊大堅送來消息,提醒他船只轉入長江之後就要多加小心。

    大部分水道都比較安全,隔不多遠就有驛站和軍營,沒有強盜敢於公然搶劫,但是總有一些江段山高水急,官兵照顧不到,膽大的水賊往往乘小舟於湍流中冒險一搏。

    胡桂揚不得不防,提前打聽明白,每次經過危險江段時,寧可多等一會,也要與多艘船只組隊共同出發。

    一路無驚無險,樊大堅甚至因此有點心虛,“我得的消息確實是這麼說的,還說這些人已經跟蹤咱們很久,沿途聯絡諸多匪幫,要將咱們一網打盡……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呢?是看咱們準備充分,所以不敢露面嗎?”

    胡桂揚不這麼認為,在一處不知名的渡口,他突然下令所有人棄船登岸,改走陸路前往鄖陽府。

    渡口有官驛,能夠提供一些馬匹,從附近的集市上還能購進幾匹驢騾,足夠他們使用。

    別人都習慣了胡桂揚的突發奇想,只有新加入的錢貢難以接受,“為什麼要走陸路?雖然騎馬會快一些,但是中間要經過幾處窮山惡嶺,很不安全。”

    胡桂揚已經下令一個時辰之後出發,向錢貢笑道:“總是坐船,腿都軟了,改行陸路,恢複一下體力。若是真遇到強盜,我們這些人站在陸地上才能施展拳腳。”

    “你再考慮一下,胡校尉,你乘坐的船掛著少保大人的旗號,在江上通行無阻,每到一處,必有官兵護送,用不著你們施展拳腳。休聽江湖傳言,還是走水路吧。”

    “你走水路,我們走陸路,在鄖陽府彙合。”

    錢貢一氣之下真的上船,但是當胡桂揚一行人準時出發的時候,他還是從驛站要來馬匹,與數名隨從一塊跟上。

    陸路的行進速度快得多,僅用一天就走過兩段驛程,當天傍晚他們在一處驛站歇腳,從此往西是鄖陽府,往東北則是南陽,背靠一座小鎮,鎮裏有百餘戶人家,還有一座衛所,駐兵數百,是一個很安全的地方。

    到達驛站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眾人匆忙入住,準備明天一早就走。

    水路有船工拉纖,陸路要自己騎馬奔馳,速度快,卻也令人疲憊,一天下來,眾人無不腰酸腿疼,隨便吃一點冷食,洗漱之後紛紛倒下睡覺,這裏是官驛,用不著他們守夜。

    胡桂揚也很累,倒頭就已睡著,又夢見祭神峰,還夢見一群小孩兒在玩耍,其中有何三姐兒,她小時候的容貌與現在差不多,只是個子更矮一些,何五瘋子、石桂大等人都在,唯獨沒有胡桂揚,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在夢裏覺得失落。

    樊大堅的手指剛碰到被子,胡桂揚就被驚醒,翻身坐起,倒把舉著油燈的老道嚇了一跳。

    “嘿,是我。”

    胡桂揚揉揉眼睛,“現在還是半夜吧?”

    “有件事我覺得不太對勁兒。”樊大堅最近特別想證明自己有用。

    胡桂揚披上衣服,一邊穿靴一邊問道:“出什麼事了?”

    “倒是沒出大事,可驛站東邊有一座跨院,被一群兵丁護著,我問驛裏的人,他們也不知道院裏是什麼人,說是前天就來了,因為有人生病,滯留至今。”

    “前天?前天咱們還在水上,沒決定改行陸路呢。不管那邊跨院裏住著誰,都跟咱們沒關係。”

    “咦,你這麼多疑的人,不覺奇怪嗎?進住官驛要有公文,身份、姓名寫得清清楚楚,驛站要按時上報,可他們竟然不知道跨院裏住的是誰!”

    “大概是他們不願意向外透露吧。”

    “嗬嗬,我是那麼好蒙的嗎?你們休息之後,我出錢請廚房做了一桌酒菜,招驛裏的幾名小吏吃飯,他們很高興,對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連驛裏的哪匹馬更強壯、哪個人的妻子來路不正,我都知道。”

    “說正事。”

    “哦,他們幾個的確不知道跨院裏住的是什麼人,那些人帶著公文,都是鄖陽衛的將士,說是要往京城運送一批特產,可他們當中明明有一位是文官,名字卻不在公文裏,你說奇怪不奇怪?”

    “他們是從鄖陽府來的?”

    樊大堅點頭,油燈的光跟著搖晃,“他們不辭辛苦走陸路回京,顯然是非常著急,其中或有蹊蹺,今天夜深,明天咱們稍晚一點出發,只需半個時辰,我就能打聽明白。”

    胡桂揚撓撓頭,並不覺得這件事與查案會有聯係,可樊大堅難得這麼主動,他不好拒絕,“行,明天就給你半個時辰,小心,別得罪官府的人。”

    “哈,想不到從你嘴裏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你放心吧,只要我說自己是靈濟宮真人,再念幾段經文、說幾句奉承話、敬幾杯酒,能讓任何人對我無話不說。”

    樊大堅舉著油燈,自信滿滿地告辭。

    胡桂揚已經穿好靴子,坐了一會,發現睡意全無,幹脆不上床,推門出去,站在廊下吹吹風。

    屋子裏又熱又潮,一旦醒了就更難忍受。

    這是一個晴朗的夜晚,抬頭望去,甚至能看到空中的薄雲,驛站裏沒有蛙叫,卻有蟬鳴,比水上更密集,像是有無數只蟬藏在暗處,只聽了一小會,胡桂揚就將連綿不斷的嗞嗞聲忽略,反而覺得非常安靜。

    安靜得甚至能聽到遠處的馬蹄聲。

    深夜裏也有行人?

    很快,馬蹄聲越來越響,壓過蟬鳴,像是逐漸逼近的雷雨,地面都為之微微顫動。

    按這樣的氣勢,可能是幾百馬同時疾馳。

    有人被蹄聲驚醒,第一個躥出來的人是聞苦雨,看樣子她是和衣而睡,一有響動就衝出來,手裏亮出短刀。

    何五瘋子和趙阿七也走出房間,一個嚷道:“什麼聲音?要下雨嗎?”另一個叫喊:“都起床!小心地震!”

    驛站外面傳來一聲悠長的呼哨,隨後是更多的哨聲,中間夾雜著種種奇怪的呼喝聲。

    就算是最沒有經驗的人也能聽出來,來的是一夥強盜。

    胡桂揚大吃一驚,他臨時決定改走陸路,之前沒有透露出任何跡象,竟然還是被強盜看破。

    越來越多的人走出房間,有些人連衣服都沒穿好,錢貢就是其中之一,一邊套衣,一邊跑到胡桂揚面前,急切地抱怨道:“我說什麼來著?”

    “別急,未必是衝著咱們來的。”胡桂揚不相信跟蹤自己的江湖人,能這麼快策劃一起搶劫。

    “錯不了,還能是誰?”

    樊大堅過來,將錢貢推開,“讓胡校尉做決定。”說罷向胡桂揚眨下眼睛,同時向東邊甩個眼神。

    東跨院被擋在一排廂房後面,胡桂揚什麼也看不到。

    驛站裏的官吏與差役也都出來了,個個驚慌失措,驛丞只會說一句話:“不可能啊,咱們這裏怎麼會有強盜?”

    馬蹄聲稍稍減弱,奇怪的哨聲逐漸停止,有人砰砰砸門。

    驛丞嚇得臉色發白,推一名屬下小吏去應門。

    小吏哪經曆過這種事,一步一停蹭到門口,顫聲問道:“誰啊?”

