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文豪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忘情痞子 2017-8-3 22:26:2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5 1236714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29 14:04
第二百七十章:誅心(2更求月票)

  此時,眾人不禁側目看去,卻是翰林侍講學士陳不悔脫口而出,這位陳侍講話一出口,就後悔了。

  天哪,這是說書啊,這不過是一個故事而已,說不好聽一些,是粗鄙的話本啊,陳凱之在這兒『說書』,哄太后也就罷了,可身為翰林的自己,怎麼能記得這麼牢呢?這又不是四書五經,自己記得清楚,這豈不是證明自己堂堂翰林,不務正業了嗎?

  許多人都悄悄的看著他,甚至有人面帶調侃之色,這就更讓陳不悔感覺面子掛不住了,恨不得有個地縫給自己鑽。

  丟人,太丟人了,也不知怎的,自己明明很鄙視這種下九流的東西,偏巧方才竟將故事聽得聚精會神的,這不說出來,倒沒什麼,可現在好了……

  他忙咳嗽一聲,補上一句:「這樣的故事,實難登大雅之堂,臣以為,今日的筳講還是談一談《周易》吧。」

  他這是欲蓋彌彰,想把自己的面子掙回來。

  太后卻是嫣然一笑,似乎讀懂了他的心思,卻是正色道:「哀家就想聽《石頭記》。陳卿家,你繼續講。」

  那李文彬,平素裡因為有學爵的這曾身份,所以在翰林中一直頗讓人看重,現在看到這位同樣是子爵的陳子萬眾矚目,心裡就更加不是滋味了,尤其是太后隱隱有著的袒護之意,猶如大錘,狠狠地砸了他的心口,痛得他面色發白,心口直痛著。

  自己可是經學世家子弟,今日竟被這陳凱之辯的毫無還手之力,正兒八經的翰林官,文樓之中,竟沒有自己暢所欲言的份。

  這時,陳凱之已開始講起來了,漸漸的,劇情開始進入了正題,正兒八經的主角賈寶玉出現了,金陵十三釵的人物也開始隱現,故事愈發的引人入勝起來。

  一些嫌這種話本粗鄙的翰林,雖然面上還是一臉的嫌惡之色,卻也忍不住細細在聽。

  不過聽下來,倒是讓他們發現,這種故事,卻和市面上流傳的故事全然不同,竟像是完全沒有的體驗一般。

  畢竟市面上的演義不少,可大多故事結構簡單,能流傳下來的,也不過是才子佳人的戲碼罷了。

  雖然這《石頭記》裡雖也有寶玉和佳人,卻明顯的細膩不少,何況在座的,多是文人雅士,裡頭的一些典故,他們漸漸的特有些感同身受,說到某處,竟是心裡會心一笑。

  不過即便如此,大多數的翰林,卻還是一副不屑聽的樣子。

  唯有太后,聽到那賈母疼愛寶玉,對他各種溺愛,心裡竟是忍不住微酸起來。

  若是當初兒子沒有被抱走,眼前的這皇兒,豈不也是寶玉嗎?他本是萬金之軀,理應在萬千寵愛中成長。

  可這麼多年來,被流落在外,不知吃了多少的苦,遭了多少的罪呢!

  想到這些,太后竟是不自覺的,淚眼摩挲,心裡甚至瀰漫起來深深的愧疚。

  那李文彬此時依舊心裡暗恨,垂著雙眸,神情怏怏的,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可對陳凱之依舊是滿滿的鄙夷。

  卻聽陳凱之這時道:「卻說李姥姥自進了大觀園,有人問她這園子好不好。李姥姥念佛說道:「我們鄉下人到了年下,都上城來買畫兒貼,我有一子,乳名李子,讀過幾本書,其實沒什麼見識,平時就說,怎麼得也到畫兒上去逛逛.想著那個畫兒也不過是假的,那裡有這個真地方呢。誰知我今兒進這園一瞧,竟比那畫兒還強十倍.怎麼得有人也照著這個園子畫一張,我帶了家去,給我那不成器的龜兒見見,教他死了也得好處。」

  噗嗤……

  有人禁不住噴飯。

  其他人也忍不住了,竟是都跟著哄堂大笑起來。

  李文彬一聽,臥槽,你罵人啊,平時這李文彬按理該叫李翰林,或是李侍讀,不過他有學爵,所以最喜別人叫他李子。可沒想到這陳凱之竟是這麼的不要臉,編撰了一個李姥姥進大觀園的故事,竟是來了個罵李子是龜兒。

  事實上,陳凱之就是有意為之的,這姓李的屢屢刁難自己,真當自己好欺負,我特麼的是讀書人啊,讀書人不愛殺人,但是愛誅心!

  什麼叫誅心?就是想方設法的醜化你,噁心你,教你一輩子抬不起頭。

  所以講到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時候,陳凱之直接將劉姥姥改了姓,一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老嫗進了大觀園,這故事裡,將這老太太的讚歎、愚昧,卻又不乏將鄉下老太太精明的一面表現得淋漓盡致,聽得教人大呼過癮,可這裡頭插了這麼一句,就分明是罵李文彬這個李子先生,沒讀過多少書,是龜兒子了。

  坐在這裡的翰林,都是李文彬的同僚,一聽陳凱之說龜兒李子,頓時覺得像是撞到了巧合一般,先是有人沒憋住,捧腹大笑,可有一個人笑了,其他人自然也就哄堂大笑起來。

  李子先生方纔還心有不甘的對陳凱之恨得牙癢癢的,此時倒是被陳凱之氣得一口老血幾欲噴出。

  剛才還能隱忍,此時,他已再也忍不住了,氣怒不已地瞪著陳凱之,口氣冷硬地道:「陳……陳凱之,你怎麼罵人?」

  陳凱之一副不知所以然的樣子,滿是驚訝地迎視著陳凱之的目光,很是不解地說道:「學生沒罵人啊,學生只是在講故事,就算是罵,那也是李姥姥罵兒子。」

  就算罵……就是罵兒子……

  又有人笑得前俯後仰,實在繃不住了啊。

  李文彬暴怒,一張臉微微扭曲起來,咬牙切齒地從口裡擠出話來:「你……分明罵我,還不承認?」

  陳凱之先是好笑地直視著李文彬,旋即繃著一張臉,格外認真地問道:「敢問尊姓大名?」

  李文彬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李文彬。」

  陳凱之雙眉微微一挑,滿是不悅地說道:「這就是先生的不對了,我分明是故事中,講的是李姥姥罵龜兒,先生叫李文彬,何來的罵你呢?」

  隨即,他顯出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接著道:「哦,難道是先生聽書聽得入神了,把自己也代入進去了?」

  李文彬瞠目結舌,見無數人都是忍俊不禁地看向自己,心頭不禁升起一股羞辱感,卻同時,心裡猛地咯登了一下。

  他突的驚悟過來,不得不承認,這個陳凱之的確口才了得,句句都能把他繞進去,他總算還留有幾分理智,倒沒有被羞惱沖昏了頭腦。

  不能再糾纏下去了,越是糾纏,就越是令他惹來笑話。雖是憋屈,而他只恨恨地看了陳凱之一眼,便不再搭腔了。

  太后也聽得大惑不解,身邊有女官知道內情,便低聲在她耳畔解釋了一二。

  太后方才恍然大悟,也不禁笑了:「李卿家,陳凱之並沒有罵你,他在講故事,你莫非是聽書入神了?」

  李文彬頓感無地自容,卻只能唯唯諾諾道:「臣死罪。」

  若說開頭,故事還未深入,可講到了這裡,故事便有了全新的期待,待陳凱之講到賈寶玉夢遺時,天色已是漸漸的晚了。

  鐘聲一起,終於有人坐不住了,道:「娘娘,天色不早了。」

  太后這才恍惚回神,整個人已經完全陷入故事之中了,她深深地看了陳凱之一眼,心裡還存著意猶未盡,卻還是道:「既如此,今日且講到這裡吧。」

  就在此時,她的唇邊不痕跡閃過了一抹笑意,因為她似乎想到了一個往後可以和陳凱之多接觸的機會了,隨即道:「下一次筳講,陳愛卿再來。」

  翰林們一聽,卻頓時臉色都變了。

  陳凱之可以來嗎?當然可以!太后召見,誰敢阻攔?何況現在陳凱之已身負學爵,也沒人再能質疑他的資格了。

  而這是筳講,口無遮攔,來的人,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無人可以干涉,這麼說來,太后下一次,還請陳凱之來說書?

  這是將筳講當做了什麼了?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啊。

  不過,大多數翰林,雖露出了不情願的樣子,心裡卻不禁在琢磨,這賈寶玉的命運如何了呢,還有那林黛玉……還有……

  陳凱之則已是含笑道:「學生遵旨。」

  一場筳講,終於結束,眾人已是散去,大家各懷著心事,陳凱之走出了文樓,鄧健想要追上來,倒是那鄭宏快步上前,擋住了陳凱之的去路。

  「陳子先生。」

  陳凱之駐足,看了鄭宏一眼,朝他作揖道:「不知有何見教?」

  鄭宏神色淡淡地徐徐開口道:「陳子先生既有學爵在身,想必用不了多久,公府的學劍不日就要送來了,有了學劍,陳子先生便算是正宗的學爵了。」

  學劍……其實名曰為劍,卻並非是凶器,理論上來說,更像是禮器。

  據說五百年前,南越國不知從何處,取得烏金千斤,隨即將這烏金奉送給了衍聖公府,衍聖公府命人制劍一百五十七口,作為頒賜給學爵的先生之用,劍乃是尊貴的武器,同時也是很重要的禮器,這代表的,乃是身份的象徵。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29 14:41
第二百七十一章:愛子情切(3更求月票)

  衍聖公府鍛造了一百五十七口學劍之後,便將爵位一直保持在一百五十人上下,但有人亡故,則收回學劍,賜予新的爵位,正因為如此,所以學爵才成為稀缺品。

  許多讀書人,都以一輩子能夠佩戴學劍為榮,只是可惜,能擁有學劍的人實在少之又少,再分配到諸國,那就更加是鳳毛麟角了。

  此時,陳凱之對鄭宏點了點頭道:「多謝提醒。」

  鄭宏看著陳凱之,心裡滿是羨慕,這年紀輕輕便是學爵了,多好呀,他雖身在曲阜,可他要成為學爵,卻是不易,這是他此生的目標,可人家卻輕輕鬆鬆便得到了。

  哎……

  鄭宏雖然老羨慕了,不過這羨慕之情只在腦海裡停留片刻間而已,他便接著公事公辦地說道。

  「除此之外,按衍聖公府的規定,凡是擁有學籍之人,都該以廣受門徒為己任,孔聖人在時,弟子三千人,這是典範,陳子先生年紀尚輕,公府倒也不求你能夠廣納門徒,不過若有機會,倒是可以一試。」

  這個……陳凱之卻是知道的,擁有學爵,那麼就有義務廣納門徒,所有擁有學爵之人,都是衍聖公府所樹立的杏林典範,既然是典範,那麼倡導教化的職責是不可避免的。

  陳凱之淡淡笑道:「學生盡力而為。」

  鄭宏一笑,提醒道:「陳子先生莫在自謙為學生了,自此之後,就是陳子先生的恩師、宗師,亦或者是天地君親,陳子先生稱吾即可。」

  陳凱之卻是莞爾一笑道:「學生習慣了,怕是改不來了。」

  鄭宏便沒有繼續說下去,等到了宮門口,和陳凱之告別,陳凱之則等來了鄧健,一道回家。

  鄭宏剛剛目送陳凱之遠去,心情不免複雜,身後卻有人道:「鄭學兄。」

  鄭宏回眸,卻見是李文彬。

  今日李文彬的表現,實在讓鄭宏覺得失望,感覺衍聖公府的臉都被丟光了,因此他只不鹹不淡地道:「噢,學弟有何吩咐?」

  語氣之中,不免帶著疏遠了。

  李文彬怎麼會感受不到這種變化?他卻笑了笑道:「不是早約好了嗎?要與鄭學兄一覽這洛陽的風采。」

  鄭宏淡淡地道:「謝過學弟的好意,吾還需立即回曲阜去覆命。」

  李文彬心裡很不是滋味,即便如此,他面容裡依舊帶著笑意:「鄭學兄為何這樣急著回去?哎,你我同屬師門一場,這陳凱之……哎……你可見他這般羞辱作踐我了嗎?實不相瞞,愚弟苦不堪言啊。真是無法想像,這陳凱之是何德何能,竟讓衍聖公這般青睞他。」

