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妖孽 作者:冰臨神下 (連載中)

 
mk2258 2017-6-10 20:04: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53 402289
ponggan 發表於 2018-7-20 14:35
四百三十九章 黃雀

    接連五天聲稱要“出事”,胡桂揚的預言終於得以實現。

    當時已是後半夜,丘連實等人都回到樓裏睡覺,外面突然傳來叫嚷聲,丘連實第一個被驚醒,衝到門口傾聽一會,向裏面的人說:“外面著火,大家別動,可能是調虎離山之計。”

    胡桂揚也醒來,“不是說好要小點聲嗎?”

    外面的叫聲越來越響、越來越雜,丘連實下令:“準備。”

    樓裏很黑,胡桂揚看不到人,只聽到身形移動的嗖嗖聲,問道:“我呢?老實待著?”

    “對。”

    胡桂揚重新躺下,打個哈欠,“別人在過年,咱們在熬冬,讓李孜省出點炭吧,這裏可是越來越冷……”

    “閉嘴。”丘連實沒心情客氣。

    胡桂揚還要反駁,頭頂有人小聲道:“老實點。”

    孟休專職看守胡桂揚,無論外面發生什麼,他都寸步不離。

    胡桂揚幹脆將眼睛也閉上,薄被一蒙,準備再睡一覺。

    覺沒睡成,外面突然有人砰砰砸門,還喊出丘連實的姓名。

    “哪位?”丘連實疑惑地問,外面的三百名僧、道、喇嘛裏,雖有李孜省安排的高手,但是不應該知道他的名字。

    “李仙長派我過來,要將胡桂揚立刻轉移。”

    “用不著,別讓火燒到這裏就行。”

    “火就要燒過來……丘連實,李仙長的命令你也不聽嗎?”

    “聽,可我不認得你,李仙長總派固定的人向我傳話。”

    “事發緊急……再不開門,我要砸門啦。”

    丘連實大笑,“閣下來自東廠,還是西廠?實話說吧,胡桂揚不在這裏,你可以砸門,丘某拚得性命不保,也要將你活捉,送到李仙長那裏問罪。島上正為陛下與貴妃祈福祈壽,卻遭打斷,後果全由你負,你的上司也脫不了幹係。”

    外面沒聲音。

    胡桂揚小聲道:“丘連實挺有底氣,可對方若是蒙面衝進來……”

    這次預言出奇地“準”,話還沒說完,樓門處接連三聲巨響,大門洞開,真有人要衝進來,月光之下,隱約是多名黑衣蒙面人。

    丘連實不叫幫手,解下一柄軟劍,獨自對敵。

    軟劍不易操縱,他施展起來卻是得心應手,劍劍皆指向要害,劍風淩厲,沒有半“軟弱”之意。

    樓門雖破,但是地方狹窄,眾蒙面人一時闖不進來,無法展開圍攻,被丘連實打個手忙腳亂,陸續有人受傷,慘叫著退下。

    別的地方也傳來巨響,胡桂揚笑道:“糟了,他們要拆樓。”

    這一次他也猜對了,梳妝樓年久失修,本來就已殘破,被人從四面一通狠鑿亂推,很快開始晃動。

    砰砰數聲,危樓沒倒,卻多了三個窟窿,眾多蒙面人想闖進來,大叫:“捉活的!”

    丘連實的另外幾名同夥再不能坐視,紛紛跳出來迎敵、堵窟窿,個個功力深厚、身手不凡,就是人數太少,難免顧此失彼。

    丘連實大怒,“別再遮掩,我認出來了,東西兩廠聯手奪人,再不退下,休怪我手下無情!”

    “汪直與尚銘真是被惹急了,竟然會聯手。哈哈,李孜省怕是要倒黴……”

    “倒黴的是你。”孟休手裏多了一柄匕首,抵在胡桂揚的咽喉上,“我得到命令,迫不得已的時候只能將你殺死,臉上剁爛,讓別人認不出你是誰。”

    “不至於吧?”胡桂揚嘴唇微動。

    孟休手上稍稍用力,胡桂揚再沒法開口。

    蒙面人越來越多,丘連實自知寡不敵眾,叫道:“撤!”

    這是兩道命令,一是讓同夥撤退,二是讓孟休下手。

    胡桂揚明白其中的意思,早已運起全部功力,將要放手一搏,耳邊卻聽孟休小聲道:“跟我去找神玉。”

    胡桂揚一愣,發覺脖子上的匕首已經離開,人被孟休拽下床,手裏多了一塊黑布,草草蒙在臉上,跪地爬行,。

    樓裏人太多,越打越亂,終於有人喊道:“拿火把進來,找到胡桂揚,咱們就是大功告成。”

    火把沒進來,外面突然火光衝天,火勢真的燒到這裏。

    “誰放的火?”一名蒙面氣急敗壞地喝問。

    沒人回答,稍一猶豫,所有人都往外跑,害怕被困在樓中。

    胡桂揚與孟休趁機起身,跟著其他蒙面人一塊跑出去。

    著火的不是梳妝樓,而是後面的茅廁,胡桂揚扭頭看了一眼,正要笑,被孟休拽著就走。

    火光不只一處,島上亂成一團,孟休專揀黑暗的地兒行走,先後撞上幾名蒙面人,對方要求暗號,他的回答只有拳腳,不等對方呼救,就將人打暈在地。

    兩人進入島邊的一片叢林裏,胡桂揚總算找到機會扯下黑布,問道:“你終於醒悟了?”

    “少說廢話,咱們去找神玉,再去找何三塵,一同分享神力。”

    “為了活捉何三塵,兩廠設下天羅地網,丘連實也準備了一堆機匣可惜那些傘,都被燒毀了吧?你憑什麼讓何三塵交出功法?”

    “憑我不怕死。”孟休從懷裏摸出一卷細線,兩頭分別係在胡桂揚和自己腰上,細線垂地,大概五六尺長。

    胡桂揚沒反抗,笑道:“你這是要與我同生共死嗎?”

    “沒錯,何三塵最好在乎你的性命,否則的話,咱倆一塊死,讓她獨享神力吧。”

    “呃……”

    “你沒的選擇。”

    “我的意思是咱們先結拜為兄弟吧。”

    “嗯?”

    “好歹有個同生共死的理由。”

    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有叫喊聲,孟休十分緊張,又亮出匕首:“別逼我提前動手。”

    “不想結拜就算了。走吧,怎麼離島?出路肯定有人守衛。”

    “遊過去。”

    “我好多年沒下過水。”

    “我帶著你。”孟休一扯腰上的細繩,胡桂揚只能跟著走。

    水邊沒人,胡桂揚望向對面,“你知道李孜省住在哪?”

    “嗯。”

    孟休又扯一下細繩,正要下水,附近的樹後走出一個人,“孟休,你要去哪?”

    “嘿,丘兄,你也逃出來啦。”胡桂揚拱手道。

    丘連實慢慢走近,手裏仍然握著軟劍。

    孟休也摸出匕首,淡淡地說:“李孜省將咱們都給騙了,神玉根本不在機匣裏。”

    “唉,讓你看守胡桂揚,就是看中你意志堅定,沒想到還是差了一點。”

    “跟他無關。”孟休左手拿出一枚玉佩,“這是什麼?”

    “我給你的玉佩。”

    孟休搖頭,“這是我從機匣裏拆出來的東西。”孟休看準附近的石頭,將玉佩擲去。

    玉佩碎成數塊。

    “這就是李孜省給咱們的‘神玉’。”

    “怎麼會這樣?機匣我都試過……”丘連實大吃一驚。

    “試過之後呢?咱們出宮抓人,機匣留在島上,換玉對李孜省來說只是舉手之勞。過去的幾天裏,我查過十一只機匣,九只裏面是正常金丹,還有兩只藏著普通玉佩。李孜省為什麼要偷梁換柱?因為真正的神玉已經被他拿走。”

    丘連實發了一會呆,軟劍垂下,“沒想到……唉,是我太愚蠢。”

    “還來得及糾正,跟我們一塊去找李孜省,神玉必然還在他手中。”孟休發出邀請。

    丘連實思忖片刻,“去找李孜省,但是先不要動手,問清楚再說。”

    孟休覺得沒必要再問,卻不願與丘連實爭執,“好,由你問。”

    “嗯,李孜省今晚不住玉熙宮,就在島上,跟我來。”

    “他在島上,還能讓東西兩廠的人衝進來?”胡桂揚插口問道。

    “誰能料到兩廠敢放火呢?那些人以滅火的名義進島,然後蒙面闖樓……總之事態有些失控。”

    丘連實走近,低頭將軟劍纏到腰間,距離還有五六步,突然出招,軟劍筆直彈出,正中孟休心口。

    孟休反應夠快,還是沒能躲過,盯著丘連實,吐出一口血。

    丘連實收劍後退,“我不怨你發現假玉,但你應該向我說明真相,而不是自行其事。我傳你武功,你卻背叛我。”

    孟休說不出話,拚著最後一點力氣,轉身一掌拍向胡桂揚。

    丘連實出招的時候胡桂揚就已吃了一驚,見孟休垂死出招則是大吃一驚,抬臂接掌,另一只手還以一拳。

    孟休掌力虛浮,一擋就開,胡桂揚的拳頭倒是結結實實擊在胸前。

    孟休又吐一口血,慢慢倒下。

    兩人連著細繩,胡桂揚沒法後退,說道:“你之前若是同意結拜,沒準我能跟你一塊死,現在就算了,但你要記住,殺你的人是丘連實,不是我。”

    丘連實上前,揮劍斬斷細繩,“跟我走吧。”

    “等等。”胡桂揚蹲下,在孟休屍體上摸了幾下,找出三枚玉佩和一柄匕首,“這些東西我要留著。”

    孟休有一枚神力玉佩,還有兩枚金丹,其它玉佩他都裝回傘內,沒有攜帶。

    “你留著吧。”丘連實真的收劍,輕歎一聲,“怪不得何三塵遲遲不肯露面,她根本不用做什麼,等咱們自相殘殺就是。”

    “不是咱們,是你們,我可沒參與,孟休是你殺的,我只是最後還擊一拳而已。”

    “神玉究竟在哪?”

    “李孜省向你出示過神玉吧?”

    “嗯,但我無法辨識真偽,覺得應該是真的。”

    “你若辨不出來,李孜省更不能。所以找他無用,咱們去找懷恩吧。”

    “懷太監?”

    “對,這就是一場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黃雀之後還有黃雀的遊戲,如果你讓我猜,李孜省這只黃雀的個頭兒還是小了一些,懷恩才是更大的那一只。”

    “可以先找李孜省。”

    “找過他之後,你覺得自己還能離開嗎?”

    丘連實想了一會,又歎一聲,“亂了,全亂了。”

    “亂中才有機會,走吧,你帶路。”

    “你不認路?”

    “我怎麼可能認路?”

    “我也不認,我只對瓊華島這一帶比較熟,懷恩應該住在內宮,那裏我從來沒進去過。”

    胡桂揚也沒進去過,只在幾年前遠遠地望過一眼。

    兩人面面相覷,最後同聲道:“還得去找李孜省。”

    “我認路。”另一個聲音說道。

    兩人轉頭看去,從胡桂揚、孟休來的路上慢慢走出一人。

    “羅氏?”胡桂揚認得她的聲音。

    “是我。”

    “你怎麼找到這裏的?”

    “我一直就沒有跟丟過。”羅氏走近,穿著一身道袍,過去幾天裏,她一直混在道姑中間,“相信誰都沒用,還是得自己動手,我帶你們去找懷恩。”
ponggan 發表於 2018-7-20 14:40
四百四十章 信與不信

    水邊的三個人互相看著,都看到了真相,彼此間卻沒有半點信任可言。

    胡桂揚向丘連實笑道:“我記得你說過,羅氏已經放棄神力,甘心做東宮爪牙。”

    “我是說過。”丘連實看向羅氏。

    羅氏微微一笑,“正因為我是東宮爪牙,才要幫你兩人去見懷恩,弄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先說說東宮是怎麼回事。”胡桂揚道。

    “跟我來,這裏不是談話的地方。”羅氏轉身便走,胡桂揚與丘連實互相看了一眼,先後跟上。

    “這不是我的計劃。”丘連實在後面小聲道,意指的不只是羅氏,還有兩廠的圍攻、孟休的突然轉變。

    “唉,這是我的計劃,但不是我想看到的結果。”胡桂揚說動孟休,“動”得過頭一些,令孟休丟掉性命。

    “我又能感覺到神力了。”

    胡桂揚轉身瞥了一眼。

    “不是神力本身。”丘連實解釋道,“是神力帶來的改變,那種拚命也要占為己有的感覺。”

    “嗬嗬,然後呢?你能抗拒嗎?”

    “我不知道。”

    “那位呢?”胡桂揚看向走在前面的羅氏,不在意她是否聽到。

    “我也不知道。”

    在一小片樹林中,羅氏止步,“在這裏等我。”

    “你要去哪?”丘連實馬上問道。

    羅氏仍不回答,邁步離去。

    “我不相信她。”丘連實小聲道。

    “你相信誰?”胡桂揚問。

    丘連實呆了一會,“牽扯到神力,我什麼人都不敢相信。”

    “可你又不能不依靠別人。”

    丘連實歎了口氣,“你剛才問我能否抗拒神力帶來的改變,看來我是不能,你在這裏等著,我藏起來,如果有意外……”

    “你就逃走,先不要拆穿李孜省的把戲,利用他的信任,先逃出皇宮再說,不用管我。如果羅氏沒耍花招,你再現身。”

    丘連實怔了一下。

    “這就是你希望從我這裏聽到的話吧?我已經說了,你可以問心無愧地走了。”

    “嘿,想感謝胡校尉一次真是難啊。”

    “感謝是什麼?一聽這兩個字我就渾身起雞皮疙瘩。”

    丘連實再不多說,轉身走到樹後。

    “信一個人難,因為要搭上自己的性命,不信一個人更難,因為總得需要借助別人的力量。有意思,嗬嗬,有意思,天機船也面臨這樣的困境吧:相信凡人,可能會泄露至關重要的秘密,不相信凡人,它想做的事情無法完成。嗯,照此說來,世上若是真有鬼神,也會左右為難:完全相信凡人,怕凡人自作主張,不再敬畏鬼神,完全不相信凡人,又怕丟掉更多信徒,鬼神也難啊……”

    胡桂揚一個人自言自語,外面火光仍未消失,嘈雜聲時斷時續,隨時都可能有人闖進樹林,他卻全不在意,全部心思都放在“信與不信”這件事上,越想越有趣。

    “你在嘀咕什麼呢?”有人問道,“胡桂揚,你不會瘋了吧?”