    “別管是誰,快給老子開門。”

    “你、你好大膽,敢、敢夜闖官驛,不怕、不怕官兵嗎?我們這兒駐兵上萬……”

    “你來說話。”外面的人道,隨後換一個人開口:“裏面的人聽好,我是、我是副千戶馮、馮璞,快點開門,再不開門,外面的老爺們就要、就要殺我,還會血洗驛站和全鎮……”

    此言一出,驛站裏的人盡皆失色,他們都知道,這個馮璞就是所裏的將官,統兵二三百,是此地的最大倚仗,沒想到竟會被強人所擄。

    驛丞急得原地打轉,還是門口的小吏問道:“馮將軍,你知道驛裏沒有金銀財寶,老爺們想要什麼,我們雙手奉上就是。”

    開口的是強盜,“你們這裏前天住進來一夥人,我們要見見,再不開門,我們放火啦。”

    樊大堅小聲道:“不是胡校尉引來的強盜。”

    胡桂揚這邊的人都已聚在一起,他讓趙阿七、何五瘋子站在前排,自己與樊大堅、袁茂居中,張五臣、錢貢與三名隨從殿後,三名女子都進入胡桂揚的房間。

    胡桂揚不想惹事,但也不能不防。

    砸門聲更響了,驛丞早已嚇得肝膽俱裂,示意小吏打開門閂,“不是咱們失職,連馮將軍都不行,咱們何必螳臂擋車?”

    從東跨院那邊匆匆跑來七八名官兵,帶頭者厲聲道:“不準開門,開門者斬!”

    可小吏只肯聽驛丞的命令,沒有住手,反而加快動作,幾下就將門閂推起。

    砰的一聲,大門洞開,小吏轉身就跑,與驛丞等人站在一起。

    門外呼拉湧進來數十人,明火執仗,將院子占據一半,有人提刀指著驛丞與客人,“沒你們的事兒,都回屋去老實待著。”

    驛丞等人求之不得,馬上都擠進最近的一間屋子裏。

    胡桂揚想了一想,也招呼自己人退回屋內。

    “咱們就這麼服軟了?”何五瘋子不管對方人多人少,只想打架。

    “對方人多,真打起來,你姐姐怎麼辦?”

    就這一句話,何五瘋子立刻乖乖進屋。

    房門虛掩,胡桂揚站在門口,能看見外面的情形。

    官兵已經退回東跨院,面對數十倍於己方的敵人,沒有屈服,亮出兵器對抗,強盜們叫罵不止,卻沒有立刻發起進攻。

    東跨院裏不管住著什麼人,都堅持不了太久。

    “這個官兒真行,居然得罪這麼多人。”樊大堅小聲道,他也擠在門口向外窺望。

    “讓仙人進來,先讓仙人進來。”大門口的強盜突然讓開,火把照耀下,一人緩步走進驛站。

    那人寬袍大袖,牽著一頭毛驢,與聞家人裝扮無異,唯一的特殊之處是腰間懸著一柄長劍。

    胡桂揚立刻關上門,心想自己真是犯大錯了,躲開水路,卻在陸路撞上聞家人,沒有鄖陽府官兵相助,他們這一小群人絕不是強盜的對手。

    樊大堅也看到了,驚恐地小聲道:“千萬別讓他看到咱們。”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1:29
一百五十三章 真假聞氏

    驛站裏竟然來了一位聞家高手。

    在知曉何三姐兒的實力之後,胡桂揚不太擔心單個的聞家人,可外面還有數百名情緒激昂的強盜,屋裏這些人絕不是對手。

    一聽說外面有聞家高手,趙阿七和聞苦雨都走到門口向外窺視,似乎嗅到了金丹的氣味。

    “放長線釣大魚,現在不要打草驚蛇。”胡桂揚小聲提醒。

    兩人點頭,又退回原處。

    屋子裏很黑,所有人都站著,盡量不發出聲音。

    外面的強盜們也都消聲,恭敬地讓開,聞家高手牽著毛驢緩步走向東跨院,微微揚頭,好像沒看到院子裏還有其他人。

    “仙人開恩,仙人饒命。”有個人跪在地上,謙卑地磕頭,身穿軍服,應該就是那個被強盜俘虜的副千戶馮璞。

    聞家高手依然充耳不聞、視而不見,繼續前行,鬆開手裏的韁繩,毛驢乖乖地跟在身邊,背上馱著的兩只箱子微微晃動。

    他止住腳步,開口說話,聲音慵懶,像是在熱水桶中泡了一個悠長的澡,剛剛從裏面走出來,皮膚還在泛紅,懶得做任何事情,卻又不得不做。

    “欠下的債終究是要還的,請你們的大人出來吧。”

    胡桂揚等人看不到東跨院的情形,但是能聽到聲音,那邊的一名官兵吼道:“大膽狂徒,竟敢逼迫朝廷命官!副千戶馮璞,不要演戲了,你假裝被俘,無非是想事後免罪,可你知道院子裏的人是誰嗎?我家大人若受一點傷害,你就是滿門抄斬也難贖此罪!”

    官兵竟然是對跪地不起的馮璞說話。

    樊大堅低聲道:“這個人不太聰明,非要挑明真相,惹怒更多的人。”

    胡桂揚嗯了一聲,也覺得此時指責副千戶馮璞並無意義。

    聞家高手受到蔑視,轉身看向軍官。

    馮璞仍然跪在地上,不知說什麼才好,一名粗壯的強盜走來,將馮璞一把拽起來,“老馮,別裝了,他們看出來又能怎樣?待會全殺死,一個不留,你還能繼續當官兒。”

    馮璞起身,苦笑道:“在這裏殺死此人,我必然擔責,能保住性命就不錯了,不敢奢望保住官職。”

    “別擔心,丟了這個官兒,我們出錢給你買一個更大的官兒。”

    馮璞賠笑,他與強盜交往太深,已經沒辦法脫身,只能硬著頭皮幫忙。

    東跨院那邊的官兵非揪住馮璞不放,又吼道:“你們休想哄騙朝廷,驛站裏所有人都是見證……”

    “真是陰險。”胡桂揚猛然醒悟,不由得罵了一句髒話。

    其他人也陸續明白過來,樊大堅道:“原來是要嫁禍,果然陰險,可驛站裏就這麼點兒人……”

    外面的強盜頭目哈哈大笑,安慰馮璞:“別擔心,大不了全殺光,一把火燒掉,總之不會讓你擔罪,實在不行,你就跟我們走,上山逍遙快活,勝似當官兒。”

    “是是,我當然願意跟兄弟們走,只是家有老小,能瞞過朝廷最好。”馮璞的意思還是殺人滅口。

    強盜們已經將驛站團團包圍,並不急著動手,強盜頭目又安慰馮璞幾句,走到聞家高手面前,一改剛才的大大咧咧,抱拳道:“不華先生,要不您先休息一會,我派幾名兄弟打前陣,給您開路。”

    “不華先生”自然姓聞,對剛才的打斷不太高興,什麼也沒說,慢慢拔出腰間的長劍,強盜頭目臉色驟變,立刻躬身後退,其他人也都挪動腳步,讓出更大一片地方。

    聞不華帶著毛驢走向東跨院門口的十幾名官兵,前方是陰影,身後是火光。

    “馮璞,你勾結賊人,被朝廷知道之後,全家死無葬身之地!”官兵還在痛斥馮副千戶。

    聞不華稍稍加快腳步,眼中已經選好目標,能用劍解決的事情,他盡量不開口。

    “住手!”

    竟然又有人打斷,聞不華沒有止步,他要殺人之後再轉身。

    “聞不華,你犯下欺師滅祖之罪,還敢到處招搖撞騙,膽子不小啊。”

    聞不華必須轉身看一看說出這些話的是什麼人。

    胡桂揚推門出屋之前,在黑暗中走到何三姐兒身前,當著眾人的面,輕輕抱了她一會,什麼也沒說,兩人已經心有靈犀,這算是又一次“挪移”功力。

    他站在門口,叫住了聞家高手。

    院子裏擠滿了強盜,都望向東跨院,對其它屋子裏的人毫不在意,只等著待會再殺人滅口、放火燒屋,誰也沒料到竟會有人站出來挑釁。

    胡桂揚的第一聲叫喊引來眾盜轉身,所有人都是一臉茫然,甚至沒想到要阻止,等到胡桂揚聲稱聞不華欺師滅祖,終於引發眾怒,強盜頭目隔著眾人厲聲道:“哪個家夥在胡說八道?”

