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妖孽 作者:冰臨神下 (連載中)

 
mk2258 2017-6-10 20:04: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3 402318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2:04
一百五十八章 古怪的人

    僬僥人來。

    “這是個人名嗎?”胡桂揚掙扎著坐起來,一頭霧水。

    “僬僥是指侏儒那樣的矮人。”何三姐兒解釋道。

    “聞空壽?”胡桂揚馬上想起他在沼澤里見過一次的聞家人,就是此人給他指路,還告訴他聞家分裂為仙凡兩派。

    “我也不明白,書上說僬僥是個南方古國,早已消失多年,所謂僬僥人,與神鬼妖魔一樣,只是傳說。這世上常有侏儒,卻不是什麼僬僥人。”

    胡桂揚呆呆地想了一會,“我還以為是多重要的信息,本想到鄖陽府之後再打開,沒準一下子就能知道聞家莊在哪,結果……原大人讓我將它交給懷恩,想必那個太監知道這四個字的含義。”

    “現在派人回京城也來不及。”

    “而且懷恩根本不會將真相告訴我。”

    胡桂揚掀開被子要下地,何三姐兒上前攙扶,“你要審問聞不華?”

    “嗯,我擔心再不審他就來不及了。”

    何三姐兒扶著胡桂揚走出幾步,來到門口之後,胡桂揚輕輕推開她,自己邁出門檻,抬頭看一眼外面,“這麼小?”

    這是一間極小的客棧,與一戶人間差不多,左右各兩間廂房,中間是正房,都不大,庭院如同天井,前面的房子開有後門,這時緊緊關閉,無人進出。

    何五瘋子坐在對面的台階上,聽到胡桂揚的話,回道︰“城外就這麼一間客店,被咱們包下了。”

    新建的鄖陽府百廢待興,能在城外找到客店已算是意外之喜。

    胡桂揚住在西廂房,出門右拐,一步一挪蹭到隔壁門前,何五瘋子兩步躥過來,幫他開門,“這人很怪,比你還怪。”

    “太好了,我就喜歡與怪人打交道。”胡桂揚邁步進屋。

    “嘿,就愛和怪人打交道?這是什麼愛好?”何五瘋子搖搖頭走開,全然沒想到自己也是怪人。

    何三姐兒笑了笑,跟著進去,站在門口將房門虛掩。

    聞不華被捆得結結實實,他卻不在意,坐在床上閉目養神,聽到有人進來才慢慢睜開雙眼,“你在我脖子上勒出的紅印還沒消失。”

    聞不華仰頭展示。

    胡桂揚扯來凳子坐下,“你在我肚子上捅得一劍現在還很疼。”

    “你不僅對我栽贓陷害,還差點殺死我。”

    “栽贓陷害、差點殺死,聽著真是耳熟,這不就是你們聞家莊在京城曾經對我做過的事情嗎?”

    “你必須向我道歉。”聞不華只顧自說自話。

    胡桂揚忍不住笑了一聲,“如果我道歉,你會原諒我?”

    聞不華目光冰冷,“當然不會,你對我做了這麼多壞事,怎麼可能獲得原諒?但你還是要向我道歉,或許我會讓你死得痛快一些。”

    胡桂揚轉身向門口的何三姐兒道︰“我越來越喜歡這個家伙了。”

    何三姐兒微微一笑,什麼也沒說。

    聞不華很認真地說︰“可我不喜歡你,你這個人非常討厭,不守規矩,你應該走水路,轉到漢江的時候,自然有人處置你,你卻莫名其妙地改走陸路。咱們本不應該相遇,明白嗎?我和你,本應該一輩子都不見面,結果你卻跑來羞辱我、傷害我。所以,你不應該為你的所作所為道歉嗎?”

    胡桂揚自認也是強辭奪理的高手,此時竟然啞口無言,好一會才道︰“在漢江本應發生什麼?”

    “我怎麼知道?那邊又不歸我負責,但是我想都差不多吧,帶一些人做些事情,事後教他們火神訣,分給玉佩。”

    “為什麼只是火神訣,而不是天機術?”

    “火神訣配合玉佩見效更快一些,天機術掌握得比較慢,若非資質上佳,干脆別教。”

    “多謝夸獎。”

    “嗯?”

    “我學的是天機術,她也是。”

    “她的天機術算是登堂入室,你的很差。”

    “你的脖子就是被很差的天機術勒紅的。”

    “你本可以一招殺死我,而且手法不對,竟然對我用搬運術,我又不是石頭一類的東西,搬運我干嘛?而且你沒能守住機匣,脫手丟失,此乃大忌,若是在聞家莊,僅此一次失誤,就足夠將你貶為雜役至少三個月。”

    “看來聞家莊對待你們很嚴厲。”

    “嚴厲?這不叫嚴厲,這叫因材施教,比如你有一百斤的力氣,難道給你十斤的兵器讓你耍著玩嗎?自然要給你百斤之物,甚至更重一些,才能讓你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胡桂揚又一次被說得啞口無言,“這麼說來,我沒機會進入聞家莊。”

    “沒機會,別的不說,你的年紀太大,我們從來不收超過十歲的弟子。”

    胡桂揚又看何三姐兒一眼,想起她說的一些事情,就在荊襄某地,曾經聚集大批來歷不明的孩子,某天夜里,有五個孩子得到玉佩……

    “你能帶我去聞家莊嗎?”如果對方比較正常,胡桂揚不會提出這種問題,可是誰也不知道聞不華能說出什麼來。

    “當然不能。”這個回答太正常,聞不華皺起眉頭,“你不是聞家人,怎麼能去聞家莊?”

    “可是必須先進入聞家莊拜師學藝,才能成為聞家人。”

    聞不華愣了一會,又拋出剛才的回答︰“你年紀太大。”

    胡桂揚笑著起身,小心翼翼地伸個懶腰,“我最討厭那些矮子,你呢?”

    “我也是。”聞不華說出這句話立刻後悔,想捂嘴手臂卻動不得,只能雙唇緊閉,以示再不開口。

    胡桂揚裝作沒注意到對方的變化,依然語氣輕松地繼續道︰“那些家伙小時候練功失誤,以至于再也長不高,本是他們自己的錯,卻懷著一肚子怨氣,每每撒在別人身上,真是不可理喻。”

    聞不華驚訝地睜大眼楮,不由得開口道︰“對啊,偏偏他們輩份高,不是空就是滅,專門壓制我們這些小輩……你怎麼知道這些事?這是聞家莊的秘密,不應該有人告訴你啊。”

    “你說過,聞家莊矛盾重重,總有人不遵守規矩。你們怎麼稱呼那些矮子?是不是……”

    “不對,矛盾再多,我們也不會違背誓言,是誰向你泄密?”聞不華厲聲發問,好像他才是審問者。

    胡桂揚想了想,他知道的聞家姓名沒有幾個,活著的更少,只好回道︰“聞空壽。”

    聞不華又是一愣,隨即大笑,“差點又被你騙過,聞空壽?哈哈,規矩就是他定的,他自己會違背?哈哈。”他突然收起笑容,“你這個人太喜歡撒謊,真應該改一改,怪不得你的天機術不夠精深,就是因為心思太亂。”

    胡桂揚轉身要走,突然開口道︰“僬僥人。”

    “什麼?你在罵我?”聞不華的表情不會騙人,雖然奉命攔截原杰,他卻不知道這三個字的含義。

    胡桂揚走出房間,聞不華還在後面大聲道︰“你得向我道歉!”

    回到自己的床上,胡桂揚慢慢躺下,向跟進來的何三姐兒道︰“抱歉,我得躺一會。”

    何三姐兒笑道︰“你不如將這聲抱歉送給隔壁。”

    “呵呵,他還真是一個怪人,比我想象得還要古怪。”

    “他肯對你說這麼多話,已屬破例,這兩天里他對我們所有人說過的話加在一起,也沒有今天多,但是只要開口,就非常怪。”

    “他對我不服氣。你覺得他為什麼這樣古怪?”

    何三姐兒想了一會,“脾氣是天生的吧。”

    “在他之前,我還見過幾位不字輩︰聞秀才聞不久,自願投入監獄,就為了陷害汪直聞不見,在沈家差點殺死我,最後被你殺死聞不經,在高家村被我和小草殺死。這三人我接觸不多,但是回想起來,都有一點古怪。”

    “聞不華若是早被殺死,咱們大概也覺得他只是有一點古怪。”

    “對。”

    “所以這些不字輩的古怪脾氣都是在聞家莊養成的?”

    “聞不華一個勁兒讓我道歉,就像是……就像是幾歲的孩子,我猜他走出聞家莊沒有多久。”

    何三姐兒已經明白胡桂揚的意思,“聞空壽身體沒長大,聞不華心智沒長大,他們都是僬僥人?”

    “有可能,但是還不合理,如果僬僥人就是聞家人,原杰想要送回京城的四個字就是小題大做,宮里早已知悉聞家莊的威脅,派出幾路人馬追查,用不著外地官吏的提醒。”

    “或許你還是應該派人回京,問問太監懷恩這四個字的含義。”

    “記得嗎?比武大會、鬥法大會將在七月十五舉行,離現在只剩一個來月,快馬加鞭的話,勉強能夠一去一回,即便拿到答案,也都來不及了。”

    “或許大會與鄖陽府沒有關系……”

    “不不,肯定有關系,七月十五有事發生,就在這里,可我現在甚至不知道是該阻止它,還是該趁機奪取什麼。”胡桂揚心中一半清醒一半迷糊,“反正這與我關系不大,我的職責是抓捕何百萬與聞家莊首腦,活捉最好,死的也行。”

    外面傳來腳步聲,何三姐兒立刻讓到一邊。

    袁茂急匆匆地走進來,“太好了,你終于醒了。”

    “咱們能進城了?”

    “能,而且得立刻進城。”

    “出什麼事了?”

    “東廠與南司的人在撫治衙門大打出手,知府大人請你前去彈壓。”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2:13
一百五十九章

    鎮撫梁秀接掌錦衣衛南司數月,寸功未立,因此對於鄖陽府之行報有極大的期望,親自帶隊南下,最先進入撫治衙門。

    還在路上時,他就已經聽說衙門後院裏的怪事。

    現在,他終於親眼得見。

    “原傑膽子不小,眼皮底下的怪事,竟敢知情不報。”梁秀命人去除土石,露出下面的深坑。

    黑不見底,除此之外,別無異樣,沒有陰風透出,也沒有怪聲傳來,就是看久了有一點頭暈。

    梁秀頗覺失望,下令道:“下去看看。”

    沒人應聲,他帶來十名南司校尉、二十多名番子手,全是精挑細選的可靠之人,這時卻不約而同地保持沉默。

    梁秀大怒,身為南司鎮撫,他本應坐在衙門裏批閱公文,如今身先士卒來至險地,身為部屬的這些人竟然臨戰生怯。

    “難道讓我親自下去嗎?”他盯著一名校尉,有十足把握能鎮住此人。

    校尉不安地咳了兩聲,“要不……我去外面找個人,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或者向知府衙門要名囚徒……”

    “你是哪裏的校尉?”梁秀容貌俊秀,略有幾分婦人之姿,正因為如此,他更要時常顯示冷酷無情,以免被人看輕。

    “啊?”校尉越發心慌意亂,沒聽懂大人的意思。

    “我問你是哪個衙門的校尉?”梁秀一字一頓地重複道。

    “錦衣衛……南司衙門,大人手下的校尉。”

    “南司是做什麼的?”

    “南司……負責管理本衛軍匠,與此同時,還要……還要暗中尋仙訪道。”校尉聲音越來越輕。

    “你也知道這種事要暗中進行?”