    “你早就在島上?”胡桂揚驚訝地問。

    “嗯,我是一百名祈福道士之一。”樊大堅走過來,左右看看,“不是說有兩個人嗎?”

    丘連實沒有現身。

    “另一個估計是跑了,只剩我一下。你怎麼與羅氏……也對,你們都為東宮效力,可李孜省怎麼會讓你們登島?你又幹嘛等到現在才出現?”

    “懶得跟你解釋,先把衣服換上,快點,這裏可不夠隱蔽。”樊大堅遞來手中的道袍。

    胡桂揚匆匆穿上。

    “還有頭發。”樊大堅親自動手,給胡桂揚挽成道士髻。

    “動作真快,平時你自己給自己梳頭?”

    “我有人侍候,這是從前在靈濟宮裏侍候別人學會的本事,永遠不忘。”

    “嗯,先信別人,才能取得別人的信任……”

    “少說沒用的,你連個讀書人都不是,裝什麼聖人?”樊大堅拎著剩下的一套道袍,在前面帶路。

    火勢漸弱,兩廠的校尉摘去黑布,正到處找人,樊大堅小聲提醒道:“萬一被攔住,你一個字也不要說,裝啞巴,由我代答。”

    胡桂揚嗯了一聲,對樊大堅他是非常相信的。

    樊大堅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一些太監與道士怒氣衝衝地驅趕島上的校尉,“李仙長很不高興,讓你們的上司過來,無關人等,立刻離開!”

    兩廠沒能找到胡桂揚,氣勢頓減,不敢真挑戰李孜省,只得匆匆離去,剩下一些小火,由僧、道、喇嘛自己撲滅。

    胡桂揚又被帶回梳妝樓裏,這裏沒有著火,只是多了幾個窟窿,越發搖搖欲墜,後面的茅廁倒是燒個精光。

    “這個味道……”胡桂揚捂住鼻子。

    樊大堅也皺鼻,“忍一忍吧,覃太監非要在這裏見你。”

    東宮的老太監覃吉站在樓前的空地上,身邊沒有別人。

    “喲,覃太監親自來這裏啦。”胡桂揚拱手笑道,快步迎上去。

    “神玉呢?”覃吉沒有廢話,直接問道。

    “不知道。”

    “丘連實人呢?”

    “他信不著別人,自己跑了。”

    “會不會帶走神玉?”

    “不知道。”

    “神玉之前是不是曾經藏在這裏?”

    “不知道。”

    “你知道什麼?”

    “我在這裏只是一個誘餌,覃太監覺得我應該知道什麼?”

    覃吉沒再說話。

    等了一會,從遠處走來兩人,前頭明顯是羅氏,再走近一些以後,胡桂揚認出後面的人是李孜省。

    看到胡桂揚,李孜省顯然吃了一驚,“他還在?”

    胡桂揚笑道:“托李仙長的福,我還活著,連點傷都沒有,別人可就沒這麼幸運了,死走逃亡都有,李仙長真是太偏心些。”

    李孜省甚至不想敷衍一句,直接走到覃吉面前,先是拱手,右手遮鼻,馬上又放下,“覃公什麼時候來的?”

    “不久。神玉在哪?”覃吉雖是東宮太監,論權勢遠遠比不上懷恩、汪直、尚銘這些人,卻敢直接質問。

    李孜省平靜地說:“這事與東宮無關,覃公不該問。”

    “神玉在的時候我不該問,不在的時候我必須要問。”

    “沒有不敬的意思,請問覃公是奉旨行事嗎?我只看陛下的旨諭,別人……可管不著我。”

    “好吧,我這就去請旨。這三個人跟我走。”

    “這兩位可以走,胡桂揚不行。”

    “為什麼?他又不是你的手下。”

    “他是……”李孜省一下子無話可說,他派丘連實等人劫來胡桂揚,此事乃是暗中進行,原計劃活捉何三塵之後將功補過,或者幹脆拿到神力之後立刻逃走,不用在乎功過。

    結果何三塵還沒出現,胡桂揚已被發現。

    “李仙長休怪,我得跟覃太監走,沒有別的意思,我到現在也不知道李仙長是在奉誰的命令行事。”

    李孜省突然笑了,“好,我跟你們一塊走,將事情說個明白。”

    胡桂揚轉向覃吉,“不用再問,李仙長若是現在就跟咱們走,神玉肯定不在這裏,他若是等會再去找咱們,那就是要在這裏找出神玉,能不能找到就難說了。”

    李孜省臉色很難看,“我現在就跟你們走。”

    胡桂揚與覃吉互相點下頭,表示明白。

    李孜省臉色更加難看,“覃公要去哪?”

    “既然是請旨,先得去見懷恩。”

    “請。”

    “請。”

    覃吉與李孜省並肩行走,胡桂揚、樊大堅隨後,羅氏跟在最後。

    五人離島,中途加入一名小道士,緊緊跟在李孜省身邊。

    皇城分內外兩層,瓊華島位於外層,內宮也有門戶,入夜緊閉,非是十萬火急,並且得到皇帝的旨意,任何人任何時候不得擅開,覃吉與李孜省也叫不開門。

    好在懷恩並不住在內宮。

    六人剛到,不等敲門,就有人打開院門,看了兩眼,“誰是胡桂揚?”

    “我。”胡桂揚上前。

    “懷公要先見你,其他人請稍等。”

    覃吉沒說什麼,李孜省急道:“難道不是對質嗎?為什麼……是,我等一會。”

    胡桂揚跟隨看門人進院,直奔中間正房。

    懷恩坐在桌邊,對燈發呆。

    “懷公真是神明,坐在家裏就知道外面發生什麼,也沒見你派人去島上詢問,竟然提前知道我要來拜訪。”

    “這沒什麼,看門人問一聲,你在,就讓你進來,你不在,就讓他們把你找來。”

    “嗬嗬,不愧是司禮太監,找個人都這麼有氣勢。”

    “坐。”

    胡桂揚坐到對面,“你這裏熏香了?”

    “我交給你的玉佩呢?”

    “被一個叫丘連實的人搶去,送給另一個叫李歐的人,據說丘連實在為李仙長做事。”

    “嘿,據說……總之你將玉佩弄丟了。”

    “懷公真愛玩笑,給我一枚帶有神力的玉佩就說是神玉,弄得我心慌意亂,天天想著如何藏玉,還沒等我找到合適的地方,玉就沒了。”

    “你得到了功力?”

    “增加不少,比不上第一流的高手,但也不弱,比我自己辛苦練功幾十年都管用。”

    “那就好,據說這些功力不會像神力那樣消失。”

    “失去玉佩幾天了,我沒感覺到功力變弱,好像還變強一些。”

    “這就對了。”

    “什麼對了?難道懷公一開始就沒打算給我神玉?”

    “神玉原本就不在我手裏。”

    “所以懷公只是想讓我增強功力,成為內功高手?謝謝你了,可我真不覺得這點小事值得懷公操心。”

    “不是我操心,是有人要求我操心。”

    “嗯?誰有這個本事?難道……陛下還記得我?”

    “像胡校尉這麼自信的人,真是難得一見。”

    “嗬嗬,我就是膽子比別人大一點而已。”

    “既然你膽子大,那就猜猜神玉究竟在哪。”

    “隨便猜?”

    “當然。”

    “我要先問一句,懷公果真從盔甲箱裏找到神玉?”

    “我覺得那是神玉。”

    “然後懷公將它上交了?”

    “這是我的本分。”

    “對,你不可能背叛陛下。我之前猜錯,是因為把你當成江湖人看待了。好吧,那就沒什麼可猜的了,神玉還在陛下手中。東西兩廠不知情,繼續在找神玉,李孜省自以為拿神玉,懷公以為陛下終於可以放棄神玉,你們……咱們都被騙了。陛下手握神玉,不會相信任何人,卻要求別人相信他。”

    “別說了。”懷恩阻止道。

    “我也沒什麼可說的了。”

    “去隔壁房間吧,想給你功力的人在那裏,會向你說明一切。”

    胡桂揚一愣,心跳突然加速。
ponggan 發表於 2018-7-20 14:47
百四十一章 貢品

    李孜省心生不滿,他是皇帝面前的寵臣,多少人想見他一面而不可得,今晚他卻要站在一名太監的門前等候,寒風瑟瑟也就算了,讓他受不了的是這種屈辱。

    回想多年以前,他還只是一名小吏,因為一點小過錯險些入獄,手裏沒錢,只得四處哀求,才算躲過一劫。

    那種求告無門的感覺又回來了。

    看門人出來,“李仙長請。”話說完,他向覃吉點下頭,表示歉意,覃吉也點下頭,沒有挑禮。

    李孜省心中越發惱怒,進院之後看到站在另一間房門口的胡桂揚,忍不住道:“事情沒你想得那麼簡單……”

    胡桂揚扭頭笑道:“對我來說足夠簡單。”說罷,推門進屋。

    李孜省疑惑地問:“他在幹嘛?懷公在哪個房間?”

    “請李仙長隨我來。”看門人不做解釋,引導李孜省進入正房。

    胡桂揚進屋,雖然早有準備,還是吃了一驚,“是你?你……沒事了?”

    “嗯。”

    “你……長大了。”胡桂揚不知該說些什麼。

    小草微微一笑,“長大一些吧,胡大哥變化不小。”

    胡桂揚摸摸頭上的道士髻,“樊老道把我改成這個樣子。”

    “我給胡大哥改回原來的樣子吧。”

    “不用麻煩……”

    “坐。”小草一身宮裝,卻沒有尋常宮女的馴服神色,話語間仍有幾分山民的孤傲。

    胡桂揚坐在指定的凳子上,小草替他解開發髻,重新梳頭。

    “你怎麼……”胡桂揚有一肚子疑惑要問。

    “梳頭時不要說話。”小草用梳子在胡桂揚頭頂輕輕拍打一下。

    頭發包好,小草後退兩步,“行了,把道袍也脫了吧。”

    胡桂揚起身脫掉道袍,抬手摸摸頭發,非常滿意,“你比樊老道的手藝還要好。”

    “我從前常給姐姐梳頭,後來給自己梳,第一次梳你這樣的發髻,胡大哥喜歡就好。”

    “不能更喜歡了。”胡桂揚笑道,看看簡陋的屋子,“你一直住在這裏?”

    “四五天前剛搬來。”小草坐到對面,雙肘支在桌上,微微歪頭,打量胡桂揚,像是還沒有完全認出他。

    胡桂揚也慢慢坐下,心裏有點緊張,不自覺地又抬手摸一下新梳成的發髻,“四五天前……何三姐兒的那封信是你帶來的?”

    丘連實曾經說過,何三塵寫來一封信,宮裏因此判斷她肯定會來救胡桂揚。

    “那就是我寫的信。”

    “咦,你會寫字……抱歉,你代何三姐兒寫信?”

    “會寫的字不多,總算能將意思說清楚,過去的幾個月裏,我給懷太監寫過十多封信,都沒有署名。懷太監知道是我寫的,別人卻誤以為是何三姐兒。”

    “這到底……我就坐在這裏,聽你慢慢說吧。我相信你這幾年的經曆,一定比我的豐富精彩。”

    “未必。”小草比從前愛笑,拿起剪刀剪掉一小截燭芯,“胡大哥口渴了吧,要喝點什麼?”

    “有酒最好,可現在這麼晚,就不用麻煩……”

    小草從桌下拿出一只壺,“剛剛熱好不久。”

    “難道你已經修成神仙了?”

    “神仙算不上,我也比較喜歡酒,聽說胡大哥最近酒量精進,特意準備一壺,可惜沒有好菜。”

    “良辰美景即是好菜,故人重逢便是佳肴,我來倒酒。”

    胡桂揚翻起兩只杯子,提壺倒酒。

    隔壁房間裏突然傳來憤怒的叫聲。

    “李仙長被激怒了。”胡桂揚舉杯道。

    “他是個膽小鬼,有膽劫人,沒膽承認。”小草也舉杯,兩人同時喝酒。

    “好酒。宮裏的?”

    “嗯,不知道是什麼酒。”

    “肯定是從遠方送來的貢酒。”

    “當皇帝真好,這麼多人給他送好東西。”

    “哈哈,可皇帝最想要的禮物卻遲遲得不到。”

    “何三姐兒就在京城,也是來給皇帝‘上貢’。”

    “能從頭說起嗎?我現在越聽越糊塗。”

    “好,讓我想想,哪裏才算是開頭。”小草支腮思索,燭光在臉上輕輕跳躍,突然笑道:“胡大哥盯著我做什麼?”

    “啊?沒什麼,我在想……在想你從前的樣子。”

    “許多事情我自己都不記得,就從恢複記憶那時說起吧。”

    “我正想了解詳情。”

    “何三姐兒和阿寅給我治病,怎麼治的我也不知道,只記得喝過許多苦藥,還練過一些奇怪的功法,大概是一年前,我心裏日漸清醒。”

    “一年前?你怎麼早不來京城找我?”