    胡桂揚昂首站立,趙阿七、何五瘋子護在左右,原本站在門口的樊大堅卻退後幾步,與袁茂等人守在一起,“他這是瘋了?”

    袁茂笑了一聲,沒有解釋。

    “眾人避讓,後輩聞不華過來說話。”眾目睽睽之下,胡桂揚越顯狂傲。

    這一招有點效果,強盜們雖然沒有讓開,但也沒有一擁而上,互相看看,都是一臉困惑。

    強盜頭目擠過來,怒視胡桂揚,“小子,你哪來的?”

    副千戶馮璞也跟過來,他看過驛站裏的記錄,小聲道:“這人是從京城來的錦衣衛。”

    聽說是錦衣衛,強盜頭目更怒,“原來是朝廷走狗,老子平生最恨的人就是錦衣衛,你來送死……”

    “我不是來送死,是來找人的,你們是哪座山上的好漢?”

    強盜頭目一愣,“嘿,你還真是狂啊,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是伏牛山上的大王,鬧天獅子索指天。”

    胡桂揚還是改不掉舊毛病,笑道:“‘鬧天獅子’是綽號,‘指天’肯定不是父母所起的名字,所以你只是‘坐不改姓’,並非‘行不更名’。”

    索指天又是一愣,伸左手指著錦衣衛,罵了一句,又伸出右手,立刻有人送上短柄巨斧,“來來,讓我看看你有幾顆腦袋,敢說這種話!”

    胡桂揚看向索指天身後,“聞不華,沒想到吧。”

    索指天急忙轉身,看到聞不華就站在不遠處,“不華先生,讓我……”

    聞不華手裏仍然握著長劍,輕輕擺了一下,索指天立刻拎斧讓開,比小嘍羅還要馴服。

    “沒想到。”聞不華的聲音還是那麼慵懶,與之前的聞家高手相比,他比較年輕,不到三十歲,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你們改變路線了?”

    “對,專為找你而來。”

    “找我?”聞不華臉上掠過一絲疑惑,“你認得我?”

    “空、滅、不、苦,你是聞家莊三代弟子,不肯辛苦練功,卻去勾引莊中婢女,強姦不成將其殺害,逃匿江湖之中,我追查你已經很久,今晚該有了斷。”

    胡桂揚信口編造,聞不華越聽越可笑,“你追查我?嘿,胡桂揚,你的死期尚未到來,可你既然非要搗亂……”

    聞不華叫出了胡桂揚的名字,還送出一劍。

    兩人相隔十幾步,遠遠超出劍身長度,可聞不華身形甫動,劍就到了胡桂揚胸前。

    胡桂揚沒動,趙阿七與何五瘋子同時出手,他們不會救人,只會打人,眨眼間就到了聞不華身前,趙阿七更快一些,拳頭先到目標面前。

    聞不華能刺中胡桂揚,自己也會挨上一兩拳,這可不是他所期望的結果。

    趙阿七與何五瘋子全都撲空,聞不華改變位置,長劍依然指向胡桂揚。

    對於圍觀的眾多強盜來說,這是一場頗為詭異的戰鬥,其中一人時時被長劍所威脅,卻紋絲不動,另外三人則快得不可思議,在一塊極狹小的區域內閃轉騰挪,趙、何兩人打不到聞不華,聞不華也沒辦法在毫發無傷的情況下刺中胡桂揚。

    圍觀者並無危險,可所有人還是慢慢後退,不敢叫好助威,也不敢出言挑釁,他們已經有點分不清誰才是正宗聞家了。

    索指天小聲問:“錦衣衛會是聞家人嗎?”

    馮璞更驚訝,“不知道啊,據說聞家人曾經混進皇宮……”

    索指天有點後悔剛才的出言不遜。

    劍劍不離要害,身處險境之中的胡桂揚又開口了,“聞不華,你想騙取江湖同道的信任,反過來再攻打聞家莊,絕沒料到這麼早就被揭穿吧?”

    聞不華越怒越不愛說話,攻得更急,自己卻也因此險相環生,好幾次差點被拳頭擊中。

    胡桂揚不得不避讓幾下,真火令牌一直藏於左袖中,必要時能用來擋劍。

    “伏牛山諸位好漢,你們可要看清楚,此人已被逐出師門,並非真正的聞家人,他誘騙你們上當,其實是另有所圖,絕不會給予你們金丹,金丹在我手裏。”

    胡桂揚舉起右臂,手裏捏著一塊鮮紅的玉佩,在周圍火光的照耀下,仿佛一小團燃燒的火焰。

    院子裏眾人齊聲驚呼,原本對胡桂揚只有一兩分相信,這時增加到六七分,對聞不華反而生出懷疑。

    聞家莊的人總是神出鬼沒,胡桂揚正好利用這一點擾亂視線。

    久攻未中的聞不華徹底被激怒,突然後退到毛驢旁邊,腳步尚未落地,驢背上的一只箱子裏射出三團寒光,分別攻向三人。

    趙阿七與何五瘋子知道厲害,側身躲避。

    胡桂揚依然不動,在他身後,繞出另一團寒光。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1:32
一百五十四章 警告

    輕功並非何五瘋子與趙阿七所長,寒光一閃,兩人立刻朝不同方向跳躍躲避。

    趙阿七稍微靈活一些,一步躥到廊柱後面,只聽叮的一聲,震得耳朵發麻,後背微痛,轉身看去,剛才背靠的柱子露出一個細小的尖頭。

    聞不華射出的小劍竟然刺穿柱子,力道再大一點,趙阿七不死也會受重傷。

    趙阿七嚇得臉白如紙,反手去摸後背,手指離痛處總差一點距離,可是將手臂縮回來之後,兩根手指上卻有血跡,顯然是從傷口流出來的。

    他發了一會呆,極慢地歪斜身子,稍稍探頭出去查看情況。

    原來發呆的不只是他一個,滿院子的人都在發呆:強盜在發呆,他們完全沒看明白剛才究竟發生過什麼;何五瘋子在發呆,他瘸了一條腿,動作稍慢,只能就地翻滾,可還是被寒光追上,這時正躺在地上,捂著肩膀不知所措;胡桂揚在發呆,他一直就站在那裏,現在更是一動不動,連話都不說了,他也是寒光的目標之一,而且是主要目標,卻沒有受到傷害。

    聞不華同樣在發呆。

    他的右手握著長劍,左手按在毛驢所馱的箱子上,微微歪頭,目光越過胡桂揚的肩膀,像是在翹首以盼什麼。

    唯一沒在發呆的是那頭驢,忽閃著大眼睛,輕輕挪動一下蹄子。

    時間仿佛就此停止。

    趙阿七小心地繞過廊柱,扭頭看去,有一根細線低垂下來,落在地上,又向前方延伸一段距離。

    原來飛劍之線已被連根斬斷。

    再看何五瘋子與胡桂揚,身前果然各有一柄小劍以及連著的細線,唯一的區別是何五瘋子旁邊的小劍帶血。

    趙阿七咳了一聲。

    胡桂揚上前一步,正好踩中地上的小劍,臉上慢慢綻露微笑,“還沒學到聞家莊的精髓,你就背叛師門,實為不智。”

    動作一直快如閃電的聞不華,這時的一舉一動卻慢得像是七十歲的老者,慢慢收回目光,看了一眼箱子,放下左手,然後將長劍收回鞘中,轉身向大門口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背負著千斤重擔。

    毛驢昂的叫喚一聲,調頭跟隨主人。

    胡桂揚微笑目送,心裏卻在納悶,再來一招就能將聞不華置於死地,何三姐兒為何按兵不動?