    校尉面紅耳赤,只好道:“小人知罪,這就……這就帶人下去。”

    兩名番子手聽到“帶人”兩個字,臉上立刻露出驚慌之色,果不其然,校尉向他們招手,“準備繩索,咱們三人下去探洞。”

    繩子都是現成的,先連成三條長索,然後分別係在三人腰上。

    校尉看了一眼同僚,知道這次冒險沒法推給別人,心中默默歎了口氣,對兩名番子手道:“你先下,我隨後,你殿後。”

    本司鎮撫就在旁邊監督,番子手哪敢抗命,相反還要表現得很踴躍,同聲應是,被指定打頭的人深吸一口氣,盡量多磨蹭一會,終於沒法再拖延下去,向拽繩子的幾個人說:“各位兄弟,我的命握在你們手裏,拽緊嘍。”

    番子手雙手抓繩,腳踩洞壁,慢慢進入深坑。

    校尉沒有多說,向鎮撫大人拱手,腳踩深坑邊緣,正要下去,前院突然傳來一陣嘈雜。

    梁秀一驚,轉身看去,校尉則是一喜,站在邊緣不動,希望能有奇跡留下自己,打頭的番子手卻不知情,仍在慢慢下行,繩子一點點從地面數人手中溜過。

    梁秀隨身帶著錦衣衛長官親筆簽發的公文,一進撫治衙門就下過嚴令,不許任何人到後院打擾他們公幹,就算是知府大人親臨也不行。

    所以他不明白,鄖陽府還有誰敢來搗亂。

    答案很快出現,果真不是鄖陽府的人。

    四十歲的左預名義上是錦衣衛百戶,多年來卻一直在東廠辦事,或許是因為與太監們混得太久,他的下巴也是寸草不生,面部皺紋繁多,其中三四道又長又深,像刀疤一樣刻在臉上,平添幾分無情與凶惡。

    他也帶一隊人馬來到鄖陽府,只比南司晚一步,衣服和靴子上沾滿了塵土,像是剛從泥地裏走出來。

    左預有個習慣,喜歡歪頭瞅人,與此同時左手扶著刀柄,一副隨時都要抽家夥抓人的架勢。

    梁秀心中怒不可遏。

    嚴格來說,兩人都屬於東廠派系,因此競爭頗為激烈,新上任的梁秀尤其需要這場功勞。

    “左百戶怎麼來了?”梁秀皺眉問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咱們在東廠已經分得清清楚楚,我來鄖陽府,你留在京城。”

    百戶比鎮撫的品級低,所以左預要向梁秀拱手行禮,他的臉上卻沒有半點恭謹之意,“情況瞬息萬變,梁鎮撫走後不久,東廠得到消息,說鄖陽府這邊比較麻煩,所以廠公派我過來幫忙。我是緊趕慢趕,可梁鎮撫走得太快,我一直沒追上。好在及時趕到,沒耽誤大事……”

    梁秀走到左預面前,低聲道:“別來這一套,你想方設法來鄖陽府,無非就是要搶功。耽誤大事?你不來最消停。告訴你,這裏由我做主,你想搶功……”

    左預指指梁秀身後。

    “幹嘛?”

    “鎮撫大人好像有點麻煩。”

    梁秀恨透了手下的人,如果時間充裕,他會將南司整個調換一遍,現在卻只能接受這群無能之輩。

    他轉過身,怒氣衝衝地看過去。

    被他指定的校尉已經遠離坑邊,腰上還係著繩子,一臉的惶恐驚詫。

    “怎麼回事?”

    校尉指著入坑的繩子,它原本被繃得筆直,這時卻軟軟地橫在地上。

    “到底了?”梁秀有點失望,如果坑底就這麼深,似乎不會藏有驚喜。

    校尉搖搖頭。

    “說話!”梁秀怒道。

    “繩子那頭……沒、沒有重量。”

    梁秀幾步走過去,向負責拽繩的幾人道:“還等什麼?”

    幾人急忙動手扯繩,其實一個人就夠了,繩子一點都不沉。

    繩子上來了,末端什麼也沒有,連繩結都被解開。

    梁秀抓起繩頭看了一會,“人呢?”

    誰也沒法回答,梁秀突然將繩頭扔向被指定的校尉,“我不是讓你下去嗎?為什麼你還站在這裏?”

    校尉沒敢躲,任由繩子打在臉上,“我是想下去,可是……可是……”他指著掉在地上的空繩,覺得理由非常充分,用不著多說什麼。

    “下去,立刻下去,你要是上不來,我再換別人。”梁秀深感威嚴受損,必須加以挽回。

    校尉沒辦法,只好慢慢走向深坑,快到邊上的時候,向自己的番子手道:“你先下。”

    “我不是殿後嗎?”

    “換你打頭。”校尉一把將番子手扯過來,低聲道:“養你不是為了給老子收屍,下去,我就在你後面。”

    番子手直接受校尉掌控,哪敢辯駁,只好哆哆嗦嗦地往坑裏下移,等他消失在黑暗之中,校尉再沒有別的理由推搪,自己也拽著繩子慢慢入坑。

    梁秀站在一邊監督,目光掃來掃去,如果再出意外,他得繼續派人下去。

    被看到的人無不膽戰心驚,暗暗祈禱進坑的兩人能順利完成任務。

    左預也帶來二十多人,都站在遠處旁觀,左預自己走過來,停在梁秀身邊,“他們回不來了。”

    “嘿,放心,南司人多,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現在正是他們盡職的時候。”

    “錦衣校尉拿的是朝廷俸祿,是朝廷的人,不是咱們的……”

    梁秀冷冷看向左預,“在京城,上頭的大人們說的算,在這裏,我說的算,不只是我的人,你和你的手下,該下去也得下去。”

    左預搖頭,“我和我的人都不會下去。”

    梁秀微微眯起眼睛,“你這是抗命不遵,我會記錄在冊,回京之後交給廠公。”

    東廠廠公尚銘是左預的頂頭上司,也是梁秀的靠山,左預卻不害怕,無情的臉上露出無情的微笑,“這就是廠公的命令。”

    “什麼命令?”

    左預慢條斯理地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遞過去,“廠公下令不準派人進坑。”

    梁秀大驚,接信打開,快速看了一遍,臉色變得鐵青,猶豫一下,向兩夥拽繩的手下道:“把他們……”

    話未說完,一條繩子突然落在地上,顯然另一頭已經沒人。

    “快拽上來!”梁秀不得不收回之前的命令。

    軟下來的繩子很快被拉出來,另一條則慢得多,其他人也上去幫忙,希望能救校尉一命。

    梁秀向左預道:“你早有這道命令,現在才拿出來……”

    “鎮撫大人心情不好,我一找到機會就拿出來了,這裏的人都能作證,鎮撫大人別忘了記錄在冊。”

    梁秀噎得說不出話。

    還好第三條繩子一直保持緊繃,眾人努力,終於將最後下去的校尉拽上來。

    校尉沒死,但也不算活人,身體基本完整,被洞壁擦出不少小傷。他暈過去了,只剩下極微弱的呼吸。

    南司眾人忙著救人,梁秀將左預拉到一邊,低聲道:“你還知道些什麼,一塊說出來吧。”

    “我得到消息,此洞藏有至寶,但是需以三千活人獻祭,鎮撫大人帶來的這點人好像不夠。”

    “你從哪得來的消息?”梁秀咬牙切齒地問,這本應是南司的消息,他卻一無所知。

    左預沒回答,“這場功勞不小,一個人是吞不下的,不如聯手合作,先湊足三千人再說。”

    梁秀慢慢擠出笑容,“好啊,可是去哪找那麼多活人獻祭?這種事又不能公開進行。”

    “別的地方不行,唯獨鄖陽府行,此地到處都是流民,落籍的只有一部分,還有許多尚未記入官府戶冊,對朝廷來說,他們是不存在的,湊三千人輕而易舉。”

    梁秀這回露出真正的笑容,“薑還是老的辣,佩服,佩服。”

    左預拱手道:“南司尋仙訪道的職責,很可能會在梁大人手裏終結,這才是值得天下人佩服的事情。”

    梁秀拱手還禮,兩人相視而笑,全然不在意坑裏的犧牲者與昏迷不醒的校尉。

    此時此刻,他們真心實意想要聯手共建奇功,五天之後,兩夥人卻拔刀相向,都不想再讓對方多活一天。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2:19
一百六十章 離遠點

    鄖陽城還沒有完全建成,到處都是缺口,幾座城門倒是已經完工,巍峨高聳,嶄新的青石透著沉重的威嚴,無聲地提醒進出者,經過城門才是正途,從缺口混進來的人皆非善類。

    胡桂揚等人最初就被困在這裏,由於公文沒有得到批準,他們不能光明正大地走過城門,直到撫治衙門裏發生意外,才被請進城。

    知府大人和守備大人不可能出城迎接一名錦衣校尉,等在城門口的接待者是一名刑房書吏,不知從哪裏調來的,好像從沒見過世面,見面之後只專注於一件事,將所有人的姓名都記下來,逐字確認,生怕有一點錯誤。

    何五瘋子急得想打人,書吏卻不急不徐,對三名女子的姓名特意問了兩遍,等他收起筆墨,天都快黑了,“請隨我來。”

    馬匹已交還驛站,鄖陽城不大,眾人步行,很快就到了城西的撫治衙門,此地離知府衙門、守備衙門都不遠,白天的時候站在街頭就能望見,天黑時只能看見幾只燈籠。

    這也是城內僅有的幾只燈籠,天剛黑,整個鄖陽城已經安靜得只剩下偶爾的犬吠,事實上,城裏的居民多是軍戶與官吏、公差的住家,平民百姓極少,很多房子已經蓋好,卻是空的。

    書吏對此有解釋:“鄖陽府的百姓附籍不久,良莠不齊,撫治大人計劃逐一甄別之後再放進城來,還沒完成就……總之這裏就是撫治衙門,我奉命帶你們到這裏,別的事情不歸我管,如果你們有什麼需求,我可以轉告給知府大人,盡量予以滿足。”

    胡桂揚看著黑乎乎的衙門,“吃飯、洗漱這些事情誰來負責?”

    “呃……你們先住一晚,明天一早有人送飯送水。”

    衙門裏突然傳來一聲吼叫,書吏嚇了一跳,身子一矮,邁步就要跑。

    胡桂揚使個眼色,袁茂將書吏攔下,“別急著走,胡校尉還有話要問。”

    “我什麼都不知道。”書吏快速說道,急著想走。

    “我不問什麼,只想讓你替我帶句話。”胡桂揚道。

    “好好,胡校尉請說,我一定帶到。”

    “明天上午,我會去衙門拜見知府大人,如果守備大人也在,那就更好了。”

    “是是,我明白,明天上午,衙門……”書吏一得空就跑,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這裏是鬼宅嗎?把他嚇成這樣。”

    何五瘋子說者無意,其他人卻是聽者有心,樊大堅馬上道:“不可亂說,此宅陰氣頗重……張五臣,你覺得呢?香爐能算出什麼嗎?”

    張五臣臉色極差,“香爐沒反應……剛才是什麼東西在裏面吼叫?”

    “當然是人。”袁茂沒那麼害怕,“東廠和南司的人都在裏面,有點小矛盾,咱們就是過來調解的,我先進去看看情況。”

    “我與南司是一家人,不用客氣,一塊進去吧。”胡桂揚更不怕,當先走向大門,其他人隨後。

    “剛才忘了,應該要只燈籠。”袁茂道。

    別的衙門都點著燈,只有撫治衙門裏外漆黑一片,不過看刑房書吏的樣子,袁茂即使開口索要,燈籠也得等到明天才能送來。

    衙門的格局都差不多,大門以內是儀門,進去之後是大堂,撫治的職責並不繁雜,所以沒有二堂、三堂,再往裏走是中院、後院,屋宇眾多,建得頗為氣派,卻沒有燈,更看不到人。

    大堂本是威嚴之地,這時卻顯得陰氣沉沉,眾人都不自覺地輕手輕腳,生怕驚擾到不該驚擾到的東西。

    袁茂本來不是很害怕,這時也有點心慌,“胡校尉,我先進去通報一聲吧。”

    “不用。”胡桂揚穿過大堂,向著空蕩蕩的中院喊道:“南司、東廠還有活人嗎?”

    這一嗓子沒喊出更多活人,倒將身後的幾個人嚇得臉色驟變,樊大堅急忙道:“我的爺,小點聲,我知道你不信鬼神,可是多少留點敬畏吧。”

    “這裏陰氣這麼重,當然要用陽氣驅逐一下。”胡桂揚不肯壓低聲音,“袁茂,點火。”

    “這裏沒有燈燭之物,拿什麼點?”

    “大堂裏有的是木料,都能用來點火,起碼不用摸黑,還能嚇唬鬼。”

    袁茂還沒動,何五瘋子先去拆掉一張椅子,試了一次,發現不好點著,又去大堂裏各處搜羅,竟然找到一盞油燈,他一心想點火把,直接將油倒在木頭上,這回很容易點著。

    火光雖然不是很亮,眾人卻都感到心裏一鬆,於是紛紛找來木頭,很快就有了五六支火把。

    “去後院。”胡桂揚道,語氣輕鬆,好像是在帶領眾人夜遊賞景。

    錢貢舉著火把走來,“那個胡校尉,我們幾個就不陪你進去了,在這裏等你。”他的三名隨從一個勁兒點頭,表示讚同。

    胡桂揚笑道:“老錢害怕了,好吧,你們幾人要是覺得這裏安全,就留下,其他人跟我去後院。”

    張五臣馬上道:“我也留下,我不會武功……”

    “你不行,我去哪你就得去哪。”胡桂揚帶頭往前走,張五臣不敢不跟隨。

    聞不華也被帶來,雙手被緊緊捆在身後,留出一截繩子,由趙阿七牽引,一路上沒說過話,這時突然冷笑一聲,“是時候了。”

    “什麼是時候了?是什麼時候了?”趙阿七馬上問道,見聞不華拒絕回答,一拽繩子,“就會說怪話,我們若是出事,你也跑不掉。”

    人都走了,大堂裏只剩下錢貢與三名隨從,越待越感到恐懼,一名隨從顫聲道:“咱們……”

    “好,聽你的。”錢貢立刻接道,舉著火把去追前面的人。

    通往後院的門板已被拆掉,不知所蹤,倒是免去一個麻煩,胡桂揚沒拿火把,第一個進去,停下腳步,笑道:“原來都在這裏,剛才怎麼沒人吱聲?”