  鄭宏卻是板起了臉來,一字一字地道:「學弟豈敢腹誹衍聖公?」

  李文彬忙肅容,道:「不敢,只是這陳凱之……」他眼眸一閃,才又道:「既然學兄急著去覆命,那麼敢問,今日這陳凱之在文樓說這淫穢不堪的書,學兄是否據實稟報?」

  這石頭記,若說淫穢不堪,其實有些過了,不過在這個時代,說它不正經,倒是沒錯的。

  若說一開始,李文彬對陳凱之是文人相輕的性子,所以處處跟陳凱之較勁,那現在,李文彬對陳凱之可謂是恨之入骨。

  想到陳凱之在文樓裡,當著那麼多的人,說到李姥姥的那一幕,等形同於指著他的鼻子痛罵他了,更因此而引起滿堂大笑,他的顏面是丟盡了,他自然不肯輕易罷休。

  鄭宏眼中閃過複雜,倒是猶豫了起來。

  李文彬瞇著眼,道:「學兄要走,明日才走,今日,你我師兄弟好好的聚聚,不醉不歸,至於稟奏的事,這有何難?不過是據實奏陳罷了,走,咱們去天香樓。」

  鄭宏遲疑了一下,李文彬卻已是慇勤地拉著他便走。

  …………

  在這後宮的一處寢殿之中,一片靜悄悄的,此時,天色漸晚,太后已就了寢。

  在這龍鳳帳內,她只蓋著一層薄裘,發出均勻的鼾聲。

  張敬小心翼翼地掀開了帳子,輕輕地給太后掖了掖被子,猛地,太后的手如電一般抓住了張敬的手腕,扣得張敬哎喲一聲:「娘娘,是奴才。」

  呼……

  似是看清了來人是張敬,太后方才鬆了口氣。

  她微微蹙眉,徐徐欠身坐起,卻依舊是靠著身後的軟墊子,輕輕道:「今夜是你當值?」

  「是。」張敬鬆了口氣,繼續道:「娘娘今兒是怎麼了?」

  平時在夜裡,也有伴寢的宦官來伺候,卻不似今日這般,想到方才娘娘略帶驚懼地扣著他的手腕的時候,他甚至能感受到娘娘身上的微顫,這使張敬不禁有些擔心。

  太后略微展眉,朝張敬搖搖頭,才道:「無妨,只是做了一個夢而已,夢裡……」

  雖太后這麼說,但在這寢殿裡,只點著微弱的燈燭,影著她略帶迷離的眼眸,依舊令張敬免感受到了她隱隱的不尋常。

  只見太后頓了一下,才幽幽地道:「哀家夢見趙王發現了皇兒的身份了,哎……定是哀家多慮了,皇兒是個極聰明的人啊,不會讓自己輕易遇險的。你可知道,他小小年紀就有了學爵,文章更是進了地榜,這……是何其大的造化啊。」

  說到這裡,太后不禁欣慰且帶著喜悅:「天下這麼多人,莫說是文章入天人榜,得衍聖公府的學爵,更是癡人說夢,可是哀家的皇兒,彷彿有神明襄助一般。只是……」

  這喜悅背後,卻又帶著無比的悔恨:「只是今日皇兒講的這石頭記,卻像是專門對哀家說的,石頭記,石頭記,他是說他的身世,只是一塊可憐無人問津的石頭嗎?是啊,他心裡定是埋怨我,埋怨這個母親,當初沒能保護好他,埋怨哀家現在竟是不敢和他相認,還有……書裡的那賈寶玉,真如天上的人物,和他頗為相似,他講這個故事,一定是希望有一個像賈母一樣的母親吧。」

  太后越想越深,患得患失的,心口瞬間像是被大石堵著一般,甚是難受。在心裡深深歎了一口氣後,她皺著眉宇,看著燭火下的張敬,才正色問道:「今日筳講的東西,可都抄錄下來了嗎?」

  張敬連忙道:「照慣例,筳講的一言一行,都需記錄。」

  「將那故事,再整理一二,明日送到哀家的面前。哀家……心中真是甚是寬慰,看著他,便希望他能像現在這般,一輩子無憂無慮下去。可有時,卻又心如刀割,覺得讓他獨自在外,實在是太孤苦了。可哀家能怎麼辦呢?哀家現在還需扛起所有的職責,你知道荊棘嗎?荊棘上有刺,哀家不能將一根荊棘交在皇兒的手裡,哀家要做的,是將這荊棘上的刺一根根的削了,再完好無損地將其放在他的手裡,若是哀家成了,便可以和他相認,令他克繼大統,如此,也算是告慰了先帝的在天之靈,可若是哀家敗了……」

  說到這裡,太后微微的顫抖起來,雙手緊緊交握在一起,手背上的青筋隱隱暴起,在燭火的照耀下格外清晰。

  她知道,從十三年前,有人抱走了皇兒開始,就有一場陰謀在醞釀。

  這場陰謀,已經策劃了十三年,陰謀的背後,她固然知道是趙王,可和趙王站在一起的人,又是哪些呢?

  她無法深想下去,卻還是欣慰地道:「就算是敗了,那也沒關係,因為沒有人知道皇兒的身份,那麼,就讓他逍遙自在地活在這個世上吧,天塌下來,也不過埋葬掉哀家而已,只要他能好好的活著,哀家死也瞑目。」

  張敬深看了太后一眼,壓低聲音道:「還有奴才。」

  太后瞥了張敬一眼,不由微微一笑,道:「是啊,還有你,其實還有許許多多的人,哀家和你,還有許許多多的人,未來要嘛迎皇兒入宮為主,要嘛,便一道死無葬身之地。」

  說罷,她閉上了眼睛,淒然一笑,眼眸張開時,這眸子卻又明媚起來:「這是以後的事,現在,哀家一直在想,那石頭記後頭的故事是什麼,說起來,至今還想繼續聽下去呢。」

  張敬知道,太后不過是想使自己輕鬆一些而已,這至高無上的宮禁和廟堂所在,實在是有著太多難料之事,即便是太后,亦難有萬分的把握。

  他瞭解太后,便道:「那讓奴才明日請人讓殿下將這故事一併寫了,送入宮中來?」

  太后搖搖頭,這三旬不到的婦人,竟猝不及防地朝張敬露出了俏皮的模樣,帶著滿眼的期待道:「哀家,要慢慢的聽!」

  「是,奴才告退了,夜已深了,娘娘該早些歇了。」

  張敬恭敬地應下,重新服侍太后睡下,方才躡手躡腳,悄無聲息地走出了寢殿。

  外頭的風很大,雖快到夏日時節,可夜裡依舊帶著如初春時的涼意。

  張敬站在這寢殿外的七彩廊下,目視著遠處飄蕩搖曳的宮燈,那夜霧中散發出來的幽光,宛如鬼火。

  張敬的腦海,卻像是一切的意識已經空了。

  只有一張畫面定格住,便是方纔,太后那俏皮露出笑容的樣子。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7-8-29 14:47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29 17:32
第二百七十二章:夜夜笙歌(4更求月票)

  張敬記得,在娘娘入宮時,這樣俏皮的樣子是時常可見的,那時候,自己不過是神宮監裡的一個微不足道的打掃宦官,平日所做,就是為太后清理寢殿。

  現在,他依舊記得,那個時候,雖是辛苦,卻是苦中帶甜,因為太后,不,那時候的皇后娘娘,總喜歡這般俏皮笑著,就像在她的臉上看不到任何的煩惱,甚至偶爾,還會捉弄一下他這樣的小宦官。

  張敬記得,正因為她這笑,使年輕時的自己,竟也放肆了起來,也跟著呵呵的笑,剛好被掌事的大太監看到了,那大太監頓時就面如土色,狠狠的給了他一鞭子,隨即磕頭如搗蒜,請求皇后娘娘的原諒。

  張敬那時刻,方才惶恐起來,他才意識到,自己可能招致來了殺身之禍,宮裡……有宮裡的規矩。

  就在他驚慌得身如篩糠的時候,卻有人將他攙起,他抬眸,再次看到了那一臉俏皮的笑,接著便是這張笑臉的主人,輕聲問他被鞭撻的地方疼不疼。

  這個笑,張敬一輩子都記得,後來,他慢慢地成為了太后的腹心,慢慢地開始幫著娘娘做了許多事,只是,自皇子不見蹤影之後,那帶著幾分少女般含羞的俏皮,便再無影蹤了。

  而今日……

  夜風颼颼,吹得張敬自眼眶裡落下了一行淚,這淚,如珠子一般的掉。

  他深吸了一口氣,而今,十三年了,已經十三年了……

  花了十三年,終於尋到了皇子,那麼接下來還有許多事要做,而這接下來要做的事,隨時可能使自己粉身碎骨。

  只是……今日,當再見到娘娘這一笑,張敬沉甸甸的心,便突然輕鬆起來,他突然覺得,無論明日醒來,張開眼時所遭遇的是什麼,其實都已經不重要了。

  保護……皇子殿下!

  這將是他這殘障且日益老邁之軀,唯一要去做的事。

  他略帶惆悵地緩緩抬頭,用著他那雙滿帶淚意的眼睛,迷濛地望著那燈火的源頭,那燈火只照出微光,在風中搖曳,似乎隨時,都要被無盡的黑暗吞噬,可……光就是光,當它亮起,便不能說黑暗。

  他心裡堅定地相信,只要有光便有希望,只要有希望,那無論如何都要堅持下去,直到勝利到來的那一天。

  ………………

  相較於那太后寢殿中的幽暗,市井之中,這時卻還在燈火輝煌之中。

  在這燈光耀眼的夜裡,陳凱之這師兄弟二人,正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之中,逛著關帝廟外的夜市。

  此時,鄧健邊走,邊絮絮叨叨地傳授著他的人生經驗:「有了學爵,你就不再是一個普通的讀書人了,你是讀書人的精華,是身體力行的表率,這就如我這翰林一般,不過我這翰林,是大陳百姓的表率,可是你不同,你是杏林的典範,是禮教和綱紀以及道統的維護者,從此以後,少來這個地方了,丟人,我們是讀書人啊,還是讀書人中的精華,除了讀書,就該去梅林,去山上,或是泛舟湖上,彈琴也好,對弈也罷,見了人,要發感慨,比如:『哎,人之壽數有限,而學海無涯,吾恨光陰……』,又或:『朝聞道、夕死可矣』,總而言之,模稜兩可,要隨時告訴別人,你在讀書,你讀的還是好書……」

  陳凱之聽得耳朵都快出繭子了,覺得鄧健是不是有些裝逼過頭了,卻也不忍心打擾他,只是一邊走著,一邊聽著。

  「師弟從明日開始……」鄧健依舊自言自語地說著,似乎他突的發現自己說的不對,連忙改口道:「不對,不對,是從現在開始,你得表現出……」

  「師兄,那兒有燒鴨。」鄧健的話還沒說完,陳凱之便忍不住出聲打斷道:「我想吃燒鴨。」

  鄧健的眼睛猛地一張,驚道:「嗯,哪裡,哪裡?」

  無論如何,此時陳凱之的心情是愉快的,二人買了吃食,便又很是愉快地步行原路返回,只是待到了天香坊的時候,這裡人煙倒是顯得相對稀少了一些。

  說到這個地兒,則是洛陽城出名的銷金窟,花費只是不小的,尋常的百姓,是不敢在此駐足的。

  鄧健到了這裡,腳步卻是放慢了一些,手裡提著燒鴨,卻是突的抬眸,看向不遠處金碧輝煌的一處歌樓:「那是天香樓,天香坊裡,最好的歌樓,整個洛陽城,此處最佳。」

  此刻,陣陣笙簫聲從歌樓裡傳出來,在這寂靜的夜空下顯得格外的悅耳,動聽而令人沉醉。

  陳凱之只是噢了一聲,表示沒什麼興趣,這不是錢的問題,而是在金陵的時候,他就和歌樓比鄰而居,早已免疫了,自然也就沒任何興趣了。

  鄧健則是瞇著眼繼續道:「這天香樓,有許多的有才情女子,只是賣藝不賣身的。」

  陳凱之笑了笑道:「師兄,現在我該來給你傳授一些人生經驗了。」

  鄧健鄙夷地看著他,滿意的懷疑:「你?」

  面對鄧健一臉的鄙夷之色,陳凱之卻是不惱火,而是不徐不慢地道:「師兄,在這個世上,免費的才是最貴的。」

  「噢!」鄧健顯然沒什麼興趣和陳凱之爭論,眼睛盯著這天香樓,二人與這天香樓擦身而過。

  突的,鄧健駐足了。

  陳凱之驚疑地看著鄧健,滿是不解地問道:「師兄,又怎麼了?」

  此刻,瑩瑩燈火正籠罩著鄧健的臉,顯得他格外清秀,陳凱之看著他,他卻沒看陳凱之,雙眸依舊緊緊地盯著那歌坊,一臉遺憾地道:「師兄……我……我……還沒進去過這等地方。」