    “因為……很危險?”

    “危險?對你還是對我?”

    “都有危險。何三姐兒與阿寅鑽研僬僥人墓裏的秘密,進展極快,他們兩人的野心也越來越大。”

    “野心?”

    “嗯,我的心智慢慢恢複,他們一開始並不知情,所以交談時並不避開我。按我聽說的內容,他們最初是想找出吸取神力的法門……”

    “可他們將神玉給了我。”胡桂揚不得不打斷一次。

    “因為他們知道自己無法忍受神玉的誘惑,很可能會為它大打出手,因此交到你手中。”

    “可我保不住神玉,之前是沒人懷疑我,一旦消息敗露,我就將神玉弄丟,現在也沒找回來。”

    “何三姐兒與阿寅沒指望你保住神玉,反正沒人能吸出神力。你能保住這麼久,已經出乎他們的意料。”

    “何三姐兒希望我將神玉流傳出去?”

    “不能說是希望吧,總之她不在意。能抵住神玉誘惑的人寥寥無幾,你算一個,神玉一旦離開你手,所至之處必然引發混亂與殘殺,何三塵與阿寅需要的時候,總能循跡找到它。”

    “原來我沒有那麼重要……”胡桂揚喃喃道。

    “胡大哥很失望吧?”

    “呃……有一點,可是再想一想,被人看重就要替人家冒險,我還是老老實實當個懶人比較好。”

    “何三姐兒經常慨歎你不求上進,但也承認就是這一點令你對神玉的興趣沒有那麼大。”

    “經常?”

    “兩三天總能說起一次吧。”

    “她說我什麼……算了,你繼續說你的事情。”

    小草微笑道:“剛才說到何三姐兒與阿寅的野心,他們原打算吸取全部神力,可是在了解更多秘密之後,他們開始對天機船更感興趣。”

    “天機船?”

    “對,流落凡世的神力對天機船來說只是一丁點兒,凡人縱然吸取玉中的全部神力,在天機船面前依然十分弱小。他們似乎找到了天機船的弱點,等到它再來的時候,可以取得更強大的力量,神玉與之相比,只是‘滿桌酒肉裏的一碟子鹹菜’,這句話是阿寅說的,我印象很深。”

    胡桂揚了一會呆,“我曾經隨口胡說八道,建議上頭兒與天機船一戰,沒想到……真有人要做這種事情!”

    “嗯,這就是何三姐兒與阿寅的野心。”

    “只憑他們兩人,再加上一個何五瘋子?”

    “當然不夠,他們需要大量幫助,能提供這種幫助的人,天下只有一位。”

    “皇帝。”

    “對,阿寅說,聞家莊試圖利用江湖人的力量,結果總是慘敗,這回他要吸取教訓,必須得到官府的幫助,公開而不是暗中做好一切準備。”

    “皇帝會同意……哦,我明白了,兩年多來,沒人猜到我有神玉,突然間從東宮到兩廠都變成知情者,何三姐兒與阿寅將消息送給了皇帝?”

    “算是一份‘貢品’,換取皇帝的信任。”

    胡桂揚苦笑道:“就不能順便也告訴我一聲嗎?我可以將神玉直接交上去,用不著東躲西藏。”

    “兩年多了,何三姐兒與阿寅不確認你是否發生變化。”

    “也對,萬一我貪戀神玉,提前讓我知情反而壞事。神玉在皇帝手裏?”

    “應該是,接下來的事情我也有一點糊塗,懷恩說他的確找到神玉,沒敢觸碰,用鐵匣盛裝,親手交給皇帝。可皇帝找人檢查之後,卻說那不是神玉,大發雷霆命令各方繼續尋找。”

    “皇帝不相信任何人,擔心神玉被奪,所以故布疑陣。”

    “可能是吧,皇帝的想法我不知道。但我聽何三姐兒與阿寅說起過:一個人越圓滿越會自私,因為他無求於別人,自然也不會在乎別人的看法。神力能讓人接近圓滿,異人能夠輕易搶來所需要的任何東西,所以不願費力與別人來往。”

    “這麼說來騙子反而是正常人,至少他‘費力’了。”

    “嗬嗬,胡大哥當時在場就好了,可以與他們爭辯。”

    “我不會爭辯,因為他們說得有道理,天下最自私的人就是皇帝,因為他比其他人都要‘圓滿’,就連那些神啊佛啊,也要以度人為己任,鬼怪則非要嚇人,若非如此,他們與凡人就沒有任何關聯了。可度人的神仙我沒見過,就連嚇人的鬼怪也都是凡人自己嚇自己,這足以說明鬼神並不真實,即使真有,也跟咱們凡人毫無瓜葛,人家已經圓滿,還跟咱們玩什麼?”

    “哈哈。”小草樂不可支,“好久沒聽到胡大哥的高論了。”

    “你說實話,我能受得了。”

    “奇談怪論?胡說八道?但是都挺有意思。”

    “我說的都是廢話,你繼續。”

    “幾個月前的一天,何五鳳勸我離開,他說在何三姐兒的計劃中已經沒有胡大哥的位置,你的處境會越來越危險,得有個人來幫你。”

    “何五瘋子?”

    “嗯,他不在乎何三姐兒的野心有多大,只是想報答你。”

    胡桂揚深感意外,“他比何三姐兒先發現你恢複正常?”

    “何三姐兒、阿寅的心思全在天機船上,對我幾乎視而不見,反倒是何五鳳察覺到我跟從前不一樣。”

    “所以你給懷太監寫信,讓他給我一枚玉佩,使我能夠增強功力,憑此自保?”

    小草點點頭。

    “你自己怎麼不來?為什麼會想到懷太監?懷太監又為什麼……”

    “我若來得太早,人人都會以為我是何三姐兒派來取玉的人,咱們都會陷入危險,所以我就近去找商少保。”

    “商少保推薦懷太監。”胡桂揚終於理順思路,可心裏還有疑惑,“何家求親又是怎麼回事?據說何家是商少保的親戚。”

    “胡大哥原以為何家小姐會是誰?”小草笑著問道。

    胡桂揚在懷裏摸索半天,掏出一個狹長的小布包,輕輕打開,露出一只木匣,推向對面。

    小草垂下目光,心中既意外又欣慰,她知道,木匣裏裝著她送給胡桂揚的金簪。
ponggan 發表於 2018-7-20 14:55
四百四十二章 繞回原處

    “你為什麼偏要姓何?”胡桂揚問。

    小草一直盯著裝有金簪的木匣,抬頭道:“嗯?姓何……因為商少保的這家親戚確實姓何,老兩口兒對我很好,認我做乾女兒。定親是為了攪混水,讓京城弄不清何三姐兒的真實意圖,或許對胡大哥有所幫助。”

    “大有幫助。”胡桂揚笑道,這段時間裏,他全靠著這樁親事受到各方的“重視”,“商少保的主意?”

    小草猶豫一下,“胡大哥覺得我沒有這麼聰明?還是覺得我的臉皮沒這麼厚?”

    “啊……”胡桂揚覺得小草的話很難回答,突然想起何三姐兒曾經說過的一句話:有些事情不要懷疑,即使懷疑也不要問。

    小草笑道:“胡大哥別害怕,商少保說胡大哥與何三姐兒、神玉捆綁已久,突然失去全部關聯,得罪的人又多,很可能會因此遇到危險,所以我出主意,定一門來曆不明的親事,故意讓大家懷疑到何三姐兒,這原本就是她做過的事情,對不對?”

    胡桂揚笑了笑,再不敢隨便亂問。

    小草將木匣推回胡桂揚面前,“送出去的東西沒道理再要回來,胡大哥不用想太多,親事的目的已經達到,很快你就能脫身而出,但胡大哥也別太放鬆。”

    “還有危險?”

    小草挪開目光,又拿起剪子剪掉一截燭芯,“不管怎樣,定親是真的,不是開玩笑,到了二月,義父一到,你必須娶我。”

    胡桂揚露出微笑。

    “你笑我臉皮厚嗎?我就是這樣,不裝糊塗,當初給你金簪,你接了,就得娶我。”

    “我知道。”

    “知道什麼?”

    “我知道何家女兒是你,不是何三姐兒。”

    小草低下頭,說是不裝糊塗,有些話還是不好說出口,卻被胡桂揚看破。

    “但我以為定親這個主意是何三姐兒的,想將真糊塗的你甩到我這裏來。”

    小草有許多話想說,最後覺得全無必要,起身道:“那就說定了。胡大哥去向懷太監告辭吧,他會派人送你回家,關於神玉,沒人再會找你,你也不必再插手。還有,把家裏收拾幹淨,尤其是……”

    “東宮送去的宮女?”

    “胡大哥真是來者不拒。”

    “人人都要我老老實實,我能怎麼辦?不過她很快會走,我已經安排好了。”

    小草略顯煩躁,“我是不是太過分了?乾娘說過,女人要溫婉,不要太嫉妒,越嫉妒越討人厭。”

    “你乾娘說得沒錯,可你不是尋常女子,你是小草,山裏長大,姐姐是神槍無敵高含英,我也是不尋常男子,我是胡桂揚,得罪過的人比見過的人還多。”

    小草更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端起桌上已經涼下來的酒,一飲而盡,“誰都不許反悔。”

    “不反悔。”胡桂揚也喝下殘酒,轉身出屋。

    看門人站在院子裏,“懷公還在等候胡校尉。”

    “覃公和李仙長呢?”

    “他們已經告辭。”

    胡桂揚進到屋子裏,拱手道:“懷公為我做了這麼多的事情,我竟然一直懷疑你別有用心,真是抱歉。”

    懷恩似乎不想馬上送走胡桂揚,指指對面的凳子,示意他坐下,然後道:“不必道歉,我需要你的‘疑心’。”

    “我剛剛還在想,小草的所作所為我都能理解,懷公堂堂一位司禮太監,商少保一位告老還鄉的內閣首輔,為什麼要花心思保護我?瞧,我的‘疑心’還在。”

    “哈哈。小草是個姑娘,請胡校尉務必珍惜。”

    “我聽出來了,懷公也有‘疑心’。”胡桂揚笑道。

    懷恩端正神色,“胡校尉能忘卻與何三塵的舊情嗎?”

    胡桂揚思忖片刻,反問道:“為什麼要忘?”

    懷恩臉上慢慢露出微笑,“事情還沒完,我需要胡校尉的幫助。”

    “小草不是這麼說的。”

    “有些事情我沒有對她說,她才是最應該置身事外的人。”

    “就為這個,我要謝謝你。”胡桂揚拱手道。

    懷恩擺擺手,“事情若成,只有我感謝你的份兒。”

    “懷公請說。”

    真到要開口的時候,懷恩卻猶豫不決,許久之後才開口道:“神玉仍在陛下手中。”

    “懷公確信了?”胡桂揚剛才離開的時候,這還只是一條推測,懷恩現在的語氣卻已經十分肯定。

    “與李仙長和覃公談過之後,我們三人都已確信。”

    “天機船呢?陛下不想參與何三塵的野心嗎?”

    “想,可是想讓天機船屈服,神玉至關重要,所以陛下一定要將其留下,用來與何三塵談判。當然,這是我們三人猜出來的結果。”

    “能讓懷公信服的猜測,肯定不會錯。”

    “唉,商少保擔心的就是這件事。”

    “人在江湖,心在朝堂,商少保真是操心的命。其實就讓陛下玩會兒也沒事吧?何三塵異想天開,成功的機會微乎其微,朝廷頂多為此勞民傷財,反正一向如此,拆東牆補西牆罷了。”

    “嘿,胡校尉對天下事真是漠不關心。”

    “我也想關心,可是首先得苦讀聖賢書,還得考進士,然後努力爭取當大官兒,我這個年紀已經來不及啦。”

    “此事比勞民傷財更嚴重一些。”

    “哦?不會……又是聞家人、何百萬那一套吧?”

    “陛下已經向內閣和各部詢問,如何同時調集百萬民力。”

    “這屬於‘勞民’。”

    “如今北患未除,南方頻頻生亂,百萬民力浪費在天機船上,大明危矣,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胡校尉也不想此生逢遇亂世吧?”

    “有這麼嚴重?”

    “調發百萬民力還只是一問,照我推測,何三塵的計劃怕是要更加龐大。為了看管這數百萬人,其中至少得有一兩成是官兵,幾十萬將士不去戍邊,太平從何而來?”

    胡桂揚想了一會,“懷公想讓我去勸說陛下?老實說,我對自己這張嘴還是比較自信的。”

    懷恩稍稍探身,“胡校尉曾經提議用天機術改造神銃,以對抗天機船,是真心的嗎?”

    “這個……”

    “但說無妨,我不是廠衛的人。”

    “嗬嗬,其實我只是關照一下銃藥局的朋友,順便讓自己顯得重要一些,花了兩廠不少錢吧?”

    “都是小錢。”

    “那就好,而且用神銃對付天機船可能有點不切實際,但是在邊疆總有些用處吧?”

    懷恩笑道:“這種事情很複雜,不只是銃好就夠,還得易造、易用,重要的是,不能干擾原有的衙門與大批工匠。銃藥局現在是在試造新銃,等到真成的時候,胡校尉得做好準備迎接許多反對聲音。”

    胡桂揚搖頭,“這麼麻煩,還是算了吧,造幾杆好銃,收藏起來當寶物吧。”

    “這個以後再說。”

    “對啊,咱們怎麼說到這兒了?請懷公繼續說,需要我做什麼?”

    “胡校尉必須找回神玉,將它毀掉。”

    胡桂揚深以為然地點點頭,“的確應該毀掉,為了救幾百萬凡人,為了大明江山。先找回,再毀掉,聽上去挺簡單,什麼時候動手?”

