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文豪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忘情痞子 2017-8-3 22:26:2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5 1236730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6 16:36
第三百一十章:著書立說(2更求月票)

  該吃飯了。

  即便是在這天人閣的學士,亦是需要吃五穀雜糧的。

  楊彪也只好唏噓,命人上了糕點來,陳凱之看了這裡的食物,不禁蛋疼,這……

  果然是想像是美好的,現實是……只見擺在跟前的,只是一些粗茶淡飯,他也只好味同嚼蠟地吃了。

  此後又有人上了茶,茶水飲盡。

  楊彪已經迫不及待了,笑呵呵地朝陳凱之招招手:「來吾書齋。」

  雖吃得樸素,都還管飽了,陳凱之肚子舒坦不少,看楊彪那一臉期待的樣子,只好抬起腳步,亦步亦趨地尾隨著楊彪至十三層。

  楊彪的書齋也很是古樸,不見任何花哨,陳凱之倒也不覺得奇怪了。

  楊彪跪坐下,雙手交握地放在腹部前,深深地凝視陳凱之,才道:「你可以修一部書。」

  陳凱之一呆,滿是不解地抬眸,一雙清澈如水的盈亮雙眸迎視著楊彪的目光,困惑地凝著眉。

  「書,什麼書?」

  楊彪笑容可掬地捋鬚道:「自然是君子訥於言而敏於行!說句實話,此句雖出自《論語,里仁》篇,可真正關注的卻是不多,你的實踐論,出自於此,何不自己豐富它,使它暢行於世呢?」

  陳凱之不禁苦笑,他終於明白了楊彪的意圖了,他是希望傳播這種思想。

  而今的儒家,雖然大行其道,不過宗派林立,有無數的學說,當然,絕大多數學說,都不太流行,真正流行的也不過七八種。

  所以提出自己的思想,其實倒是容易,只不過……首先要做到的,就是先要著書立說,其後再需得到衍聖公府的認證,唯有如此,方才准許進行傳播。

  楊彪這是希望通過自己的名氣來讓全民知道這種思想。

  現在楊彪提議自己著書立說,陳凱之垂眸認真地想了想,旋即卻是搖了搖頭,沉吟道:「學生雖得學子爵位,又蒙諸學士不棄,得以三入地榜,可是著書立說,資歷還差得遠。何況,學生方才不過是隨口一提而已;學生的志向,就如方才學生所說的,學生寫了太多的文章,可是這些文章終究只是空談而已,學生希望能夠參加科舉,金榜題名,多去做一些事。」

  楊彪面色微微一怔,似乎沒想到陳凱之會拒絕,這麼好的提議,陳凱之居然不讚同。他在心裡默默的感慨著,這個小子,有點不開竅啊。

  仕途固然是前途,可著書立說,將來的前途,更是不可限量啊,這眼光得放遠一些。

  楊彪有點惱怒,可細細一想,人家說的也沒錯,人家所奉行的便是實踐的思想,自然該去實踐,著書立說,不就是空談嗎?

  沒有實踐,旁人也不會輕易相信的,畢竟每個人的觀點、想法都不一樣的,只有實現了,旁人才會相信你。

  思此,楊彪慢慢心平氣和起來,頓了一下,卻道:「你且等一等。」

  說罷,他站了起來,從書架裡取出了幾張宣紙,接著提筆、下筆,龍飛鳳舞地寫了起來。

  陳凱之則跪坐在一旁去看,眼眸不禁驚訝地一張,楊彪所記錄的,竟是方才他在聚賢廳中所說的話。

  「楊公,這是……」

  楊彪待大致記錄了下來,才抬起眼眸,一臉笑盈盈地朝陳凱之說道。

  「此書你若是不著,老夫來著,吾為政數十年,雖也略得一些薄名,卻深知治國之艱辛,現在天下承平,因此朝野內外,浮誇清談的風氣日甚一日,這樣下去,可如何得了?你這實踐之學,發人深省,令人耳目一新,老夫並不知道這部書立出來,最終會有什麼反響,或者隨波逐流,最終湮沒於長河,可誠如汝之所言,若是不去嘗試,怎麼知道老夫所做所為,是否可以檢驗呢?其實……進入仕途是實踐,著書立說,也是實踐。」

  「自然……」他深深地看了陳凱之一眼,整個人越發親切和藹:「子曰,三人行、必有吾師,聞道有先後,老夫雖是年長你不知幾何,可汝卻先聞其道,在這方面,你是老夫的老師,從現在起,老夫希望能夠隨時和你攀談,整理你的言行,要修出一部書來,你看,如何?」

  陳凱之驚得目瞪口呆,清雋的面容裡滿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天人閣的首輔大學士,居然給自己立說?

  他看著楊彪一臉認真的模樣,陳凱之的嘴角微微張了張,想說些什麼,突的竟是一句都說不出來,此刻他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在這個世上,見識過太多的套路,那些利益熏心,那些自以為是的人,真是不知凡幾,可他也見過似恩師那般,淡泊名利之人。

  至於這位楊學士,以他的名譽和聲望,自己和他相差,是何其的懸殊,可是他竟……

  要知道,著書立說,一般都是弟子做的事。

  比如孔子的論語,就是他的弟子們整理了他平時的言行,從而編成。儒家各派能夠盛行於世,都和弟子們總結歸納了孔聖人的思想分不開關係。

  這本來是弟子的事,可是楊彪居然一點都不在乎他的身份,要為他陳凱之著書,這似乎是破天荒的事。

  看著頭髮已經花白,眼眸帶著滿滿真摯的看著他的楊彪,陳凱之汗顏道:「學生何德何能,楊公此舉,學生愧不敢當。」

  「不。」楊彪鄭重其事地搖頭,格外認真地看著陳凱之,道:「老夫心中沒有市農工商,也沒有你陳凱之,老夫心裡有的,是……道!」

  楊彪那刻畫著蒼老的唇邊勾起了一抹坦然的笑意,隨即捋著須繼續道:「老夫聞道,就該將這個道給記錄下來,好讓更多人知道,使更多人如老夫一般,醍醐灌頂。這才是兼濟天下,是為蒼生所謀劃。」

  也許怕陳凱之誤會,也怕陳凱之不敢跟自己敞開心扉交談,此刻的楊彪,竟是真誠的像個求學著,娓娓地將自己的心跡表明給陳凱之聽。

  「老夫活了許多許多年了,也經歷許多許多的事,到了今時今日,功名利祿,不過是浮云之事,早已看厭了,只是心裡一直都有一個疑惑,這個疑惑,無論如何也解不開,這……其實也是老夫當初毅然登上天人閣的原因之一,而如今,既然這個疑惑解開了,那麼為何還要讓天下許多似老夫這樣的人,心裡有了疑惑,卻苦苦冥思呢?」

  越說,越激動,楊彪的眼簾微垂,竟是像在說自己的故事,滔滔不絕地說著。

  「老夫此舉,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自己啊,朝聞道、夕死可矣,老夫可以死,甚至你也可以死,天人閣諸公,無一不可以死,可是這道,卻需恆古永存,你看這天人閣,藏書浩瀚如海,這都是先賢們所遺留的,它給我們指明了疑惑,也給我們道出了世間的真諦,老夫來立說,這不是什麼恥辱的事,若能為後世進入天人閣的人,為後世這天人閣外的讀書人,去做一點力所能及之事,又有什麼妨礙呢?吾聞道,則希望後進之人俱知此道,陳凱之,該是老夫感謝你,你無需致歉。」