  「嗯?」

  這回,倒是陳凱之鄙夷地看他了,雙眉微微一挑,淡淡反駁道:「你少來了,當日我初來乍到的時候,你怎麼說的?說讓我見一見世面,你平時哼的曲兒,也顯然是歌樓裡來的,你現在跟我說沒去過?」

  鄧健變得侷促不安起來,臉紅到了耳根,嘴角輕輕抽了抽,囁嚅著開口道。

  「呃……那不是你初來乍到嗎?師兄想著給你接風洗塵,何況……何況……哎……一言難盡啊,其實……是怕被人瞧不起……」

  陳凱之無語,師兄這官,算是做在狗的身上了,你特麼的也配做官,你特麼的簡直就是政界之恥啊!

  來了這麼多年的京城了,竟是這樣的窮逼,日子過得這樣憋氣,還要……

  哎……

  陳凱之無力吐槽了。

  卻見鄧健的眼睛一直落在那勾欄上,滿腔遺憾的樣子。

  陳凱之不禁搖搖頭,歎氣道:「不如,我們進去看看?」

  「這……不好。」鄧健忙搖搖頭:「雖說這天香樓不是尋常歌樓,許多官員和讀書人也都時常出入,說起來反而是美事,不會有人說三道四。」

  鄧健深深地皺著眉頭,頓了一下,才接著道,「只是……算了吧,進去了丟人,不是錢的事,是去了,又不曉得規矩,被人瞧不起。」

  師兄還是很愛面子的啊。

  陳凱之看他這樣子,搖搖頭,罷了,反正這兒也不是那種烏七八糟的地方,不過是進去找藝妓吹吹牛逼,談談情懷而已,陳凱之便自信滿滿地道:「你跟著我就是。」

  拉扯著鄧健要進去,鄧健卻是急道:「燒鴨,燒鴨,手裡有燒鴨。」

  可現在已遲了,門口龜奴眼尖,見到二人到了門口,已是迎了上來,笑嘻嘻地道:「二位公子,裡頭請。」

  陳凱之只抿嘴一笑,淡定從容,只略略點頭,便闊步進去,鄧健卻是顯得有些畏手畏腳的,看陳凱之已經進去了,才加快腳步追上。

  等進了這天香樓,方才知道這裡別有洞天,這裡的堂皇,遠比陳凱之隔壁的那些歌樓高級多了。

  他們一進來,便有迎客的龜奴上前。

  陳凱之只朝他輕輕一笑:「可有雅座?」

  「有的,有的,二樓就有。」

  陳凱之微微皺眉:「二樓?去三樓吧,那兒理當清靜一些。」

  龜奴微微一呆,他本見陳凱之和鄧健二人的裝扮,理應也不是什麼富貴人家,也就是在二樓裡和一些尋常歌女作樂就心滿意足,誰曉得這陳凱之輕描淡寫的說要上三樓,便曉得自己看漏眼了。

  他忙堆笑道:「請,客官樓上請,客官一定也是想要參加臻臻小姐文會的吧,就請上樓。」

  他在前領頭,已率先上了木梯。

  陳凱之徐徐拾階而上,走的卻不快,鄧健快步上前,和陳凱之咬著耳朵:「師弟,還道你天天用心讀書,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你對這裡竟是這樣的熟,難怪你總是早出晚歸,你……你背著我夜夜笙歌。」

  他很生氣,一副好像被陳凱之欺騙了的樣子,被燭火照耀的面容裡滿是痛色,似乎非常的難過,感覺自己被陳凱之拋棄了一般。

  陳凱之見他一臉你沒義氣的表情,甚至露出難過之色,卻也不解釋。

  解釋什麼呢,解釋自己特麼的在金陵有豐富的經驗,每天觀摩各色人等歌樓,每日聽著歌女們說著各地歌樓的行情,還有許多歌樓裡或明或暗的規矩?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7-8-29 22:06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29 19:57
第二百七十三章:很不簡單(5更求月票)

  陳凱之不理身後氣咻咻的鄧健,淡定地走到了三樓。

  只見這裡,竟是臨江的一處闊廳,此時,一排的紙窗都打了開來,可遙看對面的洛河,那河面在月色和近河的燈燭照耀下,閃耀著點點的光芒。

  陳凱之的目光最終落在了這闊廳裡,只見這裡的裝飾,倒不再是堂皇,非要形容的話,那理應該叫考究。

  表面上古樸的一個小物件,若是仔細去看,便可發現細節上的巧奪天工,又或者……有著什麼來歷。

  而在這裡,早有幾人在此閒坐了,左右各有丫頭伺候著,斟茶遞水。

  大廳是隔斷的,中間是一層珠簾,珠簾裡隱隱約約的,似有一個風姿綽綽的身影。

  而來客,卻只好坐在前廳,他們似乎都很愉快,臉上帶著或深或淺的笑意,神色間顯得精神奕奕的。

  只是,當陳凱之與這些人的目光交錯之時,卻發現……遇到熟人了。

  只見李文彬和鄭宏正坐在靠近珠簾的位置,李文彬此時顯得風度翩翩,再加上他相貌本還說得過去,因此在這廳中,顯得鶴立雞群,器宇軒昂。

  而鄭宏只是堆著笑,手上抱著茶盞。

  其他幾個賓客,非富即貴,卻都表現得很正經。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裡是學宮呢。

  陳凱之一看到李文彬,頓時大倒胃口,什麼好心情都一下消失無蹤,不待多思索,便直接旋身想要走。

  李文彬倒也注意到剛來的陳凱之了,先是略有錯愕,可見陳凱之轉身,頓時笑了:「陳子先生,既然來了,為何要走?」

  在座的其他人動容,有人道:「這位便是今日封了子爵的陳凱之?」

  陳凱之心裡鬱悶,卻只好駐足,回過身,朝諸人作揖:「打擾了,噢,李子先生也在?」

  現在李文彬最恨人叫他李子了,聽著陳凱之叫他,心裡直恨得咬牙切齒的,極力的隱忍後,面上才不露聲色地道:「既然來了,不妨來坐坐?方才臻臻小姐恰好說到你了呢。」

  陳凱之只是笑了笑,說到自己,倒未必是格外青睞,畢竟自己在朝堂上封了爵,此時一些消息靈通的地方,理應已經開始談論。

  不過依著李文彬的尿性,肯定沒少說自己的壞話吧。這種人狗嘴裡還能吐出象牙來?應該是不能。

  好吧,雖然他的確不想跟這個李子呆在一起,不過現在……既來之則安之吧。

  他和鄧健上前,早有丫頭給陳凱之和鄧健安排了位置,陳凱之和鄧健跪坐下,便有人慇勤地端茶遞水來了。

  珠簾之後,那女子頗為高傲,卻是淡淡道:「方纔聽李翰林說,陳子先生是大陳第一才子,失敬,公子相貌非凡,舉手投足,倒像是書中的人一般。」

  後頭的恭維,陳凱之直接略了過去,這等恭維,對於歌樓裡的頭牌來說,簡直就是家常便飯。

  出身此處的女子,早已是人精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是她們的長處。

  倒是前一句,這女子稱呼李文彬為李翰林,卻令陳凱之心裡不禁警惕。

  李文彬今日在文樓裡吃了虧,被自己以講故事的方式罵了一通,所以他對李子二字,肯定是極反感了,可這畢竟是糗事,難道李文彬跑來這兒,會和臻臻小姐說,你以後別叫我李子了,改叫李翰林?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因為這就等於是李文彬形自己打自己的耳光了。

  可是……既然李文彬沒有說,白日的事也不過才發生不久,而這臻臻顯然是和李文彬熟絡的,從前必定是叫李子先生,可今日卻是改了稱謂。

  這說明什麼?

  說明這天香樓,亦或者是這臻臻,很不簡單!

  甚至可以想像,她們一定有一個異常快捷的渠道,能夠以最快的速度得到最新的消息。

  可是這件事發生在朝堂,就更不簡單了,那完全就可以得出一個結論了,第一時間傳來消息的人,不是宦官,想來就理應是某個翰林了。

  可問題又出來了,宮中每日發生的事實在太多,若只是有人跑來這裡玩樂,隨口一說,被她們聽了去,記在心裡,顯然這個概率極低。除非……

  除非是有專門的人將宮中事無鉅細的消息,隨時都會通過某種網絡,傳到這裡來。

  陳凱之在心裡猜測著,面上卻是一副清閒自在的樣子:「哪裡,學生慚愧得很,愧不敢當,久仰臻臻小姐芳名,今日有閒,和師兄來坐坐。」

  他說得平淡,從容坐著,一張清雋的面容在瑩瑩燭火下格外耀人眼眸。

  可那珠簾後,臻臻道:「是嗎,奴剛從南越來此不久,陳子先生竟耳目這樣靈通,就知道奴的名字了?」

  呃……

  這下尷尬了。

  陳凱之一時無語,臥槽,不按常理出牌啊。

  好在他總是淡定,倒也不以為意的樣子,只笑了笑,便算略了過去。

  李文彬此時瞪了陳凱之一眼,強笑道:「陳子先生來此,倒是讓我們此前的話題不能繼續了,真是遺憾。」

  陳凱之微笑,雙眸挑了起來:「噢,不知什麼話題?」

  李文彬笑吟吟的看了一眼珠簾,也不知他能否看清裡頭的那所謂臻臻小姐,卻是道:「臻臻小姐問,我等近來讀什麼書,我讀的是開平年間,梁子健先生的春秋新注,這位梁子健先生,對春秋的理解極深,世所罕見,此書想來世人所知的不多,在我看來,實是精彩絕倫,尤其是《無駭帥師入極》中的解析,更堪稱絕唱……」

  他開始滔滔不絕起來,這傢伙水平確實不低,說得天花亂墜的,那珠簾之後的臻臻小姐,似乎對於春秋也頗有涉獵,好幾次附和他,至於其他人,自然也就沒機會插口了。

  李文彬此刻覺得自己大放異彩,心裡暢快到了極點,待說得差不多了,呷了口茶,卻是挑釁般地看向陳凱之道:「陳子先生,近來讀的什麼書?」

  李文彬笑嘻嘻地看著陳凱之,面帶著諧趣之色。

  陳凱之豈不明白,這傢伙是想找回白日的場子?何況,美人在此,也想壓一壓自己,顯出自己的不凡。

  而這句話裡,顯然是有陷阱的,若陳凱之說自己看了四書五經,就顯得平淡無味了,也難以講出什麼來。可若是說自己看了其他的書,自己畢竟還在學宮學習,就不免讓李文彬找到口實,說自己不務正業。

  李文彬朝自己挑挑眉,似乎想陳凱之趕緊跳進他的坑裡去。

  陳凱之卻是不鹹不淡地道:「近來,也沒讀什麼書,倒是李子先生所說的梁子健先生,學生上月,倒是看過他的《說齊》,梁先生故去了兩百年,卻有無數經典傳世,這部《說齊》,更是他的精髓所在,說的乃是齊桓公爭霸的典故,不過知道此書的人,鳳毛麟角,李子先生想來沒有看過吧。」

  眾人一聽《說齊》,都不由到底搖頭,都對這本書沒什麼印象。

  這李文彬眼眸一閃,卻見陳凱之朝著他笑。

  他便冷冷道:「《說齊》而已,無非說的是齊桓公與管仲之事,分析管仲變法之利弊,此書,倒也不算冷,我早已看過了。」

  眾人聽罷,紛紛看向李文彬,不得不佩服李文彬博覽群書。

  要知道,這個時代,書籍可不是寫出之後,就可以動輒印刷數萬數十萬冊的,絕大多數書,都只能靠抄寫,抄寫之後,再進行收藏,正因為如此,書籍才屬於奢侈品中的奢侈品,想要尋訪一部書,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臻臻小姐在珠簾後,也不禁感慨道:「李翰林果然博古通今,教人佩服啊。」

  李文彬微微一笑:「慚愧,其實不過是嗜書如命而已,這是李家的祖訓,我為人子弟的,豈敢相忘。畢竟,這世上的學問,靠的是刻苦用功的讀書,才能扎實根基,單靠一些小聰明,固然可以風騷一時,可遲早,還是會露出馬腳,學海無涯苦作舟,正是此理。」

  其他幾個賓客亦是稱讚不已。

  那臻臻小姐藉機道:「李家的家學淵源如此,實是佩服,奴在此,也見過不少書香門第的子弟,卻都遠不如李翰林。」

  李文彬聽的很受用,滿面紅光,他挑釁似得看向陳凱之,意思是,你這個小子,也配和我鬥?