    胡桂揚向來管不住自己的嘴,總是暗含譏諷,懷恩沒有在意,笑了兩聲,“聽上去簡單,做起來難。”

    “懷公天天陪在陛下身邊,不會太難吧?”

    “我不能出面。”

    “那就將我安排到陛下身邊,但有一點,我馬上就要成親,可不做太監。”

    “哈哈,就是胡校尉願做太監,我也沒本事立刻將你調到宮裏。找回神玉是第一步,但不能從陛下這邊入手。”

    “這就怪了,神玉被陛下藏起來,不從這裏入手……就只能從何三塵那邊想辦法。”胡桂揚一臉苦笑,“又繞回原來的地方了。”

    在此之前,東西兩廠以及東宮都想利用胡桂揚引來何三塵,懷恩則希望胡桂揚通過何三塵從宮裏要回神玉,目的雖有不同,手段卻極相似。

    “只能如此,神玉雖在陛下那裏,但這件事咱們全都不可問、不可提、不可說,只有何三塵是個例外。”

    胡桂揚盯著懷恩,“瞞著陛下暗取神玉,這可是殺頭的罪過,你又不露面,全讓我一個人兜著?”

    “事情若是泄露,懷恩絕不獨活,願與胡校尉一同請罪赴死,我現在不露面,是因為露面無益,反而引起陛下的戒備。”

    “覃吉與李孜省呢?”

    “這兩人不在計劃內,他們已經知道神玉的下落,想怎麼做由他們自己選擇。”

    胡桂揚又想一會,“雖然你暗中幫過我,但我不覺得自己欠你什麼。”

    “不欠。”

    “小草也不欠。”

    “她提供的消息十分重要,只有我欠她,沒有她欠我。”

    “我也不保證事情能成。”

    “盡力就好。”

    “首先,我找不到何三塵,只能等她來找我,她若不來,這事就得告吹。”

    何三塵的心思如今全在天機船上,到京之後沒必要再見胡桂揚,懷恩明白這個道理,稍一尋思,歎道:“果真如此的話,我再另想辦法。但是毀玉的時候還需要胡校尉幫忙,別人持玉我不放心。”

    “行。其次,何三塵就算來了,我倆一言不合各奔東西,這事還是成不了。”

    “嗯,這也算胡校尉盡力。”

    “再次,二月成親之後,我不再多管閑事。”

    懷恩笑道:“胡校尉擔心小草姑娘嫉妒?”

    “她是山民出身,姐姐是強盜頭子,她若嫉妒,可不只是說說而已,真會動手。我看到她剪燭芯的手法了,功力只會比我高,不會比我低,真動起手來,我可打不過她。”

    懷恩大笑,“還沒成親,胡校尉就已懼內?”

    “這不叫懼內,這叫識時務,懷公大概理解不了。”

    “我不理解,也不需要理解,胡校尉說成親之後不管閑事,那就不管,我只請你在此之前全力以赴。”

    “你最好再準備一個別的計劃。”

    “難。”

    “你就說你還有一個計劃,讓我安心,我不會因此不用心的。”

    “的確還有一個計劃,但是……”

    “不用對我多說,我知道自己不是唯一計劃就行。又是幾百萬人民,又是大明江山的,你快要把我嚇壞了。”

    “嗬嗬,是我的錯。”

    胡桂揚起身準備告辭,有句話還是說了出來,“你是太監,討好陛下就是了,管這些事情幹嘛?”

    “總得有人管,商少保身退尚且心在,我不過貢獻微薄之力。”

    “微薄之力就很好,希望你不會想要強大之力。”胡桂揚告辭。
ponggan 發表於 2018-7-20 14:59
四百四十三章 絕響

    胡桂揚離開皇宮時,天剛亮不久,站在大街上滿心茫然,躊躇良久才邁步回家,中途路過西廠,他在大門外逡巡片刻,正猶豫要不要進去,看到百戶韋瑛走出來。

    “你……”韋瑛跟見了鬼一樣,指著胡桂揚說不出話來。

    “我……”胡桂揚也做出僵直的樣子。

    韋瑛突然換上笑臉,大步迎來,拱手道:“胡校尉真乃奇人也。”

    “千萬別亂說話,什麼奇人、怪人、異人我都不是,就是一個尋常凡人。”

    “哈哈,胡校尉這是從哪來的?”

    胡桂揚轉身指向東邊,“那裏。”

    韋瑛有些尷尬,長長地哦了一聲,似乎有些後悔剛才的熱情。

    “我就是路過,不打擾了。”胡桂揚笑道,拱手告辭。

    “那個……我還有事,就不遠送了。”

    “什麼時候去我那裏喝酒吧。”

    “一定。”韋瑛言不由衷地說。

    胡桂揚一路走回觀音寺胡同,進前院之後發現東西兩廠的人都沒了,走到廚房門口,聽到裏面有說話聲。

    “老爺回不來了吧?”

    “肯定回不來,這都幾天了,年都過完了。”

    “咱們可以走了。”

    “可以,唉,說好的賞錢沒影了。”

    “去找花大娘子要。”

    “想得美,那個婆娘的脾氣你還不知道?頂多將工錢給咱們,你敢開口要賞,她就敢抄棍子……”

    胡桂揚忍不住笑出聲來,“哈哈,老爺我回來了,快快開飯。”

    老強、老馬大驚失色。

    胡桂揚邁過門檻,“瞧,真是我,臉上有點青腫,是跟人打架留下來的,應該沒破相吧?”

    老強驚愕地說:“老爺……他們這就放老爺回來了?”

    “他們是誰?”

    “我也不知道……官府吧,老爺是被誰抓走的?”老強扭頭問老馬。

    老馬木然地搖搖頭。

    胡桂揚輕歎一聲,“實話告訴你們吧,我是被神仙請走的。”

    老強、老馬嗬嗬傻笑,顯然不信。

    “不信就算了,我就問你們,西廠的人是不是都走了?”

    “走了。”

    “東廠呢?”

    “也走了。”

    “瞧,要不是神仙給我求情,官府會放我一馬?”

    老強、老馬有些猶豫,還是不大相信。

    “神仙只管求情,不管飯,我快餓死了。”

    老馬忙道:“我這就做飯,老爺稍等。”

    老強卻道:“那個,老爺,年已經過完,我們尋思著是不是可以……離開了?”

    “可以。”胡桂揚一摸懷裏,發現沒有銀錢,“再做一天,明天算工錢和賞錢。”

    兩人笑開了花,立刻動手煮飯、燒菜。

    “我的狗呢?”胡桂揚問。

    “好幾天沒到前院來了,一直待在跨院那邊。”

    “跨院裏還住著人?”

    “是啊,沒見有人離開,也不用我們做飯。”

    胡桂揚吃了一驚,離開廚房往後院去。

    經過二進院新建的廳堂時,他聽到屋子裏有聲音,忍不住好奇,進到正堂裏查看。

    這是胡桂揚第一次進到自家新堂裏。

    屋子裏擺布木製器械,大小不一,奇形怪狀,只留下極小的餘地,正中間擺著四張椅子,兩兩靠背,坐在上面,伸手就能觸碰到器械。

    只有一張椅子上坐人,背對門口,兩手伸進面前的兩只木匣裏,輕輕擺弄,屋中器械隨之運動,發出各種聲音。

    “聞不語?”胡桂揚隱約認得那個背影。

    “東廠撤走了,說事情發生變化,何三塵不會來這裏。”果然是聞不語,沒有起身,沒有回頭,但是停止擺弄木匣。

    “整個房間是一只機匣?”胡桂揚驚訝地問。

    “嗯,要由四個人同時操縱,才能發揮出最大威力,自有天機術以來,最強大的機匣莫過於此。這是最大的一只,其它房間裏還有許多小機匣,彼此配合,威力倍增,除了不能移動,絕對稱得上是天下無敵的利器。可是兩天之內,它們全要被拆除,變成一堆廢木。”

    “你若是舍不得,可以先不拆,我不急用這幾間房。”

    “我已經說過,這是天下無敵的利器,怎麼可能留在你家裏?”聞不語厲聲道,連“教主”都不認了。

    “隨你的便。對了,趙阿七和小譚怎麼樣?”

    “被東廠帶走了。”

    “沒死?”

    “嗯。”聞不語意興闌珊。

    “蕭殺熊和張慨呢?”

    “天下無敵,天下無敵啊……”聞不語根本不關心別人的生死。

    “江東俠跟我說過當時的場景,這些機匣離天下無敵還差著一截吧?至少江東俠逃走了。”

    “嘿,那只是我們的牛刀小試而已。”

    “那你就換個地方再造一遍吧。”

    聞不語搖頭,“不可能,聞家人數量太少,沒有足夠的第一流工匠……唉,想不到如此傑作,竟成絕響。”

    胡桂揚差點想建議聞不語去找何三塵,想了想,發現自己是多管閑事,於是笑道:“不是還剩兩天嗎?你慢慢憑吊吧。對了,請轉告五行教,讓他們另選教主。”

    聞不語平淡地嗯了一聲,自始至終沒有回頭看一眼。

    胡桂揚來到東跨院,抬手剛要敲門,大餅從裏面躥出來,將他嚇了一跳。

    “你這個家夥……好像又胖一些。”胡桂揚摩挲狗頭,走進跨院裏。

    蜂娘站在廊下,笑嘻嘻地招手,大餅立刻跑過去,再不搭理主人。

    院中有些髒亂,胡桂揚疑惑地問:“丁姑娘還住在這裏?”

    蜂娘專心逗狗,胡桂揚這才想起自己問錯了人,邁步進正房,發現裏面已被仔細收拾過,公主帶來的一切物品都已消失不見,再去其它房間,莫不如此。

    公主走了,免去胡桂揚一樁心事,可蜂娘留下,這讓他莫名其妙,卻問不出個理由來,“你們總得吃飯吧?誰送的飯?”

    蜂娘衝他笑,大餅衝他吐舌頭,看上去都很開心,卻回答不了疑問。

    “答案”自己來了。

    花大娘子推門進院,看到胡桂揚,居然沒有半點吃驚的樣子,瞥了一眼,將食盒遞給蜂娘。

    蜂娘先拿出一只包子給大餅,然後自己才吃。

    “這次回來的早,才六七天吧。”花大娘子說。

    “是啊,人家說了,萬事跟我都沒關係,讓我趕快滾蛋。”

    “沒關係是好事,正好官府的人也都走了,趕快收拾房間準備成親吧。”

    “是。這邊是怎麼回事?”

    “公主府那邊的人將丁宮女接走了,說是不討你的喜歡,多留無益,還讓我給尋門親哩。”

    “嗬嗬,這不就是我請你做的事情嗎?”

    “對啊,不過我聽出來了,公主那邊對你可不太滿意。”

    “沒辦法……”

    “真是搞不懂,我若是給小哥再娶一房,他非樂到天上去,你竟然……算了,我不管你的閑事,等你成親,我就輕省了。還有,東西兩廠將這些天的飯錢都付給我了。”

    “多少?”

    “我買來的東西,跟你沒關係。”花大娘子瞪眼道。

    胡桂揚指著蜂娘,笑問道:“這位又是怎麼回事?”

    “誰知道,別人都走了,就她不肯走,天天拉著大黃聊天,也不知聊些什麼。公主府那邊沒辦法,請我照料幾天,現在你回來了……”

    “還是得請花大娘子照料,我跟她不熟,也聽不懂她說什麼。”

    “我也聽不懂……好吧,照料到你成親。你確實沒事了?”

    “除非有意外發生,我算是徹底沒事了,以後專心賺錢,養家糊口。”

    “這才像點樣子。你還是錦衣校尉?”

    “名頭還在,但不用做事。”

    “這樣更好,少做傷天害理的事情,攢幾年錢,去城外買塊良田,再拿些本金放貸,或是找個可靠的人做些買賣,怎麼都能過得很好。”

    “花大娘子說得對。”

    “既然沒事,就去給義父、義母上墳,隨便看看孫二叔,別光顧著嘴上說得好聽。”

    “明天就去,但我得先將前院的老強、老馬送走,他們……”

    “走什麼走?三倍的工錢,他們上哪賺去?我去說,讓他們至少做滿一年。”

    花大娘子收拾空食盒,匆匆去往前院。

    胡桂揚向正在吃包子的蜂娘道:“你一聲不吱地住在這裏,還搶走我的狗,花大娘子說一不二,比我還像家主,小草說定親就定親,甚至沒有提前打聲招呼,怪不得懷太監說我‘懼內’。”

    蜂娘吃得香甜,剩下的包子分一半給大餅,一直在笑。

    “難得這世上有人不因為神力而接近我,也不因為我能抗拒神力而利用我,好吧,大餅歸你養,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胡桂揚打量蜂娘一眼,“你這麼吃腰也不變粗嗎?吳知府千萬別進京當大官兒……”

    胡桂揚回到前院,花大娘子已經離開,也不知她是怎麼說的,老強、老馬再不提離開兩字,反而興致勃勃地討論老爺成親的事情。

    次日一早,胡桂揚從家中搜羅到一些銀錢,買紙、買香、買禮物,雇車出城去給義父、義母上墳,隨便探望孫龍。

    孫龍老當益壯,一見胡桂揚就罵,罵他來的不是時候,哪有正月上墳的道理,又罵他買禮物胡亂花錢,快成親的人還像是個孩子……

    從孫家離開的時候,胡桂揚真心覺得自己就是個普通人。

    何三塵幹嘛要來見他?胡桂揚想不出任何理由,等到二月,他就能坦然取消對懷恩許下的諾言,再不參與神力的任何事情。

    他不關心天下事,只是有些想念小草。

    到家時已是黃昏,剛一進院,老強、老馬就跑過來,慌慌張張地說:“老爺快去看看吧,有人發瘋啦。”

    胡桂揚以為是蜂娘那邊出事,跑到二進院才知道“發瘋”的是一群聞家人。

    他們沒有拆除機匣,而是在使用,像一群無人看管的孩子,也不管有沒有目標,操縱飛劍四處亂躥,那些劍大小不一,最大的足有五尺長,後面連著的線極長,能直接擊中前院房的後牆,一戳一個窟窿。

    胡桂揚露個面,轉身回到前院,向兩仆道:“是瘋了,誰也阻止不了,等一等吧。”

    “等到什麼時候?”