  「現在。」楊彪深深凝眸,抬首看了陳凱之一眼,繼續道:「老夫有一個疑問,若是實踐,過程中出了差池,該當如何?」

  難得遇到個有身份還能如此真切對人的,更何況楊彪這可謂是推心置腹了,陳凱之也沒顧忌了,便也將話匣子打開了。

  「這就需要辯證來看問題了,事物的發展,絕不可以對錯而論,譬如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在實踐過程中,它不可能使所有人得利,也不可能使所有人失利,這時候需要搞清楚的是,誰是失利者,誰是得利者,看待事物,決不可只看一時,所以,實踐是一個反覆論證的過程,而絕不是只看到了某個結果,從而就做出一個總結,如此,實不可取。」

  楊彪聞言,不解地皺眉念道:「辯證?」

  陳凱之用心地想了想,繼而認真地跟楊彪分析起來。

  「就如徵稅,有人田產多,因而收了更高的稅,勢必變成了失利者,可若是將這些稅,用在引水灌溉,使劣田成了良田,良田成了肥田,從而導致畝產大增呢?那麼最後得利的,反而是田產更多的人,所以事物是發展的,它並非是靜立不動,在實踐中出現問題,想要分析和討論,決不可一蹴而就。」

  楊彪頷首點頭:「不錯。」

  下一刻,他提筆繼續記錄下來。

  這些對話的文稿,自然會進行重新的修飾和改編,最後編撰成書。

  當然,這會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現在,陳凱之給他開啟了一個新的大門,他突然發現,自己上半生的所有疑惑,尤其是施政上所遇到的許多難題,如今在這裡,似乎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就如同樣一項國策,反對的可能是某一部分人,可是數年之後,可能歌功頌德的亦還是這些人,他雖然知道了事情的本質,卻無法去做到歸納,可在這裡,陳凱之解開了他的疑惑。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7-9-6 23:00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6 23:00
第三百一十一章:樂趣(3更求月票)

  若是尋常的讀書人,是很難有此疑惑的,因為大多數溫室中的讀書人,從四書五經之中,只讀到了好壞對錯四字。

  什麼人好的,什麼人是不好的,什麼是黑,什麼是白,於是黑白分明,於是正邪不兩立,於是有了善惡,有了忠奸,有了是非。

  正因為這種最蠻橫的劃分,導致楊彪產生了如此大的疑問,因為在實幹家眼裡,正未必就一直正,邪也未必一定邪,忠未必是愚之忠,奸者亦非一定是時時刻刻大奸大惡。

  事物的複雜,遠超許多人的想像,這絕不是單靠一部論語就可以解釋得通。

  他將自己的疑問,一一問出來。

  而陳凱之則是想盡辦法去答,其實他也不知道,最後楊彪會將書編成什麼樣子,到底是好是壞,而他更像是一個老師,只負責回答學生的問題。

  可這難免枯燥,只見外頭的天色也不早了,陳凱之有些困頓了,便起身告辭。

  楊彪面帶遺憾之色,他看著自己案牘上,這密密麻麻的稿子,卻是苦笑道:「雖是記錄了洋洋千言,可老夫卻是發現疑惑竟是越來越多了。」

  陳凱之汗顏,清雋的面容裡滿是愧意,道:「是學生說的不好。」

  楊彪輕輕搖頭:「不,是太過新奇了,以至提出一個問題,卻又衍生了更多的問題,這非是你的問題,而是老夫無知罷了。」

  陳凱之想辯解,卻見楊彪壓了壓手,鄭重其事地說道:「此書,老夫預備分為十一至十三篇,書名便叫《陳子》,《陳子十三篇》亦或《陳子十一篇》,如何?」

  陳凱之再次汗顏,橙子十三篇啊,這名兒怪怪的,而且……有點太招搖了。

  楊彪見陳凱之默不作聲的樣子,不禁笑了起來:「自然,這是老夫修撰的書,書名自然是老夫來拿捏,你不要總是拘謹。你以往的言行,可有人記錄嗎?」

  「記錄?」陳凱之微微一怔,滿是困惑地看著楊彪,他的話還需要記錄?

  楊彪捋鬚笑著道:「各學成書,多要記錄一些平時的言行的,譬如,你是否有筆記?」

  陳凱之搖頭道:「學生學業繁忙,不曾有。」

  他突的想到了自己的師兄,那傢伙似乎有記日記的習慣,正待要開口,卻猛地想到了什麼,立即三緘其口。

  呃……師兄所記錄的東西,自己雖沒去看過,不過想必……咳咳……

  還是算了吧,鬼知道他都記了什麼東西。

  楊彪則是露出了失望之色,不禁皺眉道:「無妨,老夫會去蒐集,你現在與誰同住?」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啊,陳凱之心裡有些不安了,若是師兄哪裡記錄了什麼不該有的話,那自己豈不是……

  雖然有些擔憂,陳凱之卻還是老實地道:「學生的師兄。」

  楊彪頷首:「這等事,也急不來,老夫還是太急了,老夫著老夫的書,你呢,有閒時,可登天人閣,和老夫說說話就行,至於其他的事,就不需你來處置了,明年開春就是春闈了吧,你既然學業繁重,老夫亦不強人所難,你既有功名之心,老夫盡力不叨擾你就是,不過,一月登上山中兩三日,可好?」

  陳凱之哪裡敢說一個不字,別看他方才還對著那北海郡王拽拽的,可到了這裡,他卻乖巧得很,他深深地作揖道:「有勞。」

  楊彪似乎很高興,含笑道:「老夫還需找幾個幫手,那蔣學士,方才雖和你辯論,其實他是一個外冷內熱之人,你不必放在心上,事實上,他是極欣賞你的,這《陳子》,多半還需尋他幫忙,他的文風最是精煉,由他潤色,是再好不過了。還有靖王殿下,靖王殿下博聞強記,最擅長的乃是總結歸納;李學士為人謹慎,是真正的名儒,尋他來斟酌文字,可以免得引來別人的口舌。」

  陳凱之心裡再一次給嚇著了,不禁倒吸了口涼氣,這楊公,是要發動整個天人閣來玩票大的啊。

  讓天人閣的學士們都幫自己打下手,這將來恐怕又惹非議呢。

  這樣的做法讓他很不適,可是天人閣是天下學者嚮往的地方,這些學士更是天下百姓崇敬之人,他怎麼能拒絕?

  而且,他看得出楊彪是真心實意的,他又怎麼拒絕得下?