  陳凱之感受到他的挑釁,卻是面色平淡如水,然後,他一字一句道:「李子先生博覽群書,讓人佩服,不過……我方才想起來了……」

  「想起什麼?」李文彬鄙視的看了陳凱之一眼。

  陳凱之面色古怪起來:「學生好像記錯了,梁子健先生,根本就沒有一部叫《說齊》的書,最近想來是學業繁重,所以……記憶產生了混淆,學生想說的是,何休所提的《公羊傳》,哎,你瞧瞧我這記性。」

  沒……有……說齊這部書……

  特麼的你壓根記錯了!

  李文彬瞬間感覺自己渾身的氣力都像被抽離了般,整個人一癱,方纔還跪坐的筆直的樣子,卻是瞬間癱坐於此。

  你特麼的逗我!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7-8-29 22:12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30 09:17
第二百七十四章:語不驚人死不休(1更求月票)

  其實這的確是個坑,是一個陳凱之蓄意為之的坑。

  對於這李文彬的性子,陳凱之早就摸透了。

  此人心胸狹窄,還好面子,愛出風頭!

  一次次的吃了陳凱之的虧,若是遇到機會,又怎麼會肯讓陳凱之好過。

  當然,他也有出風頭的本錢,如今在這天香樓,在美人面前,更是想要趁機表現。

  讀書人嘛,吹吹牛也沒什麼。

  陳凱之隨口一說,自己看過《說齊》這本書,其實就是一個誘餌。因為這本書的書名,就大致的揭示了書裡的內容。

  說……齊,不就是說齊國的舊事嗎?

  無非是分析齊國成敗的原因。

  而且陳凱之還給李文彬提供了一個極有用的信息,那便是這部書,也是梁子健先生的大作。

  李文彬是看過樑子健的書的,對梁子健頗為推崇,陳凱之給他的信息,就足以他自行的腦補了。

  梁子健先生最大的成就在於經史,而且最喜的便是春秋之中的霸道人物,比如梁子健先生曾撰寫過關於楚莊王的解析,這……便是一個巨大的陷阱。

  李文彬瞭解梁子健,陳凱之則給了他足夠的暗示,書名叫《說齊》,作者是梁子健,那麼李文彬自然而然,也就自行腦補,認為這部書自己是有把握說出點子丑寅卯的,這必定是一本關乎於齊桓公的書,而一旦牽涉到了齊桓公,那麼肯定少不了齊國賢相管仲的身影。

  除此之外,陳凱之詢問李文彬的時候,那一句『這本書李子先生不曾看過吧』,刻意之間,帶著挑釁。

  李文彬是個極傲慢的人,此時便徹底的陷入圈套了,他白日才在陳凱之那兒吃了虧,又怎麼容忍得了現在再遜陳凱之一籌。

  李文彬簡直不可能忍了,輕輕咬著牙齒,面容裡掠過恨意,不過僅是片刻間,那恨意便散去。

  三番五次的敗在陳凱之手裡,李文彬很不甘心,今日的他無論如何,也要找回場子。

  而此時,陳凱之得逞了。這世上,根本就沒有說齊這本書。

  陳凱之看著臉色蒼白的李文彬,用一種看天上神仙一般的眼神,接著輕飄飄地道:「那麼……李子先生是怎麼看過這部書的?」

  傷口上撒鹽啊。

  李文彬眼眸呆滯,滿臉震色。

  因為他無法回答,他沒法去圓一個根本不存在的謊言。

  此時,他的臉變得殷紅起來,紅到了耳根,他失措地看著陳凱之,除此之外,其餘所有人都看著他,每一個人的眼神裡,都已從最初的震驚裡回過了勁來。

  方才李文彬過於出彩,表現得過了頭,大家根本沒有表現的機會,現在免不得一副調侃的樣子看著李文彬。

  便連與他同來的那位師兄鄭宏,這個時候的心情,大抵就是心頭被一萬頭草泥馬奔過了。

  丟人啊,這臉真是從皇宮丟到了鬧市了。他真是一萬個後悔跟了這李文彬來此,現在只恨不得離李文彬遠一些,巴不得面前有個地縫可以鑽,這樣自己便可以保住顏面。

  他輕輕皺著眉頭,冷淡地看著李文彬,目光裡透著幾分不悅。

  陳凱之則是徐徐地端起了茶盞,吹開了茶盞中那碧綠茶水上飄起的茶沫,隨即他才笑吟吟地抬眸道:「李子先生,何故一言不發?」

  這話說得輕描淡寫,卻是給了李文彬一股無形的壓迫感。

  他更感覺自己無地自容了,堂堂衍聖公府的子爵,竟鬧出這等笑話,這真是丟臉丟到姥姥家了,瞬間只感覺自己的臉火辣辣的疼,像是被人打了一般,格外疼痛。

  那……他必須得挽回面子,不然以後還怎麼抬起頭來做人?

  因此他迎視陳凱之的目光,支支吾吾地道:「或許記錯了吧。」

  陳凱之呷了口茶,徐徐地將茶盞放到了案上,翩翩少年,顯得極為淡定,沒有那種拿捏了別人七寸便張狂的樣子,卻是寵辱不驚,令人不禁感覺感覺氣度非凡。

  此時,他嘴角微勾,抿了抿嘴道:「是嗎?我還以為李子先生當真對梁子健先生很是瞭解呢。」

  噗……

  一旁的一個客人終是忍不住了,噗嗤一笑。

  方才李文彬表達了對那梁子健先生的推崇,若是梁子健先生當真有這部書,李文彬怎麼會說錯?

  這等輕描淡寫暗藏著機鋒的諷刺,實是高明。

  李文彬雙目無神,面色煞白,口裡嚅囁著,卻不知說什麼好。此刻他好像說什麼都是錯的,說什麼也挽回不了自己的錯誤,因此只能保持沉默。

  李文彬的心裡其實是羞憤的,整個人被氣壞了,心口像是一口巨石壓在那裡,呼吸都急促了,可是心裡就算多厭惡陳凱之,此刻他拿陳凱之一點辦法也沒,只能怔怔地看著陳凱之,目光之中帶著恨意。

  那簾中的臻臻小姐也是微微愕然。

  顯然她沒有料到,會發生這樣的情況。

  這捲簾之後,是一盞冉冉的紅燈,臻臻便欠身優雅的坐在胡凳上,紅燭冉冉,照得她的膚色宛如凝脂一般剔透,峨眉明眸,玉面之上,沒有施什麼庸俗的粉黛,顰笑之間,都顯得楚楚動人。

  臻臻起初對於這個來訪的少年人,是沒有太多在意的,雖然據說是個無雙才子,可對於才子,她雖在此敷衍,卻並沒有太大的興致,反而對於李文彬,她倒是高看了幾分,這是因為李文彬背後,是一個經學世家,還有他身上的這個官身。

  這李文彬的前途,將來必定是扶搖直上。

  可萬萬料不到,就這麼一個小小少年,看上去倒還稚嫩,卻是反手之間,竟讓李文彬直接陷入了最尷尬的境地,甚至讓李文彬毫無反駁之地。

  這份心思,還有那不露聲色之後的城府,真是讓人覺得罕見。

  臻臻這才意識到,自己產生了嚴重的誤判,她忍不住透著珠簾,打量著隱約的陳凱之。

  這是一個少年,看起來也不過十四五歲罷了,面如冠玉,長眉下,眼睛微垂,似是斂藏了光華在其中,除了俊秀,似乎很難看出這少年有什麼過人之處。

  她便嫣然一笑,道:「前幾日,我聽人說北燕國與倭人在樂浪大戰,北燕國大獲全勝,真是可喜可賀的事啊。」

  她突然說起了當今天下的時局,轉移了話題,這是有為李文彬解圍的意思。

  李文彬在方纔的話題上,分明已被陳凱之直接打倒在地,無論如何解釋也翻不了身,臻臻善解人意,不管怎樣,李文彬也是天香樓裡的貴客,怎麼也不能讓李文彬太難堪了。

  陳凱之似乎也沒有追究,面色淡淡一副懶得繼續計較的意思。

  倒是臻臻開了這個頭,許多人都忍不住興奮起來,紛紛附和著。

  「不錯,倭人被斬首三千餘,傷者無數,不得不遁逃海外,我大陳雖與燕人並不和睦,可畢竟俱都是大漢之人,非蠻夷可比,此番大捷,揚眉吐氣,大漲士氣。」

  「倭人可惡,四處掠奪,現在燕人挫了他們的銳氣,估計倭人有一陣不敢來騷擾了。」

  其他人紛紛點頭應著。

  論起來,其實大陳人並不喜歡燕人,當初北燕可是襲入洛陽,差點搗毀了大陳的宗廟。

  可在所有人的心目中,所謂漢夷有別,這倭人,就權當是禽獸了,燕人是可以聯合或者是商談的對象,可是蠻夷就是蠻夷。

  眾人從骨子裡厭惡倭人。

  臻臻抿嘴而笑,見眾人熱議起來,餘光瞥向陳凱之,卻見陳凱之只顧著喝茶,不發一言,她不禁輕聲開口問道:「陳子先生,為何只顧垂頭喝茶?」

  陳凱之這才放下了茶盞,抬眸看了一眼,冉冉燭火下美若極致的臻臻,淺淺笑了起來,「因為茶很好喝呀。」

  呃……

  臻臻不得不佩服陳凱之是個格外有個性的人,而且他的回答……嗯……好像也沒什麼毛病。

  她不得不嫣然一笑:「奴想問的是,難道陳子先生對於這場大捷並沒什麼觸動嗎?」

  連一旁的鄧健,也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這確實是喜事,師弟的情商真是太低了,這個時候,不是該表現出點高興?

  於是他忍不住拉了拉陳凱之的袖擺,朝陳凱之使了個眼色。

  李文彬好不容易解脫出來,此時真是將陳凱之恨之入骨了,他一雙眼眸微瞇著,冷冷地看著陳凱之,嘲諷一笑道:「陳子先生是憐憫倭寇嗎?」

  憐憫倭寇?這話裡的意思是他支持蠻夷入侵,若是讓人以為他站在蠻夷這邊,那恐怕全天下人的口水會將他給淹沒。

  他以後恐怕寸步難行。

  我靠。

  那他豈不是毀了?

  這個李文彬真不是什麼好人,但凡捉摸到一點點的機會,都能什麼屎盆子都想著往他的身上扣。

  陳凱之本來是不想參與這個討論的,可對於李文彬還想作死,這種如蟑螂性質一般的人,他最大的興致就是,見一次,踩死一次!