    現在也沒人吱聲。

    後院一角站著數十人,圍成幾圈,全都面朝圈內,像是在圍觀什麼,聽到後面的聲音,沒一個人做出反應。

    胡桂揚身後的人陸續進入後院,看到這樣詭異的一幕,心裏多少都有些驚恐,同樣沒人敢於靠近。

    “不是說東廠與南司大打出手嗎?”胡桂揚問道。

    袁茂也很糊塗,“知府吳大人這麼說的,他說東廠與南司的人到來不久就將撫治衙門裏的人都給攆走,只允許每日送飯到大門口,昨晚突然傳出打鬥的聲音,今天早晨大門口多了兩具屍體……”

    “鎮撫梁大人在嗎?我是癸房校尉胡桂揚。”

    還是沒人回應。

    “你們留在這裏別動,何五瘋子跟我去看看。”

    “我跟你去。”趙阿七搶先道,將手裏繩子交給何五瘋子,換來對方的火把。

    自從發現胡桂揚的武功未必高強之後,趙阿七一直表現得比較冷淡,這是第一次表現積極,胡桂揚沒說什麼,帶著他走向沉默站立的那群人。

    聞不華又說一句:“是時候了。”

    何五瘋子晃晃拳頭,“是時候揍你一頓了。”

    聞不華並不看他,“你們都欠我一個道歉。”

    胡桂揚已經走到那些沉默者身邊,借助火光,他認出了梁秀,還有幾名眼熟的南司校尉,其他人則比較陌生。

    這些人中間就是那座傳言中的深坑,站在人群外只能看到坑口。

    梁秀站在最外一圈,胡桂揚走到他身邊,拱手道:“梁大人。”

    梁秀用餘光看了一眼胡桂揚,雙唇幾乎不動地說:“離遠點。”

    胡桂揚退後一步,“夠遠嗎?”

    梁秀不吱聲了,呆呆地看著前方。

    胡桂揚到處看了看,同樣是最外圍,離梁秀不遠的地方站著一名四十餘歲的錦衣校尉,服飾與神情都與其他人不同。

    胡桂揚走過去,拱手道:“閣下是東廠左百戶吧?”

    那正是左預,他用同樣的方法警告道:“離遠點。”

    胡桂揚又退一步,向趙阿七小聲道:“待會……你看什麼?”

    趙阿七舉著火把,死死盯著胡桂揚的腹部。

    “傷口又流血了?”胡桂揚低頭看去,沒發現異常,也不覺得太疼,“趙曆行。”

    聽到自己的名字,趙阿七一愣,隨即回過神來,面帶驚喜,小聲道:“師兄,你感覺到了嗎?”

    “我就感覺到你越來越古怪。”

    “不是我,是你身上的玉佩,它們……它們有變化!”

    胡桂揚又退後兩步,從懷裏摸索出一枚玉佩。

    這是一枚紅點很小的玉佩,只在中間位置有一塊,不知是因為火光照耀,還是別的原因,它似乎在閃動。

    “感覺到了嗎?”趙阿七激動地問。

    胡桂揚多看一會,“紅色在擴大?”

    “沒錯,紅色就是金丹。師兄,咱們找到了,真的找到了,這一趟沒有白來。”

    胡桂揚收起玉佩,再次看向人群中間的深坑,依然一無所覺。

    離深坑最近的一名番子手打扮的人突然發出吼叫,隨後憤怒地說:“太吵啦!”

    番子手轉身,大步走出人群,直奔手持火把的趙阿七,二話不說,抬手就是一拳。

    趙阿七不怕打架,早將火把交至左手,右拳還擊。

    他擊中了番子手,番子手也擊中了他。

    砰砰兩聲,番子手沒動,趙阿七被擊飛了,火把脫手掉在地上。

    剛在江湖上揚名立萬不久的趙曆行,竟然被一個無名無姓的番子手一招打敗,他自己無法相信,胡桂揚以及站在門口的眾人都沒法相信。

    番子手看向胡桂揚,怒氣還沒發泄完。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2:22
一百六十一章 落玉

    胡桂揚站立不動,與其他人一樣,目光轉向深坑,似乎也在靜靜地吸取什麼東西,站在他旁邊的番子手臉上怒容稍減。

    被一拳擊飛的趙阿七翻身而起,隨手扔掉火把,大踏步走來,嘴裏罵罵咧咧,“我是趙曆行,趙曆行!你沒聽說過老子的名號?”

    趙阿七堅信名氣與脾氣互為一體,名氣增長,脾氣自然也該增長,所以從前的趙阿七能忍,今天的趙曆行則不能忍。

    番子手也不答話,上前迎戰,兩人乒乒乓乓地又打在一起,彼此惱怒,將學過的拳腳功夫幾乎忘得一幹二淨,你一拳我一腳,與街頭無賴打架幾乎一樣。

    唯一的區別是兩人的力氣都大得驚人。

    互掄七八拳之後,趙阿七明顯落於下風,嘴上還不老實,手上卻是守多攻少,心裏更是驚疑不定。

    “有完沒完?”裏圈又有一名番子手怒喝一聲,幾步跑來,揮拳參戰,不分敵我,既打趙阿七,也攻自己的同伴。

    “能不能安靜點?”這回開口的是一名校尉,地位比番子手高,卻不以勢壓人,同樣用拳頭說話。

    參戰的人越來越多,波及的範圍也越來越大,站在門口的諸人目瞪口呆,盡量躲遠一些。

    這些人當中沒有知名的武林高手,也沒有令人眼前一亮的招式,可是一拳一腳都有裂石斷壁的力量,虎虎生風,隨便一人用力跺腳,地步就會微微顫動。

    酷愛打架的何五瘋子也不想參與這樣的戰鬥,“他們還是人嗎?”

    “胡校尉站在那兒幹嘛?快回來啊。”樊大堅踮腳說道。

    胡桂揚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似乎也中了邪,被深坑完全吸引,他不動,也沒人來打他。

    深坑周圍很快只剩寥寥幾人。

    胡桂揚在用餘光偷偷觀察梁秀與左預,這兩人站在最外一圈,卻一直沒有參與戰鬥,但是臉色變換,明顯是在強忍怒火。

    又等一會,胡桂揚邁步從兩位大人中間走過去,來到坑邊,向下望了一眼。

    坑裏本來就漆黑一片,在夜裏更是黑得如同千年深潭。

    胡桂揚什麼也沒看到,卻覺得心髒猛然一跳,緊接著更劇烈地一跳,險些從嗓子眼裏蹦出來,隨之而來的是鮮血上湧,頭暈目眩。

    胡桂揚大吃一驚,急忙連退數步,心髒逐漸平複,腹部疼痛加劇,伸手摸了一下,傷口滲出不少血,滲透繃帶,摸上去潮乎乎的。

    “你學過火神訣嗎?就敢離丹穴這麼近。”左預冷冷地說,他對胡桂揚了解不多。

    “管他做什麼?讓他獻祭豈不更好?”梁秀對這位名義上的下屬久已不滿。

    “就他帶來的幾個人,獻不獻祭有何區別?當務之急是靜下心來服食更多金丹。”

    “亂成這個樣子,怎麼服食?而且這個胡桂揚最愛搗亂,他一來就惹事,不如早點除掉。”

    “我知道該怎麼做!”

    “我是鎮撫,你得聽我命令!”

    “哈,芝麻小命,也敢說此大話……”

    最後兩個保持鎮定的人也打起來。

    胡桂揚吃驚地看著南司鎮撫梁秀,狀如婦人的上司,拳上的力氣竟然絲毫不弱於他人。

    胡桂揚伸手入懷,拿出裝有玉佩的小包裹,包裹沒係,很容易打開,一共十枚玉佩全在這裏,上面的紅點大小不一,確定無疑是在發光,與天上星月的照耀無關。

    “金丹!他有金丹!”不知是誰喊了一句,數十人停止打鬥,齊齊看向胡桂揚。

    胡桂揚甚至沒想一下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只是覺得順理成章,好像他不遠千裏從京城趕來鄖陽府,為的就是這個。

    他用力將手中的所有玉佩拋向深坑左預所謂的丹穴。

    同時而起的驚呼更令他的這一舉動匪夷所思,七八人一躍而起,合身撲來,卻都晚了一步,重重摔在地上,閃光的玉佩先後落入深坑,沒發出任何聲音。

    不只是南司與東廠諸人,就連站在門口的十餘人也發出驚呼,可是更來不及勸阻。

    “胡桂揚!”南司鎮撫梁秀怒吼一聲,他可沒料到此人身上會有這麼多玉佩,此前胡桂揚曾拿出一枚,他們正專注於服丹,沒人注意到。

    胡桂揚慢慢退向深坑,笑道:“這裏果然陰氣重,人人都糊塗,我也不例外,都是……”

    五六十名功力不弱於趙阿七的高手,全都衝向胡桂揚。

    胡桂揚暗叫一聲不妙,他拋出玉佩的時候什麼也沒想,尤其沒想過惹起眾怒之後該如何應對,他剛才真的糊塗了一會。

    有人替他想。

    胡桂揚只覺得腰上一緊,隨即不由自主地向前猛衝,快逾奔馬,從圍攻者中間一掠而過。

    梁秀等人沒料到這一招,同時一愣,竟然沒有出手阻攔,等他們反應過一起轉身的時候,胡桂揚已經脫離人群,到了何三姐兒身邊,被她伸手扶住。

    何三姐兒手中沒有玉佩,天機術只能將胡桂揚硬拽出來,她的神情有些嚴肅,既是對拋擲玉佩的不滿,也是對眼前形勢的警惕,她可不是這些人的對手。

    “抱歉……”

    “快跑。”何三姐兒催道。

    胡桂揚不能留下何三姐兒一個人,伸手去拿懷裏的機匣,說道:“我幫……”

    又有意外將他的話打斷,這回不是某人,而是深坑。

    坑裏突然發出轟然巨響,震驚所有人,校尉與番子手們再次轉身,驚恐地看向他們這些天裏一直不肯離去的丹穴。

    響聲不斷,地面震動得越來越劇烈,地下好像有一頭在蟄伏千年的怪獸正要衝出來。

    剛剛建成一年有餘的撫治衙門,承受不住這樣的震動,梁柱細一點的房子開始東倒西歪,胡桂揚等人想跑也跑不掉,反而要往院子中間的空地靠攏,以免被倒下的房屋砸中。

    “胡桂揚,你把我們全害死了!”樊大堅一直以來最為恐懼的事情終於要發生。

    “早知如此……”袁茂說不下去。

    張五臣唔唔地哭出聲,“我為什麼要拿香爐?為什麼要拿香爐?”

    錢貢和他的三名隨從跪在地方,太上老君、如來佛祖亂叫一通,乞求平安。

    趙阿七滿身是血,站在遠處喊道:“師兄,你是不是騙我?”

    小草緊緊握住胡桂揚的胳膊,“真後悔沒在京城殺死大鐵錘……”

    何五瘋子向何三姐兒道:“三姐,這回我可幫不了你!”

    何三姐兒與聞苦雨不吱聲,一個雙手縮入袖中,一個拔出短刀,各自戒備。

    人人都覺得大難臨頭,胡桂揚卻莫名其妙地沒有恐懼,反而大笑道:“總算要結束了,聞不華,就是這個時候嗎?”

    “你先向我道歉。”聞不華只在意這一件事。

    胡桂揚想多了,事情並沒有結束,劇烈的轟轟聲持續一小會,竟然逐漸減弱,最終完全消失,地不震了,房屋也只倒塌幾間。

    危險似乎已經消失,卻沒有任何人開口,一律保持安靜,生怕一點聲音就能引發另一場震動。

    胡桂揚有點失望,同時發現這是一次機會,小聲道:“現在跑。”

    深坑裏突然冒出一大團紅光,隨後是大量玉佩噴湧而出,散落四方,每一枚都是遍體通紅。

    沒人想跑,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他們也不想跑。

    趙阿七被打得遍體鱗傷,這時卻一躍而起,興奮地大叫一聲“金丹”,伸手去抓玉佩。

    剛剛受過驚嚇的眾人,這時像瘋子一樣爭搶玉佩,南司鎮撫與東廠百戶根本彈壓不住,自己也在大搶特搶。

    袁茂、樊大堅、何五瘋子……就連不會武功的錢貢等人,也跑向深坑附近,高舉雙手,想要接住幾枚從天而降的玉佩。

    胡桂揚向前邁出一步,突然警醒,伸出雙手,分別抓住離自己最近的小草與何三姐兒,“別去。”

    聞苦雨已經搶到一枚,正與一名番子手爭奪另一枚。

    何五瘋子也搶到一枚,興奮至極,“三姐,快來啊,好多!”