  他只是說了一聲辛苦,心知未來隔三差五上天人閣,是逃不掉的了,至於心裡的想法,還有兩世為人,站在無數巨人肩膀上所感悟的東西,這些日子,只怕也要進行一次總結,也免得浪費了楊彪的好心。

  他朝楊彪深深一揖,旋即出了書齋,卻是去尋了陳義興,陳義興在書齋裡給陳凱之收拾了一個小臥室,於是陳凱之便在這睡下。

  次日醒來,有童子送來了茶點,陳凱之問楊公何在,這童子答道:「昨夜楊公一宿未睡,整理書稿,清早才睡下。」

  陳凱之不禁唏噓,便一個人漫無目的在這天人閣裡穿梭,這裡的書實在太多了,他隨手尋了一本,竟是關於墨家兼愛之書,陳凱之不禁咂舌。

  在這天人閣之外,百家諸子之書幾乎都已經絕跡了,不料在這裡,竟可以看到。

  陳凱之知道,這裡的書,是決不允許帶出天人閣的。

  不過這對陳凱之而言,這並非是難事。

  無外乎,不過是將其背熟便可以了。

  猛地,他眉毛一挑,像是想到了什麼。

  對啊,哥們不就是一個移動的圖書館嗎?

  這裡的書,若是都牢記在心,豈不是……

  陳凱之微微凝眉,除了一些犯忌諱的書,或者說涉及到了所謂秘聞之類的書籍,只要自己全數記下,等自己的飛魚峰修成了,到時再寫出來,好像……也沒什麼關係。

  反正天人閣也只是說讓你不准帶書出去。

  而飛魚峰,完全是自己地盤,就算將書寫出來,誰能過問呢?

  可問題在於,這些書將來給誰看呢?

  所謂太祖高皇帝的秘聞,陳凱之一概不感興趣,可是那河圖志,還有那韓弩志,以及各種雜學,這些書籍,或許對於許多人無用,可對於陳凱之來說,卻是有用極了。

  這便是一座寶庫啊。

  想想看,將來若是在飛魚峰建立一座圖書館……然後……

  陳凱之說做就做,凡事倒也不急,先從一些感興趣的書籍開始,接著一目十行的掃過,心裡大致地記下,在這無趣的天人閣裡,陳凱之彷彿一下子找到了樂趣一般。

  時間眨眼而過,直到了正午,童子才來請陳凱之去用餐,陳凱之這才心有遺憾地將書收回去。

  到了用餐的地方,楊公還未起,陳義興與陳凱之同坐,對面的蔣學士,看起來也沒睡好的樣子,似乎是昨日輸得有些徹底了,估計心裡依舊不服氣,一直在想如何給陳凱之一些威懾。

  陳凱之看著這粗茶淡飯,一面聽陳義興低聲道:「方才見你在那裡看書,怎麼樣,樂在其中了?若你想入天人閣,成為學士,楊公一定準許的,諸學士也會歡迎之至。」

  陳凱之搖搖頭,只是嘆息。

  「怎麼,你心裡還唸著功名?」陳義興顯得遺憾。

  陳凱之卻是吁了口氣道:「想要留下,學生需要太多東西了。」

  陳義興一臉好奇地道:「需要什麼?」

  陳凱之深吸一口氣,顯得有些不好意思,最終鼓起勇氣道:「學生需要紅燒豬蹄、葫蘆雞、燒三鮮、槽肉……」

  他一連報了十數個菜名,聽得陳義興先是微愣,隨即失笑起來。

  這傢伙啊,依舊沒變,還真是幽默風趣,故意用此來表明自己對山下的榮華富貴還有嚮往之心,明明是不想留,偏偏還要繞彎子,竟拿自己好吃來做藉口。

  這個小子,倒是頗有城府,不好直接拒絕,拿這幽默風趣來婉拒,卻令人完全反感不起來。

  陳凱之在這天人閣呆了三日,三日的時間不長不短,這些日子,和楊彪對談,和陳義興、蔣學士諸人交流,實在獲益匪淺,至於這裡的書,他亦是看了不少,太多太多的奇書,陳凱之不捨得放下。

  可總還會有上山的時候,凡事總是徐徐圖之才好,等他出了天人閣,徐徐下了山,整個人沒入那插入云海的階梯。那站在這閣樓之上,楊彪悄悄地開了一個窗,冷風便颼颼灌進來。

  他似乎並不以為意,目光看著云海裡早已消失的人影,一陣唏噓。

  這個少年,內裡實在裝著太多太多的東西啊。

  他是怎樣想到的呢?世上竟真有這樣的神童嗎?

  自己活了一大把年紀,經歷了這麼多事,許多問題,看的竟還不如他深刻,這真是一件讓人感慨的事啊。

  不過……

  楊彪很快就打起了精神。

  因為對於他來說,他接下來的許多日子裡,似乎有了一件至關重要的事要做。

  此時,他招呼來一個童子,道:「陳凱之有一個師兄?命人去查一查,老夫修書,需要許多言行舉止的資料。」

  童子恭謹地道:「是。」

  等童子走了,楊彪很快便鑽進了他的書齋。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6 23:05
第三百一十二章:刮目相看(4更求月票)

  下了山,看著眼前熟悉的景物,陳凱之卻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他回眸看了一眼那高如雲海的白雲峰,卻是毫無負擔地快步離開了。

  雖是在山上學到不少東西,甚至心有不捨,可下山的感覺是愉悅的,這不是陳凱之沒心沒肺,而是因為他更嚮往熙熙攘攘的街市,更願聽那咿咿呀呀的讀書聲。

  雖是喧鬧,卻給人踏實感,歸屬感。

  那天人閣裡太寧靜了,寧靜得仿若沒有人煙,一點人聲都沒有,這樣的寧靜讓陳凱之沒來由的覺得緊迫,心神不寧。

  尋著熟悉的道路,唇邊勾著會心的笑意,一路回到了家中。

  直到走進自己的臥房,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尋找自己大腿上的胎記,他得仔細看看,認真的研究研究。

  哎……仔細辨認之後,果然跟那書上的所描述的一模一樣。

  陳凱之的心有點亂,將胎記遮掩好,想著天人閣應當不會洩露這個秘密,這樣說來,自己是安全的,至於那所謂的皇子……

  陳凱之若說不稀罕,卻也不可能,只是他深知這背後過於複雜,牽涉到了皇權的爭鬥,絕不是自己一個小小書生所能夠參與的。

  若是被人發現這胎記,別說想要成為人上人,那將有天大麻煩啊。

  與其如此,還不如好好的將這功名之路走下去吧。

  這一次遇到了李家,卻使陳凱之愈發對於功名有了緊迫感。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這是自己添在石頭記裡的話,可……這又何嘗不是自己的寫照呢?

  對於自己這樣的人,沒有任何背景,沒有任何含蘊,唯一的出路,便是讀書,考取功名。

  這樣某些人才不敢放肆,才不會輕易對自己下毒手。

  明年開春就是春闈了,而現在距離春闈已經不遠。

  陳凱之已不敢怠慢下去。

  他用心苦讀,鄧健見了,也知道春闈越來越近,所以不敢耽擱他,因此在家也變得躡手躡腳起來。

  不過鄧健像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卻不知藏著什麼。

  陳凱之雖能感覺得出點不同,可也懶得理他。

  如今,除了去學宮,便回家,每月上幾次天人閣,讀了書,和楊彪討教了學問之後,方才下山。

  ………………

  就這寒風刺骨的極北之地。

  蜷縮在地窖中的陳無極,早已渾身僵硬,面無血色,蒼白如紙。

  此刻,他咬著哆嗦的唇,即便他整個人看上去很狼狽,可是清秀的面容裡依舊蘊含著倔強不屈的神色。

  在這裡的無數個日夜裡,除了各種凌虐,便是這徹骨的寒冷,冷到了他懷疑人生。

  這裡沒有風,卻是感受不到絲毫的溫暖。

  許多時候,他遍體鱗傷地睡在柴草所堆砌的地鋪上,在將要閉上眼睛的那一刻,都以為自己理應不會醒來了。

  甚至,他有時在心裡默默地祈禱,若是能夠永遠不張開眼,該是一件多愉快的事,人世之間,實在太苦太苦了。

  他的眼淚悄然落下,接著又在面上乾涸,如此反覆,以至於臉頰上凍起的淚水堆砌成了一片片的薄膜,他已蓬頭垢面,不過……他倒不在乎這些,他從記事起便蓬頭垢面,現在也不過是回歸到了本質罷了。