    他沒問,相信何三姐兒必有理由。

    強盜卻有話要問,索指天手中的巨斧垂在地上,惶恐地問:“不華先生……”

    “滾。”聞不華吐出一個字,繼續往前走,擋在前面的強盜紛紛讓開,如避蛇蠍。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人是副千戶馮璞,雙膝軟慣了,撲通一跪,大聲道:“聞不華是騙子,這一位,這一位才是真正的聞家人!”

    聞不華還沒走出驛站,所有人的目光就已投向胡桂揚。

    參與戰鬥的幾個人都知道,最後一點寒光來自房間,在觀戰的眾多強盜眼裏,卻只看到寒光出自胡桂揚手中,一閃即逝,雖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卻都知道聞不華戰敗。

    聞家人神功蓋世,非人間所有,自然越厲害越像是聞家人。

    索指天手裏的巨斧終於脫手掉在地上,他的膝蓋沒那麼軟,心裏多少有一些傲氣,只是膽量不夠用,“我不知道……不華先生……聞不華太像……不對,他就是聞家人,只是被逐出門戶,可我不知道,沒人告訴我們,如果我知道……”

    胡桂揚來到索指天面前,笑道:“沒人怪你。”

    索指天如釋重負,渾身都軟了,差一點就要癱在地上,“伏牛山三十六寨,都願追隨聞家莊。”

    聞不華已經走出驛站,沒人攔他,他也不做解釋。

    “他給你們怎樣的許諾?”

    “他是騙子。”

    “騙子的話我也要聽一聽。”

    “聞不華從我們當中選出幾個人,傳授火神訣,聲稱此事做成之後,每人獎賞一枚金丹。”

    “嗯,回伏牛山等著,聞家莊很快會給予你們真正的任務,獎賞只會更豐厚。”

    索指天大喜,心甘情願地撲通跪下,連磕幾頭,“多謝恩公,多謝先生,不知先生怎麼稱呼?”

    “我入莊之後的名字叫聞滅揚。”話已出口,胡桂揚才覺得此名不吉,卻已沒辦法再改。

    “原來是滅揚先生,聞不華是你師侄?”

    “從前是。”胡桂揚糾正道。

    “不用……捉他回來嗎?”

    “不必,我已破他神功,暫且留他性命,聞家莊要讓江湖人皆知,背叛本莊的下場。”

    “我們給聞家莊傳揚此事。”

    胡桂揚擔心夜長夢多,一揮手,“去吧,回寨中等候命令。”

    “是是,滅揚先生知道我們的寨子在哪?哦,我愚蠢了,聞家莊哪有不知道的事情……”索指天起身,揀起巨斧,帶領各寨人馬退出驛站,呼嘯而來,悄聲而去。

    還有一個人留下,副千戶馮璞一直跪在地上,發現自己的處境極為尷尬,“滅揚先生……”

    “我在錦衣衛的姓名叫胡桂揚,叫我胡校尉。”

    “小人不敢。”副千戶比校尉的地位高多了,馮璞卻謙卑如同賤役,“胡、胡先生,我怎麼辦?”

    驛站裏的人不死,馮璞勾結強盜的事實很快就會暴露,他不能不怕,“胡先生加入聞家莊,朝廷……錦衣衛知道嗎?要不要……滅口。”

    “我自有辦法,至於你,還能站起來嗎?”

    “能。”馮璞勉強起身。

    “能跑嗎?”

    “應該能。”

    “那就跑吧。”

    “啊?可是……”

    “你想讓聞家莊替你殺人?”

    馮璞想了一會,轉身就跑,開始跑得深一腳淺一腳,很快穩定下來,跑得飛快。

    強盜都走了,驛站裏的人卻不敢出來,仍然躲在屋子裏。

    胡桂揚也不管他們,轉身快步回自己的房間裏,何三姐兒正好迎面走來,手裏托著一件破損的機匣。

    機匣不大,裂成幾塊,已經失去全部價值。

    這就是何三姐兒沒有繼續出招的原因。

    她還有其它機匣,但是更換玉佩需要時間,她寧願放走聞不華,也不想冒險再戰。

    她取出裏面的紅玉,快速遞來,胡桂揚接住,藏於袖中,匆匆瞥了一眼,原本全紅的玉佩,這時已有一圈明顯的白暈。

    “收拾東西,咱們待會就出發。”胡桂揚的詭計維持不了太長時間,他得盡快趕到鄖陽府,依托那裏的朝廷大軍,才能確保安全。

    但是在走之前,有件事情他必須問個明白。

    其他人收拾行李、牽來馬匹,胡桂揚獨自走向東跨院。

    跨院門前站著十幾名軍官,對剛才的事情他們看不清楚,卻聽得清楚,因此全都拔刀嚴陣以待,心裏卻沒有半點勝算。

    “進去通報,錦衣校尉胡桂揚求見。”

    “你休想……休想……”軍官不知道對方想做什麼。

    跨院門開,有人站在門口說:“請胡校尉進來。”

    胡桂揚邁步就往裏走,官兵們沒有放下刀,也沒有阻攔。

    站在門口的人是名四十多歲的男子,裝扮像是一位幕僚。

    “閣下怎麼稱呼?”胡桂揚拱手問道。

    “姓林,他們都叫我林師爺。”

    胡桂揚又拱下手,林師爺前面帶路,兩人一塊走進正房。

    這是驛站裏最好的房間之一,比較寬敞,左右兩邊還有暖閣,珠簾低垂,林師爺指著右手邊的暖閣,“胡校尉請,我家大人在裏面等你。”

    胡桂揚獨自進去,借著昏暗的燈光,看到床鋪上躺著一名老者。

    “走近些。”老者輕聲道,有氣無力,的確像有重病在身。

    胡桂揚走到床前,低頭看著老者,並不認識。

    “你是查獲京城妖狐案的那個胡桂揚?”

    “正是。”

    “錦衣衛南司百戶趙瑛是你義父?”

    “沒錯。大人認得我義父?”

    “有過數面之緣。”老者咳了幾聲,“還沒有自我介紹,我姓原,單名一個傑字。”

    “右都禦史原大人?”胡桂揚吃了一驚。

    “你竟然聽說過我。”

    “原大人之名,天下皆知。”

    原傑乃是朝中高官,奉旨撫治荊襄,就是他一手設置鄖陽府,招集各方流民,因此立功升為右都禦史。

    原傑是鄖陽府最高官員,胡桂揚本指望能得到此人的協助,沒想到竟然在半路遇上,原傑身患重病不說,身邊也沒幾個人,竟被一群強盜圍困。

    “一世浮名。”原傑又咳兩聲,“我將禍水引到你那裏,也是沒有辦法,還好,你嚇退了強盜。”

    “大人不認為我是聞家人?”

    “嘿,你若是聞家人,我就是何百萬。”

    胡桂揚笑了笑,何百萬之名已經傳到鄖陽府,他一點都不意外,“大人是要回京嗎?為何不走水路?為什麼不多帶些兵馬?”

    “我本想不惹人注意,快些回到京城,現在看來是不可能了。”原傑歎了口氣,“我命不久矣,能在這裏遇到你,想是天意。”

    “嗯。”跟一名垂死之人,胡桂揚不會爭辯這世上是否真有“天意”。

    “我這裏有件東西,你拿去,如果有機會,一定要交給……新任首輔是誰?”

    “還沒有消息,都說會是大學士萬安。”

    “不能給他,想辦法將它交給太監懷恩,你認得懷太監嗎?”