    “像他們這樣的玩法,點血機玉很快就會用光。他們鬧騰多久了?”

    “差不多一個時辰了吧。”兩人都不懂什麼是點血機玉。

    “快了。”

    胡桂揚猜得準,不到一刻鍾,後面悄無聲息,胡桂揚又來到後院,只見聞家人站成一排,面朝廳堂,似在追悼死者。

    胡桂揚慢慢走近,聞不語轉身道:“我們要為何三塵造機匣。”
ponggan 發表於 2018-7-20 15:04
四百四十四章 種子

    聞家人沒有搬走機匣,而是將它們毀得一塌糊塗,再也不能使用,面對滿屋子的廢木料,聞不語略顯激動,“我們要造更強大的機匣!”

    “比天下無敵還要厲害?你們這是要‘天下天上皆無敵’嗎?”胡桂揚笑問道。

    聞不語冷冷地看向胡桂揚,“你不再是教主了。”

    胡桂揚長出一口氣,“多謝,一想到那麼多人覬覦我的教主之位,我就緊張不安,這回終於可以放鬆。”

    “嘿。不過本教還是認你為前教主,每月送你例銀。”

    “咦,還有這等好事?多少?”胡桂揚可不會拒絕送上門的便宜。

    “不知道,但是有要求。”

    “請說,只要別讓我再當教主,怎麼都行。”

    “從此不要再提本教名頭,一個字也不要提。”

    “這個簡單,我現在就能忘得幹幹淨淨,什麼教來著?”

    聞不語輕哼一聲,瞧不起胡桂揚的貪財市儈,拱手道:“就此別過,無需再見。”

    “無需再見,你若見到何三塵……”

    “走了。”聞不語大聲道,帶令聞家人離開。

    “你們鬧過就走,誰給我修房子?”胡桂揚大聲問。

    聞家人的心事早在不在這裏,沒人回答問題。

    “還是得找那個教。”胡桂揚小聲道。

    次日一早,胡桂揚巡視趙宅,雖然又有不少地方遭到破壞,但是整體完好,最讓他高興的是,前後三進院再沒有外人,他親自動手,將後門用木板封死,再有人想進趙宅,只能走前門。

    午時過後不久,“那個教”派來人,是胡桂揚最熟悉的鄧海升。

    鄧海升送來第一月的例銀,五十兩白銀,加三十串銅錢,趕得上朝中高官的月俸。

    胡桂揚很高興,“你們很有錢啊,比朝廷還大方。”

    鄧海升笑道:“那能一樣嗎?官兒們明面拿一錢,背後要一兩,教主別無收入吧?”

    “別叫我教主。”

    “別人不認,我還是認的。”

    “第一,是我自己不願當這個教主,第二,你這麼一叫,我還能每月得到例銀嗎?”

    “哈哈,教主莫憂,例銀不會少。”

    胡桂揚笑笑,“那就好,養這麼大的宅子,校尉的月俸只是懷水車薪。這不,聞家人又將前後屋子弄出許多窟窿,他們逍遙而去……”

    “我們負責修繕,初十就來人,很快就能完工。”

    胡桂揚感慨道:“這麼多年來,我做過最正確的事情就是當初沒有拒絕掉‘火神之子’的稱號,請回去替我感謝種火老母。”

    “她讓我感謝教主呢?”

    “為什麼?”

    “因為教主的拖延,本教離神玉越來越遠,直到最終放棄。種火老母說,本教逃過一劫,實賴教主之力。”

    “嗬嗬,懶人也有好處。放棄是怎麼說?聞家人不是還有計劃嗎?”

    “聞家人已經全體退教,從此以後,他們需要工匠,也跟別人一樣或是出錢,或是通過官府下令。”

    “聞家人沒錢,他們會找官府。”

    “那就無所謂了,官府也一樣要出錢。”

    “銃藥局怎麼樣了?”

    “托教主的福……”

    “你還是叫我胡校尉吧,我怎麼聽‘教主’兩字都不舒服。”

    鄧海升笑著改口,“托胡校尉的福,銃藥局至少能夠延續一兩年,神銃的威力沒有問題,重要的是得減輕重量,還得方便易造,唯有如此,才能讓朝廷接受。”

    “別人也是這麼告訴我的。”

    “胡校尉有空去局裏看看,大家一塊喝酒。”

    “一定。”胡桂揚也有言不由衷的時候。

    手裏有錢,心中高興,胡桂揚先獎賞老強、老馬,然後讓老強去買好酒好肉,他要補過新年。

    兩名仆人也高興,更堅定繼續做下去的決心。

    酒買來,胡桂揚邀兩仆一塊喝酒,給東跨院也送去一些。

    三人的高興勁兒沒持續太久,花大娘子帶著兒子登門,攆走老強、老馬,質問道:“你怎麼跟仆人一塊喝酒?”

    “高興唄,你不是希望我找個營生嗎?營生自己送上門來,我曾經幫助過的一夥人,每月送我五十兩銀子、三十串銅錢。”

    “這麼多!”花小哥驚呆了,“這是什麼朋友?三六舅介紹我認識一下吧。”

    花大娘子不管這些,“有營生是好事,把錢交出來?”

    “嗯?這是我的錢,跟你們花家沒關係。”

    “有沒有關係,等你成親以後由新娘子決定,你不能管錢。”

    “為什麼?”

    “瞧你的樣子,一有錢就揮霍,酒菜都是外面買來的吧?家裏的廚子幹嘛用的?所以你就不能管錢,正月裏我替你保管,等到二月,交給新娘子掌管。”

    胡桂揚與花大娘子對視片刻,無奈地說:“就在桌子底下。”

    花大娘子稍稍彎腰看了一眼,向兒子道:“搬出來。”

    “好咧。三六舅,你別怨我,我都這麼大了,身上的零錢就沒過十文……”花小哥將包袱拽出來。

    “你不賺錢,要什麼零錢?”花大娘子怒道,馬上緩和語氣,“這筆錢來得正及時,可以用來操辦親事,但是還不太夠,我先給你墊上,以後你每月領錢之後先還債。”

    “一切從簡,不要大操大辦。”胡桂揚馬上道。

    “何家小姐是明媒正娶,跟丁宮女不同,唉……必須大操大辦,要不然讓人笑話。”

    花小哥將包袱放在母親腳邊,豎起右手大拇指,“我真服你,三六舅,人都進家門住幾天了,你還能送出去。”

    “舅舅的好處你要多學。”

    “嗬嗬,別的可以學,這個……哎呦,這個也學。”花小哥挨了母親一巴掌,捧起包袱跟著離開。

    胡桂揚看著一桌酒菜,歎道:“怪不得義父要等義母去世之後才能縱情酒色,原來是一直沒機會啊。”

    初十當天,五行教果然派來一批工匠,麻利地修補各處房屋,木料現成,很是方便。

    只用了五天,趙宅煥然一新,只有後院的幾間房子還需要大修一下,月底前也能完工。

    老強、老馬比主人還要高興,互相道:“這才像個大戶人家,咱們可以做得更久些。”

    正月十五這天傍晚,袁茂、樊大堅帶著蔣二皮、鄭三渾登門,提前送來新婚賀禮,一箱一箱搬進來,箱箱沉重,將、鄭二人累得直喘粗氣,老強、老馬過來幫忙,也感覺沉得不像話。

    樊大堅笑道:“什麼都別問,這是你應得的那一份,以後別再催債啦。”

    “早送來不就好了。”

    “早送來你能保得住嗎?這才是我與袁茂的賀禮。”

    樊大堅與袁茂手裏各捧著一只木盒。

    樊大堅送來全套的紙符與丹藥,“我知道你不信這個,可這宅子裏住的不是你一個人,新娘子若是在意呢?紙符每間要貼一張,丹藥你要好好保持,新婚之夜服用,有奇效。”

    “不正經的老道。”胡桂揚接過木盒。

    “怎麼叫不正經?性命之修乃是大道……你一個凡人不懂這些,收著就是。”樊大堅絕不允許別人質疑自己的丹藥。

    袁茂的賀禮比較正常,是一盒新打造的金銀飾,“內人說這是時興樣式,不知新娘子會不會喜歡?”

    胡桂揚笑道:“袁夫人的眼光絕不會錯。真是不好意思,買這座宅子的錢還是從你那裏訛來的,待會你搬一箱走吧。”

    袁茂大笑,“那明明是看病的錢,怎麼算是訛?”

    “病情如何?”

    “請到裏面說話。”

    仆人搬運箱子,三人進屋落座,樊大堅先開口:“你真的再不參與神玉的事情?”

    “本來我就沒想參與,總算如願以償。”

    樊大堅與袁茂互視一眼。

    “外面傳言洶洶,說新娘子就是何三塵,誰想從何三塵那裏問出法門,還是得通過你。”

    胡桂揚苦笑道:“你們相信嗎?”

    袁茂搖頭,“我不信。”

    樊大堅嘿嘿笑道:“我……半信半疑,世人往往為情所困,誰知道何三塵是怎麼想的?”

    袁茂仍然搖頭,“咱們只是接觸過丹穴,當時就已難以自拔,何三塵深陷其中,怎麼可能再作凡人?新娘子是不是她我不知道,但她絕不會輕易分享法門或是神玉。”

    “還是袁兄想得明白。”胡桂揚拱手道。

    “不管怎樣,你不會再參與進去,對不對?”樊大堅問道。

    “不會。”胡桂揚說得斬釘截鐵,這是他向懷恩做出的承諾,絕不向外人泄露計劃,何況他根本不相信何三塵會來找他。

    樊大堅又看一眼袁茂,點點頭,起身道:“我去外面看著,別讓蔣二皮、鄭三渾順手牽羊。”

    樊大堅在外面關上門,袁茂稍稍壓低聲音,“我現在做的怪夢更多了。”

    “你能記起自己的夢?”

    “只有一點,多是內人轉告,聽上去,天機船好像是在凡人中間撒下種子,等種子長成之後再回來收割。而且據我所知,做夢的人也越來越多,兩廠抓不過來,只能派人問話歸寧。大家的夢都差不多。”

    “種子?怎麼才算長成?”

    “我不知道。現在大家都有點緊張,因為陛下與太子也曾去過鄖陽府,這個……”

    “大家不認為那是好事了?”

    “現在說法太多,沒人知道哪一個比較準確。”

    胡桂揚想了一會,笑道:“好像除了等待,也沒有別的選擇,我是假郎中,這樣的病治不了。”

    “當然,可我想,或許何三塵了解真相,她在僬僥人墓中掌握的秘密最多,我不求別的,只想要個準話:種子究竟是什麼?是神力?是丹穴?是金丹?”

    “要是我,更關心種子埋在哪了?田地是什麼?”

    袁茂臉色微變,“種子在凡人中間,我們就是田地。”

    “嗬嗬,我也接觸過丹穴與神力,跟你一樣,也是田地。”

    袁茂做不到胡桂揚那樣灑脫,“天機船究竟想要什麼?”

    “好吧,我若是能見到何三塵,替你問問,但你別抱太大希望,我給不了你保證。”

    袁茂露出微笑,“人各有命,能問清楚最好,不能,也只好如此,怎麼都是一世。”

    胡桂揚很想安慰袁茂幾句,想來想去,開口道:“好在袁夫人不受影響,而且她比你有錢,你不用擔心她的後半生。”

    袁茂的笑容沒了,“你還是閉嘴吧。唉,何三塵……現在是大家的唯一希望。”
ponggan 發表於 2018-7-20 15:08
四百四十五章 有心無力

    日子突然間過得飛快,正月十五的花燈被京城百姓津津樂道,不過三五天,就被遺忘得幹幹淨淨,人人都在準備新一年的生活,迫得不及待地等候春暖花開,連觀音寺胡同裏的“懶人”胡桂揚,也不得不忙碌起來。

    樊大堅送來不少銀子,花大娘子點數之後大為滿意,分成若幹分,用來置辦家具、花木、酒席等物,又雇用一些仆婦,整個趙宅終於恢複正常的生機。

    “別看趙宅偶爾也有人多的時候,但是沒有人氣,為什麼?因為你招來的那些人都沒將這裏當成真正的住處。現在好了,就差一位女主人,這裏又算是正常人家了。”花大娘子頗多感慨。

    “可惜,再也恢複不了當年的熱鬧。”胡桂揚記憶中的趙宅總是人滿為患,淘氣的孩子到處亂跑。

    “不要熱鬧,也不要冷清,安安穩穩的就好,無論如何,先將‘凶宅’的名頭去掉,快去試衣服,別跟我貧嘴。”

    胡桂揚要做的事情不少,試新衣、寫請柬、點數物品,還得接待一撥又一撥的客人,尤其是正月的最後幾天,客人突然多起來。

    許多客人是趙家嫁出去的義女,帶著丈夫、兒女過來拜賀,有一些人留下幫忙,胡桂揚記不起幾位,談起來總是一臉茫然,好在他總能笑得出來,難得地合乎時宜,避免不少尷尬。

    他以為這些人是花大娘子找來的,問起來卻都不是,她們輾轉得到消息,自願前來,算是回趟“娘家”。

    孫龍夫妻早早到來,住在趙宅,幫了不少忙,尤其是幫胡桂揚認人,老兩口兒記得每一個趙家義女,幾乎每天都要抱頭痛哭幾次。

    這天下午,胡桂揚難得清閑片刻,找一間屋子獨坐發呆,沒過一會就有人敲門。

    老強進來,短短一個月,他的態度與年前相比發生了極大變化,十分恭謹,如果主人再邀請同席喝酒,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同意。

    “老爺,有一位石百戶求見,花大娘子讓我直接帶到這裏。”

    “快請。”胡桂揚沒想到石桂大會來。

    石桂大不僅來了,還抱著孩子,身上沒穿官服,一進屋就笑道:“不好意思,他非要跟來,來了之後不肯下地,也不肯說話。”

    孩子將臉埋在父親懷中,一聲不吱。

    胡桂揚上前笑道:“孩子這麼大了?我真是……想不到。”

    “我也想不到你真會成親。”石桂大要將兒子放下,小家夥卻抱得更緊一些,他只好繼續抱在懷中。

    胡桂揚撓撓頭,“是啊,總有想不到的事情。你最近比較閑嗎?”