  於是越如此,他越是懷念那短暫的美好起來,在那短暫的美好時光裡,他記得有一個雖是簡樸,卻充滿暖意的小屋,在那裡,自己有一個兄長,而這個兄長總是喝令著他把身子清理得整潔,要挽起髮髻,所穿的衣衫固然不是綾羅綢緞,卻也一定要一塵不染。

  那時候……他還讀書,而最快樂的,就莫過於在兄長嚴厲的目光下,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辨認給兄長看。

  事實上,此時的他,身上已經沒有了一塊好的皮肉,或許正因為這短暫的美好,使他支持到了現在。

  舔了舔乾癟開裂而變得青紫的唇,嚥了嚥口水,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他感覺到,自己這一次睡下去,理應是再難睜開眼睛了。

  他的嘴角突然露出了笑容,這是難得的微笑,帶著幾分溫馨的意味,因為此刻,他眼前彷彿看到了一個人,一個在這世上,真正對自己好的人。

  他嘴唇嚅囁,眼淚婆娑的,竟是忍不住想要叫出聲來:「大哥。」

  啪……

  就在此時,地窖的門開了,一道刺眼的光芒落了進來,光芒照在陳無極的身上,襯得一身青紅瘀傷,格外的觸目驚心。

  也許是光芒照射的原因,也許是害怕的因素,昏迷的陳無極竟是輕輕地皺起了眉頭,整個人略顯得不安。

  只見兩個穿著襖子,渾身捂得嚴實的人走了進來,寒風亦是一下子灌入了這本就冰冷的地窖裡。

  這二人沒有猶豫,直接將陳無極抬起,而後快步走出了這個靜寂的地窖。

  等到陳無極再次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渾身都是暖洋洋的,有那麼一剎那,陳無極以為是自己這是身在夢中,臉上略有錯愕。

  等到他抬眸,發現自己在一個房裡,房間很是雅緻,屏風,花瓶點綴著。

  令他終於意識到自己這不是在做夢,是因為他看到了一樣東西,這裡竟是燒著炭盆,火……

  火焰,在這時候,沒有什麼比火焰更加彌足珍貴了。

  陳無極大口都喘著粗氣,他朝著炭盆衝去,感受著這股熱浪,熱浪撲面而來,彷彿連他的心都融化了。

  「若是永遠這樣,該有多好啊。」陳無極心裡想著,清秀的面容裡竟是洋溢出淺淡笑意。

  而這時候,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來:「怎麼樣,喜歡嗎?」

  陳無極驚愕抬眸,竟是上回給他送吃的那個婦人。

  婦人今日所穿戴的,是一身白色衣裙,顯得無比的端莊高貴,她的眼角雖已生出了細細的魚紋,可只看精緻的五官,便可知她年輕時,是何等出色的美人。

  陳無極看了婦人一眼,連忙垂下了眼眸。

  婦人見狀,又是慈和地笑著道:「喜不喜歡?」

  陳無極猶豫了片刻,才動了動嘴角,囁嚅著:「喜歡。」

  這婦人便又道:「你可以一直住在這裡,我做你的母親,好好的待你,你在這裡,我會教授你許多東西,有機關術,有陰陽術,有縱橫術。你學了這些,將來會成為一個極了不起的人,可現在,我再問你,你願意立誓嗎?」

  陳無極貪婪地靠著炭火盆,享受著這來之不易的熱浪,目光看了那炙熱的火焰一眼後,卻是毫不猶豫地道:「不願意,死也不願。」

  婦人這一次,面目竟沒有猙獰,反而輕輕一笑,道:「是嗎?你啊,為何如此的執拗呢?你想想看,為了立誓,你吃了多少苦,多少次,你生不如死?你還是一個孩子啊,何至於受這樣的苦難?」

  陳無極依舊倔強地搖頭。

  「為什麼?」婦人的臉色微微拉了下來,一雙眼眸輕輕眯著,直勾勾地看著陳無極。

  這是一個資質極好的孩子,堅韌不拔,能忍常人所不能忍,連成人都無法承認的痛和苦,竟都無法使他屈服。

  而且據說……他竟還能識文斷字。

  這就更讓人刮目相看了。

  在這個條件苛刻的地方,傳承乃是極重要的事,想要一代代的繁衍,就必須傳承,傳承的不只是血脈,最重要的卻是代代相告的思想和仇恨。

  在這裡,生存就是極艱難的事,而似陳無極這樣堅韌不拔的人,也是鳳毛麟角。

  陳無極抬眸迎視著婦人冷漠的目光,卻是堅定不移地說道:「我的大哥便是儒生,我絕不殺他,永遠不會。」

  婦人挑眉冷笑道:「你不殺他,他便會來殺你!」

  陳無極沉默了,整個人陷入了沉思,似乎在思量著什麼,良久良久,他才輕輕抬眸,看著婦人,一臉鄭重其事地說道:「他就算殺我一百次,一千次,我也絕不殺他。」

  婦人倒吸了一口涼氣,又驚又怒又喜,只一瞬間,百種情緒交織在心頭。

  因為經歷了這麼多的拷打和鞭撻,還有現在,陳無極望向她的眼神,婦人很清楚,陳無極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她深信陳無極定如自己所說的那般做。

  這是何等震撼的事啊,一個小小年紀的人,竟是剛烈到了這個地步。

  這樣的孩子自然是值得自己培養的。

  婦人突的道:「那麼,除了你的兄長之外,其他的儒狗,俱都可殺?」

  陳無極直直地看了婦人一眼,卻是很乾脆地點了點頭。

  婦人轉嗔為喜,道:「你來,到這兒來。」

  陳無極踟躕著,不敢上前。

  婦人便快步上前,一把將他拉住,很細緻地端詳著他,卻是浮出了幾分哀色,幽幽地道:「我的孩兒若是沒有死,也和你一般大了,你瞧瞧你,生的真是俊朗,你……是個好孩子,從今以後,我做你的母親,可好?」

  陳無極沉默著,被這婦人一把摟在懷裡,這婦人似乎觸動了什麼心事,淚水打濕了陳無極的衣襟。

  「從現在起,你就是我的兒子!」

  「明日開始,我們先學《兼愛》……」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6 23:08
第三百一十三章:貪吃成性(5更求月票)

  時間在默默地流逝著,轉眼已到了年尾。

  天人閣裡,顯得格外的清冷,尤其是學宮放了冬假之後,山上大雪飄然而下,飄飄揚揚的雪花從空而降,無數的雪絮拍打在天人閣的琉璃窗上,自這裡朝外看,外頭銀裝素裹,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彷彿整個天下已經凝固了,觸目之地都是一片的白。