    “見過幾次。”

    “好,交給他,我比較放心。”原傑抬起一只手。

    燈光微弱,胡桂揚看了一會才發現原大人手裏握著一截像是細木棍的東西,接到手中,感覺頗輕,裏面可能是中空的。

    “我不行了,是玉佩……把我害死的。”原傑動動手指,示意胡桂揚靠近一些,“立刻回京,萬萬不可前往鄖陽府。”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1:42
一百五十五章 坑

    胡桂揚走出房間,向等在外面的林師爺說:“鄖陽府發生了什麼?”

    “什麼也沒發生。”林師爺一臉茫然,“我家大人……”

    “請郎中了?”

    “大人不讓請。”

    “那你進去送行吧。”

    林師爺慌忙進屋,胡桂揚剛走到跨院門口,就聽到屋裏傳出哭聲。

    外面的十幾名官兵已經收刀入鞘,似乎預料到會有這一刻,默默站立,不進屋查看,也不開口提問。

    其他人已經準備妥當,樊大堅挑選驛站最好的馬匹,袁茂去簽發公文,驛丞等人躲在屋子裏,死活不給開門,袁茂只好將公文塞進門,等裏面蓋章之後再送出門縫。

    看到胡桂揚走來,袁茂問道:“那邊是什麼人?看樣子不像小官兒。”

    “原傑。”

    袁茂更是大吃一驚,“右都禦史原大人?他怎麼……怎麼就帶這幾個人?”

    “嗯。”

    胡桂揚往前走,袁茂快步跟上,“原大人說什麼了?”

    “他讓我返回京城,不要去鄖陽府。”

    袁茂一怔,被胡桂揚落下,急忙追上去,“那咱們……”

    “那咱們更得去鄖陽府了。”

    袁茂輕歎一聲,知道這趟冒險無論如何免不掉。

    天邊已經泛亮,眾人上馬出發,官道比較簡單,他們是從南邊來的,東北方向去往南陽,西行可直抵鄖陽府。

    一行人急行多半個時辰,逐漸放慢速度,等到天氣越來越熱,他們只能緩緩前進,盡量尋找路邊的樹陰,誰也不願開口說話。

    午時左右,隊伍停下休息,張五臣抱怨道:“京城就夠熱了,這裏更熱,有汗卻出不來,真是要殺死人哪。”

    沒人有胃口,讓馬匹吃草料,大家都躲在樹下喝水或酒。

    錢貢走來,擦擦額頭,皺眉道:“驛站裏的官兒是原大人?”

    袁茂與樊大堅說話時,錢貢聽到了,於是過來一問。

    “對。”

    “這可奇怪了,原大人身為右都禦史,撫治鄖陽府,位高權重,怎麼淪落到只帶十幾個人返京?還要向驛站隱瞞自己的身份?”

    “不知道。”胡桂揚當時沒來得及詢問更多事情,原傑就已暈倒。

    錢貢笑了一聲,以為胡桂揚不願說實話,“看樣子,原大人像是逃走。那些強盜為什麼要追原大人?還有聞不華……”

    “這些事情我通通不知道,我只想快點到達鄖陽府。原大人既然離開,留守的官員應該是知府大人和鄖陽衛指揮使,你都認識嗎?”

    “知府吳遠在京為官時,曾去拜訪少保大人,我見過一次,他應該記得我,而且有少保大人的親筆信在,胡校尉又有西廠公文,他一定會全力配合。指揮使名叫臧廉,還是當地守備,我聽說過他,沒見過,應該沒什麼問題。”

    知府與守備一文一武,互不統屬,通常受禦史節製,原傑一走,鄖陽府等於沒有最高長官,胡桂揚必須分別與吳遠、臧廉打交道。

    遠處的趙阿七突然大聲道:“後面有人追上來了。”

    錢貢臉色一變,“伏牛山強盜?”

    胡桂揚走到官道中間向後方望去,“是原大人的扈從。”

    錢貢鬆了口氣。

    林師爺和十餘名官兵很快趕上來,他們跑得急,個個累得滿頭大汗,臉部漲紅,不理別人,直到胡桂揚面前,跳下馬,同時拱手行禮。

    “原大人……過去了。”林師爺神情黯然。

    “節哀順變。”胡桂揚敷衍道,他與原傑從無來往,因此無話可說。

    “胡校尉這是要去哪?”

    “當然是鄖陽府,我們走的路沒錯吧?”

    “路沒錯,但決定是錯的。”林師爺稍稍提高聲音,吸引其他人的注意,“胡校尉難道忘記了原大人的提醒?不要西行,即刻返京。”

    胡桂揚笑道:“沒忘,可我不是原大人的下屬,我是錦衣衛南司校尉,借調至西廠辦事,只聽西廠的命令。”

    正向這裏走來的樊大堅向身邊的袁茂撇撇嘴,在他眼裏,胡桂揚可不是服從命令的聽話校尉。

    “原大人並非命令你們,而是以私人名義提醒你們:不要去鄖陽府,那裏十分危險。”

    胡桂揚還沒吱聲,錢貢開口道:“不會吧,鄖陽府剛剛設置,朝廷大力扶植,駐紮的官兵至少有八千……”

    林師爺搖頭,“與官兵多寡沒關係,別人去鄖陽府可能沒事,你們不行。”

    “我們……有什麼特別?”錢貢看向同行的其他人,個個都很正常,只有那三名女子稍顯突兀。

    這時所有人都已聚來,林師爺也掃視一圈,“我知道你們為何要去鄖陽府,不瞞諸位,你們來晚了,東廠、南司的人已經先到步,該拿走的東西都拿走了,你們到了鄖陽府也是一無所獲。”

    趙阿七信了,跺下腳,“早知如此,就該騎馬走陸路,坐船耽誤不少時間,這回好了,金丹一粒沒剩下。”

    胡桂揚受較真兒,問道:“‘該拿走的東西’是指什麼?”

    “金丹。”林師爺馬上回道,“你們沒拿到金丹是運氣,金丹有毒,會讓服食者丟了性命。”

    趙阿七嘿了一聲,表示不信。

    “包括原大人?”胡桂揚問。

    林師爺輕歎一聲,“沒錯,過去的一年裏,原大人先後服食七枚金丹,結果……唉,多說無益,總之你們迷途知返吧,不要再去鄖陽府,立刻返回京城。”

    錢貢急道:“馬上就要到鄖陽府,怎麼能說退就退?你說金丹有毒,我們不吃就是……”

    胡桂揚向林師爺道:“你說得不對。”

    “什麼不對?”

    “東廠與南司既然將金丹都拿走了,我們去鄖陽府還有什麼危險呢?應該更安全才對。”

    林師父一怔,他跑得急,一心想將這些人勸返,沒注意到話裏的前後矛盾,“這個……可能還剩一些,毒性更大……”

    “鄖陽府究竟發生了什麼?林師爺,我們千裏迢迢而來,幾句謊言是不可能讓我回頭的。”

    林師爺猶豫片刻,“我只對你一個人說。”

    “這些人跟我已久,鄖陽府若是真有危險,他們應該聽一下。”

    樊大堅上前一步,“胡校尉這句話說得太對了,冒險可以,但是總得明明白白地冒險。”

    林師爺又猶豫一會,向跟來的士兵道:“你們先退下,這件事與你們無關。”

    士兵們牽馬走到遠處。

    林師爺看著面前的十多人,“你們都想知道?”

    就連錢貢帶來的三名隨從也都點頭。

    “咱們到樹下說。”

    何五瘋子不耐煩地催道:“屁大的危險,值得這麼拐彎抹角嗎?”