    何三姐兒已被漫天降落的紅玉吸引,小草更是目眩神迷,兩人一塊拖著胡桂揚往前走。

    胡桂揚竟然拽不住兩名女子,眼見一枚玉佩從空中墜落,何三姐兒與小草都舉起一只手去夠,胡桂揚借助兩人的拉扯之力,上前一步,奮力跳起,飛出一腳,搶先將玉佩踢到一邊去。

    何三姐兒與小草誰也沒搶著,同時扭頭怒視胡桂揚,似乎剛剛察覺到自己的一條手臂被他緊緊握住。

    “鬆開!”小草喝道,根本沒將他當成“胡大哥”。

    何三姐兒不吱聲,臉上卻已沒有平時的溫柔可親,眼中滿是殺機。

    “聽著,我只說一句。”胡桂揚抬高聲音,不只是對這兩人說話,“不可能有人這麼好心,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

    胡桂揚鬆開手,一步一步後退,折騰這麼一會,腹部更加疼痛,他用右手按住,目光在何三姐兒、小草臉上來回移動,“袁茂!樊大堅!趙阿七!何五瘋子!張五臣!”

    被他叫到姓名的人,沒有一個做出反應,何三姐兒與小草也只猶豫一小會,同時跑開,深坑裏噴出的玉佩還剩幾枚飛在天上,是她們爭搶的目標。

    胡桂揚不明白這些人為什麼變得如此瘋狂,就像不明白自己為何未受影響。

    腳邊險些碰到一個人,胡桂揚低頭看去,只見聞不華正跪在地上,向著空中淚流滿面。

    全瘋了,他想,最後一次叫道:“何三塵!小草!”

    終於有人回應他的叫喚。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2:25
一百六十二章 填坑

    玉佩入手溫暖而舒適,雖在盛夏的夜裏,也不會讓人覺得灼熱,恰恰相反,它像一條苦盼已久的好消息,能在瞬間撫慰身心,去除由裏到外的狂躁,與此同時激發內心的鬥志。

    小草伸手抓到一枚玉佩,緊緊握住,與所有人一樣,她還想要更多的玉佩。

    可深坑已然安靜,不再噴出任何物品,空中一無所有,地面上倒是殘留幾枚,數十人正在奮力拚搶……

    小草還有一絲理智,知道自己搶不過這些人,所以到處察看,希望能找到漏網之魚。

    她看到一個人,別人都在深坑附近爭搶不休,只有這個人步步後退,而且也在看她,嘴裏似乎在叫喊什麼。

    像是攀登高峰的最後一步,小草倍感艱難,片刻之後,她感到心中一閃,突然醒悟過來,那不是陌生人,而是胡桂揚,這個人……這個人保留著她的金簪。

    小草走向胡桂揚,手裏仍然緊緊握著玉佩。

    “嘿,認出我了?”胡桂揚笑道,盡量鼓勵小草,“相信我,金丹雖好,也得會用才行,咱們連金丹是什麼……”

    小草走到胡桂揚面前,伸出另一只手,“還我簪子。”

    “你欠我的人情沒還……”

    “以後再說,簪子在你手裏不安全,還給我,我要自己保管。”小草堅持己見。

    胡桂揚從懷裏取出裝有金簪的小包裹,一層一層打開,“一個人要小心,這裏沒人會幫你。”

    小草沒有接金簪,轉身看去,那些人仍在爭搶不休,所有金丹都已有主,他們開始強搶別人手裏的寶貝。

    這裏的確沒人會互相幫助。

    小草轉回身看著胡桂揚,心頭如遭重擊,一瞬間失魂落魄,“胡大哥……”

    胡桂揚將金簪放在小草手心上,“我要離開這裏,你呢?”

    “我跟你走。”小草幾乎是強迫自己說出這句話,生怕再猶豫一下就會反悔,又將金簪放回胡桂揚手上,將右手裏的玉佩也交出去。

    遍體通紅的玉佩,胡桂揚也感受到了它的溫暖,那是一種讓人依戀的奇異感覺,像是寒冬臘月裏的小屋子,只要進門就沒人想出去。

    胡桂揚對此感到恐懼,將金簪交於左手,掄起右臂,用全力擲出玉佩。

    紅色的玉佩飛向人群,就像是火星落在幹草上,眾人蜂擁而至,其中一人動作最快。

    玉佩落在何三姐兒手中,她剛才以天機術將胡桂揚從人群中拽出來,奪取玉佩更是不在話下。

    胡桂揚還想再叫一聲她的名字,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他早有預料,何三姐兒當初交出玉佩只是權宜之計,她承受不住這最終的誘惑。

    小草內心無比失落,卻不再執著於玉佩,“現在走嗎?”

    “走。”胡桂揚又看一眼,轉身帶著小草向通往中院的門洞走去。

    “胡桂揚!”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火把都已落地熄滅,遠處的人群亂哄哄一片,胡桂揚只能隱約聽到叫聲,卻看不到人在哪裏,於是大聲回道:“我在這裏!門口!”

    遠處有一件龐然大物飛來,胡桂揚拽著小草急忙躲開。

    那是一名番子手,重重摔在地上,口吐鮮血,兀自翻過身,向人群爬去,想要繼續爭搶玉佩。

    小草面如死灰,“我差一點……”

    兩個人貼著牆壁走來,胡桂揚立刻迎上去,“袁茂?”

    “是我,還有老道。”袁茂拖著樊大堅走過來,胡桂揚上前幫忙,走得更快一些。

    “瘋了,我真是瘋了,所有人都瘋了。”樊大堅受傷不輕,嘴裏還在念叨,“還好一枚也沒搶到,要不然……真是瘋了,胡桂揚,你怎麼……”

    “先離開這裏再說。”胡桂揚最後看了一眼,在綽綽人影當中,他一眼就認出輕逸縹緲的何三姐兒,她一直隱藏實力,這時全都施展出來,在人群上空飛舞盤旋,一枚接一枚的紅玉如同飛蛾撲火一樣,從眾人手中、懷中飛向半空的新主人……

    撫治衙門受到的破壞不如想象中嚴重,門戶、道路都能通行,四人很快走到大街上,左右望去,城裏僅有的幾盞燈籠也已消失。

    胡桂揚放開受傷的樊大堅,“你們等在這裏,我去找知府和守備。”

    “我跟你去。”一旦脫離玉佩的誘惑,樊大堅再也不想留在這個陰氣重重的鬼地方。

    “只要你沒有玉佩,就是安全的。”胡桂揚不想帶累贅,向袁茂點下頭,拔腿向知府衙門的方向跑去。

    樊大堅腿部受傷,慢慢坐在台階上,脫下外衣,用力撕成條狀,用來包紮傷口,哀聲道:“都是胡桂揚害的,他為什麼要來這裏?為什麼將玉佩扔進丹穴?為什麼惹出事之後束手無策?”

    袁茂幫忙包紮,“少說幾句吧,當時大家全都不由自主,胡桂揚想必也沒有選擇。也別說他束手無策,他這不是去找人了嗎?”

    “嗬嗬,你真是一個好隨從,袁大人把你舍棄,是他……嘿嘿。”

    胡桂揚跑出一段路,發現小草緊緊跟隨在身後,也沒驅趕,招手讓她上前,“肯聽我的話了?”

    “嗯。”

    “收好鏈子槍,我沒讓動手,千萬不可與任何人打架。”

    “嗯。”

    小小的鄖陽城如今高手如雲,胡桂揚不想讓小草冒險。

    知府衙門大門、小門、偏門、後門一律緊閉,燈籠也都熄滅,看門的只有石獅子。

    胡桂揚先是敲門,裏面沒有回應,左右看了看,見到登聞鼓就在不遠處,於是跑過去,卻找不到鼓槌,而且鼓的位置比較高,舉起雙手只能觸到邊緣,發不出太響的聲音。

    “我來。”小草自告奮勇。

    胡桂揚雙手交叉,讓小草踩在上面,將她整個托起。

    小草揮拳擊鼓,砰砰作響,半座城都能聽到,衙門裏別想再裝糊塗。

    終於有人從衙門裏喊道:“何人擊鼓?”

    胡桂揚將小草放下,大聲道:“錦衣衛駕貼在此,立刻讓知府吳遠出來!”

    裏面的人顯然嚇了一跳,氣勢頓減,“你等等,我去通報……”

    “快點,耽誤朝廷大事,拿你是問。”

    “馬上……”

    的確是馬上,沒過多久,偏門打開,走出一名中年官員,帶著幾名屬吏,匆匆走下台階,“你是胡桂揚?”

    “你是吳遠吳知府?”胡桂揚也不客氣。

    “是。”

    “立刻給我調兵?”

    “調兵做什麼?”

    “撫治衙門裏的聲響你肯定聽到了,別抱僥幸,這不是結束,而是開始,如果不馬上製止,整個鄖陽府都會受到波及,你這個知府還怎麼當?”

    吳遠是撫治原傑親自推薦的鄖陽府首任知府,此一任期對他今後的升遷至關重要,容不得一點錯誤。

    “要多少兵?”

    “越多越好。”

    “那得去找守備臧大人。”

    “現在就去。”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向附近的行都司衙門走去,吳遠看了一眼小草,心裏疑惑,卻沒說什麼。

    設置鄖陽府的目的是安置流民,必然要恩威並施,恩是落籍、給地、貸種、借牛,威則是大批駐軍,為此特意設置一處行都司,專管本府軍事。

    臧廉一人身兼數職,撫治大人不在的時候,由他掌管轄境內的全部衛所,遇到緊急軍情,可以先派兵再到知府衙門裏備案。

    這裏同樣大門緊閉,知府吳遠派人去叫門,趁機問道:“那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一言難盡。”胡桂揚沒法解釋清楚,“得將撫治衙門整個推倒,封死坑穴。”

    “是神是鬼?”吳遠的聲音有點發顫。

    胡桂揚還沒開口,叫門的官吏回來,“裏面不肯開門,說是等天亮……”

    吳遠忘了自己剛才在衙門裏的驚慌失措,怒道:“天亮?天亮就晚了。”

    吳遠大步登上台階,站在大門外高聲道:“臧守備,知府吳遠有要事前來拜訪,屬吏皆在,若不開門,此事將記在奏章裏……”

    這句話果然有效,臧廉就站在門後,“原來是吳知府,小弟不知,多有怠慢。快開門。”

    臧廉是員武將,若說上陣殺敵、緝捕盜賊,他都在行,對撫治衙門裏發生的怪事卻不知所措。

    “調兵,立刻調兵。”吳遠也不客氣,一見到臧廉就提出要求。

    “往哪調?要打誰?”

    “攻打撫治衙門。”

    “啊?此事……此事……那邊究竟發生什麼了?”臧廉提出同樣的疑問。

    胡桂揚已有準備,上前說道:“撫治衙門後院的坑穴裏有異物湧出,錦衣衛南司與東廠的人陷入其中,必須盡快將坑穴堵住。”

    “異物?什麼異物?”臧廉更加害怕。

    “別怕,我帶來京城靈濟宮的真人樊大堅,他正在那邊施法鎮壓,異物已受控製,但是盡快得調兵前去幫忙。”胡桂揚發現他還真離不開樊大堅,必要時非得抬出靈濟宮的名頭,才能迅速取得他人的信任。

    知府吳遠與守備臧廉同時哦了一聲,臉色頓時緩和。

    “原來靈濟宮真人親來施法,好,我立刻派兵,城內有三五百人,城外大營裏有四五千人,更多兵力只能從別處調遣。”

    “夠了,多帶器械,咱們要拆房填坑。”

    胡桂揚帶著小草先走一步,吳、臧二人共同調兵遣將。

    撫治衙門大門前,樊大堅還坐在台階上哼哼唧唧,一看到胡桂揚就發出歡呼。

    “老道,趕快起來施法。”

    “施法?這不是施法的事……”

    “聽我的,你一施法,全城人都來幫忙。”

    “法事眾多,做哪一種?”