  聚賢廳裡燒起了炭盆。

  楊彪顯得很高興,眉頭輕輕的揚起,面容裡竟是不自覺的洋溢著笑意。

  而今,《陳子》的第一篇:實踐,已經修完了。

  經過諸學士們的一起努力,終於算是定稿。

  這是可喜可賀之事。

  此時,這裡已燒了許多炭盆,聚賢廳裡溫暖如春,楊彪捋鬚,將這成書遞交給每一個人看過之後,方才笑道:「除此之外,吾得了一個好寶貝,正好可以編入書中。」

  蔣學士被楊彪折騰得夠嗆,這書裡有他不少的功勞,第一篇的許多言詞,都是經過他提筆潤色,每一個都需推敲,煩不勝煩,所以故意一副吹鬍子瞪眼的樣子。

  陳義興等人不禁好奇,連忙問道:「不知是什麼寶貝?」

  看著其他人一臉的期待,楊彪的笑容越發甚了,捋著須道:「那陳凱之以為自己沒有筆記,可後來老夫命童子去給山下的博士傳話,走訪和打聽之後,方才知道,原來他師兄便是個極愛記筆記之人,如今經過輾轉,這筆記終於是送入了天人閣來了,這裡頭,只怕有不少關於陳凱之的記錄,哈哈,如此一來,此書修訂起來,就會愈發的事半功倍了,這豈不是寶貝嗎?」

  眾學士都來了興趣,紛紛道:「請楊公拿來看看。」

  此刻的楊彪像個孩子似的,興奮地道:「老夫沒有看,便是想和諸公一起欣賞,陳凱之此人,老夫總感覺他身上有太多的秘密,小小年紀,卻不知哪裡來的城府,今日總算可以見識見識了。」

  陳義興倒是精神一震,陳凱之是極有才情之人,不知他會不會閒暇時也吹奏一些新曲呢?那首笑傲江湖,陳義興記憶至今,陳義興很期待,或許這筆記中就有所記載。

  其他學士,也都希望從這筆記中得到一些巧奪天工的文章。

  這個傢伙,三入地榜,不知在平時在無意之間,又留下了多少的佳句。

  想一想,都令人忍不住激動。

  楊彪便對身邊的童子道:「來,唸一唸,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童子躬身行禮,取了那筆記,便念道:「吾為官,兩袖清風,一塵不染矣……」

  這種臭不要臉的吹捧,自然是掠過的。

  楊彪便皺眉道:「念重點。」

  童子會意,目光飛快地逡巡,終於找到了陳凱之的隻言片語:「陳凱之,吾師弟也,貪吃懶做,如饕餮之獸,今吾殺雞,稍許,已無雞矣。嗚呼!世間竟有如此狼吞虎嚥,貪吃成性之人,恩師誤我。」

  「……」

  楊彪呆了一下,所有人面面相覷。

  吃雞……

  好吧,生活中的小樂趣。

  看來這位師兄,還是很實誠的人,你看,連此等小事都記了,反而讓人大為期待,說明陳凱之事無鉅細之事,他都記了個一清二楚啊。

  後面的內容一定更豐富,想想都感覺很激動。

  於是眾人跪坐得更直了,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童子翻開一頁,便繼續念道:「七月初八,吾卯時一刻起,師弟卯時三刻,君子早起以自強,莫如師弟貪睡不起,戒之,慎之……」

  「七月十五:今又殺雞,為防範未然,將此雞一分為二,吾與師弟各一份也,與師弟相交,猶如做官,公正且廉……」

  「七月二十三:師弟喚吾殺雞,竟察雞中竟有未下之卵,此母雞也,師弟以讀書為由,盡吃其卵,嗚呼!」

  「七月二十五:今於市中,見一雞,羽翼豐滿,雄糾糾之狀,此雞之肉必美,吾買而殺之,師弟……」

  「……」

  聚賢廳裡,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眼睛都顯露著越發古怪之色,老半天,竟是落針可聞。

  連這童子,似乎也覺得念不下去了,忙往下不停地翻,似乎想找點和雞無關的內容,可顯然,這是徒勞。

  「哎……」

  終於,楊彪唏噓了一口氣,竟是哭笑不得,他沉吟著道:「該師兄,還真是風趣啊。」

  「哈……是極,是極。」

  接著,又陷入了短暫的尷尬和沉默。

  最後,楊彪打起了精神,目光落向蔣學士:「汝最善潤色,不知可以代為潤色嗎?」

  蔣學士的臉都變了,瞪著驚恐的眼睛道:「這……如何潤色?簡直……簡直……便是殺了老夫,也潤色不出來啊。」

  楊彪似乎也覺得這有點兒強人所難,於是不禁嘆了口氣:「是啊,似乎是有些為難,看來……咳咳……」

  卻在此時,猛地……

  陳義興竟是一拍案,忍不住嘆息道:「原來那陳凱之說的是真的?」

  「什麼?」

  陳義興哭笑不得地道:「當初老夫問他,是否願意留在天人閣,他說,除非有什麼雞鴨魚肉,老夫還以為他是以此來借喻他尚留戀著紅塵,今日方知,原來他真是愛吃啊。」

  大家目瞪口呆,聚賢廳裡,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

  一到了年末,各地的學子便紛紛湧到京師。

  陳凱之自然不知道天人閣正在發起了一場關於自己和雞的討論,因為明歲開春便要開始科舉了,所以陳凱之也極少與人交際,每日在學宮,都顧著向劉夢遠先生請教。

  三人行必有我師,這是極有道理的,在其他方面,陳凱之或許出眾,可是這時文的文體,看上去簡單,實則背後,卻有無數的學問,劉夢遠先生深諳此道,倒也教授得極認真。

  即便到了冬假來臨,大家都放假了,學宮裡清冷得很,陳凱之也照樣拜訪。

  今日一早,陳凱之又來到了學宮。

  門前的人,是早就認得陳凱之的,和陳凱之打了招呼,陳凱之朝他們回禮,等尋到了劉夢遠先生,卻見劉夢遠的書齋裡卻傳來了一陣喧鬧。

  陳凱之不敢貿然上前,便在外道:「學生拜見先生。」

  裡頭的喧鬧方才止了。

  有人出來,卻是一臉垂頭喪氣的劉夢遠,陳凱之見他面上竟有血痕,頓然一臉驚訝地道:「先生,這是何故?」

  「啊……」劉夢遠不知該怎麼說好,早沒了平時的風采,猶豫了一下,才道:「哎,你的師母來探望了。」

  呃……為什麼一聽母字,陳凱之就覺得怪怪的呢?這個時代的女人,還真是凶悍啊!