  此時,陳凱之便微微一笑道:「因為根本沒有大捷。」

  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眾人愕然。

  連臻臻也錯愕地隔著簾子看向陳凱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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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30 13:41
第二百七十五章:文華無雙(2更求月票)

  陳凱之這話的確語出驚人,又頓時吸引了足夠的注目。

  「呵……」

  此時,李文彬嘲弄地看著陳凱之,冷笑道:「陳子先生可要知道有些話不能亂說,那捷報黑紙白字,一分不差,我乃待詔翰林,北燕向大陳報捷的奏疏,我是親眼所見的,你在此胡說八道什麼?」

  陳凱之懶得理他,徐徐道:「那麼敢問,北燕軍俘獲了多少倭寇?」

  「這……」

  捷報上沒有說。

  陳凱之站了起來,負手而立,他嘴上略略帶著嘲諷,繼續道:「能殲賊三千的大捷,竟沒有俘虜嗎?」

  「或……或者並不曾寫在捷報裡?」

  有人激動地反駁。

  陳凱之卻是淡淡地道:「若是真有俘虜,為何不寫在捷報上?這等報捷的文書,絕不會藏私遮掩,有多大的功,便報多大。沒有俘虜,那麼就是倭寇死傷了,卻能保持建制完好的遁入汪洋大海?」

  「再者,北燕軍是在年初時宣佈對倭寇的討伐,倭寇主要盤踞和襲擊的,乃是樂浪一線的軍鎮和一些重要的通衢之地,這才過去不過短短一兩月的功夫而已,大軍討伐,勞師遠征,還需糧草先行,集結各路軍馬,更需等待水師,兩路並進,這些,需要多少時間?可是莫名其妙的,竟轉眼來了個捷報,這……是笑話吧?」

  「倭寇的作戰方式,歷來是游襲為主,除非主動襲擊,否則絕不會輕易集結數千上萬人,這是人所共知的事,樂浪一線,北燕軍分佈於各處軍鎮,根本無力主動出擊,現在正等著北燕的援軍,可是北燕的援軍尚未抵達,他們哪裡來的軍馬,對突然襲擊來的倭寇進行反制?」

  「所以,以我之見,理應是北燕軍在熱浪,經歷了極大的挫敗,死傷慘重,為了穩定軍心民氣,這才將這場慘敗,轉為了所謂的大捷,為的,不過是保住北燕君臣的顏面罷了。」

  李文彬鼻翼微微一聳,滿是不屑地看著陳凱之,冷冷質問:「你如何證明?」

  陳凱之卻是一副慵懶的樣子道:「無法證明,愛信不信。」

  臻臻心念一動,似乎怕二人又要爭執起來,便忙道:「無論是真是假,陳子先生的一番高論,實是教人佩服,陳子先生,據聞你才學無雙,文章更是列入了地榜,文名天下,不知陳子先生什麼時候有閒,可至這裡天香樓來,奴與陳子先生,有許多事尚需請教。」

  這意思是……入幕之賓?

  眾人聽罷,都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紛紛用著羨慕的目光看著陳凱之。

  這臻臻小姐自從來了這天香樓,就一下成為了這天香樓的香餑餑,據說也是個滿腹經綸的女才子,才貌雙全,不知令多少男子為之傾慕,可就從不曾聽說過臻臻小姐邀請過哪個男人私下請教的,而今兒……竟想將陳凱之留下來?

  真是羨煞旁人啊。

  那李文彬,更是錯愕,顯然,他對這位臻臻小姐已垂涎已久,誰料竟讓陳凱之搶了自己所有風頭不說,竟還……

  他面容微微一抽,狠狠地咬了咬牙,卻默不作聲。

  陳凱之眼中帶笑,朝捲簾中的人看了一眼。

  他的目力可用變態來形容,其實雖沒有和臻臻相對,卻早已看清了這位臻臻小姐的花容月貌。

  他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相貌,可謂是沉魚落雁般的美人,若是單身的男子,和一個這樣的女子同處一室,私下裡請教,若是再發生點什麼,那真是人間佳話,更是一件極為快意的事。

  只是……陳凱之突然做出了一臉愚笨的樣子:「請教?我看不必了,今日是師兄帶我來見世面的,師兄的才華高我十倍,若是小姐要請教,不妨請教我師兄吧。」

  鄧健坐在一旁,一直都是侷促不安,感覺很不自在,心裡惱恨自己沒出息,讓師弟帶著來見世面,本是一件很尷尬的事,誰知,陳凱之居然說是自己帶他來見世面的,後頭的吹捧,自然不提了,見此時,許多人都朝自己看來,用一副原來這才是老司機的眼神看著自己,鄧健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面上卻是一紅。

  心裡不禁在想,師弟對我這師兄,還是不錯的。

  臻臻則是吁了口氣,似有些失望,卻沒有再深究下去,便露出淺笑的樣子:「陳子先生的文章,可謂是文華無雙,能否請陳子先生留下一幅墨寶嗎?」

  文華無雙四字,可謂是極致的讚美了。

  陳凱之沒說什麼,卻注意到不只是李文彬,還有那鄭宏,又或者在座的其他人,都露出了幾分不悅之色。

  是啊,大家巴巴的跑來,就想出出風頭,吹吹牛逼,誰料風頭都給你陳凱之蓋住了。

  何況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大家雖佩服你的才學,可是一句文華無雙,可能是臻臻發自肺腑的讚美,可對於其他讀書人來說,若是聽了去,只怕不服氣的人不少。

  這臻臻小姐,顯然是有想要讓他成為眾矢之的節奏啊!

  你妹的,我特麼的只是跟別人的慣有反應有點不一樣,只是不給你面子,不做你的入幕之賓而已,雖讓你折了面子,可你也別這樣坑我啊?

  他完全可以想像,今日的事,一旦流傳出去,不曉得的人,還以為他陳凱之不知天高地厚,鄙視了天下的讀書人呢!

  陳凱之其實並不在乎一些虛名,兩世為人,他深知悶聲發大財的重要,至於所謂的名氣,某種意義來說,其實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帶來的,只會是無窮無盡的煩惱。

  他所追求的,反而是更實在的東西,這也不是他俗,實在是兩輩子摔了太多的跤,吃了太多的虧,才知道腳踏實地的重要,說真的,如果文華無雙可以賣錢,陳凱之會毫不猶豫的將這四個字賣個一兩百銀子。

  嗯,一兩百銀子,在陳凱之眼裡,這文華無雙也只值這個價了。

  何況在自己之上,還有天人閣的諸學士,有衍聖公府,世上更不知有多少高人,自己算老幾?若是被她的吹捧吹得暈頭轉向的,那我陳凱之就真是傻缺了。

  陳凱之心裡吐糟著這個臻臻小姐的萬惡用心,臉上則是含笑道:「真要寫嗎?」

  臻臻小姐在簾後,略顯訝異,她倒是料不到,陳凱之似乎答應得很乾脆。

  隨即,她的眼眸閃過一絲鄙夷。心裡不禁取笑,讀書人就是這樣子,給他戴一頂高帽子,吹捧幾句,頓時就不知所以然,便恨不得的立即揮毫潑墨,好告訴天下人,自己的文章如何了得?

  即便是方才表現得如此有城府的陳子先生,看來……也不過如此啊。還不是輕輕鬆鬆的被自己拿下了,和其他的讀書人也沒什麼區別罷了。

  她透過珠簾,看著陳凱之的眼眸,不禁多了幾分輕視,薄唇輕輕地咬著,帶著幾分似乎掌握了天下人心的智珠在握感。

  臻臻旋即道:「是呢,就請陳公子不要辜負了奴的心意。」

  眾人一聽臻臻求著陳凱之要寫文章,以這陳凱之的實力,勢必又是一篇驚艷之作,心裡真是羨慕到了極點,只是內心深處,又不禁有一點莫名的妒忌。

  陳凱之卻是淡淡一笑:「既如此,那麼我就試一試吧。」

  臻臻似早有預料,朝身側的丫頭使了個眼色。

  於是過不多時,那丫頭便自捲簾後出來,取了筆墨紙硯,送至陳凱之的身前。

  陳凱之想了想,接著提筆,他筆走得很快,這些日子,行書練得不錯,筆走龍蛇之下,似乎過不多時,一篇文章便已作成了。

  墨跡未乾,他將文章放在一旁晾著,隨即道:「好了,文章也作成了,學生慚愧得很,夜已深,學生還有功課,今日就到這裡吧,若有機會,學生還會來拜訪的。」

  此地,再留下已經沒什麼意思了。

  其實若不是帶著師兄來見世面,陳凱之真不喜歡這樣的場合,一群文人為了女人在此噴吐著口水,而這女子,多半也早已熟諳了控制男人的手段,穿梭在『才子』們之間,少不得各種添油加醋,宛如戲猴一般。

  最可恨的是,特麼的戲猴人家耍猴人還給猴子管飯呢。可在這裡,猴子卻都得自帶香蕉來的。

  陳凱之只躬身一禮,便不作停留,留下這篇文章,就已足夠了,朝師兄使了個眼色,便和鄧健離席而去。

  這貿然的一走,倒是顯得很沒禮貌。

  李文彬自也不錯這個諷刺陳凱之的機會,立即道:「這個陳凱之,真是放肆,以為自己有一些斤兩,賣弄他的文采,卻如此的傲慢無禮,冷落佳人!」

  其他人紛紛頷首,想來這多半都是出於妒忌的心理。

  其實,現在陳凱之走了,倒是令他們鬆了口氣,總算可以輪到自己表現了,只是此時的興致卻比方才要差了許多,心裡不免有一種酸溜溜的感覺。

  臻臻似乎熟諳人心,又這麼不明白眾人的心思,也只是微笑不語。

  頓了一下,她才徐徐道:「珠兒,這文章裡寫了什麼?」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30 14:11
第二百七十六章:欽佩(3更求月票)

  那丫頭款款取了文章。

  臻臻便道:「念來聽聽,陳公子的文章,必定是文采斐然的。」

  好不容易那個搶走所有人風頭的陳凱之走了,可從臻臻的口中聽到文采斐然四字,就又令在座之人,一個個的心裡極不舒服了。

  卻還是有人尷尬地道:「是啊,這陳凱之為了討得臻臻小姐的歡喜,一定在這文章上費了不少心,趕緊念來聽聽。」

  這話,綿裡藏針。

  那叫珠兒的丫頭繯首點頭,接著便照著文章念道:「陳康肅公善射,當世無雙,公亦以此自矜。嘗射於家圃,有賣油翁釋擔而立,睨之,久而不去。見其發矢十中八九,但微頷之。」

  聽到此處,眾人不禁笑了。

  還以為是什麼大作呢,這文章……也不過如此嘛。

  文字其實還算是恰到好處的,卻是遠沒有陳凱之當初的文章驚艷。

  這樣的文章,在座之人,誰寫不出呢?

  這樣也稱得上文華無雙?

  而且這顯然是一個故事,說的是有一個人善於射箭,認為世上再沒有人可以和他相比了,他也以此而自傲,有一次,他正在家中射箭,有個賣油的老翁放下擔子,站在一邊看,見他幾乎百發百中,卻也只是微微點頭。

  這……故事似乎了無新意。

  差評。

  難怪了,這就難怪了。

  大家這個時候恍然大悟起來,難怪這陳凱之寫了文章後就告辭要走了,估計也覺得這文章不過是泛泛之作,生怕被人取笑,所以趕緊溜之大吉了吧。

  李文彬打斷那丫頭,嘲笑道:「不過爾爾。」

  文人嘛,總是自傲的,自以為自己牛X,至少現在李文彬已從方才《說齊》的陰影中擺脫出來,反正現在陳凱之不在這裡了,少不得在所有人跟前譏笑一番。

  眾人也都笑了起來。

  一副,其實論起來,我也不比陳凱之差多少的樣子。

  捲簾後的臻臻,似乎也對此顯得有些錯愕,她顯然也不曾想到,陳凱之的這篇文章,竟如此的平平無奇。

  雖是帶著些許的失望,可她終究耐住性子道:「繼續念。」

  那珠兒便繼續念道:「康肅問曰:「汝亦知射乎?吾射不亦精乎?」翁曰:「無他,但手熟爾。」康肅忿然曰:「爾安敢輕吾射!」翁曰:「以我酌油知之。」乃取一葫蘆置於地,以錢覆其口,徐以杓酌油瀝之,自錢孔入,而錢不濕。因曰:「我亦無他,惟手熟爾。」康肅笑而遣之。此與莊生所謂解牛斫輪者何異?」

  這是說,那射箭的高人便問賣油翁,你也知道射箭,我箭法難道不好嗎?賣油翁卻說到,這有什麼,不過是因為手熟而已。這人憤怒了,你居然敢輕視於我?賣油翁便說,我斟油給你看看,於是他取了一個葫蘆放在地上,用一枚銅錢放在葫蘆口,接著徐徐的將油倒進葫蘆裡,這油自錢的方孔中流入,卻沒有一滴油濺在銅錢上,之後,他對此人說,我這本事也沒什麼了不起,也不過是熟練而已。

  其實,真的是一個很平淡的故事。

  除了文筆較為精煉之外,幾乎沒有什麼出奇之處。

  李文彬將嘴角一撇,正待要諷刺,可……

  突然,他的臉色一變。

  一下子,方纔還繃著臉想忍住嘲笑的人,此刻卻都沉默了。

  這是死一般的沉默。

  手熟而已,這和庖丁解牛,又有什麼分別呢?