    “隨你。”

    樊大堅被袁茂扶起,從懷裏取出幾樣法器,交給袁茂,自己擺姿勢、捏劍訣,面朝大門低聲誦咒,聲音漸大,語速極快,誰也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也不在乎,反而因此越發心安。

    城裏的官兵最先趕到,立刻開始鑿壁推牆,經過剛才的震動,撫治衙門的房屋大都已不牢固,經受不住眾人的推敲鑿擊,紛紛倒塌。

    等到城外的數千官兵到來,拆毀衙門的速度更快了。

    一群人從後院跑出來,大叫大嚷,胡桂揚不分是誰,命令官兵一律拿下,送到知府衙門裏關押。

    官兵推至後院,天已蒙蒙亮,庭院裏躺著數具屍體,深坑依然,沒人敢靠近,樊大堅高聲誦咒,胡桂揚親自拋下第一塊磚,官兵才群起效仿。

    胡桂揚特意尋找一遍,所有人都在,非死即俘,只有何三姐兒與聞不華無影無蹤。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2:46
一百六十三章 神力消失

    深坑像是一個無底洞,幾千名官兵將整座撫治衙門的磚石土木全都推入坑裏,仍然無法將它填滿,又將修建城牆的大量材料搬來,從早忙到晚,將近半夜終於將坑口封住,馬匹來回踐踏夯實。

    最忙的人除了官兵,還有老道樊大堅,他一直在誦咒施法,在整片土地上劃寫各種各樣的符咒,直到次日清晨才收工。

    經此一事,樊真人成為鄖陽府所有官兵眼中的“神仙”,當他拖著傷腿找地方休息的時候,千人相送,許多人甚至跪地向他乞求平安。

    胡桂揚還是那名從京城來的錦衣校尉,沒有受到官兵的太多注意,知府吳遠與守備臧廉倒是對他恭敬有加,每件事都要親自或派人過來“請示”一下。

    袁茂一直跟在樊大堅身邊,幫他捧著各種法器,抽空跑到胡桂揚身邊,小聲提醒:“當心,那兩位大人是要讓你替他們承擔責任。”

    “責任?”

    “嘿,你想想就明白了。”袁茂跑回樊大堅身邊。

    胡桂揚立刻就明白了,笑著搖搖頭,身邊的小草茫然問道:“你明白什麼了?”

    “封填深坑可能是件大功救城救民,也可能是個大錯,錯過宮中一直在找的神仙,兩位大人心裏沒底,所以要假裝事事由我做主。”

    小草冷笑一聲,對山外人的行為表示不屑。

    胡桂揚卻不在意,“機會難得,那我就做一會主。”

    兩人一塊進入知府衙門的時候,天正大亮,深坑還遠遠沒有被填滿,胡桂揚站在那裏幫不上忙,他要過來看看被關押的眾人。

    說是關押,其實沒對任何人戴以枷鎖,按照身份,眾人被分別安置在不同的房間裏,當胡桂揚在外面監督封坑的時候,他們已經吃上飯、喝上水了。

    南司鎮撫梁秀官位最高,所以單獨享受一間房,桌上有酒有肉,他卻沒動過,坐在凳子上,一直在瑟瑟發抖。

    胡桂揚先拱手見過本司長官,然後招呼小草坐下,先吃點東西充饑。

    “恭喜鎮撫大人。”胡桂揚吃得差不多了,小草還在埋頭吃。

    “啊?”梁秀驚訝得躥起一下,好像剛發現屋子裏進人,“何喜之有。”

    “大人習得一身神功,今後必能帶領南司建立更多奇功。”

    梁秀看著自己發抖的雙手,突然哭起來,不是號啕大哭,而是小聲抽泣,眼淚撲簌簌地滴落。

    胡桂揚尷尬不已,“抱歉,我說話就是這樣,鎮撫大人別在意。”

    小草放下手裏的骨頭,打量南司鎮撫,冷冷地問:“你是男是女?”

    梁秀哭得更大聲,“沒了,全沒了,我明明服食不少金丹,為什麼……為什麼全都沒了。”

    胡桂揚起身,握住上司的一只手,稍一用力,梁秀痛得叫出聲,他的神功的確煙消雲散。

    胡桂揚鬆手回到凳子上,沉默片刻,說:“梁大人,我還得說一句不中聽的話,你現在不是悔恨的時候,該想想回京之後怎麼交待。”

    梁秀的哭泣驟然停止,只剩下兩滴淚水還在臉頰上慢慢流淌,“回京?交待?”

    “嗯,你是南司新任鎮撫,本來前途無量,現在……”胡桂揚搖搖頭。

    “天呐,我都做了什麼?”梁秀終於回過味來,“朝廷……丹穴……紅丹……那個女人……”

    “慢慢來,一件一件說,先告訴我你們是怎麼學會服食金丹的?”

    梁秀呆若木雞,心裏一會懊悔自己的失職,一會懷念曾經短暫得到的神功,良久方才開口,講述幾天前的事情。

    “南司與東廠各占一邊廂房,看守……看守丹穴,打算過幾天再籌集三千獻祭者。”

    “又是獻祭?”

    “是左預的主意,不知他從哪裏聽說獻祭能讓丹穴吐出好東西。可第一天夜裏,他就來了……”梁秀失魂落魄,像是見到了鬼。

    “他?”

    “一個……神仙,肯定是神仙,他顯露的法術只有神仙才能做到。”

    胡桂揚馬上想到天機術,“我明白,你接著說,這位‘神仙’長什麼模樣?是高是矮?”

    “不算太高,但也不矮,和我差不多。他、他很厲害,能夠禦劍、搬運,但他不肯傳授仙術,說是要打根基,先教我們火神訣,還教我們冥想服丹之術。他說那座坑乃是天下獨一無二的丹穴,我們運氣好,才有機會服食其中的金丹,而且什麼都不用做,只需站立冥想,默默背誦火神訣,就能……”

    “這麼好的東西,你們沒想過要上報嗎?”

    梁秀又要哭,總算及時止住,“你不知道,也不明白,那種感覺,服食金丹的感覺,整個人都像是脫胎換骨,一天只需要吃一點飯、喝一杯水,精力卻一直充沛,根本沒法停止。先服食者要離丹穴近一些,然後慢慢遠離……對了,神仙說過,等到距離丹穴十丈以外也能服食金丹的時候,就永遠不會失去神力。”

    梁秀騰地站起,“我得繼續服食金丹,我還沒練到十丈以外。”

    胡桂揚將上司按下,“你們一直在丹穴旁邊,不也失去‘神力’了?”

    “都是你……都是你帶來的那個女人,她搶走了所有玉佩,本來有玉佩相助,服食金丹會更快一些。”

    “你怎麼知道會更快?神仙告訴你的?”

    梁秀點頭,“我與左預各得一枚,所以服食得最快,但是……我們明明一直留在丹穴旁邊,怎麼還會失去神力?”

    梁秀困惑不解,突然抬頭看向胡桂揚,“是你!你將玉佩扔下丹穴,破壞了一切……”

    胡桂揚搖搖頭,“我救了你一命,算了,你現在不夠清醒。那位神仙還說什麼了?對你們提出什麼要求?”

    “我與你無怨無仇,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害我?”梁秀惡狠狠地盯著胡桂揚,可惜力量恢複平庸,不敢上前動手。

    “因為……害人比較有意思,看著你痛哭流涕,能讓我笑上好幾年。”胡桂揚起身往外走,小草跟上。

    “我沒哭,胡桂揚,你等著,你……”房門關閉,外面上鎖,梁秀的話戛然消失。

    胡桂揚對守門士兵道:“這人是我的上司,但是很快就會被革職,所以,對他不必客氣。”

    東廠百戶左預也有資格單獨享受一間房,桌上的酒食也沒動過,但他比梁秀冷靜得多,胡桂揚推門而入的時候,他正坐在床上小聲嘀咕。

    “左大人練功不輟,這時候還在背火神訣。”胡桂揚一聽就知道左預嘀咕的內容是什麼。

    左預立刻下床,盯著胡桂揚瞧了一會,挪開目光,“丹穴怎麼樣了?”

    “正在填埋,還真是一座深坑,整個撫治衙門也未必能填滿。”

    “沒用的,丹穴並非人力所造,用人力是鎮不住的。”

    胡桂揚笑笑,“沒關係,有道士施法。三千人獻祭是怎麼回事?你從哪聽來的?準備拿誰獻祭?”

    左預露出一絲幹笑,“給西廠辦事的南司校尉,竟向東廠百戶問話,你有這個資格嗎?”

    “你比梁大從清醒多了。”胡桂揚笑道,伸手在懷裏掏了幾下,找出一張帖子來,“知道這是什麼嗎?”

    “錦衣衛駕貼,收起來吧,這東西對我沒用。”

    胡桂揚想了一會,真將駕貼收起來,“等你想對我道出實情的時候,隨時找我,估計我會在鄖陽府停留一陣。”

    胡桂揚從桌上扯一只肥雞腿,邊走邊吃,他剛才沒有完全吃飽。

    到了外面,小草問:“你怎麼不打聽何三姐兒的去向?”

    “不急。”胡桂揚吃完雞腿,又去其他房間詢問,東廠的人兩間,南司的人兩間,每人清醒的程度不一樣,有人一見他就大吼大叫,甚至撲上來要殺人,全忘記自己“神力”全失。

    不用胡桂揚動手,小草一個人就能將魯莽者打倒,從而震懾房間裏的所有人。

    但是胡桂揚沒問出更多信息,梁秀一個人幾乎全說了,其他人只能補充細節,至於左預的手下,對自家上司的消息來源一無所知。

    最後一間房用來關押閑雜人等,何五瘋子、趙阿七、錢貢等人都在裏面。

    趙阿七受了重傷,躺在床上不動,見到“師兄”也不開口,聞苦雨獨自站在角落裏,遠離所有人,何五瘋子則衝過來,卻不是要打人,小草白亮了一個架勢。

    “我姐姐呢?她去哪了?”

    “這正是我想問的事情。”

    何五瘋子頹喪地雙手抱頭,“我當時……整個人都糊塗了,竟然與三姐爭搶玉佩,她肯定對我不滿,所以……她進入丹穴了?”

    “絕不會。”胡桂揚並沒有確切證據,“她帶走了所有紅玉,還有聞不華。”

    “聞不華?為什麼是他?”

    “因為他對金丹了解得更多吧。”

    何五瘋子狠狠敲打額頭,“三姐會來找我,肯定會來。”

    胡桂揚在何五瘋子肩上重重捶了一拳。

    “幹嘛?”何五瘋子握拳,一腔怒火正愁無處發泄。

    胡桂揚卻不想打架,笑道:“嗯,你的功力還在。”

    “當然還在,你……莫名其妙。”

    胡桂揚來到錢貢面前,盯著他不說話。

    錢貢原本坐在凳子上,這時慢慢起身,先是笑了笑,很快笑容變成困惑,“胡校尉……”

    “火神訣你練了多久?”

    “我沒有……”

    “能與南司、東廠那些人爭奪金丹可不容易,樊大堅不會武功,腿受重傷,袁茂退出及時,你的兩名隨從喪命,只剩下一人也有傷在身,可你沒事,我還看見你當時搶得很來勁兒,完全不落下風。”

    所謂看見是胡桂揚撒謊,他昨晚只看到何三姐兒的身影,其他人一個也認不出來。

    錢貢卻是臉色劇變,“你……知道了?”

    “來,告訴我實話,從通州到杭州,船上共有幾位少保大人?”

    錢貢臉色更加難看。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2:51
一百六十四章 真打成招

    船上有幾位少保大人?

    片刻失色之後,錢貢噗的笑了一聲,看看屋子裏的其他人,隨後面對胡桂揚,“胡校尉還沒忘記這件事?這真是……反正你不相信我,何必問我呢?高姑娘、樊真人、袁茂……他們能回答你的問題。”

    小草在主船上待過多日,正要開口,胡桂揚衝她擺擺手,然後向錢貢道:“我只問你。”

    “一位。”錢貢冷淡地回道,像是受到羞辱卻不想表現得太明顯。

    “你從哪學會的火神訣?”

    “趙瑛曾經將何百萬介紹給我家大人,何百萬提議揀選一人傳授火神訣,大人選中我,想見識一下此功到底有何神奇之處。”

    這個回答無懈可擊,若是錢貢之前臉上沒有變顏變色,幾乎能將胡桂揚說服。

    “不對。”

    “還有什麼不對?”錢貢攤開雙手,表示無奈。

    “她不對。”胡桂揚指向小草。

    “咦?”小草瞪大雙眼,“怎麼還有我的事?我哪裏不對?”

    “不是你本人不對,是少保大人請你上船當護衛這件事不對,完全多此一舉,他是致仕首輔,我是一名南司校尉,他既已請我同行,根本用不著再找一位傳話人。除非他早料到我會對少保的身份生出懷疑,所以事先做出安排。”

    小草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難道我一路上保護的是一位假少保?”

    胡桂揚指著錢貢,“有這樣一位高手在船上,還需要更多護衛嗎?”

    什麼事情都怕先入之見,小草之前一直相信少保大人為真,胡桂揚任何時候問起,她都願意作證,這時卻被說得有些含糊,回想船上的經曆,發現一些不對勁兒的地方,“少保不愛見客,第一次見胡大哥是我出面,見其它官員都是……錢貢出面,我還以為他丟官兒之後心情不好……”

    錢貢哈哈大笑,“胡桂揚啊胡桂揚,你的疑心真是大到沒邊了。”

    發現小草也起疑心,胡桂揚願意向她問話了,“小草,咱們在船上見面時,你說的那些話是誰告訴你的?”