  陳凱之一臉同情地看著劉夢遠,吁了口氣道:「那麼學生下一次再來拜訪吧,先生,再會。」

  他轉身要走,卻聽裡頭道:「你還嫌不丟人嗎?你在別人面前為人師表,可自家女兒,卻是遭人這樣欺負,你枉為人師,更不配做一個父親。」

  陳凱之皺眉,還是忍不住轉回去,劉夢遠更尷尬地看著他。

  陳凱之道:「先生,不知出了什麼事?」

  「沒,沒什麼。」

  陳凱之心裡想,平時這恩師,也沒少照顧自己,單憑著隔三差五的補習,就足以讓自己對他感激不盡了。

  陳凱之便索性道:「學生想拜見一下師母。」

  不等劉夢遠同意,他便徑直走了進去,卻見一個婦人正在書齋的院裡,氣勢洶洶的,倒是見了有外人進來,卻也收斂了一些。

  陳凱之便上前道:「學生陳凱之見過師母。」

  「呀,不必多禮。」這師母真正當著外人的面,卻總算是忍住了脾氣。

  陳凱之汗顏道:「師母,這家裡理當以和為貴,若是家室不寧,便連人也要走霉運的,如今眼看著要至年關了,師母何必和恩師置氣呢?」

  陳凱之心平氣和地勸解寬慰。

  師母卻是唉聲嘆氣地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你以為老身是想和這老東西鬧的嗎?他好歹也是一個學宮的掌院,平時呢,在你們面前,一定架子大得不得了。可你真以為他有什麼用?老身和他,只此一個女兒,竟是給人休了,打發了出來,你說說看,說說看,這可事關到了自家女兒一輩子的事,他倒是好,和人修書去講道理,人家理都不理,我教他去鬧,不外乎,也就是以頭搶地,血濺五步的事,真到了這個時候,若是不拿出拚命的架勢,那該死的王家人,還不知怎樣作踐我們劉家,他呀,倒是好,竟是口口聲聲說,這樣做有辱斯文,斯文?老身就是聽了他的話,他的女兒也是聽了他的話,成日只想著斯文,想著婦德,結果如何?」

  陳凱之也不禁給驚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劉掌院的女兒被人休了?

  在這個時代的女子,一旦被休了,這可是人生最大的污點啊,劉小姐的名譽,只怕盡毀了。

  所以但凡遇到這等事,就形同於是撕破臉要拚命了。

  陳凱之卻是心平氣和,只是朝向師母道:「既是休妻,總要有理,卻不知對方是什麼理由?」

  …………

  今天終於更得早一點,好吧,順道求點訂閱!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7-9-6 23:16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7 10:40
第三百一十四章:欺人太甚(1更求月票)

  這婦人本是氣憤不已,可見陳凱之氣宇軒昂,一張清雋的面容裡滿是鎮定,她不禁遲疑起來。

  方纔還振振有詞,可轉眼之間,卻顯得底氣不足。

  她凝著眉宇猶豫了一會,才囁囁嚅嚅地道:「我那女兒,乃是七月初七生的……」

  陳凱之聽罷,反而疑惑了,不解地問道:「這跟七月初七所生有什麼關係?」

  師母眉頭凝得越發甚了,面容輕輕顫了顫,清明如水的雙眸不解地看了陳凱之一眼,竟是再次猶豫起來,「這你不知?這是煞日啊,哎……」

  見師母難以啟齒的模樣,陳凱之這才明白了。

  對於這個,陳凱之也曾聽聞過的,所謂的煞日,可不是空穴來風的,在大陳,女子若是七月初七所生,便會被人視作是掃把星,人人避之,躲之,生怕被這煞星衝撞了,不然倒霉得連喝水都塞牙縫。

  陳凱之雙眸轉了轉,猶豫了一會,才淡淡地問道:「可是學生聽說,只有七月初七辰時所出,方才和這習俗有關,師姐莫非也是辰時所出?」

  師母搖頭,頓時又怒氣沖沖起來,咬牙切齒地從嘴裡一字一句的迸出話來。

  「我那女兒是子時所生,王養信這傢伙,簡直不是東西,他自己名落孫山,上一科沒中,便說是我女兒命不好,害了他,非說琳琳乃是掃把星不可,說娶了我們家琳琳,他就沒過好運氣,借此要休妻,我們劉家本也不是好欺的,從前的時候,他雖有怨言,卻還不敢過份,可自從他爹平步青雲,便張狂起來。真真豈有此理,欺人太甚。」

  陳凱之心裡大抵明白了怎麼回事,想了想,便沉吟說道:「清官能斷家務事,這等事,本該兩家坐下來好好談談才是。」

  「倒是去尋過幾次。」師母也是急,說著說著,眼裡便淚珠漣漣了,哽咽著道:「可又有什麼用?對方打定了主意,一紙休書下了,人也趕了出來,木已成舟,說了再多,又有什麼用?」

  聲音裡滿是難過,不過更多的是氣憤,自己的女兒就這樣被人欺負了,這口氣估計誰都無法忍受。

  難怪師母會大發雷霆,換做誰,都會如此,不過陳凱之倒是很佩服劉夢遠,居然還能如此鎮定,估計也是沒法子了,在這個時代,這理由算是找的合適。

  一時陳凱之很為他們惋惜,略微思索了片刻,才徐徐道:「這等事,最是不可急的,總要好言相勸才好,不如我與恩師再登門一趟,總比在這裡吵鬧的強一些。」

  說罷,一雙清澈如水的眸子朝劉夢遠看去,陳凱之這是想徵詢劉夢遠的意思。

  劉夢遠不禁露出苦笑,無奈地搖頭道:「老夫已去過幾趟,他們不肯講理的。」

  陳凱之卻依舊是淡定之色,道:「多去一趟,亦無不可。」

  師母現在是無計可施,只希望劉夢遠去,好為女兒討點公道,陳凱之若是能作陪就再好不過了,於是她凶狠地瞪了一眼劉夢遠,做出拚命的架勢。

  劉夢遠只好皺著眉頭點頭,和陳凱之一道出了門,這一路上,大抵地向陳凱之交代了王家的家世。

  原來這王家,本也算是詩書傳家,師姐的夫婿叫王養信,兩家早先還是通好的,算是世交。

  只是劉夢遠專門著文,後來入了學宮,而這王家,先是金榜題名,中了進士,此後便平步青雲,現在已成了兵部右侍郎。

  人進了仕途,就不免有些傲慢了,倒不是劉家的地位低,而是劉夢遠還算是心性淡泊之人,飲食起居,沒什麼講究,而那王家,卻是起了高樓,住著華宅,僕從如雲,自然而然也就開始不太瞧得起這位劉家世交了。

  一開始還好,雖偶爾會有一些言辭上的衝撞,可終究不至於翻臉無情,而真正矛盾爆發的,卻是三年前,王養信的落榜。

  王養信落榜之後,既不自哀自怨,也沒心思好生讀書,而是將一切都歸咎於自己的妻子,認為若非是她生於七月初七,使自己走了霉運,如何會屢試不第?