    “還好,京城豪傑也要過年,等到運河通航,來往的船只多了,他們才會重新活躍,我也要跟著忙一陣子。”

    石桂大調回錦衣衛,專職打探順天府江湖上的大事小情,平時清閑,一旦廠衛要抓某人,或是調查某案,就要從他這裏取得消息,作為回報,石桂大經常向熟識的豪傑賣個人情,幫他們擺脫一些小麻煩。

    “這種活兒難立大功吧?”胡桂揚問。

    “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比較適合我。”

    “你變化不小。”

    “有了兒子之後,我對功名利祿就不那麼感興趣了,盡自己本職,再做些生意貼補家用,日子比從前更踏實。”

    胡桂揚笑而不語。

    “怎麼,你不相信我?”

    “你做過那種夢嗎?”胡桂揚問。

    石桂大沉默不答,胡桂揚上前逗弄小孩兒,“小家夥,你叫什麼名字?”

    小孩兒扭過頭,用稚嫩的聲音問:“鬼在哪?”

    胡桂揚一愣,石桂大忙道:“別亂說話。抱歉,他不知從哪聽到的……”

    “沒關係。”胡桂揚作個鬼臉兒,“我就是鬼。”

    小孩兒笑著扭頭,“你不是鬼,一點都不嚇人。”

    石桂大管不住兒子,向胡桂揚道:“別搭理他。我做過夢,跟別人差不多,這已經不是秘密,當年去過鄖陽府的人,至少有一半人做過類似的夢。”

    “這麼多!”胡桂揚有點吃驚,幾個月前,做夢說瘋話的人還不多。

    “你沒做過?”

    胡桂揚搖頭。

    “嘿,你總是跟我們不一樣。”

    “我不是故意的。”

    “哈哈。我是來恭喜你成親的,賀禮在花大娘子那裏,她對這件事非常熱心啊。”

    “比對她親兒子成親還熱心,花小哥已經向我抱怨好幾次了。”

    “明天我要出趟遠門,可能趕不回來,就不參加婚禮了。”

    “今後再請你喝酒,咱們住得這麼近,機會多得是。”

    “是啊。”

    兩人快要無話可聊,石桂大卻沒有告辭的意思,胡桂揚笑道:“是不是有人讓你傳話給我?”

    石桂大點頭,還是不肯說出來。

    “西廠汪直?”

    石桂大再次點頭。

    “告訴他,我是真的退出,神玉、何三塵的下落都已經有了,我這邊有心無力。”

    “好吧,我就這麼回複廠公。”

    “你還為西廠做事?”

    “官場如江湖,總有人情要還,還過之後就是新的人情。”

    “兩廠都被排除在外,這讓兩位廠公很失望吧?”

    “何止是失望,簡直是恐懼,他們害怕會有一個新衙門將廠衛全都壓過。”

    “新衙門?”

    “你還沒聽說?”

    “我最近比較忙,一直沒出門。”

    “你的銃藥局已經調歸火藥局,工匠增加幾十倍,據說以後會與廠衛一樣,奏折直達內宮,無需關照上司。宮裏很快會任命一位親信太監掌管火藥局,宮中幾位權宦都想爭奪此位。”

    “我的銃藥局?嗬嗬,聞家人都去那裏了?”

    “據說如此。”

    “何三塵呢?”

    “據說還沒露面。”石桂大所有消息都是“據說”。

    胡桂揚突然恍然大悟,“汪直不是讓我幫忙抓人,而是希望我替他爭取火藥局吧?”

    石桂大笑著點頭,輕輕拍打兒子的後背,哄他睡覺。

    “這才幾天工夫,就從抓人變成求人,這個……變化太大了吧。”

    “效忠陛下的心沒有變。”

    “我的回複也沒變:有心無力。”

    “廠公不求承諾,只希望你記得今天的事:他對神玉沒有野心,對何三塵更無惡意。”

    “我會記得。”胡桂揚笑道,“說來說去,最大的變化來自陛下,廠公……”

    “這些事情還是不要說了,我來過,也說過,就不打擾你了。”

    胡桂揚忘了,不是每個人都跟他一樣口無遮攔,拱手相送,“恕不遠送,以後常來。”

    石桂大抱著兒子往外走,在門口停下,頭也不回地說:“作為錦衣百戶,我希望你能幫助廠公,作為……曾經的兄弟,我得提醒你:既然想要置身事外,離何三塵越遠越好,一次見面,或是她的一句話,立刻就能讓你萬劫不複,至於她是怎麼想的,或者你是怎麼做的,都不重要。”

    “謝謝。”

    石桂大離去,胡桂揚繼續坐著發呆。

    聞風而動的衙門不少,石桂大來過之後,東廠、南司以至錦衣衛都派人來套近乎,尤其是南司,鎮撫梁秀親自登門賀喜,拐彎抹角地勸說一通,見胡桂揚實在不領情,才失望而歸,最後沒忘提醒道:“胡校尉能幫助的不只是南司,還有東廠、李仙長,其中的好處我不必多說。”

    “我倒是真願意幫忙,可惜有心無力。”胡桂揚還是拒絕。

    離成親還剩三天,他對懷恩許下的諾言也將失效,胡桂揚盼著這一天快些到來,他已經準備好過最普通的日子。

    江南何家的人趕到京城,岳丈何翁是名和善的老者,親來趙宅查看一番,十分滿意,當場許諾,等運河完全通航之後,要送來更多嫁妝。

    商少保派來商瑞,也送來一份厚禮,還有一份叮囑:“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有一線機會,望胡校尉以天下蒼生為念。”

    胡桂揚的回答還是那一句“有心無力”,“再過幾個月你們就會明白,將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是多麼可笑,我真改變不了什麼,商少保還是找朝中大臣幫忙,正常勸諫陛下吧。”

    “內閣由萬安把持,朝中已無敢言直諫之臣。”

    “那也不能將這麼大的重擔推到我肩上啊,況且陛下要做的事情是好是壞還沒確定呢。”

    “朝廷崩壞,必從勞民傷財開始。”

    “有心無力,請轉告商少保,我真是有心無力。”

    商瑞有些失望,但是沒有糾纏不休,留下禮物告辭。

    成親的前一天下午,羅氏竟然登門,不帶賀禮,去東跨院找蜂娘,良久才出來,求見家主胡桂揚。

    “你斬斷我一條臂膀。”一見面羅氏就發出抱怨,“我以為蜂娘早晚會待夠,沒想到……多年情誼比不上一條狗。”

    “可能是因為狗的話比較少吧。”胡桂揚坐在桌後,沒有起身相迎。

    羅氏冷笑,“恭喜胡校尉明日成親。”

    “多謝,明天你要過來吃喜酒嗎?我這邊女眷不少,你可以與她們同席。”

    “不來了,沒時間。”

    “你有蕭殺熊他們的消息嗎?”

    “他們也不會來。”

    “我沒指望他們來,只是想知道死活。”

    “兩廠當初的陷阱不是為了殺人,而是要抓活口。蕭殺熊、張慨、趙阿七、小譚都沒死,在養傷,又跟李歐、江東俠混在一起,還想分一杯羹。”

    “聽你這麼一說,我倒覺得他們明天或許會來,跟你一樣,不帶賀禮。”

    “蜂娘留在這裏,你還想要賀禮?”

    “蜂娘是賴在這裏,霸占我家一座跨院,我巴不得她走。”

    “不管怎樣,蜂娘若受一點委屈……”

    “公主放過我,你也不會放過我,你放過我,大餅也不會放過我。放心吧,我家裏不多她一個人。”

    羅氏猶豫片刻,“何家人已經進京,何家女兒可還沒人見過。”

    “明天你若來,就能見到了。”胡桂揚笑道,他還沒向任何人透露過何家女兒的真實身份。

    “唉,何三塵不會做這麼愚蠢的事情,她若真能離你遠遠的,對所有人都是件好事。”

    “對啊,所以她肯定不會找我。”

    羅氏轉身就走。

    夜裏,胡桂揚居然失眠,次日早早起床,換上新衣,與袁茂、樊大堅等一些朋友,再加上花小哥等十多位外甥,準備伴隨花轎去往何家迎親。

    花大娘子匆匆進來,攆走一眾男伴,向胡桂揚道:“何家說,女兒還沒到,讓咱們這邊等會再去迎親。”
ponggan 發表於 2018-7-20 15:13
四百四十六章 大喜之日

    客人早已到齊,祝福的話說過兩三遍,能開的玩笑全都用完,酒席擺好,小孩子餓了,大人開始感到尷尬與困惑。

    新娘子還是沒到。

    何家不停地派人來,希望新郎官兒再等一會,午時過後何翁不顧禮節親自登門,一頭汗地向女婿解釋道:“女兒前天就該到的,不知是為什麼……女婿休要著急,我已經……”

    “我不著急。”胡桂揚笑道,拍拍岳丈的肩膀,“交給我吧,我會將令嬡找回來,不管今天能不能拜堂,她都是我的妻子。”

    前兩天第一次見面時,何翁對女婿的印象不錯,沒覺得他有古怪之處,以為傳言不真,直到今天,他才發現不正常,這都什麼時候了,女婿竟然還笑得出來,好像丟失的不是一個大活人,而是一只調皮的小狗。

    胡桂揚換下新衣,請客人或是先回家,或是去後兩進院子休息,仆人也都離開,將整個前院空出來。

    期間他一直面帶笑容,“抱歉,沒讓你吃好,帶些酒菜回家吧,留在這裏也是浪費。新娘子?嗯,她會來的,只是稍晚一些。”

    沒人好意思多問,只有樊大堅不管不顧,攆也不走,拉著胡桂揚走到一邊,小聲問道:“怎麼樣?我就說不對吧,肯定是何三塵搗鬼,她……”

    袁茂追過來,“老道,少說兩句吧。胡校尉,需要我們幫忙嗎?我可以出去打聽一下消息。”

    “對對,何三塵明明已經進京,必然會留下一些馬腳,我就不信什麼都找不到。”

    胡桂揚拱手笑道:“多謝兩位,但是我不需要消息,新娘子會來,她只是……比較害羞,所以我要先請大家離開。”

    袁茂沒說什麼,樊大堅茫然道:“什麼新娘子,害羞到連自己的父親都不見?”

    袁茂將樊大堅拽走。

    最後留下的是花家母子,花小哥嘴上安慰,臉上卻忍不住想笑,“三六舅別急,無非是等上幾個月,等我先成親……”

    花大娘子將兒子推開,向胡桂揚正色道:“這門親事是我定的,我會負責到底,無論如何也要將新娘子找回來。”

    胡桂揚剛要開口,花小哥在一邊搶道:“只要新娘子還活著……”

    花大娘子揪住兒子的耳朵,一路拽出大門。

    為了迎親,平時關閉的大門今天完全敞開,前院再沒有別人,胡桂揚將客人沒帶走的酒菜湊成小半桌,自斟自飲,期間有人過來探望,都被他不客氣地攆走,很快,再也沒人過來打擾。

    天色漸黑,花小哥來了一趟,“三六舅別著急,我娘說了,今天找不到,明天能找到,明天找不到……”

    “出去。”胡桂揚臉紅紅地說,今天的他有些不勝酒力。

    花小哥吐下舌頭,急忙告辭,路上做出決定,明天一定要帶些禮物再去拜見未來岳丈,確保自己的婚事不出任何差錯。

    天黑了,胡桂揚卻是酒興大漲,又熱一壺酒,在對面多置一副碗筷,這邊喝一杯,轉到那邊再喝一杯,自己與自己拚酒,不亦樂乎。

    門口有人探頭,胡桂揚醉熏熏地說:“什麼人,敢打擾老爺喝酒?”

    “什麼酒?”

    “好酒。”

    “什麼好酒?”

    “能喝醉的好酒。”

    來者沉默一會,邁過門檻進屋,“那我要嚐嚐。怎麼不點燈?”

    胡桂揚將別人攆走,對此人卻網開一面,“大家都說好酒色香味俱全,我不點燈,所以不見色;我不深吸,所以不聞香;我只喝酒,將色、香全化為味道,務求一醉。”

    “嗯,倒也是種喝法。”來者將門開著,借助外面的微光摸到桌前,又摸到半杯殘酒,端起來一飲而盡,“酒是不錯,山東秋露白,但也沒什麼特別味道。”

    “屋中無燈,你仍在看,鼻不深吸,香氣飄來,你還是嗅聞,當然體會不到真味。你閉上眼睛、屏住呼吸,再試一下。”

    來者照做,胡桂揚斟酒,他早已熟悉位置,一倒即準。

    小半杯酒入口,來者仔細咂摸一會,“味道是濃一些,但不值得屏住呼吸,更不值得摸黑。”

    紅光閃爍幾下,來者點燃自己帶來的兩根蠟燭。

    那是紅色的喜燭,比尋常蠟燭粗大許多,兩燭並列,將屋子照得亮亮堂堂。

    來者坐下,將剩下的半杯酒喝掉,“大喜之日,你怎麼還穿舊衣?”