    “他。”小草立刻指向錢貢,隨即又露出困惑之色,“可少保大人就坐在旁邊,錢貢說一段,大人就點頭說‘沒錯’。”

    錢貢站起身,傲然道:“嘿,胡校尉不肯相信,好辦,我告辭就是,從此不必再見。”

    “你告辭去哪?”胡桂揚不肯讓路。

    “當然是回杭州。”

    胡桂揚盯著錢貢,大聲道:“何五瘋子,你是要自己尋找姐姐,還是讓我幫你?”

    “還是……你幫我吧,我連路都不認識。”何五瘋子無奈地說。

    “趙阿七,你還相信金丹無害嗎?”

    躺在床上的趙阿七騰地坐起來,“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師兄’?”

    “不是。”胡桂揚沒必要再騙下去。

    趙阿七沉默一會,狠狠地罵了一句,“從現在起,我不叫你師兄,我幫的是胡桂揚,但是你得給我金丹,有害我也要,你得到的每一枚我都要,服不服食與你無關。”

    “好。”

    趙阿七下床,何五瘋子走近,與胡桂揚、小草一同將錢貢圍住。

    一直站在角落裏的聞苦雨開口了,“為什麼不問問他的隨從?”

    錢貢共帶三名隨從,兩人已死,只剩一人,一直在發抖,胡桂揚來了之後,他抖得更嚴重。

    “我、我什麼都不知道,在商家這麼多年,我沒見過大人幾面。”隨從嚇得蹲在地上不敢起來。

    張五臣坐在窗邊的凳子上,昨晚他也參與爭搶玉佩,但是沒有糊塗到全力以赴,一直在外圍晃悠,希望能揀個漏兒,最終一無所獲,但也沒有受重傷。

    他以外人自居,冷眼旁觀房間裏的質問與反駁,這時開口道:“我有一個疑問。”

    幾個人都看向他,小草問:“對誰有疑問?”

    “胡桂揚。”

    “說來聽聽。”胡桂揚笑道。

    張五臣輕輕歎了口氣,一想起年輕時的往事,他就感到失落,“我知道江湖上有這樣一種騙局套路,專門假裝官員,四處騙人騙財,尤其喜歡假裝錦衣衛、太監和監察禦史,因為地方官最怕這幾種人。”

    何五瘋子大笑一聲,“對啊,胡桂揚,有人懷疑你,你得先證明自己是錦衣校尉才行。”

    張五臣馬上道:“我不懷疑胡校尉,我是說,假裝官員也有套路,首選位卑權重的無名之輩,受騙者一時不好查證,商少保天下聞名,由通州到杭州,一路上的船只、旗幟總不是假的吧?沿途登門拜訪的各地官員也不是假的吧?”

    錢貢向張五臣拱手,“五爺是明白人。”

    胡桂揚點點頭,“張五臣說的很有道理。”

    錢貢鬆了口氣,“胡校尉總算明白了。”

    胡桂揚的確被點醒,盯著錢貢,“‘位卑權重的無名之輩’你才是假冒者!”

    錢貢苦笑不已,“怎麼又懷疑到我身上了?”

    何五瘋子心情不好,上前道:“先打再問。”

    錢貢伸出雙手,“等等,我在商家辦事多年,他認識我,樊大堅、袁茂都認識我,他們能作證。”

    蹲在牆角的隨從就是錢貢嘴裏的“他”,顫聲道:“錢爺、錢爺入府十多年……”

    錢貢露出微笑,袁茂、樊大堅不在這裏,但是兩人一路上從未提出過任何疑問,已經證明錢貢的身份沒有問題。

    胡桂揚撓撓頭,“疑問都被你解答了。”

    錢貢當這句話是道歉,笑道:“謹慎一點沒有壞處,我不怪罪胡校尉,少保大人也不會。”

    胡桂揚歎口氣,看看何五瘋子、趙阿七,又看看小草,“還是打吧。”

    錢貢一愣,何五瘋子早等這個“打”字,揮拳就上。

    錢貢已經承認自己學過火神訣,再不掩飾,抬手還招,竟然不落下風,可是等小草也加入,他有點支撐不住,怒道:“胡桂揚,你、你太過分……”

    胡桂揚腹部上的傷還沒好,退後幾步,看向趙阿七。

    “你再得到金丹,真的全給我?”

    “扔進深坑和送給外人,對我有什麼區別?總之金丹對我沒有誘惑。”

    趙阿七嗯了一聲,拖著受傷的身體,上前助戰。

    房間本來就不大,四個人打架立刻顯得擁擠,桌椅都被擊飛,商府隨從嚇得抱頭躺地,張五臣也從凳子上起來,走到胡桂揚身後,小聲道:“你說什麼我都相信,這小子肯定有問題。”

    只有聞苦雨站在角落裏不動。

    交戰只進行一會,何五瘋子、趙阿七和小草都是打架不要命的人,空間狹小正適合他們三個施展,錢貢顧得了前顧不得後,很快就被打倒,小草這時退後,何五瘋子和趙阿七還在拳打腳踢,兩人心情都不好,拿打人當泄憤。

    錢貢一開始不服氣,大罵胡桂揚忘恩負義,又罵打人者倚多欺少,又過一會,他受不了疼痛,叫道:“停停,我有話說!”

    胡桂揚又等一會,上前將何、趙兩人拉開。

    錢貢鼻青臉腫,已經沒法站起,仰頭看著胡桂揚,“我、我不服,你一點證據沒有,憑什麼非說我是假冒的?”

    何、趙兩人還沒打夠,又要上前,被胡桂揚攔住。

    “證據?三法司才要證據,南司從來不要證據,只要結果,這是義父教給我的。義父還說,鬼神背後必是貪婪。我只是南司的一名小小校尉,查的是鬼神,少保大人已經告老還鄉,為何還在插手此事?幹嘛找我幫忙?”

    “大人、大人不是說過了嗎?他想要一百枚上等金丹。”

    胡桂揚冷笑一聲,“誰都想要金丹,皇帝更想要,少保大人在位的時候尚且不敢得罪皇帝,丟官之後卻要搶金丹?他的確貪婪,可是貪得過頭,反而不可信。夠了,再打。”

    何五瘋子反應快,上去就踢出一腳,腿瘸,力道卻一點不弱。

    錢貢就地打滾,勉強躲過去,“別打了,我全說。”

    錢貢往後挪蹭,靠牆而坐,喘息幾下,說:“我是真的,船上的大人……是假的。”

    雖然胡桂揚一直在追問此事,錢貢開口承認之後,還是令屋中眾人大吃一驚,張五臣道:“跟我沒關係啊,可這是……屈打成招吧?”

    錢貢搖搖頭,“不屈,船上的大人的確是假的,我從京城找來的人,他與大人容貌相似,稍加修飾就能冒充,但是一開口就容易漏餡兒,所以在通州的時候不能見胡桂揚,其他大人來送行,都是我出面接待,大人稱病臥床,說幾句就送走。”

    “後來我與假少保見過一次。”胡桂揚提醒道。

    “我一直教他說話,他硬背下來的。”

    “幹嘛找上我?”

    “我奉命……將那枚紅玉帶到鄖陽府,我預料到會有危險,正好在碼頭上看到你,所以……”

    聽到這句話,小草氣得又要動手,仍被胡桂揚攔下。

    “我將玉佩扔進深坑,也是你們的計劃?”

    錢貢搖頭,“我不知道,我得到的命令只是將它帶到鄖陽府,衙門裏發生的一切,都不在我的預料之中。”

    “你奉誰的命令?”

    “何、何百萬。”

    胡桂揚已料到這個答案,“真少保去哪了?被你殺了?”

    錢貢大搖其頭,“我哪敢啊,真少保……失位之後,我家大人微服出訪,不知去向,所以我才要找人假冒他。”

    “假少保說我義父的那些事情,是真是假?”

    “沒必要撒謊,趙瑛的確與我家大人有過來往,也的確學過火神訣……”

    胡桂揚不想聽了,轉身走到門口,扶門站了一會,自語道:“何百萬一定就在城裏。”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2:54
一百六十五章 怪法治病

    胡桂揚又夢到何三姐兒,她比平時笑得更歡快一些,甚至有一絲挑逗的意味,可是每當胡桂揚走近,她就會大笑著跑開,樂此不疲。

    胡桂揚醒來之後還為夢裏的場景感到氣憤,最後他笑了,起身對自己說:“不願釣魚卻想著吃大魚,可笑啊可笑。”

    他早就明白自己與何三姐兒不是一路人,不管翻過多少座山、趟過多少條河,他都是京城懶人胡桂揚,而她從小就有遠超同齡人的野心,這野心以生存為根基,早晚會長成參天大樹。

    一個更願意賴在地上,一個卻想直抵雲霄。

    胡桂揚下床穿衣,叫來清水,洗漱之後精神為之一振,心情大為愉悅。

    鄖陽城裏空房子眾多,胡桂揚等人被安置在一座小宅院裏,奴仆俱全,出大門就能看到知府衙門和行都司衙門。

    何五瘋子坐在門口不遠處的台階上,正用匕首削一截木棍,下手頗重,大塊的木屑翻飛落地,木棍越來越短,始終沒有顯露雛形。

    “棍子得罪你了?”胡桂揚問。

    何五瘋子也不抬頭,冷冷地說:“咱們來這裏究竟是要幹嘛?就是填坑嗎?”

    “抓捕何百萬,最好找到聞家莊的所在,將其一舉攻破。”這是實話,完成這兩件事之後,胡桂揚就能回京城領功了。

    “三姐又為什麼來呢?”

    “你知道為什麼。”胡桂揚坐在旁邊,他這一覺睡得比較長,已經快到午時,除了幾名一喊就出來的奴仆,看不到其他人。

    “金丹。”何五瘋子將木棍削短至幾寸,隨手扔掉,將匕首插進泥土裏。

    “人都去哪了?”

    “袁茂他們幾個一大早出門,小草和聞苦雨在房間裏……胡桂揚,我問件事,你一定要對我說實話。”

    “嗯。”

    “三姐為金丹而來,當初又為什麼將玉佩交給你呢?”

    “放長線釣大魚,她成功了,在撫治衙門裏得到最完美的金丹,能有多少枚?”

    “至少一百枚。”

    “嘿,她這一趟沒白來。”

    何五瘋子突然拔出匕首,“三姐不是那種人!”

    “哪種人?”

    何五瘋子用衣角擦掉匕首上的泥土,收入鞘中,“三姐天仙一般的人物,從小就沒有心機,怎麼會……怎麼會……”

    “長大之後所有人都會變化,比如你,小時候不喝酒,長大卻嗜酒如命。”

    何五瘋子扭頭看向胡桂揚,“我從記事起就喝酒,小時候這樣,長大也這樣。”

    “呃……賭博呢?”

    何五瘋子想了一會,“的確,這是我三四年前才學會的玩意兒,一拿起骰子……這也叫變化?”

    “當然,把金丹想象成骰子,你就能理解何三姐兒了。”

    何五瘋子重重地垂下頭,無精打采,“你說得對,那玩意兒真跟酒和骰子一樣,不不,厲害得多,我當時握住玉佩,就像是……就像是……”

    “脫胎換骨?精力充沛?”胡桂揚將梁秀說過的話借用過來。

    “對,而且總覺得不夠,只希望越多越好。”何五瘋子敲敲頭,“都是我不好,我當時沒幫著三姐,反而與她爭搶金丹,怪不得她會棄我而去,都怪我。”

    “的確怪你。”

    何五瘋子扭頭怒視,有些話自己說行,別人說不行。

    “但她會原諒你。”

    “真的?”何五瘋子喜歡這句話,怒容立刻消失。

    “因為你是她弟弟,她就這麼一個弟弟,當然要原諒。”

    “嗯……未必吧。”何五瘋子對這條理由有點失望。

    “還有一條,何三姐兒拿走那麼多金丹,而且都是純紅的最佳金丹,好幾十人親眼目睹,消息肯定瞞不住,很快就會傳遍江湖,人人都想分幾枚,她能一個人打敗所有搶丹者嗎?”

    “你不知道,三姐現在厲害得很。”

    胡桂揚知道,還知道天下的高手絕不會只有她一個,他沒有說這句,而是道:“可你姐姐喜歡打架嗎?”

    何五瘋子終於明白過來,騰地站起身,“對啊,三姐最討厭跟別人動手,不到迫不得已的時候,連手指頭都不願動一下。她需要我替她阻擋那些搶丹者,對對,就是這樣,三姐肯定會回來找我,或者派人給我捎個信就行,我去找她,專門幫她打架,可她現在的功力這麼強,會不會覺得我太弱?不行,我得馬上練功,要是有一枚金丹……不能想,絕不能想,金丹全是三姐的,我不能想。”

    何五瘋子變成了自言自語,邁步走向自己的房間,打算修煉火神訣,在門口停下,轉身問:“胡桂揚,如果三姐找你,你會告訴我嗎?”

    “我的功力還不如你,她找我幹嘛?”