  鬧了兩年,眼看今科的科舉就要開始了,終是下了決心,一紙休書,直接將劉家小姐趕出了門。

  劉夢遠一路唏噓,他眼裡透出迷茫,滿是不解地歎息著道:「老夫也算是桃李滿天下,文以載道,何至於到今日的境地啊,哎……」

  陳凱之同情地看了劉夢遠一眼,心裡卻是什麼都明白。

  像劉夢遠這樣的人,在學宮裡呆習慣了,說穿了,學宮就是溫室而已,呆得久了,久而久之,人生稍有一些風浪,便不免會迷茫和無措。

  不過說真的,誰遇到這樣的事情,都會難過,劉夢遠顯然比平常人的抗壓能力要差點,因此陳凱之完全可以理解他的心情,一路好言安撫著劉夢遠。

  等到了王家,只見這座內城的高門大宅,佔地很是不小,陳凱之看著也不禁咋舌,於是和劉夢遠一起下了拜帖。

  過不多時,便有門子進去通報,足足讓劉夢遠和陳凱之等了好些時候,才有門子懶洋洋地出來,神色淡淡地道:「我家老爺說,來者是客,二位請吧。」

  門子領著二人經過了無數閣樓亭台,又穿過了一個月洞,方才到了一個小廳。

  這小廳,一看就不是正堂,在此會客,令陳凱之感覺顯得不太禮貌。

  哎呀,這意思是不將劉夢遠放在眼裡,有種鄙視的意味了。

  不過陳凱之在心裡默默想著,但願這只是自己的錯覺,不然這王家也真是過分了。

  陳凱之和劉夢遠坐好了,卻是左等右等,也不見人來。

  劉夢遠惱怒,眉頭深深一皺,揮了揮衣袖道:「凱之,這不是待客之道,我們走吧。」

  陳凱之卻是氣定神閒地依舊坐著,道:「先生且慢著,學生問一問。」

  說罷,喊了人來道:「你家老爺何在?」

  這人是個顯得有些怯生生的女婢:「老爺……老爺並不在府裡。」

  陳凱之正色道:「今日乃是寒休,又不需去部裡當值,怎可能不在?何況方纔我聽門子說,是你家老爺的吩咐准我們進來的。」

  女婢一時瞠目結舌,不知該如何回答,只是胡亂地道:「老爺剛剛去會友了。」

  陳凱之既好氣又好笑,自己和劉夢遠剛來,他就去會友,你特麼的逗我嗎?

  是可忍孰不可忍啊,真要休妻,休了也就是了,好言相勸,大家拿出一個雙方可以接受的辦法來,就算到了最後,雙方依然可能不滿意,可這是禮。現在倒好,說休就休,休完了又是這頑劣的態度,明明做虧心事的是王家,現在竟這樣目中無人的姿態。

  簡直欺人太甚!

  連本是平心靜氣來勸言的陳凱之也火了。

  他冷笑道:「是嗎,那麼就請王養信來。」

  直呼名諱,是極不禮貌的事,可陳凱之現在就是不想再跟這種人講禮貌。

  這女婢踟躕著,有些不肯。

  陳凱之徐徐地解下腰間的紫青學劍,隨即啪的一聲,拍在案牘上,冷聲道:「一盞茶功夫,請他來!」

  這可是兵部侍郎的府邸,陳凱之素來言行盡量謹慎,若不是實在氣不過,也不至於如此莽撞。

  好在,他手裡的乃是學劍,若是尋常的劍,不免要被人視作是膽大包天了。

  女婢嚇得連忙去了,過不多時,終於有人來。

  來人是個年紀三旬的中年人,生得還算是相貌堂堂,施施然地進了小廳,便笑吟吟地道:「聽說是陳子先生來訪,失敬失敬。」

  他直接忽略了劉夢遠,像是當劉夢遠根本不存在一樣的。

  劉夢遠氣得七竅生煙,一張臉隱隱抽動著,可是再什麼氣憤,自己卻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王養信的目光落在陳凱之案頭上的學劍上,不禁露出貪婪之色,這可是紫青學劍,非凡無比,多少人夢寐以求,都求不來。

  他朝陳凱之行了個禮,笑意盈盈地道:「早聞陳子先生大名,近日可真是如雷貫耳啊。」

  陳凱之端坐不動,一雙眼眸微微一瞇,淡淡凝視著他道:「王公子,吾師在此。」

  王養信也不詫異,只是道:「劉先生,學生自然也是知道的,劉先生也是高士,方才多有怠慢之處,還望海涵。」

  這傢伙,分明是在打機鋒,完全是不承認自己和劉夢遠此前的姻親關係了。

  劉夢遠面色一白,氣得心口發疼,嘴唇嚅囁了一下,想罵人,可終究沒有開口,他畢竟是不擅長和人爭吵。

  此時,王養信則是笑了笑道:「不知二位來,所為何事?」

  陳凱之看了一眼劉夢遠,心裡吁了口氣,心想,這事兒,也只有我來說了。

  劉夢遠這性子,肯定是要敗在王養信的手裡的。

  雖是覺得這王家人可惡,陳凱之卻也漸漸的冷靜了下來,臉上沒有表露出火冒三丈之態,只是輕輕佻眉,越發冷漠地看著盧養信,道:「劉氏乃是我的師姐,王兄將其逐出家門,寫了休書,於她而言,名節俱毀,王兄可想過劉家的感受嗎?」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7 13:09
第三百一十五章:捲鋪蓋混飯吃(2更求月票)

  王養信似乎有些不悅,覺得陳凱之是多管閒事了,不過他並沒朝陳凱之發怒,而是一臉不知羞恥地反駁道。

  「我的妻子,我休了便是,三從四德,且不說了,就說自她進了門,我便屢試不第,單憑這個,我如何不能休妻?她這樣的煞星,任誰都會休。」

  這態度,彷彿劉家還欠了他似的。

  劉夢遠氣得想要破口痛罵,陳凱之卻是制止了他,這種事,罵是不能解決問題的。

  對付無恥之人,罵只能顯得自己無可奈何。

  因此陳凱之顯得出奇的冷靜,道:「王兄,劉氏無論如何,也是你的妻子,你屢試不第,卻將這髒水一股腦的都潑在她的身上,這只怕不妥吧,你我都是讀書人,讀書人該明事理,何況當初你們兩家結為秦晉之好時,生辰八字都是換過的,若是王家當真覺得如此不妥,當初何必提親?更何況有些事,本就是子虛烏有,不足為信,君子信鬼神而遠之,這是聖人說過的話,王家歷代為官,想來也明白這個事理,卻因此故而休妻,於你們王家來說,固然也沒什麼損害,可是於劉家而言,卻是天崩地裂,此事,難道王兄不曾考慮周全嗎?」

  王養信卻是答非所問道:「敢問陳子先生娶妻了沒有?」

  陳凱之搖搖頭。

  王養信冷笑道:「你既未娶妻,何來的勇氣在此大放厥詞,這是我與劉家的事,何況我已寫了休書,自此和劉家再無相干,至於他的女兒如何,和我什麼干係?我們王家真真倒了霉,不但我受此牽累,屢試不第,至今也不見她生下一兒半女,這樣的人,我不休還做什麼?」

  這話就太重了。

  這種人太無恥了,明明就是自己沒本事,偏偏將自己的無用歸於無辜之人的身上。

  陳凱之眼眸瞇得愈發甚,目光也變得越發的冷,道:「那麼敢問,王兄可妾室?」

  王養信微張大了眼睛道:「你什麼意思?」

  陳凱之笑了笑道:「就算沒有侍妾,那麼通房丫頭,卻總是有的吧,王兄振振有詞,說什麼沒有生下一兒半女,那麼敢問,其他的女子,可為盧兄生下過一兒半女嗎?」

  「你……」王養信似乎有些心虛了,卻又咬牙切齒地道:「還不是她害的,若不是因為有她,怎麼會沒有?」

  陳凱之心底瞬間明白了,道:「這麼多女子都未有身孕,王兄,我倒是奉勸你該去尋醫問藥了。」

  王養信臉色驟然變了,彷彿一下子被人揭開了他的傷疤似的,一臉惱怒地看著陳凱之道:「呵,陳子先生可是來這裡滋事的嗎?固然你文名洛陽,可這裡是王家,不是你可以放肆的地方。」

  陳凱之心裡歎了口氣,其實方才看王養信的態度,陳凱之就知道,雙方已沒有繼續談下去的必要了,其實就算是王養信肯接納劉氏,重新入門,這樣的人,可會真心對劉氏好嗎?這樣又有什麼意思呢?