  並不是因為射箭比賣油的人高尚,射箭射得再好,和最卑賤的賣油翁倒油入葫蘆,而不濕銅錢,又有是什麼分別?

  這……

  所有人終於回味了過來,皆是面面相覷,此時但凡還有一點羞恥心的人,多半也已露出了慚愧之色。

  這篇文章,分明是針對臻臻小姐的那一句『文華無雙』啊!

  什麼文華無雙!我陳凱之雖然文章作得好,僥倖得了一些虛名,引來人的傾慕,可這又如何,射箭的人,以自己高明的箭術而自誇,其實和賣油翁也沒有分別,同樣的道理,文章作的好,又有是什麼可以誇耀的呢?

  不過是因為我陳凱之平時用的功多一些,讀的書多了,所以手熟罷了。

  我陳凱之,不過是那個賣油翁,實在沒是值得可以誇耀的。

  當所有人在嘲笑陳凱之賣弄的時候,陳凱之卻遺下了這麼一篇文章!

  方才李文彬還嘲笑他傲慢無禮,可這哪裡是傲慢啊。

  世上可有將自己自比為賣油翁的傲慢嗎?

  這篇文章,看上去泛泛無奇,卻是寓意深刻,意有所指,文章的背後所蘊含的深意,瞬間將此文拔高了。

  你以為我陳凱之在炫耀,可實際上,我陳凱之壓根只是想低調,你們爭搶著這所謂的虛名,拼了命想要在別人面前表現。

  可事實上,我陳凱之卻是為盛名所累,你們以自己的心來度我陳凱之之心,你們在乎的事,我陳凱之並不在乎。

  這一走的意思就更明白了……道不同不相為謀。

  這廳中,如死一般的沉寂。

  此時,即便是李文彬,也無法厚顏說三道四了。

  現在說任何話,都猶如是自取其辱。

  臻臻也是呆住了,她自以為自己控制男人的手段,如何的高明,以為自己能夠看透人心,以為她的那些『花樣』總能屢試不爽,可是……

  她終於意識到,自己經歷了一場單方面屠殺式的挫敗。

  她晶瑩的眼眸裡帶著不解,卻也多了幾分欽佩,那個小小少年,到底有多深的城府啊,看起來,分明是個毛頭小子,卻為何……有這般的心志?

  臻臻深吸一口氣,突有一種被人鄙視的感覺。

  這種鄙視,絕不是那種道德先生們對她這樣出身的人的所謂輕蔑。而是……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

  臻臻的目光略顯複雜,抿了抿唇,便道:「奴乏了,身子有所不適,只怕不能繼續會客了,還請諸位公子自便。」

  直接下了逐客令。

  而事實上,李文彬這些人,雖都好面子,好出風頭,可也有著讀書人的另一個特質,那就是羞恥心。

  此時,他們又怎麼還有心思繼續在這兒呆,這得多厚顏無恥的人,才好意思繼續在此高談闊論,繼續想著展現自己的才學啊。

  臻臻的一句逐客令,卻是令眾人都是一副如蒙大赦的樣子,紛紛起身告辭。

  等到所有人都徐步而去,廳裡終於徹底的安靜了。

  臻臻這才赤足下地,緩緩地步出了簾子。

  只見她面容精緻,修長的身段顯得輕盈,她款款地走到了窗台,靠著這窗台,目光在這窗外的景色的流轉。

  在這窗下,是車馬如龍,燈火瑩瑩,可就在這長街上,臻臻卻看到了兩個熟悉的身影。

  那方纔還揮毫潑墨的少年郎,此時手裡正提著……提著的是……是……燒鴨嗎?

  只見二人並肩而行,將那燒鴨攥得緊緊的。

  呃……自詡賣油翁的人……

  噗嗤……

  臻臻忍不住輕笑起來。

  久久地目送那二人徐徐的走遠,直到消失在這慘然月色之下。

  只是……突的,急促的腳步傳來,珠兒聽到了動靜,掩門出去,過不多時,便去而復返。

  她到了臻臻身後,行了個禮道:「宮主,最新的消息傳來,北燕軍在樂浪大敗,死傷無數,倭人襲了帶方城,將其付之一炬。」

  「什麼?」臻臻回眸,詫異地看著珠兒。

  竟……真的……

  「大捷,是假的?」

  「是。」

  臻臻頷首,盡力使自己的心情平靜,口裡則道:「這個陳凱之……要留意。」

  她眸裡撲簌,此時此刻,除了震驚,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諸之城那兒,有什麼消息?」

  「第一批的少年少女已是送去了,這數百人,甚為滿意。」

  臻臻笑了笑道:「那就好。」

  笑的時候,如白蘭花綻放,可在這笑意的背後,卻又似乎掩藏著幾許鋒芒。

  ………………

  「哎,師弟,你怎麼寫篇那樣的文章?這是師兄第一次去那天香樓啊,看來,似乎很不成功,原是想去見一見世面的,誰料到最後的結果竟是如此,真是遺憾啊,師弟,你是帶師兄去XX的,怎可跑去那兒寫什麼賣油翁呢?大煞風景,給師兄心裡蒙上了一層陰影,以後再至這煙花柳巷,便忍不住想到自己是賣油翁……」

  鄧健方才就坐在陳凱之身側,自然而然,也就看到了文章。

  這實在是一場悲劇,世面沒見到多少,這師弟卻是砸了人家場子就跑,坑啊這是。

  陳凱之手裡提著燒鴨,自然不可以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只好笑道:「一時沒有忍住,師兄節哀順變。」

  過了天香坊,街道便冷清起來,若非天上的弦月,這街上只怕要伸手不見五指了。

  邦邦……

  這是打更人的梆子聲。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之時報更……」

  子時了,新的一天,又來臨了。

  陳凱之突然想起了什麼,眼眸裡掠過了一絲淒然,他忍不住抬眸看月,手上的燒鴨不禁滑落。

  「我的鴨!」鄧健淒厲地慘叫,忙一下子撲倒上去,勉強將差點落地的燒鴨搶救回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30 16:42
第二百七十七章:來啊,你殺了我!(4求月票)

  鄧健看著搶救回來的燒鴨,慶幸地鬆了口氣,隨即站了起來,氣沖沖地道:「你讓師兄見不著世面倒也罷了,你還差點將燒鴨丟了,你……是可忍,孰不可忍,這等喪盡天良,你以後再不珍惜燒鴨,師兄和你割袍斷義,勿謂言之不預也。」

  陳凱之的臉上卻沒有鄧健所期待的慚愧之色,而是變得落寞起來。

  他的眼睛先去看月,隨即淡淡地看向遠處的黑暗,吁了口氣道:「師兄,現在是五月初五了。」

  「嗯?五月初五又如何?」鄧健餘怒未消。

  陳凱之幽幽道:「我有個兄弟,便是在去歲的今日結識的,只可惜……已是物是人非了。」

  鄧健看了陳凱之一眼,臉色緩和了下來,不由道:「他現在在哪裡?」

  陳凱之搖搖頭道:「不知道,至今沒有音訊,如今我已在京師落了腳,卻不知他如何了,是不是餓了肚子,是不是……沒有衣穿。」

  陳凱之惆悵著,長長地吐了口濁氣。

  某種意義來說,除了恩師。陳無極是他在這世上第一個如親人般看待的人,對於這個世界的人來說,或許這等所謂的結拜兄弟無關痛癢,可對於陳凱之來說,卻是至關重要。

  此時,他故意將自己的臉別到月影的陰暗處,不讓自己眼裡的濕潤被鄧健看見,固然他知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或許是因為經歷了太多太多的緣故,雖然平時堅強,可一旦觸及到心中柔軟的一塊,陳凱之還是忍不住有落淚的衝動。

  他吸了吸鼻涕,便道:「好啦,回去吃燒鴨吧。」

  「不難受了?」鄧健擔心地看著陳凱之。

  陳凱之搖搖頭道:「只是有一些感傷罷了,倒也不至於難受。」

  「沒良心。」鄧健白了他一眼,突的又想起方才差點犧牲掉的燒鴨,不禁諷刺道:「他日師兄若是也和你天各一方了,多半你也不難受。」

  陳凱之笑了笑,步伐依舊是穩健:「不,因為我深信,他會好好地活著,無論他在哪裡,變成了什麼樣的人,會有什麼樣的經歷,總有一天,他一定會找到我,一定會的!」

  鄧健沉默了,不禁跟著一聲歎息。

  …………

  極北之地。

  這裡的凜冽寒風,比北燕國最北端的遼西郡更加寒冷不知多少倍。

  在這裡,潑水可成冰,也在這裡,無數的樹木,一年四季,都被皚皚白雪所覆蓋著。

  這裡的風,猶如群狼的呼號,似乎永不會停歇。

  而也在這裡。

  此時,陳無極正被關在一個幽深地窖裡,他的身上只穿著並不厚實的衣物,這使他忍不住蜷縮起來,他的眉眼也已凝結了冰霜,一開始,他還不斷的哆嗦,可到了後來,似乎渾身已經僵硬,竟連哆嗦也開始無力了。

  他只是埋頭蜷縮著,面上還殘留著鞭痕,在這樣的天氣裡挨鞭子,痛苦不知會增加多少倍,可真正讓他痛苦的,並非是這寒冷還有鞭撻所帶來的疼痛。

  他餓了。

  已經兩天滴米未盡,肚子彷彿是在燒。

  他依靠在牆壁上,心知自己已經命不久矣,無神的眼睛,呆呆地看著這地窖中無盡的黑暗。

  這時,突的一股風雪猛地灌了進來。

  地窖的蓋子開了。

  陳無極並沒有感覺到欣喜,反而是身子一顫,他知道,即將而來的酷刑,又要開始。

  不過這一次,進來的卻是一個女子,女子穿著捂得嚴嚴實實的皮裘,可即便如此,似乎還覺得寒冷。

  這是一個三十歲的婦人,她手裡捂著一個包袱,等人蓋上了地窖的蓋子,沒了風雪,她才解下了蒙在面上的棉罩。

  只見她面容姣好,神色間帶著一股無形的親和力。

  她靠近了陳無極,朝陳無極慈和的一笑,便將包袱打開:「餓了嗎?快,快吃。」

  陳無極沒有任何的猶豫,他頓時如餓狼一般,一下子撲向包袱。

  包袱裡只有硬得度像石頭一般的蒸餅,可陳無極卻是一點都不在乎,他太餓了,瘋狂地咀嚼,那婦人給他遞了一壺酒,他毫不猶豫地灌了下去,頓時,身子開始變得火熱起來。

  婦人笑意盈盈地道:「來了這裡,雖是天寒地凍,可是這裡的人,自此之後就都是你的兄弟姐妹了,我……從此以後可以做你的母親,你叫陳無極?這個名字並不好,我看該重新取一個了。」