    林師爺還是走到樹下,抬手在脖子附近扇扇風,“今年真是熱得不像話。你們想知道真相,好,我就告訴你們真相,但這只是我自己的所見所聞,或有缺失,你們別問我,問我也沒用。”

    林師爺跟隨自家大人前年到達荊襄,一番走訪考察之後,原傑向朝廷建議,就地設置鄖陽府,招集附近流民,將他們都變成大明百姓。

    這一招很管用,城池建起來了,大批流民不用離開自己的房屋與田地,當然願意落籍歸附,其間或有一些流民鬧事,也都被官兵鎮壓下去。

    怪事出在鄖陽府撫治衙門裏,大概是去年八九月間,衙門後院一夜之間突然冒出一處深坑,比井口稍大,裏面深不見底。

    滿衙門的人誰也沒聽到異響,更沒見過奇怪景象,深坑憑空出現,事先沒有半點預兆。

    荊襄一帶多年未設官府,遊民中間雜道盛行,家家崇信鬼神,原傑擔心此事流傳出去會引發慌亂,於是下達嚴令,不準向外泄露深坑的事情,並建起一座棚子將深坑遮蓋住。

    林師爺就住在後院裏,開始一段時間,他怕得睡不著覺,可是逐漸習慣了,深坑出現之後,並無任何異樣,一切照常,他甚至敢到邊上向坑裏俯視,除了一團深邃的黑色,什麼也沒看到。

    本年正月期間,林師爺發現原大人有些變化,明明是五六十歲的老人,臉色卻越來越紅暈,腳步越來越輕盈,而且對女色頗感興趣。

    撫治荊襄本是臨時之責,所以原傑只身赴任,沒帶家人,可今年以來,鄖陽府城池正建得如火如荼,他卻命人采買年輕女子,說是身邊缺人服侍,頗為不便。

    林師爺大為意外,卻沒有勸諫,對於一名地方大吏,買兩名侍女絕不出格。

    十天前,原大人的身體狀況急轉直下,再也沒有之前的活力,夜裏經常陷入恐慌之中。

    原大人找來林師爺,對他說:“我命不久矣,必須馬上返回京城。”

    原傑還讓林師爺用木石將深坑封死,聲稱坑裏有不好的東西,他就是接觸過深坑裏的東西,並服食過七八枚所謂的金丹之後,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就在這時,有傳言說山裏的流民又要造反,原傑卻堅持要走,甚至沒有當面給知府和守備一些交待,只留下兩封信,等他走後才能交給文武兩官。

    原傑帶著少數隨從悄悄上路,病情越來越重,終於在驛站倒下。

    他們前腳剛離開鄖陽府,南司和東廠的兩隊人就已趕到,據說已經占據撫治衙門,很可能就是奔著那處深坑去的。

    “我沒有隱瞞,事情就是這樣,我家大人已經過世,臨終之前對我說,深坑害人,南司與東廠已無可挽回,胡校尉等人卻不該無辜喪命,所以派我來追你們。”

    眾人聽完這番講述,無不半信半疑,只有胡桂揚心驚不已,雖然症狀並不完全相同,可原傑的某些變化,竟與義父趙瑛如出一轍。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1:45
一百五十六章 喜歡的人

    勸退胡桂揚等人是原杰的遺命,林師爺十分在意,“就在昨天上午,從鄖陽府傳來消息,南司、東廠兩撥人大打出手,好像還鬧出人命。原大人早有預感,他說那座深坑乃是不祥之兆,可惜沒辦法徹底封死,必須盡快回京城求助。”

    胡桂揚等林師爺說完,向身邊眾人道︰“林師爺的話你們都聽過了,是去是回,每個人都說說。”

    張五臣平時不怎麼說話,這時卻搶先第一個開口,“我覺得應該聽從原大人的警告,立刻返回京城,不瞞諸位,我最近又用香爐算過幾次,結果……都不太好,離鄖陽府越近,有些人的死期越明確。”

    “沒有玉佩,你的香爐不是作廢了嗎?”袁茂問。

    張五臣搖頭,“不不,沒有完全作廢,香爐里的聲音不那麼清晰,但是還能聽到一點,只有我能大致聽懂。”

    樊大堅比較相信這種事,“你說有些人的死期,是指哪些人?包括我嗎?”

    張五臣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來。

    錢貢道︰“我說幾句啊。首先,咱們已經到這兒了,距離鄖陽府只有一步之遙,什麼都沒做,什麼也沒看到,說回京城就回去了?這個……說不過去。其次,原大人的事情有點蹊蹺,林師爺,我沒有惡意,就是感到奇怪,原大人早就發現深坑,很可能曾經入坑探查,得到過七枚金丹,發生這麼多事情,他怎麼一件也沒向朝廷報告呢?我家大人還在內閣的時候,從來只聽說鄖陽府城牆建得如何、流民安置得如何,就是沒見過只言片語提及深坑。”

    林師爺道︰“我說過了,只講述自己的所見所聞,除此之外,原大人做過什麼、沒做過什麼,我都不了解,也沒法回答。但是現成的例子擺在眼前,原大人……唉,原大人從發病到逝世,相隔只有十余天……”

    聽說原杰因為服食金丹而亡,趙阿七的臉一直變來變去,這時道︰“七枚金丹!老家伙當它是飯嗎?他服食得太多,我們沒那麼貪,少用幾枚不就得了?一定要去鄖陽府,而且要快,那座深坑里肯定藏著不少金丹,否則的話,這個家伙為什麼不讓咱們去?”

    林師爺苦笑道︰“我倒成惡人了。原大人交待的事情,我必須做,而且得做好,但你們若是固執己見,我也無能為力,只好隨你們便。”

    “去,這就去。”趙阿七一旦去除心中的懼意,反而更加著急,轉身走向正在路邊吃草料的馬匹。

    胡桂揚又看向其他人,袁茂搖搖頭,表示自己沒想法,何三姐兒看了看小草與聞苦雨,“我們聽你的。”

    何五瘋子哼哼兩聲,什麼也沒說。

    胡桂揚向林師爺拱手,“我的職責就是捉拿裝神弄鬼之人,既然鄖陽府有這種奇事,我不能不去。”

    林師爺嘆息一聲,“其實我已猜到會是這樣,好,該說的話我都說了,我要回驛站收斂原大人遺體,然後前往京城,就此別過。”

    “恕不遠送。”

    林師爺走向遠處的官兵,張五臣望著他的背影,小聲道︰“也不知道他們願不願意多帶一個人回京。”

    沒人聽他的話,雖然天氣依然悶熱,大家還是決定上路,張五臣無奈地搖搖頭,只好跟上去,騎上自己的馬。

    這一程走得更遠一些,中間路過一處驛站,他們換取馬匹之後繼續趕路,打算夜里就在路邊露營。

    東廠和南司的人已經搶先趕到鄖陽府,胡桂揚得加快速度。

    但他並不是特別著急,總覺得時間未到,何百萬、聞家莊不會太快在鄖陽府露面。

    月上中天,一行人找一處背風的地方扎營休息,白天太熱,夜里才有一點涼風,誰也不願點火,隨便吃點東西,鋪毯睡覺,何五瘋子等人難得地沒有打呼嚕,而是隔一會就在自己臉上拍一下,咒罵無處不在的蚊蟲。

    胡桂揚安排守夜順序,第一人是趙阿七,他先躺下睡一會,伸手摸了摸懷中的小木棍,打算到達鄖陽府之後再查看底細。

    閉眼沒多久,胡桂揚就被趙阿七推醒。

    “師兄,該你了。”趙阿七已經在旁邊鋪好毯子,一見胡桂揚睜眼,立刻倒下呼呼大睡。

    胡桂揚掙扎起身,夜正深,四處的蚊蟲少了一些,呼嚕聲終于響起,可是在曠野中顯不出威力,驚擾不到他人。

    胡桂揚伸個懶腰,四處看了一眼,何三姐兒仍然坐在毯子上,只要是露營,她就保持這個姿勢,照樣能睡著,休息得很好。小草與聞苦雨睡在一左一右,像是她的兩個孩子。

    胡桂揚走遠一些,望向更遠方,這條官道行人不多,他們走了一整天,只遇到過十幾名農夫和兩隊差役,按里程,他們應該已經進入鄖陽府地界,卻一直沒見到村鎮,這一帶依然荒蕪,許多落籍的百姓住在山里,還沒有搬出來。