    “哼,三姐看你的眼神……你就說會不會告訴我吧。”

    “會。”

    “那我謝謝你。”

    胡桂揚站起身,正想找頓飯吃,小草從對面的房間匆忙跑出來,直奔胡桂揚的房間,小聲道:“進來。”

    “幹嘛?”胡桂揚不明所以,跟著進屋。

    小草關上門,嚴肅地盯著胡桂揚,“聞苦雨走了。”

    “她跟咱們不是一路人,走是應該的。”胡桂揚並不意外,既然金丹都在何三姐兒手中,聞苦雨當然不會繼續留在這裏。

    “趙阿七也走了。”

    “唉,他還是不信我。走就走吧,我也沒辦法。”

    “他們兩人一起走的。”

    胡桂揚終於感到一絲驚訝,“他們兩人什麼時候熟起來的?就因為金丹嗎?”

    “昨天晚上,聞苦雨對我說,她要和趙阿七一塊離開,因為他們兩個‘同病相憐’。”

    胡桂揚明白了,趙阿七與聞苦雨都因服食過金丹而身體不適,的確算是同病相憐,“原來如此。”

    “他們琢磨出一個治病的方法。”

    “是嗎?”胡桂揚覺得有點對不起趙阿七,騙了他這麼久,卻沒有給予任何回報。

    “他們要一塊睡覺。”

    “嗯……嗯?這算什麼方法?”胡桂揚吃了一驚。

    “對啊,我也這麼問過,聞苦雨說了一通陰陰協調之類的話,我沒聽懂,反正他們要找個安靜的地方,一塊睡覺,一塊治病。”

    胡桂揚目瞪口呆,半晌才道:“這是誰的主意?”

    “好像是張五臣。”

    “這個家夥。聞苦雨為什麼對你說這些?”

    “因為我們是好朋友,無話不說啊。”小草疑惑地看著胡桂揚,這些天裏,隊伍中的三名女子早已非常熟絡,她以為人人都該知道,“他們想走,我不能阻擋,可是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一直想問你:睡覺怎麼能治病?”

    “你怎麼不去問張五臣?那是他的主意。”話一出口胡桂揚就後悔了,“千萬別問,你誰都別問,這是趙阿七、聞苦雨之間的事情,跟咱們都沒關係。”

    “跟你也不能問?”

    “不能。”

    小草撇下嘴,轉身開門,“別以為我什麼都不懂,你一說‘不能問’我就明白了,那我也不覺得這能治病。”

    小草出門,胡桂揚想起這是高含英的妹妹,不是養在深宅裏的大家閨秀,不由得笑著搖頭,然後歎了口氣。

    這回好了,剛到鄖陽府,連何百萬的線索還沒找到一條,他身邊的人卻少了好幾位。

    沒過多久,袁茂回來了,他這兩天都沒怎麼睡覺,可是頗為興奮,一進來就說:“樊老道成名人了,城裏城外都談論他。”

    對這種公然搶功的行為,胡桂揚付之一笑,“這是好事,以後在鄖陽府行走更加方便,可他別忘了咱們來這裏的目的。”

    “何百萬嘛,記得,我倆上午就為這件事出門。”

    “找到線索了?”胡桂揚很驚訝,他只是睡了一覺,竟然發生這麼多事情。

    “怎麼說呢,事情是這樣,張五臣了解何百萬,說他若是也來鄖陽府,十有八九藏在廟觀裏,何百萬就喜歡這種地方,當成自己的家。”

    “有道理。”

    “樊老道如今是名滿全城的活神仙,上午召集鄖陽府的僧道領袖,讓他們暗中查訪最近是否有外人掛單借宿,最遲今晚他們就能送來名冊。”

    “老道還真是有用。”

    “我們還聽說一件事,就在城北數十裏的一座山谷裏,也有一座古怪的深坑。”

    “還有?”

    “對,但這座坑出現得比較早,原是一口井,幹涸多年,不知從何時開始,竟變越來越深,直至深不見底。周圍村民敬若神明,常去拜祭,因此沒有更多異象,所以不太知名。我想,這可能只是碰巧,與城裏的這座丹穴沒什麼關係,也有可能……預示著什麼。”

    “你想到什麼了?”

    袁茂走到門口望了一眼,見沒有外人,才轉身道:“記得京城妖狐案嗎?聞家莊曾按五行方位殺人。”

    “嗯。”胡桂揚當然記得,但那只是聞家莊故弄玄虛的手段。

    “我有一個想法,沒準鄖陽府也有五行方位,撫治衙門裏的丹穴是土位,北邊是水位,其它方向也有對應的深坑,一共五座!”

    “撫治衙門不在鄖陽城正中心。”

    “我就是這麼一想,沒有實在證據,如果胡校尉允許的話,我要去北邊看看。”

    “行,等樊大堅那邊得到消息,如果各處觀廟裏沒有何百萬的線索,你就去一趟北邊。”

    “好。”袁茂還是很興奮,笑著說:“我覺得咱們就要抓住何百萬的狐狸尾巴了。”

    “這回我不再犯錯,要抓就抓死狐狸,絕不再受他蠱惑。”胡桂揚也被帶動著興奮起來,揉揉肚子,“先吃午飯,然後咱們去多多要兵,如今武林高手遍地皆是,咱們比不了身手,就得比兵強馬壯。”

    旅途已經結束,袁茂、樊大堅急於查案立功,胡桂揚也不能落於人後。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3:01
一百六十六章 請兵

    撫治衙門變成了一片平地,樊大堅在上面用木棍劃出一串串巨大的驅邪鎮魔符,經過連續幾天的風吹日曬,只剩下淡淡的痕跡,卻依然沒人敢於破壞。

    平地周圍煙氣繚繞,不少人虔誠地跪拜,有駐城的官兵,也有從城外聞訊趕來的普通百姓。

    樊大堅騎馬經過的時候,許多人認出他,轉身磕頭,口稱“真人”,老道一律笑納,走出稍遠之後,他收起笑容,向胡桂揚道:“我還以為他們敬拜樊真人,現在看來,他們更敬拜丹穴!”

    袁茂也有點擔憂,“要不要請吳知府派兵驅散這些人?照這樣下去,只怕咱們又是在給何百萬幫忙。”

    胡桂揚搖搖頭,“算了,順其自然吧。”

    袁茂與樊大堅互視一眼,都沒再說話。

    三人一早出門,前往知府衙門請兵。

    知府吳遠在書房裏接見三人,寒暄過後,將早已準備好的公文送到胡桂揚手中,“拿這個去找守備大人就可以了。”

    胡桂揚謝過,閑聊幾句打算告辭,吳遠卻遲遲沒有送客之意,袁茂識趣,示意樊大堅一塊告退。

    外人一走,吳遠馬上道:“東廠、南司的上差還都在我的衙門裏,胡校尉有何打算?”

    對鄖陽府來說,東廠、南司諸人是個大麻煩,算犯人吧,他們沒資格審問,算公差吧,又不知道該怎麼配合,只能盡量推給他人。

    胡桂揚哈哈一笑,“在下正有意請大人賞恩,讓我將這些人帶走。”

    吳遠求之不得,揮手道:“帶走,都帶走,本來嘛,這就是錦衣衛的事情,胡校尉跟他們熟,一切好說,本官唯守職牧民,絕不插手廠衛事務。”

    出離書房,胡桂揚將知府的請求說了一遍,袁茂立刻埋怨:“哎呀,你不該同意,南司與東廠此番犯下大錯,即使不能一舉拿下,也該會同本地知府與守備共同審問,將一切記錄在案,回京之後也有證據。你今天將他們釋放,用不了幾天,這事就會變成無頭公案,誰也不會承認自己曾經失職犯錯。”

    “嗬嗬,順其自然吧。”

    胡桂揚第二次說出這個詞,袁茂與樊大堅只能無奈地搖頭。

    胡桂揚先去釋放自己的上司,看守房間的差役顯然得到過指示,一見到胡桂揚就給開門。

    梁秀的情緒穩定多了,坐在凳子上發呆,看見有人進來也不開口。

    胡桂揚拱手笑道:“鎮撫大人,休息好了嗎?”

    梁秀不再是前兩天那個哭哭啼啼的失敗者,瞥了一眼,淡淡地說:“想定我的罪,你得更有本事才行。胡桂揚,就算我此次丟官,也輪不到你上位。”

    “校尉與鎮撫之間隔著十萬八千裏,我怎敢有此癡心枉想?只求能換一位稱職的新大人。”

    梁秀拍案而起,“只要東廠不倒,我……”

    胡桂揚往隔壁房間歪下頭,“只怕東廠也不肯替你說好話。”

    梁秀慢慢坐下,低聲道:“只要回京,我自有辦法。”

    “回京?誰說你能回京?犯下這麼大的事,總得給個交待吧。”

    梁秀面如死灰,“你、你想怎樣?”

    “我想快刀斬亂麻,永絕後患。”

    梁秀直接從凳子上翻到地上,慌忙爬起來,“我是朝廷命官、南司鎮撫,在鄖陽府沒人敢殺我……”

    話是這麼說,梁秀對這名古怪的手下卻有點拿不準。

    “的確,鄖陽府上下還真沒人敢動南司鎮撫,除了……算了,你走吧。”

    梁秀愣住了,“你說什麼?”

    “鎮撫大人可以走了。”胡桂揚轉身向外面的差役大聲問道:“的確可以走吧?”

    差役沒露面,回道:“可以可以。”

    梁秀慢慢向門口走去,狐疑地打量胡桂揚等三人,直到順利邁過門檻,他才稍稍放心,“我的那些下屬……”

    “去領人吧,那邊會給你開門。”差役小心回道。

    梁秀仍然猶疑不定,站了一會,剛要走又停下腳步,扭頭問道:“你剛才說‘除了’是什麼意思?鄖陽府裏有誰敢殺朝廷命官。”

    “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一手造出丹穴的‘神仙’,想必會認為你們欠他人情。”

    梁秀臉色變白,急匆匆跑開。

    袁茂茫然地說:“胡桂揚,你又發什麼瘋?要麼關人取證,要麼乖乖放人,為什麼非要做這種得罪人不討好的事情呢?”

    “一時嘴快。”胡桂揚笑著出屋,讓外面的差役打開隔壁房門。

    東廠百戶左預一直就很鎮定,現在更是穩如泰山,一見開門,連招呼都不打,直接就往外走。

    胡桂揚讓開,沒有阻止。

    連樊大堅都看不下去了,“胡桂揚,你這……不對啊,梁鎮撫是上司,你惡言相向,左預跟你毫無交情,你一言不發,這算怎麼回事?”

    “鎮撫大人需要一點激勵,左百戶不需要。”

    “激勵什麼?”

    “抓人啊,我就是要讓他們生出競爭之心,搶先抓捕何百萬。”

    樊大堅眨眨眼,覺得胡桂揚的做法似乎有理又似乎沒理,小聲向袁茂問道:“非得這樣嗎?”

    袁茂沒吱聲,他明白胡桂揚的用意,卻不讚同,這樣的“激勵”無異於殺雞取卵,即便現在有用,以後也是大麻煩。

    胡桂揚全不放在心上,再次出門,去見錢貢,進門也不多說,直接道:“跟我走。”

    “啊?”錢貢沒敢多問,立刻帶著唯一的隨從跟上。

    東廠與南司諸人都已出來,個個茫然無措,胡桂揚笑著向他們拱手,大聲道:“我先走一步,諸位努力趕上啊。”

    有知府簽發的公文,在行都司衙門調兵很容易,守備臧廉沒有露面,派人將一百員兵丁送交錦衣校尉調遣。

    鄖陽府設置不久,轄境之內常有暴亂,因此派駐的兵丁大都年輕力壯,看上去比京營裏的許多將士更堪使用。

    胡桂揚不會帶兵,指派袁茂統領隊伍,發出的第一道命令就是找地方吃飯。

    兵丁當然高興,齊聲歡呼,樊大堅上前道:“咱們不去抓人嗎?”