    “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你怎麼只送來兩根蠟燭?”

    “哈哈,我送來的可不只是蠟燭。這裏沒有外人吧?”

    “都在後面,應該已經睡下了。”

    “我去將門關好。”

    來者起身要走,胡桂揚叫住他,“何五瘋子,她在哪?”

    “哪個她?”

    “小草。”

    “我不知道,知道了也不會說。三姐讓我來,我就來了,別的事情我都不管。”何五瘋子一瘸一拐地出屋,外面關門聲響動,通往後院的垂花門和趙宅大門都被關上。

    何五瘋子回到門口,“你應該……算了,我就是過來查看一下情況。”說罷離去。

    胡桂揚對燭喝酒,酒味越來越淡。

    何三姐兒進來,第一眼先看到桌上的紅燭,“五弟拿來的蠟燭?”

    胡桂揚點下頭,呆呆地看著面前的酒杯。

    何三姐兒合上門,站在門口,“抱歉,破壞了你的喜事。”

    “我只想知道她在哪。”

    “那個小姑娘……我自認為還算聰明,卻被她騙過。”

    “謝謝你治好她的病。”

    “沒什麼,恰好要試下藥方,恰好她就在身邊。我還以為自己失敗了呢,沒想到她小小年紀就會掩藏真相,掩藏得還那麼好。”

    胡桂揚露出一絲微笑,“她很聰明,跟你在一起,她學得更聰明了。”他扭過頭。

    何三姐兒一身淡黃長裙,與他記憶中的樣子幾乎沒有任何變化,身軀嬌小,神情溫婉而堅毅,擁有一顆永遠不會被說服的心。

    “她還泄露了我的許多秘密。”

    “對你的計劃好像沒什麼影響。”

    “迫使我提前了。”

    “我替她道歉。”

    聽到這句話,何三姐兒的臉上稍顯僵硬,很快恢複正常,慢慢走來,“我需要你的幫助。”

    “我?我將神玉都給弄丟了,你還需要我的幫助?”胡桂揚笑道,給自己又倒一杯酒。

    何三姐兒來到桌前,奪走酒杯、酒壺,放在桌上另一角,然後繞到胡桂揚身後,“當初給你神玉,只是希望它能離我遠一些,並沒有要求你長久保護它。”

    “現在又要我做什麼呢?”

    “利劍要配好鞘,至少不被劍刃所傷。”

    “我是利劍,還是好鞘?”

    “你是劍鞘。”

    “皇帝身邊那麼多人,我就不信沒有合適的劍鞘。”

    “或許有,但皇帝不想冒險嚐試,你這只劍鞘已經用過,證明無害,可以再用。”

    “萬一我想將鞘中的利劍毀掉呢?”

    何三姐兒繞到胡桂揚對面,笑道:“地火毀玉?”

    “是有這麼一種說法。”

    “這種說法從何而來?”

    “你。”

    “總得給想毀玉的人一點希望,這樣一來,他們也會‘幫’我尋玉,送到人煙稀少的地方,方便我奪回來。”

    “難道就毀不掉了?”

    “能,但不是毀,而是用。”

    “用?”

    “對,將神玉用在機匣上,催生無上強力,它自己也會被消耗。”

    “什麼樣的機匣配得上神玉?”

    “當然不是尋常機匣。所以我說出來得過早,目前只能造一個試用機匣,再過一兩年,才能造出完美機匣。”

    “有人說,你的機匣需要動用數百萬民力。”

    “或許用不到這麼多人,要看一兩年後的進展。你還沒有回答我的邀請。”

    “嗯……謝謝你的邀請,可我只想馬上成親,早點生個兒子,不再受我那群外甥的嘲笑。”

    何三姐兒又繞到胡桂揚身後,右手放在他的肩上,稍稍傾身,貼在他耳邊小聲道:“小草不僅泄露我的秘密,還偷走我的計劃。”

    “你的計劃?”胡桂揚嗅到熟悉的幽香,即使屏住呼吸也阻止不了。

    “求親。”

    “你打算求親?對,你早就讓李歐給我傳話來著。”

    “求親會將廠衛的目光全轉到你這裏,方便我與宮中聯係。”

    “這招很有效。”

    “我在意的不只是有效無效,我本來就應該嫁給你,而且咱們已經有了夫妻之實。”

    熟悉的幽香滲入肌膚、刺進骨骼、纏繞腑髒,胡桂揚幾乎忘了如何呼吸,抓住肩上的那只手,稍一停頓,終於將它移開。

    “我今天要娶的人不是你。”

    何三姐兒慢慢走回門口,“你敢說自己從來沒懷疑過、沒盼望過要嫁來的人會是我?”

    “如果一定讓我說‘盼望’的話,我曾經盼望你和小草會一塊嫁過來,僅是一念之間,然後我就對自己說‘你這個混蛋加笨蛋,想什麼美事?何三塵是那種人嗎?她追索的是神力,早在知道神力存在之前,她就在追索,從一而終,未有過片刻動搖。你呢?你是一個懶人,從未動搖的就是犯懶。你們早已背道而馳,越行越遠,殘存的一點幻想害人害己。’ ”

    “你對自己說這麼多話?”

    “最近兩年養成的習慣,我還說過其它話……”

    “夠了。”何三塵收起笑容。

    “我已經無法理解你究竟為什麼要追索神力。”胡桂揚補充一句。

    “等我取得成功,天下所有人都會理解。”何三塵淡淡地說,打開房門,“今天是你大喜之日,沒什麼可送的,這個你留著吧。”

    何三塵袖子一甩,一枚玉佩落在桌上。

    “我說過沒法幫忙。”胡桂揚一眼就認出那是真正的神玉。

    “本來你可以選擇幫忙,既然你拒絕了,那這就不是幫忙,而是奉旨行事。”

    “皇帝非讓我保留神玉?”

    “皇帝就是皇帝。”何三塵再不解釋,出門離去。

    胡桂揚盯著神玉,醉意全無。

    門口出現一個矮小的身影,阿寅說道:“好好對待小草。”
ponggan 發表於 2018-7-20 15:19
四百四十七章 莫誤吉日

    小草繃著臉坐在凳子上,身穿鮮紅的新衣,頭上插滿了首飾太滿了一些,像是一頂巨大而做工粗糙的頭盔,胡亂鑲嵌著數不盡的珠寶。

    胡桂揚從隔壁屋走過來,沒忍住,笑出了聲。

    小草的臉繃得更緊。

    “頭上不重嗎?”

    “你去問阿寅。”

    胡桂揚恍然,這一身刺眼的紅以及雜亂的首飾,的確符合那個侏儒的風格,“他對你倒是真好。”

    “他將我當成木偶,隨意打扮。”

    “那也是一片好心。”

    小草咬住嘴唇,眼裏噙滿淚水。

    胡桂揚急忙走來,“別動,我替你摘下來。”

    簪、釵、鈿、梳……每樣都有多只,胡桂揚像整理亂線頭一樣,逐只摘取,又沒忍住自己的嘴,“小草,咱們發財啦,這些東西很值錢啊,光是鑲在上面的這些珠寶……”

    小草抽泣一聲,胡桂揚立刻改口,“你受苦了?大家都很擔心你,待會我得親自去向岳丈說一聲,他快急死了。”

    “擔心我什麼?我就是一個無親無故的孤兒,義父……”

    胡桂揚摘下兩只碩大的耳墜,用手指輕輕揉搓有些發紅的耳垂,“我不是你的親人嗎?”

    小草的臉紅到耳根,胡桂揚從後面也能看到,“你聽到我們在隔壁說話了?”

    “嗯。”

    “我表現得怎麼樣?沒犯大錯吧?”

    小草終於哭出來,“胡大哥,我是不是做錯了?”

    胡桂揚繼續摘取首飾,“做錯什麼?你被劫持,有錯也是他們的。”

    “何三姐兒自己想嫁給你,我……我‘偷’了她的主意……還說了她的壞話……”

    胡桂揚轉到小草面前,單膝跪下,與她平視,“你覺得我是神仙嗎?”

    小草一臉困惑,但是止住哭泣,“當然不是。”

    “我是聖人嗎?”

    小草又抽泣兩聲,“什麼是聖人?”

    “就是那種非常了不起的人。”

    “胡大哥很了不起。”

    “不能自私,要以蒼生福祉為己任,時刻想著天下,和商少保有點像的那種人。”

    “嗯……”小草有點猶豫。

    “你得說實話。”

    小草搖頭,“你不是聖人。”

    “你呢?是神仙或者聖人嗎?”

    “我更不是,你問這個幹嘛?”

    “何三塵呢?”胡桂揚繼續問。

    小草陷入沉思。

    胡桂揚站起身,接著摘取首飾,一件一件地擺在桌上,越來越吃驚,小小的一顆腦袋上怎麼可能容下這些東西?

    “何三姐兒不是神仙不是聖人,但她也不是凡人。”小草終於開口。

    “她從前是凡人,慢慢地就不是了。她說她想嫁我,那是凡人何三塵的願望,被她帶到現在,總得嚐試一下才能完全放棄,就像……就像小時候最喜歡的玩具,長成大人之後偶爾也會拿出來懷念一下,可是很快還會扔掉,因為大人就是大人,不再喜歡兒時的東西。”

    “咱們都是小孩兒,何三姐兒是大人?”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咱們還玩小時候的遊戲,何三塵已經去做大人的事情。所以你沒有‘偷’任何人的主意,何三塵曾經有過與你一樣的想法,但她早已不在意。”

    “那她還來找你。”

    “因為她需要一次完結,她走時比來時更高興。”

    諸多首飾終於摘淨,小草的頭發有些散亂,胡桂揚不會梳頭,乾脆全都解開,讓長發自然下垂。

    小草轉過身,抬頭看他,“可我不想當小孩兒,小孩兒沒法嫁給你,我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了。”

    胡桂揚笑道:“那是個比喻,凡人都是‘孩子’,只有幾個別人,像何三塵那樣,才是‘大人’。”

    “我不管比喻不比喻,我還是嫁給你了,對吧?”

    “當然,但是咱們得補一下拜堂。”

    小草終於露出笑容,“阿寅帶我來的時候,我是有一點害怕的……當我聽到你在隔壁說的那些話時,你不知道我心裏有多高興,可阿寅說……說我耽誤胡大哥超凡入聖。”

    “阿寅是個瘋子。”胡桂揚一句話給出答案,沒有費力去想複雜的比喻。

    “阿寅不瘋,他跟何三姐兒一樣,是個‘大人’。”

    “ ‘大人’中間也有瘋子,還不少。來吧,我帶你去後院,咱們的洞房已經準備好了。”

    小草平時膽子很大,今天卻出奇地小,搖頭道:“我不去,我……誰都不認識。”

    “哈哈,房間裏只有咱們兩人,你不是認識我嗎?”

    “我剛哭過……咱們還沒拜堂……”

    “有道理,你就坐在這裏?”

    “嗯……”

    “好吧,你看著這些首飾,我去通知岳丈,他就住在附近。”

    “嗯……”

    胡桂揚走到門口,扭頭看向小草,笑道:“你的鏈子槍呢?”

    小草拍拍腰間,“帶著呢。”

    “不會吧,一點也看不出來。”

    “阿寅幫我造了一根又細又輕的鏈子槍,說我已經超過‘舉重若輕’的境界,該學習‘運輕若重’了。”

    “你明白他的意思?”

    “反正我用著很順手,但我打不過阿寅與何三姐兒,勉強能與何五鳳打個平手。”

    “何五瘋子也是‘孩子’,可惜他非要跟在‘大人’身後。”

    小草微微皺眉,“還是比喻?”

    胡桂揚笑著出門。

    空中彎月如鉤,繁星閃爍,胡桂揚突然想起小草滿頭的珠寶首飾,不由得又笑出聲來。

    夜裏很黑,街上寂靜無人,胡桂揚默默前行,記得相隔五家就是何翁租住的落腳之處。

    羅氏突然從陰影裏走出來,攔在路上。

    胡桂揚嚇了一跳,“你不是沒時間嗎?”

    “我是跟著別人來的。”

    “那你應該看到,‘別人’已經走了。”

    “她有何用意?”

    “沒什麼用意,敘舊,順便將新娘子送來,我正要去通知岳丈。”

    “僅僅如此?”

    胡桂揚上前兩步,“你若有本事,就去找何三塵,若是沒本事,就學我置身事外,天天神出鬼沒的,有什麼意思?”

    “你還記得自己向懷公做過的許諾嗎?”

    “哦,原來你又轉投懷太監了。”

    “是懷公投向東宮。”

    “嘿,還讓我保密呢,他自己的嘴就不嚴。回去告訴他,神玉在我這裏。”

    羅氏大吃一驚,“你今晚就拿到了?”

    “何三塵直接送給我,沒用我開口。”

    羅氏越發震驚,半晌才道:“她對你真是……情深意重。”

    胡桂揚懶得解釋,“回去複命吧。”

    羅氏沒動,“能讓我看一眼嗎?”

    “你會辨認神玉?”