    胡桂揚感到內急,走遠一些,找到一片隱蔽之處小解,過後舒服不少。

    往營地走的路上,他看到了那道身影。

    身影站在路邊,身上撒滿月光,像是一棵光禿禿的樹,此人背對胡桂揚,盯著不遠處端坐的何三姐兒。

    胡桂揚心中一凜,如果沒看錯,那人正是昨晚在驛站里敗走的聞不華,他又來了,卻沒有帶著毛驢,天機術會因此大打折扣,但是仍然是名強敵。

    胡桂揚慢慢走近,心里有點自責,他竟然一點異常都沒察覺到。

    聞不華察覺到了,轉過身,向胡桂揚輕輕招手。

    胡桂揚伸手入懷,再拿出時手上已經套上機匣“靈緲”,單手放在身後,“靈緲”雖然威力不大,總比沒有強。

    “你把我害得好慘。”聞不華用極輕的聲音說話,生怕吵醒睡覺的人。

    胡桂揚愣了一下,“咱們……是敵人啊。”

    聞不華竟然露出微笑,“你說得對,咱們是敵人,什麼招都能用,可是你有一句話說對了,我的確已被逐出師門。”

    “哈。”胡桂揚急忙壓低聲音,“真沒想到,我居然蒙得這麼準。”

    “也不算蒙,準確地說,被逐出師門的人不只我一個,而是一大群。”

    “一大群?”

    “對,至少四十人,多是跟我一樣的不字輩弟子,但是跟強姦之類的事情無關,是因為一些內部的紛爭。”

    “仙凡之爭?你肯定是仙派嘍。”

    “對,我是仙派,仙凡之別只是聞家莊內部紛爭的一部分,還有別的爭議,總之這些年來我們一直不太團結,大難臨頭時還要互相拆台。”聞不華輕嘆一聲,無限感慨。

    胡桂揚越聽越糊涂,但是對方沒出手,他也沒找到最佳時機,只能順著對方說下去,“咱們這是在聊天?”

    “對,在聊天。”聞不華在伏牛山群盜面前顯得極為孤傲,這時卻一反常態,親切得像是從小就與胡桂揚相識。

    “嗯。”胡桂揚瞥了一眼何三姐兒,希望她已經醒來。

    “聊聊你。”

    “我沒什麼可聊的,就是一名小小的錦衣校尉,來鄖陽府查案。”

    聞不華抬起手,迅速指了一下何三姐兒,“她呢?”

    “她怎麼了?”

    “聽說她是何百萬的養女,當年學的是天機術,可是看她的樣子,應該修煉火神訣很久了。”

    “我的眼光不如你,什麼也看不出來。”

    “你很喜歡她?”

    “嗯?”

    就算是熟人之間閑聊,這個話題也有點不合適,何況聞不華幾乎就是一個陌生人。

    “我沒有喜歡的女人,但是我能看得出來︰你起來之後第一眼看的就是她,你以為大家都睡著了,所以特意多看一會,然後你的腳步變得輕松,心情一定很不錯。”

    “嘿,這麼說來,你一定是愛上我了,因為你已經盯著我看了好一會。但是抱歉,我對男人不感興趣,京城人多,品味雜亂,沒準有太監會喜歡你。”

    聞不華笑得更開心了,“我就知道這是你的痛處,不願被別人提到。”

    胡桂揚又看一眼何三姐兒,突然不想再爭辯,“好,我喜歡她,又能怎樣?何百萬不允許嗎?聞家莊連這種事也要管嗎?”

    聞不華輕輕搖頭,“你知道,我從來沒像昨晚那麼丟人,被認為是騙子,還敗給一個女人。”

    “人生在世,什麼都要經歷一下,我倒是因此確認一件事,你們聞家人既不是神仙,也不是鬼怪。”

    “對,我們是尋常人,有喜怒哀樂,昨晚之後,我一直在想,怎麼才能化解你們加在我身上的羞辱,以及心中的怨念。”

    胡桂揚笑了,做好出招的準備,同時要向何三姐兒的方向跳躍過去。

    兩人說了這麼久的話,向來警覺的何三姐兒應該醒了,與她聯手,胡桂揚才有勝算。

    “殺人太容易,殺死受到喜歡的人才有意義。”聞不華又瞧一眼何三姐兒,“現在的問題是,你們兩個我先殺哪一個?你喜歡她,她喜歡你嗎?”

    胡桂揚沒法確定何三姐兒是否醒來,也不確定自己是否真能跳到她身邊,即便是到了她身邊,沒有玉佩的何三姐兒,也未必是聞不華的對手。

    “你哪個也不能殺。”胡桂揚突然冒出一句。

    “有理由嗎?”

    “因為我還沒到鄖陽府,因為只有我能進入深坑,取出至關重要的那件東西,何三姐兒若是被殺,我會與你拼命,我若是死了,你們策劃已久的計謀就將一敗涂地,何百萬、聞家莊都不會饒你……”

    趁聞不華一愣神的工夫,胡桂揚出手。

    一點寒光射向聞不華。

    聞不華卻早有準備,微一側頭,恰好躲過迅如疾電的攻擊,身形一晃,人已經到了胡桂揚身前,長劍刺出,沒有任何花招,只想一擊必中。

    胡桂揚這回沒蒙住他。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1:59
一百五十七章 古怪的信息

    聞不華一劍刺出,立刻察覺到對方心口處有硬物阻擋,他反應極快,並不以硬踫硬,而是瞬間收劍,旋即再刺,正中胡桂揚小腹。

    這一劍未受阻攔。

    聞不華心中閃過一個念頭︰這樣也好,可以讓他慢慢死去……

    緊接著他的脖子突然感覺一緊,心也跟著一緊,不由大駭,他看得清清楚楚,何三姐兒離得較遠,絕對來不及出招相救。

    聞不華不由自主地騰空而起,然後重重摔落地上,脖子仍被什麼東西緊緊勒住,只能張嘴ㄚㄚ地叫,說不出話來。

    他落地的聲音驚醒了所有人。

    何五瘋子一個跟頭翻起來,先看向姐姐的位置,發現人不在,心中大驚,再一轉頭,看到姐姐正在遠處俯身查看。

    何三姐兒看著倒地的胡桂揚,臉上神情既有心痛又有不解,“為什麼不把他引到我那邊?”

    胡桂揚捂著肚子,手掌被血染紅,仍然不肯收起笑容,“他有準備,我打算自己拼一次,看來我的天機術學得不夠好……”

    機匣“靈緲”貼在聞不華的脖子上,胡桂揚沒能及時收回。

    “靈緲”還是那只殘缺一角的機匣,唯一的變化是里面裝著一枚紅玉。

    胡桂揚共有兩枚紅玉,一枚來自張五臣的香爐,一枚來自少保商輅的贈與,前者偶爾借給何三姐兒一用,後者被置入“靈緲”。

    自從學會天機術以來,胡桂揚經常把玩自己手中唯一的機匣,在莫家莊時又曾得到何三姐兒的幫助,終于找到安置機心的地方。

    胡桂揚學過不少手法,卻是第一次使用在完整的機匣上,速度慢了一些,沒能搶在被刺中之前發招,若不是心口處有真火令牌防護,他會被一劍殺死。

    何三姐兒微微一笑,知道胡桂揚沒有完全說實話,她手上沒有玉佩,發揮不出機匣的真正威力,所以他才不肯將聞不華引過去。

    所有人都跑過來查看情況,只有何五瘋子去按住聞不華,“咦,這家伙還活著。”

    何三姐兒轉身走到五弟這邊,再看聞不華已經暈過去,臉憋得赤紅,眼看就要氣絕,“把他捆起來。”何三姐兒彎腰收起機匣與細線。

    “不如省點事……”何五瘋子嘴上這麼說,還是跑到堆放行李的地方,找出繩索,過來將人緊緊捆上。

    聞不華臉色逐漸恢復正常,卻沒有醒過來。

    何五瘋子起身,看到姐姐手里多了三件機匣,“是這個家伙的?他可挺窮。”

    何三姐兒嗯了一聲,手一翻,縮入袖中,再伸手出來,三件機匣無影無蹤,“去看看那邊需要幫忙嗎。”

    何五瘋子跑過去,胡桂揚躺在地上,傷口已經得到包扎,有兩個人跪在他身邊發出抱怨。

    “師兄一身神功,怎麼會被刺中?他偷襲你?真是不要臉的家伙。”趙阿七一直以為師兄的武功比誰都高,很難理解為何會被一名不字輩的聞家人傷到。

    “你是不是每次打架都要自己受傷?”小草也在埋怨,她剛剛幫著止血,手上都被染紅,“你還是老實一點吧,有幾條命夠你拼的?”