  陳無極吃得極快,肚子裡有了些飽感,總算感覺身體好受了些,此時,他卻是搖搖頭道:「不。」

  他顯得很執拗。

  婦人笑道:「哎,你這孩子,真是倔強,名字而已,在我們這裡,有幾大姓,有人姓墨,有人姓莊,有人姓韓,有人姓公孫,也有人姓鄒,你來了,我們就是一家人,你已不再是從前的你了。」

  陳無極依舊固執地搖頭。

  「好吧。」婦人似乎不再堅持了,她溺愛地摸了摸陳無極的頭,才道:「你冷不冷?待會兒,我讓人給你送件狐皮衣來,這裡太冷了,雖然現在早已是開了春,算是入夏了,可這裡依舊是白雪皚皚的。」她口裡吐著白氣,似乎印證著這裡的惡劣天氣。

  陳無極點點頭,對這婦人似乎多了幾分親切。

  婦人這時又感歎道:「我聽說,你是因為不肯發誓殺盡天下儒狗,所以才受了懲罰?」

  陳無極又點頭。

  婦人歎口氣道:「儒狗皆都可殺,這些人都是虛偽透頂之輩,早在許多許多年,那時候,甚至是在大漢之前,這些儒狗便做盡了喪盡天良的事,你想想,你從前一定受了許多人欺吧?為何他們要欺你呢,那些儒狗,不是口口聲聲的說什麼仁者愛人嗎?可他們只愛自己,才不會管顧你。」

  陳無極又點頭,似乎感同身受。

  婦人目中帶著溫柔,捂著陳無極幾乎凍得要開裂的手,傳遞了一些溫暖給他,口裡繼續道:「既然如此,你發了誓,我們便是一家人了,我做你的母親,好好的待你,我從前也有個兒子……」婦人露出了淒容:「從前我也有孩子的,可是……可是這地方太苦寒了,孩子出生,用不了幾個月,便染了風寒……」眼眶裡,一股熱淚落下來。

  陳無極眼睛也紅了。

  婦人用著期許的目光看著陳無極,溫和地道:「那你發誓,好不好?」

  陳無極遲疑道:「發了誓,就一定要做到嗎?」

  婦人又好氣又好笑地道:「當然要做到,以後凡是見到了任何儒狗,都要殺之後快。」

  下一刻,陳無極那被融化的心,突的又變得堅硬似鐵起來:「不,我不發誓。」

  婦人皺眉道:「為什麼?」

  「不是每一個儒生都是狗,我有一個兄……」

  啪!

  婦人似乎憤怒難制,突的臉色都變了,狠狠的一巴掌摔在陳無極臉上,直接將陳無極打翻在地,才獰然道:「這個世上,但凡是那姓孔的門徒,無一不是喪盡天良的狗賊!」

  婦人淒厲地繼續道:「若非是這些儒狗,當初為何要將我們諸子斬盡殺絕?為何令我們遠遁於此,讓我們在這等地方如狗一般的生活,你可知道……當年死了多少人,知道他們殺了多少人?若非如此,我……我怎麼會沒了我的孩子,我們在此,一代又一代,歷經了數百年,依舊還在此,為的就是活下去,因為在這裡,生不如死。我們唯一的信念便是活下來,終有一日,我們要過關,殺盡天下儒狗!」

  「你……」

  她惡狠狠地怒視著陳無極,這目光,猶如凶光畢露的母狼。

  陳無極嚇得忙縮到了牆角,他只是一個孩子,並非是一個膽大的人。

  婦人厲聲道:「你要嘛發誓,要嘛……死!」

  陳無極張口欲言。

  婦人目中盡赤,帶著無數的仇恨:「你可知道,我們會怎樣對付這些與儒狗為伍的人嗎?我們會扒了他的皮,將他懸在雪地裡,讓狼慢慢地咬嗜他的血肉。現在,我再問你,你肯不肯?」

  陳無極身如篩糠,牙關咯咯作響,他極想點頭的,可腦海裡浮出了一個人影,頓時淚眼模糊起來。

  他怯怯的樣子,卻又不知哪裡來的勇氣:「不,我絕不發誓,還有,我的兄長不是儒狗,這世上再沒有人比他更好了,你,不,便是十個你,一百個你,一千一萬個,十萬個你,也不及他的一半,我不要認你作母親,我自幼就沒有母親,我夢裡想著的,便是若是在這世上,我有一個母親該有多好,可是……我絕不會認你,我已有兄長了,我的兄長,是這世上最好的人,你殺了我罷,扒了我的皮,將我的屍骨拿去餵狼,來啊,你殺了我!」

  陳無極越說越是激動,他拼了命的想要解開自己上襟,猛地向下一拉,露出本已凍得青紫的一片皮膚,他怒視著婦人,噗嗤噗嗤地喘著粗氣:「我絕不會立誓,絕不!」

  婦人看著他,卻是換上了一種怪異的眼神。

  她居然沉默了,隨即,她冷冷一笑:「那……你就去死吧。」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30 22:46
第二百七十八章:千金難買爺高興(5更求月票)

  這婦人怒不可赦地冷看著陳無極,卻沒有立即動手,而是轉身而去,直接出了地窖。

  婦人從地底爬出,站著在這地上,看著眼前的景物,依舊還是一片大雪紛飛的白茫茫世界。

  遠處,一座由冰雪覆蓋的堅城矗立著,這巨大的城池,時不時的露出咚咚的聲音,巨大的木頭,堆砌起一個個架子,每一個架子,似乎都巧奪天工一般的,結合一起,吊起一個個巨大的岩石。

  此時,她迎風而立,目如寒霜。

  在這雪地裡,早有幾人趕了來,他們顯然是這裡的看守,為首之人朝婦人行了個禮,才道:「見過鉅子,哎,就唯獨這個孩子……」

  「我知道,我也拿他沒有辦法。」婦人面若寒霜,似乎是很不甘心經歷如此大的挫敗。

  這人便道:「既然如此,那麼……是不是按照家法……」

  婦人本欲要頷首點頭,可突的,她頸脖一頓,眼眸微微眯起,像是在沉思著些什麼似的,口裡呵著白氣,頓了一下,才道:「你可知道什麼人才能在這裡生存嗎?這裡實在是太苦了,帶來的那些孩子,足足有三百多個,可是真正能活下來的,想來不會超過一百人,而真正有用,可堪大用的,不會超過十個。」

  這些人的臉色暗了暗,卻都默然了。

  婦人嘆了口氣,似是開始心平氣和起來:「只有最堅韌不拔的人在這裡才能生存啊,若是沒有足夠的韌性,沒有足夠的堅持,只怕用不了多久,就會被凍死,或是被狼群叼走。更無法通過那木人巷裡的考研,這個孩子……太堅韌了,每年送來不知多少批孩子,他們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兒和流民,可是似這樣的人,卻是一個都沒有。」

  「哎………」她長長嘆了口氣,才道:「讓他繼續吃些苦頭吧,若是他因此不堪忍受而死,這是他的命。可若是……他還活了下來……」

  鉅子目光一閃,接著道:「我說過,我會做他的母親,我說過的話,是算數的!」

  「是。」

  除了這人的應話,那風雪依舊在呼吼,猶如鼓角齊鳴。

  ………………

  生活總要繼續。

  陳凱之從不羨慕那喧鬧的生活,即便現在有了銀子,他也寧願享受著難得的寧靜。

  上一世,他在黑叔叔的大陸呆了幾年,在那時候,只需有一杯清茶,一本書,就足以讓他度過一天。

  心裡平淡,世界便可以安靜了。

  雖是天天都能收到不少羨慕或是嫉妒的目光,他依舊如往常一樣的讀書,依舊還是從前那樣的在清早向武先生討教弓馬和兵法。

  其實他未必知道這些所學的東西能否致用。可有時候,學習是不可帶著功利性的態度去的,越是如此,越容易失了本心,固然可以一時強迫自己去讀書,可一旦受了挫折或是受了誘惑,這樣的人,便最容易功虧於潰。

  所以,本質上,學習所需要的是享受學習的過程,而非去想學習的目的。

  只是每次去學宮,學宮裡的先生們,卻沒太給陳凱之好臉色看。

  那飛魚峰裡,時不時的轟隆聲,實在讓這些先生們寢食難安,日子沒法過了啊。

  好吧,陳凱之總是在他們面前露出慚愧之色,可慚愧歸慚愧,我的地盤我做主,還是讓先生們忍一忍吧,忍一忍也就過去了,生活本身就像轟隆隆,如果無法避免,那麼不如學會去享受這種震耳欲聾,隔三差五嚇尿褲子的感覺。

  這一天,陳凱之也是起得很早,他還特意穿了一件新衣,因為這是莛講的日子。

  不知是什麼心理,陳凱之其實很期待莛講的日子,他很樂意去給太后講故事。

  很多時候,隨說太后一直躲在珠簾之後,陳凱之看不到她的表情變化,也不知太后是否真的喜歡,本質上,陳凱之也不指望自己講得好,而得來什麼陞官加爵,因為自己的前途,自己可以憑藉努力去爭取,可對此,他卻樂在其中。

  經歷了兩輩子,都是孤兒,上輩子只有一個姐姐相依為命,這輩子……陳凱之身邊有恩師,有無極,有師兄,可隱藏在內心深處,陳凱之竟莫名的,隱隱能感覺到太后給自己某種母性。

  雖然然並卵,陳凱之依舊還是毫不動搖的認為,這是太后的御下之術,是國母端莊慈和的體現,又或者是什麼鬼勞什子的帝王之心。

  可千金難買爺高興,陳凱之就是喜歡。

  鄧健倒是對此很不樂觀,甚至為他憂心忡忡。

  他一再告誡陳凱之:「你那故事,並非是糟糕,而是……哎,師兄勸你,還是說一些正經的經史吧,你現在也是文名在外了,往後還要科考做官的,這些傳出去,對你的名聲有礙,翰林裡,可是有許多人對你滿腹牢騷了。」

  「噢。」陳凱之頷首。

  「記住師兄的話了嗎?」鄧健瞪眼看他。

  「沒記住。」陳凱之很乾脆的回答。

  鄧健氣得牙癢癢的,可終究還是拿陳凱之沒有辦法。

  如上一次一般進入了洛陽宮,依舊還是到了文樓。

  一百多個翰林也早已跪坐在這人靜候了。

  等見到陳凱之進來了,不少人看著陳凱之,面上都很不客氣。

  知道你的文章進入了地榜,可你特麼的一到莛講就巴巴的跑來講『穢』故事,這是什麼鬼?

  莛講的本意,是在於教育皇帝,這又不是茶樓?

  一次倒也忍了,太后讓你再來,我們管不了太后,可你作為讀書人,理應嚴詞拒絕才是,這倒是好,一個愛聽,一個興沖沖的想要講,這還了得?

  陳凱之進來,一一與眾翰林見禮,翰林們個個表情古怪,不過禮多人不怪,大家總算繃著臉回了禮。

  等到太后駕到,眾臣行了大禮。

  太后已步入了珠簾,今日她的心情格外的好,語帶輕快地道:「都平身了吧,皇帝沒有來嗎?」

  有宦官躬身道:「陛下昨日受了驚,哭了一夜,現在還在睡呢。」

  太后只頷首:「既如此,那麼就開始講吧,陳卿家可來了?」

  陳凱之便站出來道:「來了。」

  很愉快的樣子。

  實在讓人很難忍啊,你一個名動天下的才子,讓你來說書,你還以為是獎勵嗎?如此的歡快?

  此時,在珠簾後的太后則是發自內心勾起了淺笑,道:「上一次講到了哪裡?張敬,你來說。」

  張敬就在身邊,立即拿出了一沓厚厚的文稿,尋字摘句,沉吟著道:「講到賈寶玉做夢了。」

  太后便興致勃勃地道:「哀家倒是想起來了,前幾日還在嘀咕著,賈寶玉做了什麼夢呢,陳卿家,你繼續講,哀家可一直想聽呢。」

  陳凱之忙說了一聲是。

  一旁的翰林,個個默不作聲,可面上都露出了慍怒之色,豈有此理,簡直是豈有此理,還有沒有王法,有沒有綱紀了?