    “不急,吃飽喝足再說。”

    樊大堅直搖頭,“真不明白你在想什麼。”

    鄖陽府還沒有大些的酒店,一百多名食客無處可去,只能找營裏的廚子供應酒肉,至於費用,一律記賬,事後再找守備和知府撥給。

    這頓飯從中午吃到傍晚,酒不算醇厚,肉不算精美,但是人人盡興,都願奮力一戰,可惜一時找不到敵人。

    看著差不多了,胡桂揚等人騎馬,兵丁步行,浩浩蕩蕩前往位於城西的城隍廟。

    是城就有城隍廟,隕陽府的這座廟剛建成不久,比城牆完工得還早,廟裏人員齊備,暫時是本地最大的廟宇。

    袁茂也不擅長統兵,好在還有幾名總旗、小旗願意幫忙,只要明白大概意思,就能替他排兵布陣。

    一百人迅速將城隍廟包圍,雖然都喝過不少酒,一旦接令之後,毫無喧嘩之聲。

    少數兵丁握刀持槍,簇擁胡校尉、樊真人直闖大殿。

    廟祝早已等候多時,出殿相迎,先奔樊大堅,待見到外面兵丁眾多,不由得一愣,“真人來了,這麼大陣勢。”

    “賊人或會頑抗,不得不防。”

    樊大堅此前收集到各廟的寄住名單,沒發現問題,於是讓幾名急於討好他的廟祝、住持暗中調查,看看哪家還有未記名的客人。

    真讓他找到了。鄖陽府的宮觀寺廟不多,目前香火最盛的就是城隍廟,廟祝也是無意中發現後院竟然住著兩名他不認識的外地道士,他猜這是廟中其他人私自接待的客人,也不聲張,直接通知樊真人,等了一天才見到人來。

    胡桂揚又叫進來一些兵丁,湊足三十人,一塊前往後院,提醒他們:“賊人很可能武功高強,千萬不可冒進,包圍即可。”

    管酒管肉,又不讓冒險,兵丁們太喜歡這名錦衣校尉了,於是都做出踴躍之態,一旦進入後院,卻都放慢腳步,保持隊形,逐漸逼近兩名客人的房間。

    樊大堅接到示意,上前幾步,高聲道:“何百萬,故人前來拜訪,請出門一見。”

    他詳細問過這兩名客人的容貌,覺得其中一人很像是何百萬。

    等了一會,房門吱呀一聲打開,走出一名中年道士,掃了一眼,竟然不露懼色,“這裏沒有何百萬,我也沒見到故人,諸位找錯人了。”

    樊大堅扭頭看一眼,胡桂揚搖搖頭,這名道士很陌生,他也不認識,肯定不是何百萬。

    “還有一人呢?出來讓我們看看。”樊大堅後退一步,靠近兵丁。

    道士又掃一眼,“誰是頭目?”

    胡桂揚上前,“我是。”

    “你是哪個衙門的?”道士仍無懼色,語氣反而更加無禮。

    胡桂揚拱手道:“錦衣衛南司校尉,借調西廠辦事。”

    “哦。”一般人對錦衣衛聞風色變,道士卻鎮定得很,稍稍轉頭,傾聽屋裏的人說了幾句什麼,目光繼續掃動,“誰是錢貢,站出來。”

    錢貢絕未料到自己的名字會被叫到,大吃一驚,看向胡桂揚,急道:“我真不認識此人。”

    “他也不認識你,但是知道你的名字,想必屋裏有你的熟人。”

    “我跟何百萬倒是見過幾面……”

    胡桂揚將錢貢推上前,“你去看看。”

    錢貢不敢抗命,慢慢走過去,“我是錢貢。”

    道士點點頭,讓到一邊,“請進。”

    錢貢又吃一驚,扭頭請命,見胡桂揚點頭,不得不一步一地蹭進屋。

    胡桂揚輕歎一聲,向袁茂道:“這也是一條大魚,可惜不是咱們想要的大魚。”

    袁茂猜到幾分,還是感到難以相信,“裏面的人不會是……少保大人吧?”
ponggan 發表於 2018-7-16 13:05
一百六十七章 六分少保

    又一位少保大人,面目清臒,略帶病容,只是穿著比較簡樸,一身灰藍道袍,腳穿厚底布鞋,像是一名失意的雲遊道人,與何百萬確有幾分相似。

    錢貢領胡桂揚進來,一進屋就跪在地上,“大人,這位就是胡校尉。”

    胡桂揚沒有下跪,甚至沒有拱手致意,“不像。”

    錢貢慌忙道:“胡校尉,別亂說,這真是少保大人,如假包換……”

    “你換一個給我看看。”

    “我……你……”

    道袍少保露出微笑,“我的確是商輅。”

    “你有證據?”

    “行走在外危險重重,當然要隨身帶著證據,以備不時之需。”商輅從袖中取出一封信函,伸手遞來。

    錢貢起身接函,轉給胡桂揚,又回原地跪下。

    胡桂揚抽出紙張看了一會,“這是宮裏寫給少保大人的信,上面有印,是親筆信?”

    商輅點頭。

    胡桂揚肅然起敬,他這輩子還沒見過皇帝的字跡,於是又看一遍,讚道:“好字,有幾個我都不認識。”

    胡桂揚將信小心地放回函中,遞給錢貢,再由錢貢原物奉還。

    “信了?”商輅問。

    “六分吧?”

    商輅再笑,錢貢卻顯出憤怒,“胡桂揚,不可無禮。”

    “我若是無禮,就表面上說相信,然後暗地裏調查,我說六分相信,那就是六分,實話實說,沒有虛假。”

    商輅大笑,向站在門口的道士說:“錦衣衛當中居然有這樣的人物,趙瑛當年也沒有如此的坦率與膽量。”

    道士冷淡地說:“趙瑛是正常人。”

    商輅收起笑容,“‘六分少保’能向‘十分校尉’說幾句話嗎?”

    “即使只像一分,少保大人的地位也比我高得多,願意跟我說話,是我的榮幸。”

    胡桂揚走回門口,向外面的眾人喊道:“沒事啦,一場誤會,大家休息吧,等我一會。”

    錢貢躬身從胡桂揚身邊退出,道士卻沒動,一直盯著客人。

    “去吧,我很安全。”商輅道。

    道士這才出屋,邁過門檻時又瞪胡桂揚一眼。

    胡桂揚不將道士放在心上,走到桌前,與商輅互請,先後落座。

    兩人沉默了一會,胡桂揚道:“我都不知道該問什麼。”

    “先說簡單的事情吧,將胡校尉牽扯進來並非我的本意,我當初安排錢貢將紅玉送到鄖陽府,絕沒想到他竟然因為害怕危險,將任務轉嫁他人,更沒想到這位‘他人’會是趙瑛的義子。”

    “沒關係,我身上攜帶的玉佩多,不在乎再有一個。”

    “我在乎。那枚紅玉很重要,我走陸路提前趕到鄖陽府,一直在等它的到來,結果卻是一場空。”

    胡桂揚笑了笑,“我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我沒練過天機術或者火神訣,但我服食過金丹。”

    “沒練火神訣也能服丹?”

    “能,但是需要練過的人相助。”

    “何百萬?”

    “對,最初是他,後來是……外面那位。”商輅不肯透露那名道士的姓名,“我前前後後服食過十一枚金丹,前期效果極佳,精力充沛,整夜不睡次日也絲毫不露倦容,我一度以為這就是長生不老的神丹。”

    “你沒獻給皇帝?”

    商輅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怎能不獻?若是沒獻,今日我也不能全身而退。可我非常後悔。”

    “金丹前期有效,後期有毒?”

    “後來我已經離不開金丹,幾日不服,就會萎靡不振,心情煩躁,沒法處理政務,這時我才察覺到問題嚴重,因為金丹全由何百萬一人提供,再這樣下去,我會成為他手中的傀儡,甚至宮中……”

    胡桂揚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原以為玉佩是新奇之物,原來朝中重臣和宮裏的皇帝早就在服食。

    “可那時我已被何百萬徹底迷惑,相信他的每一句話,真以為會有‘祖神之子’,這位神子能夠提供無限的金丹。當然,何百萬被挫敗了,你的功勞不小,但是金丹的來源也沒了,何百萬就此消失,一直找他不到。”

    商輅似乎了解那晚皇宮裏究竟發生過什麼,他不說,胡桂揚也不問,這是身為錦衣校尉最基本的要求:時時豎起耳朵,唯獨不可打聽宮裏的大事小情。

    “原來我們找何百萬不是為了殺死他?”

    “目標是金丹,如有金丹,人不重要,但這種事沒法明說,所以你不知道,東、西兩廠的廠公應該是知道的。”

    胡桂揚不是西廠愛將,更不是主力,所以汪直沒對他說實話。

    “那我還是當自己不知道吧。”胡桂揚仍想一見面就殺死何百萬。

    商輅笑了兩聲,“有些地方你與趙瑛的確很像。”

    “所以少保大人此來鄖陽府也是想得到更多金丹?”

    商輅搖搖頭,嚴肅地說:“恰恰相反,我希望能夠銷毀所有金丹。”

    “我一問就錯,還是大人自己說吧。”

    “生死乃是大道,金丹並不能帶來長生,只能帶來長生的幻想,所以我刻意遠離金丹,讓錢貢走水路帶著它。”

    “大人氣色不錯。”

    “唉,你沒看到我最狼狽的時候,不提也罷,總之我已確信金丹無益於世,於是找人冒充我返鄉,自己則悄悄來到鄖陽府,希望能夠阻止一切,沒想到這麼快就被你找到。”

    “其實我找的是何百萬,你跟他有幾分相似,又不肯記名在冊……”

    “經驗不足,越想隱瞞,反而越容易暴露。”

    “嗯,既然大人想毀丹,為什麼又讓錢貢送丹呢?”

    “那不只是金丹,玉佩的用處有許多,用在天機術上是機心,在某些時候、某些地點,它是一枚鑰匙,或者說是請柬。”

    “嗯。”胡桂揚決定還是不開口為好。

    “我讓錢貢攜帶玉佩,一是害怕一時忍受不住會服食此丹,二是擔心路上不夠安全。唉,錢貢完全誤解了我的意思,以為玉佩很危險,所以一有機會就將它轉交給你,但他不敢不來鄖陽府。”

    “他居然能忍住誘惑不服食金丹?”

    “那是他不了解金丹的用法,如今他已後悔莫及,我也一樣。”

    “如今不比從前,金丹到處都是,總能想辦法再得到一枚。”

    “希望如此。”

    “請大人解釋一下鑰匙、請柬是怎麼回事。”

    “我得到的消息可能比你多一些,據說鄖陽府某處乃是玉佩之源,將其毀掉,金丹就成無源之水,服食過後,再也不能補充。”

    “大人聽說過撫治衙門裏的深坑吧?”

    “當然,可我來晚一步,原傑已經離開,東廠與南司占據衙門,我一直進不去,可我相信,深坑並非源頭。”

    “我真羨慕大人的消息來源,能讓人相信許多事情。”

    “哈哈,該說的我會說,不該說的,抱歉,必須保密。咱們也算有緣,我想毀掉丹源,你想殺死何百萬,要做這兩件事或許要走同一條路,錢貢也算有功,將你帶到我面前。”

    胡桂揚無謂地撇下嘴,不覺得錢貢有功,“大人還能告訴我什麼。”

    “不多了,我本指望得到原傑的幫助,誰想他突然離去,據說已在路上逝世,唉……”

    “原撫治就是大人的消息來源吧?”

    “算是其中之一,他畢竟就在鄖陽府。”商輅微笑道,任誰都能猜到撫治原傑會給首輔傳遞消息。

    胡桂揚也跟著笑,“太監懷恩是另一個來源?”

    商輅臉色驟變,隨即緩和,猶豫一會,有些尷尬地說:“你知道的事情不少,看來我低估你了。嗯,懷恩有時會給我一些消息,很重要的消息。希望你能保密,我已告老還鄉,按理說不該出現在鄖陽府,更不應該與內侍來往。”

    “請大人放心,我的嘴很嚴,而且與南司、西廠的上司關係不佳,無從告密。”

    商輅笑著點頭,即使心裏不信,臉上也沒表露出來。

    “大人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比較麻煩,我已派人去追原傑的遺體,看看是否留下線索。撫治衙門裏的深坑也算一條線索,但是被你堵死,我打算明天去趟城北,據說那裏有口深井,無端變深,或有端倪。”

    胡桂揚不想再隱瞞了,從懷裏取出原傑留給他的小木棍,推向商輅,“真巧,這件東西,原撫治托我轉交給大人,或者懷太監。”

    商輅一驚,急忙拿起,熟練地扭開,取出紙條看了一眼,臉色再變,半晌方道:“你看過了?”

    “別人看過,告訴我內容僬僥人來。”

    “還有人看過?”

    “對,但我們兩人都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僬僥人是侏儒矮人,對吧?”

    商輅點點頭。

    “瞧,這就是我們了解到的全部含義。”

    商輅盯著胡桂揚,“這就是機緣,你和我,想不聯手也不可能了。”

    “能與大人聯手當然最好,我現在可是一頭霧水。”

    “如果找到丹源,你打算怎麼處理?”

    “石砸、火燒、水淹、刀砍……能用的招都用上,反正要消滅得幹幹淨淨。”

    “你就不想了解金丹的秘密?它為什麼會有諸多奇效?”

    胡桂揚想了一會,“這正是何百萬最常用的手段,讓你好奇,讓你疑惑,讓你不解,讓你追索,讓你求解,讓你抓耳撓腮,最後讓你相信。玉佩簡直太神奇了,可我不想探究秘密,只想找到你所謂的丹源,因為我知道何百萬一定會在那裏。不管誰想保住他的性命,我都會一見面就動手。”

    “好,就憑‘僬僥人來’四個字,我想我能找到丹源的準確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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