    胡桂揚笑了笑,“你的金簪沒問題,我把它……”

    “還笑!”小草像是要發怒。

    胡桂揚閉嘴,慢慢收起笑容,雖然不是致命傷,但也不是無關緊要的小傷,他感到極為疲憊,腦子昏沉沉的,向上看去,有人悲痛,有人關切,有人疑惑,有人幸災樂禍……可是沒有何三姐兒,他記得她剛才還在。

    胡桂揚覺得自己飛上雲端,忽起忽下,好幾次他想醒來,又覺得沒什麼意思,傷口反而會因此更疼,不如就這樣無知無覺。

    他感到可笑,就像明知在做噩夢,卻不肯醒來,反而試圖改變夢境。

    聞不華為什麼不帶著毛驢?

    胡桂揚的思緒四處跳躍,從毛驢一下子回到大餅身上,那條狗應該長大一些了,為什麼沖著主人叫喚?

    終于,跳來跳去的思緒還是被緊追不舍的疼痛感追上,像是一個淘氣的孩子被嚴厲的父母一把拎起,不等辯解,先挨一頓板子……

    胡桂揚疼得叫出聲來,然後他睜開雙眼,發現不只肚子上的傷口疼,從頭到腳全身都疼,連呼吸都在疼。

    “我竟然沒死。”胡桂揚咒罵一句,覺得自己還可以再睡一會。

    他的話在別人聽來只是一串含糊不清的嘟囔,卻足以令小草欣喜萬分,“你總算醒了。”

    胡桂揚眼中的景物逐漸清晰,原來他已經躺在床上,旁邊是坐在凳上子的小草,一臉倦容掩蓋不住心中的興奮。

    “這是哪?”胡桂揚像是含著刀子說話,見小草沒聽清,咽咽口水,又說一遍︰“這是哪?”

    “鄖陽府,咱們已經到了,真險。”

    胡桂揚擠出一個微笑,“這倒挺好,不知不覺就到了。”

    小草臉色一沉,“你不知不覺,我們……瞧你笑的樣子,比哭還難看。”

    “那是你沒見過我哭。你剛才說‘真險’是什麼意思?我又沒死。”

    “你暈過去不久,那些強盜又追上來了,說你才是騙子,我們邊走邊打,還拿聞不華拿人質,一路上不知遇到多少危險,總算遇到鄖陽府的官兵,將強盜擊退。”

    “這麼精彩的經歷,我竟然錯過了,你的鏈子槍又發威了?”

    小草笑容燦爛,“當然,但是打退強盜的人還是趙阿七、何五瘋子,他們兩個比我厲害得多。”

    “殺死多少強盜?”

    “沒殺人,強盜怕傷著聞不華,沒敢硬攻,咱們人少,急著趕路,也沒沖過去……咦,這麼一說,好像也不是太凶險,當時怎麼覺得跟一點希望沒有似的?”

    胡桂揚正要開口,外面有人推門進來。

    何五瘋子走到床前,看到胡桂揚已經睜眼,毫不掩飾臉上的失望,“你的命真硬,為什麼你就不能跟別人一樣,挨一劍就老老實實地死去呢?”

    “你還沒死,胡大哥更不會死。”小草怒道。

    胡桂揚卻不以為意,笑道︰“因為我不是‘老實人’啊。謝謝你這一路的護送。”

    “嘿,我就是愛打架,不是為救你,但是打得不過癮。”何五瘋子搖搖頭,也不問傷勢,轉身就走,站在門口,扯著公鴨嗓,像宣告聖旨一樣高聲道︰“他醒了!”

    第一個進來的人是樊大堅,盯著胡桂揚仔細看了一會,“你真醒了?”

    “別人護送我來鄖陽府的時候,你在做什麼?”

    樊大堅大笑,“真醒了,我差點以為白跑一趟。”

    “袁茂呢?”

    “他和錢貢去衙門里給你請兵,一直沒回來,估計不太順利,但是你醒了,事情或有轉機,我得去告訴他們一聲。”樊大堅轉身向外走去,在門口轉身補充一句,“別再說我沒用了。”

    胡桂揚回以笑聲,他感覺好多了,雖然全身仍然疼痛,卻能夠忍受得住,說話也越來越清晰。

    趙阿七與張五臣一塊進來,敷衍兩句告辭離開,張五臣一直心不甘情不願,趙阿七也這麼冷淡,胡桂揚有點意外。

    “他怎麼回事?”等兩人走後,胡桂揚小聲問。

    小草知道這個“他”是指誰,“趙阿七?自從你受傷之後,他就不太高興,總說這不應該、那不應該,也不知是什麼意思。”

    胡桂揚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他向趙阿七隱瞞實力,這麼久才受到懷疑,也算是一個奇跡。

    何三姐兒與聞苦雨最後趕來,後者只是陪伴,對胡桂揚是否醒來並不關心。

    聞苦雨不願當丫環,可是跟隨何三姐兒這些天來,一舉一動越來越合格,似乎很願意服侍這位新主人。

    “樊真人救了你。”何三姐兒微笑,好像早料到胡桂揚今天會醒來,所以一點都不著急,“靈濟宮的丹藥果然名不虛傳。”

    樊大堅已經離開,胡桂揚沒機會當面感謝。

    “這是鄖陽府的什麼地方?”

    “城外的一家客店。”

    “嗯?”胡桂揚感到不解。

    “原大人不告而別,有傳言說流民又要鬧事,所以鄖陽府關閉城門,嚴查進出人等。”

    “連西廠的人也不能進城?”

    “西廠公文和商少保的書信昨天被送到城里,一直沒有回應,袁茂、錢貢今天又去打聽情況,還沒回來。”

    十有八九是已經進城的南司與東廠在阻撓,胡桂揚又問道︰“聞不華呢?是死是活?”

    “活著,就在隔壁。”

    胡桂揚還有許多事情要問,可是身上的疼痛開始變得劇烈,他沒法繼續想下去。

    “小草,你累了,去休息一會吧。”何三姐兒勸道。

    看到胡桂揚醒來,小草已經心滿意足,嗯了一聲,起身離開,聞苦雨看了何三姐兒一眼,跟著出去,帶小草去找客房。

    “她一直陪著你。”

    “再這樣下去,就是我欠她人情了。”

    何三姐兒笑了笑,從懷里取出一只小包裹,放在床頭,“玉佩都在這里,一共十枚。”

    “十枚?”胡桂揚記得自己先後得到九枚玉佩。

    “聞不華貢獻一枚。”

    “他是聞家人,才只有一枚?”

    “他在驛站里沒能完成任務,被收走大部分器械,只剩三只機匣和一枚玉佩。”

    “倒霉的家伙。”

    何三姐兒又從袖中拿出一截小木棍,“聞不華為它而來。”

    “里面是什麼?你看過了?”胡桂揚受托將此物帶給太監懷恩,一直沒仔細研究過。

    何三姐兒點點頭,將小棍兒一扭,分成兩段,從里面抽出一卷紙,“僬僥人來。”

    胡桂揚一個字也沒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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