  不過……大家臉上都是不屑於之為伍,而且還鄙視的樣子。

  不過,也有些人在心裡忍不住有些好奇,賈寶玉的夢……

  是啊,賈寶玉做夢了,卻不知作的……是什麼夢……這兩天,其實不少人也在尋思和惦唸著呢。

  當然,那些心裡也想聽的人,面上卻絕不敢表露的,這是事關到了名節的事,我等身為翰林,怎麼能和你這說書的為伍?

  依舊要批判,大力的批判。

  此時,陳凱之抿抿嘴,接著便道:「那寶玉剛合上眼,便惚惚的睡去,猶似秦氏在前,遂悠悠蕩蕩,隨了秦氏,至一所在.但見朱欄白石,綠樹清溪,真是人跡希逢,飛塵不到.寶玉在夢中歡喜,想道:「這個去處有趣,我就在這裡過一生,縱然失了家也願意,強如天天被父母師傅打呢。」正胡思之間,忽聽山後有人作歌曰:「夢隨云散,飛花逐水流……」

  原本,這賈寶玉初試云雨的故事,是在李姥姥進大觀園之前的,不過上一次,陳凱之急著去黑那姓李的傢伙,所以放在了初試云雨之後。

  而現在,陳凱之娓娓動聽的說到賈寶玉夢的情節。

  可說到這裡,所有人的臉色很很一致的都變了。

  這……真是夢啊。

  陳凱之,你特麼的是瘋了?是瘋了?還是瘋了?

  你竟……竟然在這天子堂,當著我等這麼多高潔之士,還當著太后的面,真開始講這些下作的東西?

  許多人的臉,已經漲紅了。

  有人更是一副齜牙咧嘴之狀,大有一副要和陳凱之拚命的架勢。

  可太后卻依舊很用心的聽,一字都不敢漏。

  「寶玉還欲看時,那仙姑知他天分高明,性情穎慧,恐把仙機洩漏,遂掩了卷冊,笑向寶玉道:「且隨我去遊玩奇景,何必在此打這悶葫蘆!」」

  於是,這下不單是書精彩,眾人的表情也精彩了。

  翰林們的面上皆是一副,尼瑪炸了,玩你個泥巴的樣子。

  只是……心裡卻不免又生出疑竇,這夢中其實只是隱隱約約罷了,還不至於露骨,所以他們想知道,這夢中那女仙人是誰,這夢中的仙境又是什麼模樣。

  …………

  好吧,繼續吶喊求月票!老虎需要月票,就是需要月票,還是需要月票!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7-8-30 22:53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8-31 09:40
第二百七十九章:獨樂樂不如眾樂樂(1更求月票)

  這裡大多數是什麼心理,陳凱之自然是知道的,只是……

  陳凱之完全不受那些陰沉沉的黑臉影響,依舊神色坦然。

  他不疾不徐的,等他講到了『卻說秦氏因聽見寶玉從夢中喚他的乳名,心中自是納悶,又不好細問。彼時寶玉迷迷惑惑,若有所失。眾人忙端上桂圓湯來,呷了兩口,遂起身整衣。襲人伸手與他系褲帶時,不覺伸手至大腿處,只覺冰涼一片粘濕,嚇的忙退出手來,問是怎麼了。寶玉紅漲了臉,把他的手一捻。襲人本是個聰明女子,年紀本又比寶玉大兩歲,近來也漸通人事。今見寶玉如此光景,心中便覺察了一半,不覺也羞紅了臉……』的時候,所有人震驚了。

  若說那個夢,方纔還只是隱隱約約的,可寫到了此處,就直接是露骨了啊。

  其實放到民間,這也沒什麼的,甚至說不定還有人讚一句故事的劇情豐富呢!

  可是這是在宮裡,還是在這專門用於給皇帝說學的文樓裡,讓一群受過聖人教誨的『斯文人』聽,便是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

  不但不體面,還讓人覺得是淫穢之書。

  越是聽下去,翰林們都一個個面面相覷的,雙雙眼眸睜大著,老半天回不過勁來。

  故事,是極好的故事,比坊間的那些故事,不知高了多少去了。

  若是這故事,放到了其他地方去說,或許能讓人拍案而起,忍不住叫好。

  可是……

  陳凱之的面色平靜如水,似乎根本沒發現眾人的變化,依舊娓娓動聽,繼續說著他的故事,其實這時候,他不在乎。

  這裡的規矩,陳凱之懂。

  文樓,是一個充分自由的所在,在這裡,無論你講什麼,都不會觸犯禁忌,所謂廣開言路是也。

  既然如此,那就講個痛快吧。

  何必拘泥,像個膽小鬼似的呢?

  再說,太后不是很喜歡聽嗎?似乎有這麼一個特別的聽眾,陳凱之就感覺很滿足。至於其他的那些人有什麼想法,陳凱之則是完全不放在心上。

  所以他完全不在乎翰林們怎麼看,而是認真地講著他的故事。

  太后自然是這裡最用心聽陳凱之說故事的人,此時,她的手支著頭,凝神聽著,倒也不覺得這故事有什麼不妥,只是心裡生出了疑竇,那襲人到底有沒有和賈寶玉……

  翰林們,面上還是老樣子,一副很鄙視的樣子,心裡又不免想聽接下來的故事進展。

  那在殿中角落裡的稟筆小宦官,則是刷刷的進行速寫,將陳凱之的每一句話,都記錄在案。

  足足一個多時辰後,陳凱之已是口乾舌燥了,等到正午的鐘聲響起,此時,就不得不說一句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了。

  語畢,陳凱之朝太后的捲簾方向行了禮,太后不捨地透過捲簾看了陳凱之一眼,道:「陳卿家的故事,真是令人回味啊,時候不早了,下回,哀家再聽吧。」

  陳凱之頷首道:「娘娘喜歡,臣自然放肆的講,現在學生該告辭了。」

  太后的心裡頗有惆悵,目光依舊緊緊地盯著捲簾後的那個身影,很是不捨地從嘴角吐出話來:「去吧,散朝。」

  陳凱之與諸翰林們俱都行了禮,才各自告別而去。

  陳凱之今日所講的內容,對於翰林們來說,是極震撼的,多數翰林心情複雜,既沉浸在故事裡,又覺得這過於大膽和放肆。

  好端端的才子,衍聖公府的子爵,做點什麼不好,偏偏將自己淪為說書人,更嚴重的是,將這嚴肅的地方,變成茶樓一樣所在。

  翰林們紛紛出了文樓,心裡各種吐糟,卻見陳凱之已快步而去了。

  甚至連鄧健都沒有拉上,鄧健不得不快步追上去,這翰林院的侍讀學士楊文昌則是抬眸,遠遠的眺望著那少年人的背影。

  陽光籠著他,襯得那頎長的身影越發飄逸瀟灑。

  他板著臉,若有所思。

  這個時候,身後倒有人低聲喚他:「楊公。」

  楊文昌只聽聲音,卻沒有回眸,只是道:「文彬,何事?」

  來人正是李文彬,李文彬恨恨地朝那陳凱之的背影看了一眼,笑道:「這陳凱之這般的無禮,若是每次莛講都在說他的書,那我等翰林,還有什麼用?」

  楊文昌方才回眸看了李文彬一眼,含笑道:「嗯?」

  李文彬悄悄地打量了下楊文昌的神色,見他沒顯出什麼厭煩,一副洗耳恭聽的神色,他便繼續道:「這石頭記,簡直是粗鄙至極,他將這文樓當做了茶樓嗎?若是翰林院不能有所舉措,繼續任他這樣放肆下去,只恐翰林院會成為天下人的笑柄啊。翰林院中,楊公歷來剛直,為何不勸諫一下太后娘娘呢?」

  楊文昌卻是瞇著眼眸調侃式地看著李文彬,答非所問地道:「我聽說,李侍讀和陳凱之有嫌隙?」

  李文彬的臉皮倒是厚,反是正氣凜然地道:「這是私仇,可現在下官所談的,乃是公義,下官乃是翰林,無法做到坐視陳凱之這般侮辱翰林院。」

  「噢。」楊文昌微微點頭,卻是漠不關心的樣子。

  李文彬看了楊文昌一眼,繼續道:「而且據聞,趙王殿下並不喜這個陳凱之,他的那篇洛神賦,可至今還在外流傳啊。」

  這一句話,似乎一下子說中了楊文昌的心事。

  楊文昌面色微微暗了暗,旋即看著李文彬,面無表情地徐徐問道:「你要如何?」

  「彈劾!」李文彬陰沉著一張臉,咬牙切齒地道:「自然是要聯合同僚們阻止這件事,所以我覺得該彈劾他。」

  楊文昌卻是笑了,看著李文彬的目光掠過失望之色,不過僅是一閃而過,他便收斂起內心的情緒,輕輕捋鬚。

  「在這文樓之中,無論說什麼,都是無禁忌的,既然如此,該彈劾他什麼呢?彈劾他說這淫書嗎?若是彈劾,這豈不是說,朝廷可以在文樓中以言論罪嗎?只怕到時候,翰林院就要炸開鍋了。」

  李文彬一聽,頓時意識到自己過於天真了,文樓的莛講,之所以翰林們暢所欲言,是因為他們無論說什麼,都是無禁忌的,這本就是翰林院的特權,現在若是以言治罪,其結果會是什麼呢?

  屆時,最先反對的,多半是自己的那些同僚吧!今日可以因為陳凱之有傷風化,在文樓說淫書而治罪,明日豈不是又可以以大逆不道的言論,治罪嗎?

  那這彈劾就沒意義了,反而傷到自己的同僚,那到時候,自己則是成了眾矢之的。

  瞬間想明白之後,李文彬一臉無助的抬眸,直勾勾地看著楊文昌。

  楊文昌微微一笑,微瞇著一雙眸子,似已看穿了李文彬。

  楊文昌在心裡不免有些鄙夷李文彬,這個人,徒有虛名罷了,除了炫耀他的學爵,簡直一無是處。

  楊文昌卻是什麼都沒有表露,只是道:「所有莛講的內容,都會記錄在案,隨後會送文史館封存,這,你是知道的吧?」

  楊文昌突然說起這個,李文彬略有不解,只是點頭:「是。」

  楊文昌又道:「那何不將陳凱之講的這些故事抄錄一份,流到市井裡去呢?一旦流入市井,朝野內外,就都關注了。更何況,衍聖公府,還有天人閣,也會關注。甚至還可能流到各國的文館。」

  李文彬不禁動容,眉頭微擰著,細細在思索著,口裡隨之道:「楊公的意思是……」

  楊文昌眼瞇的越發的深了,可那眼眸裡的光芒透著幽深。

  此時,他淡淡開口,提醒李文彬。

  「這等下三濫的玩意兒,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一旦天人閣,衍聖公府,甚至各國的學宮、文館關注,這堂堂的曲阜子爵,文章進入天人榜的陳才子,他這下三濫的東西,便是天下皆知了。到了那時,衍聖公府還會坐視不理嗎?天人閣又會怎樣想?若是傳至各國,各國若是借此譏笑,這……就是有傷大陳朝廷體面的大事了。屆時就完全可以干預了,朝廷可以縱容讀書人放肆,可一旦傷了朝廷的體面,事情就不會簡單了,那時……自有人會去收拾了這陳凱之了。而天人閣,亦有可能為了挽回聲譽,而做出制裁。陳凱之乃是子爵,一旦他使衍聖公府蒙羞,衍聖公府,會輕易放過他嗎?當他成了眾矢之的,此人……也就無關緊要了。」

  這是……借刀殺人?

  李文彬聞之大喜,喜出望外地道:「楊公真是高見啊,學生為何不曾想到?我立即就去抽調關於這兩次莛講的記錄,抄錄一份,明日,不,今日便放出去。」

  楊文昌只一笑,似乎懶得過問的樣子,便徐徐踱步而去。

  李文彬卻依舊呆呆地站在原處,一張面容裡滿是佩服之情,真是妙計呀。

  若是讓天下人都知道,那陳凱之不是完蛋了。

  哈哈……

  他像是已經看到了陳凱之被世人唾棄的下場,竟是忍不住在心裡暗暗大笑起來,陳凱之誰叫你招惹我,看你以後還怎麼在我面前囂張。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7-8-31 09:4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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