    “至少看上一眼,才好回去複命。”

    胡桂揚搖頭,“你不夠資格。”

    羅氏露出明顯的怒容。

    胡桂揚並不退讓,“這種事情還是說開比較好,拐彎抹角反而會害了你:羅氏,你對神力的迷戀還沒有完全解脫,受不得誘惑。”

    “嘿,誰能保證你就能忍受誘惑呢?沒準你一直在裝傻充愣,騙取何三塵的信任。”

    “那你就學我裝傻,看看能否也騙取信任。回去吧,將你看到、聽到的事情告訴懷恩,有什麼懷疑也可以說,讓那個太監做決定,他比你堅定得多。”

    羅氏沒動,“你保不住神玉,許多人覬覦此物,我一扭頭,它就會被奪走。”

    “所以你想先奪走?羅氏,趕快清醒過來吧,你正在陷進去……”

    羅氏突然動手。

    胡桂揚早有準備,立刻還招,可他剛剛擺出架勢,羅氏突然收手,尖叫一聲,連退數步,抬頭看向旁邊的高牆。

    “你怎麼跟來了?”胡桂揚看到寒光一閃,有點像是機匣裏的飛劍,但是更大一些,顯然是小草的鏈子槍。

    羅氏捂著右腕,滿臉驚恐,又退幾步,“原來有人幫你護玉,那我沒什麼可做的了。請……請保護好神玉,再見。”

    羅氏倉皇離去。

    “想不到我引以為傲的一張嘴,比不上你的一根鏈子槍,小草,出來吧。”

    小草沒有現身,也不肯說話。

    胡桂揚笑著搖搖頭,繼續前行,敲響何家大門。

    何家主仆多人都沒入睡,正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聽到敲門聲立刻開門,聽說新娘子已經找到,齊聲歡呼,感謝滿天神佛的幫助。

    何翁立刻帶人前往趙宅,見到女兒的面,終於放下心來,只是對那一桌子的首飾感到不解。

    女兒已經進入夫家的門,總不能帶走,何翁倒有主意,決定連夜拜堂,不能錯過良辰吉日。

    趙宅的許多親戚還在,全被叫醒,聽說新娘子找到了,立刻湧來前院觀看,東西齊全,只是沒有司儀,酒菜也不全。

    何翁全不在意,指定年老的仆婦主持拜堂,以茶代酒,臨時拚湊數桌酒席,連鹹菜也都擺上來,菜不夠就在盤子上放置大把的碎銀、銅錢,隨客取用,只求一個熱鬧。

    客人只剩白天時的三四成,看到一盤盤的銀錢,眼睛全亮了,沒人在意酒席的簡陋,開始還有些拘謹,很快就開始出手爭搶,比單純的吃飯更熱鬧。

    何翁比誰都高興,銀錢被搶光,就讓仆人再去拿。

    胡桂揚也拿出一些錢,心裏卻驚詫岳丈的巨富與豪爽。

    婚禮持續到後半夜,期間有巡夜兵丁登門查問,全被何翁用錢買通,還請他們吃酒,算是娘家的客人。

    人群散去,大家都要睡一會,明天好向更多人講述今天的奇異婚禮。

    何翁告辭時滿眼含淚,向女婿道:“好好待我女兒。”

    “我將她看得比自己性命還重。我這裏地方大,什麼時候岳母也來京城,就住在這裏吧,不必再回江南,我們倆口兒也好侍候二老。”

    何翁越發感動,嘴上推辭,卻頗有讚同之意。

    胡桂揚著力勸說,就差要當上門女婿,哄得岳丈極為開心。

    來到二進院的洞房,胡桂揚向披著蓋頭的小草道:“何家太有錢了,一定要將你的義父、義母接到……”

    小草抬起手,示意胡桂揚別出聲,另一只手按在腰間,隨時準備甩出鏈子槍。
ponggan 發表於 2018-7-20 15:37
四百四十八章 十年

    胡桂揚站在門口不動,對面的小草右袖微拂,鏈子槍從腰後飛出,悄無聲息地刺穿窗紙,旋即收回。

    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像是有人在後退,隨後是一個聲音:“嘿,胡桂揚,你現在靠女人保護啦。”

    “對啊,不服氣嗎?”胡桂揚轉身道,“連份賀禮都不送,就來蹲牆角偷聽洞房,你不臉紅嗎?”

    外面沒有聲音,那人顯然是走了。

    “不是趙阿七,就是小譚,聽說他們還在養傷,怎麼還敢到處亂跑?”

    小草沒吱聲,鏈子槍已經收好,不露半點痕跡。

    胡桂揚來到小草面前,莫名其妙地有點緊張,“你覺得外面還有人偷聽嗎?”

    小草輕輕搖頭。

    胡桂揚伸手碰到蓋頭,馬上又縮回來,“我剛才說將岳丈、岳母接來,是因為他們別無兒女,對你又這麼好,所以想要奉養他們,不全是為了錢,當然,錢多更好,能免去許多麻煩。”

    小草輕輕點頭。

    “神玉在我這裏,何三塵給我的,早先沒告訴你……”

    小草自己掀開蓋頭,“她們告訴我,掀開這塊布之前,我一個字也不能說,否則的話,咱們以後都會倒黴。”說罷又披上。

    胡桂揚一愣,這才伸手掀去蓋頭,“還有這種說法?第一次成親,沒經驗,以後……再沒有機會了。”

    小草咬著嘴唇,目光躲閃。

    “咱們休息吧,鬧騰這麼久,天都要亮了,明天還得有一大幫人趕來。”

    小草幹脆低下頭。

    胡桂揚吹熄桌上的蠟燭,摸黑走到床前,與小草並肩坐下,去摸她的手,小草像是被針刺到一樣,往旁邊挪了一點。

    “你是害怕嗎?”胡桂揚詫異地問,在他的記憶中,小草的膽子可不小。

    “我……我不怕,就是……就是……”

    “有點緊張?”

    “嗯。”

    “我也緊張,總覺得你還太小,咱們又那麼熟,而且你還帶著鏈子槍,比我厲害得多。”

    小草笑了一聲,“鏈子槍必須留在身邊,誰知道敵人什麼時候又會出現呢?”

    “沒錯。這幫家夥,自己不成親,卻來偷聽我的洞房,無恥至極。”

    “那個,胡大哥,這麼晚了,你說明天還有客人要來,咱們……咱們……”

    “咱們先休息一會,不做別的。”胡桂揚打個哈欠,“困死我了。”

    小草稍鬆口氣。

    兩人又坐一會,胡桂揚問道:“你不睡裏面嗎?你若是嫌擠,我睡凳子上,你知道我的本事,在哪都能睡著。”

    “不用,你……睡裏面,我睡外面,萬一有敵人,我方便出手。”

    胡桂揚脫下外衣與靴子,躺在床內,不一會,小草也躺下,似乎一件衣裳也沒脫,好在頭上已經沒有那麼多首飾,不至於影響睡覺。

    胡桂揚心裏突然冒出一個念頭,覺得何三塵偏偏選擇這個時候給他神玉,其實別有用心。他想將這個念頭說給小草,沒等他考慮好如何開口,人已經睡著。

    次日一早,胡桂揚被鞭炮聲驚醒,騰地坐起來,發現外面天已大亮,小草不知去向,外面鞭炮聲大作,夾雜著鼎沸的人聲。

    昨天的客人又都來了。

    錯過昨晚的婚禮,樊大堅極為不滿,就是他帶人來後院放鞭炮,將新郎官吵醒,嚷嚷著要見新娘子。

    新娘子早已起床,最先見的人是花大娘子等許多女眷。

    花大娘子將新娘子前前後後仔仔細細地查看一遍,鄭重地宣布,胡家媳婦必生貴子,然後帶著她挨個認親。

    小草人很大方,迅速贏得眾人的歡心,簇擁著她迎見男賓,都將新郎官忘在腦後。

    袁茂與樊大堅認得小草,見到新娘子是她,不由得大吃一驚,老道指著她說:“你是……你是……胡桂揚這個家夥,竟然一點口風也不透露!”

    胡桂揚出來,重開酒席,再次宴客,這次酒菜豐盛,所有人卻都懷念昨晚沒什麼味道的“銀錢之菜”,享受過的人眉飛色舞,無緣者唉聲歎氣。

    宴席從上午持續到傍晚,胡桂揚又喝多了,腳步踉蹌,好幾次平地摔跤,但是心中高興,並不覺得難受。

    客人逐漸告辭,樊大堅代為送客,袁茂將胡桂揚扶到隔壁房中稍事休息。

    “從來沒見胡校尉喝這麼多酒。”袁茂笑道。

    “誰知道會冒出這麼多客人?好多我都不認識,現在也叫不出名字,只好多喝一點,他們就會原諒我的失禮了。”

    “哈哈,是個妙招。”

    胡桂揚癱在椅子上,斜睨袁茂,“你今天不只是來賀喜,還是東宮的說客吧?”

    “什麼事情都瞞不過胡校尉,不只是東宮,還有懷太監,他讓我提醒胡校尉,你答應過他……”

    “你先告訴我,皇帝、何三塵有什麼計劃?”

    “我是外人,無從得知。”

    “給我一點‘據說’也好。”

    “據說,火藥局得到擴充,以造藥製銃為名義,趕製一具前所未有的巨大機匣。”

    “嗯。”這與胡桂揚從何三塵那裏聽到的說法一致。

    “又據說,這只是試造,如果成功,還要造更大、更強的機匣,唯有神玉才能驅使。”

    “要多久?”

    “兩年試造,四年再造,共是六年,正好趕上天機船降臨。”

    “天機船什麼時候降臨你都知道了?”

    “十個循環,也就是十年,據說這是何三塵解讀出來的時間,前些天,有人夢到過這個數字,我還沒有……胡校尉,先別睡覺。”

    胡桂揚正向地面滑去,急忙坐直,“抱歉,本來就沒睡多久,一喝酒更困了。嗯,我明白了,再過六年,天機船還會降臨,降臨在哪?”

    “當然是‘種子’聚集之所,也就是京城。”

    鄖陽府參與吸丹的人多是官兵,皇帝很容易就能將他們留在京城。

    “嗯。”胡桂揚越發困倦,趁著還有一線清醒,說道:“請轉告東宮和懷太監,地火毀不掉神玉,我會另想辦法,神玉暫時就放在我這裏……”

    胡桂揚睡著了。

    袁茂無奈地搖搖頭,對胡桂揚的處事不驚,他是既佩服,又覺得不可思議,以為此人若能改一下毛病,多用點心,成就肯定不可限量,不至於只是一名錦衣校尉。

    樊大堅推門進來,“客人走得差不多了……他就在這兒睡了?”

    “搭把手,將他抬回後院去。”

    “你跟他說明白了?”

    “嗯,他不會交出神玉,要另想辦法毀玉。”

    “嘿,胡桂揚一直力主硬抗天機船,絕不認它為神船。何三塵自稱發現天機船弱點,要造機匣奪取全船神力,豈不正中胡桂揚下懷?我看他是入夥了。”

    “咱們只負責傳話,別的就別管了。”

    袁茂抓住胡桂揚一條胳膊,樊大堅握住另一條,心中突然靈機一閃,小聲道:“他喝多了,神玉沒準就在他身上……”

    袁茂搖頭,“連想都不要想,你我既沒有本事弄清真相,也沒有本事抵抗神玉的誘惑,還是少動些歪念頭吧。”

    樊大堅面露不滿,“你為什麼總將咱們兩人想得這麼軟弱?”話是這麼說,他沒有伸手,而是與袁茂一塊攙起胡桂揚,拖著往外去。

    到了外面,冷風一吹,胡桂揚醒了,“咦,我怎麼在飄啊?哦,是你們兩個,走,咱們再去喝酒。”

    “人都走光啦,還喝什麼?”樊大堅鬆開手,“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快去見新媳婦吧,我們可不敢留你,待會小草拎著鏈子槍來找我倆算賬,誰能攔住她?”

    “哈哈,沒錯,她的鏈子槍無人能敵。”胡桂揚搖搖晃晃地去往後院的洞房。

    看著胡桂揚的背影,樊大堅歎了口氣,“與你做朋友什麼都好,就是不能耍手段,比較不痛快。”

    “你耍手段,別人也耍,你敢說自己次次都贏?”

    樊大堅又歎一口氣,“好吧,咱們去回話吧,功勞是沒有了,別得罪人就行。”

    兩人送走最後幾名醉熏熏的客人,找來老強讓他們關門,自己也告辭。

    胡桂揚推門進屋,發現屋裏不只小草一人。

    蜂娘神智有些糊塗,說的話只有羅氏一人能聽懂,在趙宅的身份又不清不楚,因此婚禮時沒有請她過來。

    蜂娘也不在意,住在東跨院裏專心逗狗,今晚不知什麼時候跑出來,竟然進入洞房,與小草聊天,挨件查看她的珠寶首飾,大餅跟在她的腳邊,亦步亦趨,偶爾衝新娘子吐吐舌頭,以示討好。

    “你能聽懂她說話?”胡桂揚吃驚地問。

    “聽不懂,但是看她高興,我也高興。”小草笑道。

    “她賴在這裏不走,霸占我的狗,不是我有意留下的。”胡桂揚解釋道。

    “怎麼算是賴在這裏?你忘了,當年她可是跟咱們一塊登過天機船,拿過天機丸,我也曾經跟她一樣糊裏糊塗。她一定要留下,我認她做姐姐,她好像叫我妹妹了。”

    “嗬嗬,你高興就好。她要在這裏待多久?”

    “一直待下去啊。”

    “我是說在這間屋子裏待多久,這是咱們的洞房……”

    蜂娘拿起一支鳳釵,嗚嗚啊啊地說了些什麼。

    “送給你了。”小草接過鳳釵,插在蜂娘頭上,蜂娘高興地轉了個圈,大餅跟著轉圈,小草也轉一圈,“你還記得阿寅教你的舞蹈?”

    胡桂揚呆若木雞,好一會才道:“那我在椅子上睡會。”

    “胡大哥,真是抱歉,看她這麼高興,真不忍心攆走。”

    “沒關係,我怎麼都能睡。”胡桂揚伏桌入睡,隱約看到小草與蜂娘在轉圈跳舞。

    一覺醒來,天光又已大亮,胡桂揚躺在床上,小草與蜂娘都已不在。

    “這算怎麼回事?”胡桂揚喃喃道,許多人覬覦神玉,他卻只在意一件事:小草明明願意嫁給她,為什麼不願同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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