  師姐回到王府,日子只會越發難過。

  既然如此,罷了……

  陳凱之微微一笑道:「盧兄既然鐵了心,那麼…吾言盡於此,再會吧。」

  陳凱之朝劉夢遠使了個眼色,劉夢遠頜首點頭,二人便起身。

  王養信也不留,只是冷冷一笑。

  陳凱之似是想起什麼,轉而又道:「噢,對了,有一件事,學生竟是忘了。」

  他回眸,凝視著王養信:「願王兄今科能夠高中,正好,我也要考,學生與劉氏,乃是師姐弟,這些日子,怕是要多在劉家盤恆,倒是很希望沾一沾劉氏的運氣。」

  這意思是,你不是說她是掃把星嗎?那我就讓你看看,是你們姓王的自己是掃把星,還是劉氏是掃把星。

  王養信聽明白陳凱之的話裡之意,先是臉色一陰,卻突然笑了,一臉得意地看著陳凱之,略帶嘲諷地說道:「看來要教你失望了,王某人現在已經投筆從戎,很不幸得很,今科考的不是文試,乃是武試。」

  陳凱之一呆,他的腦子裡卻立即冒出了一個名詞,體育特長生!

  這王養信的父親,是在兵部供職,而恰恰,武試就是歸兵部負責,武試畢竟不是文試,相對來說,考得較為鬆懈一些。

  而且,一般的武試,反而似王養性這樣的人,有很大的優勢。

  武試要考的不過是兩科,一個是兵略,這是需要提筆來考的,一般的武舉人,多半見了筆就頭痛,裡頭都是計算錢糧,還有各種排兵佈陣,另一科,則是比試弓馬了。

  王養信從前是讀書人,兵略對他而言,不過是作文章罷了,何況他的父親,多半會給予他不少的幫助,這兵略,料來不難,而這武試,無非只需苦練個一兩年,雖然未必能出眾,可只要勉強稱得上是弓馬嫻熟,有兵略拉高了他的考分,再加上他父親本就是在兵部供職,幕後提供一些幫助,高中的幾率,就有八九成了。

  這種現象,其實是有不少的,尤其是高官的子侄,屢試不第,可總要混個出身才好,武進士雖然說出去不好聽,可照樣可以做官,有家人提攜之後,將來的前途,依舊是不可限量的。

  所以武試,反而成了一些人的終南捷徑。

  王養信非但不覺得引以為恥,反而得意洋洋,彷彿是顯出了王家手段高明似的。

  是啊,以文轉武,也是不容易的,想要辦下來,沒有足夠的能量和足夠的關係,根本沒有可能。

  陳凱之只一笑道:「看來王兄是十之八九要高中了。」

  「不敢。」王養信輕蔑地看著陳凱之,笑了笑道:「在此,也望陳子先生能夠高中,說不準陳子先生沾了劉氏的仙氣,能高中狀元也是未必。」

  這是赤裸裸的諷刺啊!

  就算陳凱之,也忍不住在心底裡罵出一句粗口,仙你妹的氣。

  雖是心裡罵這姓盧的祖宗十八代,陳凱之面上卻只是笑了笑,有道是輸人不輸陣,朝他作揖道:「噢,學生自會努力。」

  陳凱之對這個王養信只有深深鄙視,這日子還長著,以後會怎樣,還是未知數呢!

  從王家出來,劉夢遠的臉色鐵青,陳凱之則是安慰道:「這樣的人,若是師姐還是他的妻子,反而不是美事,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恩師不必放在心上。」

  劉夢遠只是一歎:「老夫這輩子不曾做過什麼壞事,何至如此……」

  一聲唏噓。

  這一路,陳凱之都陪著劉夢遠到了學宮的書齋,師母早在這等著了,見劉夢遠的臉色,便知道沒有結果。

  其實這時候,任誰都知道是沒有結果的,只不過是嚥不下這口惡氣罷了。

  劉夢遠朝陳凱之道:「你且回吧,今日辛勞了你。」

  陳凱之卻是板著臉道:「恩師,我不打算回去了。」

  「什麼?」劉夢遠一呆。

  陳凱之道:「待會兒,我讓人捎口信,讓我師兄帶我的鋪蓋來,從現在開始到科舉之前,學生想清楚了,就住這裡,一來向先生求教也方便,最重要的是……」

  說到這裡,陳凱之的眼中浮出一抹氣焰,振振有詞地道:「那姓王的,實在是欺人太甚了,太恬不知恥了,休了師姐倒也罷了,居然還厚顏無恥的侮辱師姐剋夫,學生想清楚了,就待在這兒讀書,哪兒也不去,他王養信自己不成,就盡賴在師姐的身上,我要向天下人證明,師姐能給學生帶來好運氣,所以我不走啦,賴定了在這裡,好好向先生求學。」

  「……」

  這劉夢遠和師母,都不禁目瞪口呆。

  還有這種操作?

  雖然……有那麼點兒捲鋪蓋來混飯吃的嫌疑。

  不過……似乎是挺有道理的樣子。

  劉夢遠倒是苦笑道:「事關到舉業,這是大事,萬萬玩笑不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你……還是回去吧。」

  陳凱之說賴定了就賴定了,固執地搖頭道:「別人信與不信,和學生無礙,可學生就偏不信,先生,怎麼我聞到了有煲雞的香氣。」

  嗅了嗅,真的很香。

  這劉師母這些日子來,一直都是心情鬱鬱的,結果卻被陳凱之的樂觀逗笑了,忙道:「是啊,到了正午了,吃飯吧,一切吃了飯再說。」

  正午果然有雞吃。

  初來乍到,陳凱之還顯得拘謹。吃飯的時候,倒是見了師姐,鬱鬱寡歡的樣子,生得倒是很美艷,只是眉宇之間,總有幾分哀愁之意,淒淒慘慘慼慼的模樣。

  陳凱之和她見禮,她忙是斂衽回禮,顯得侷促。

  陳凱之看著她坦然地笑道:「初來乍到,就沾了師姐的光,有雞吃。」

  「……」

  沒人回話。

  哎,看著這一家人哀愁的模樣,果然還是不懂得陳氏幽默啊。

  陳凱之只好垂頭吃雞。

  師母見他胃口不錯,便道:「凱之若是喜歡吃,晚上再殺一隻給你吃。」

  「這怎麼好意思呢?」陳凱之謙虛的道。

  傍晚的時候,師兄親自搬了鋪蓋來,一見陳凱之,便恨恨地道:「有了媳婦就忘了娘,你……你……你走吧,以後也別住師兄那裡了。」

  他顯得憤憤不平的,直接說走就走……不是東西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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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7 14:54
第三百一十六章:報考(3更求月票)

  陳凱之看到師兄生氣了,只好連忙拉住要走的師兄,將事情大致地說了。

  雖是跟師兄解釋了一番,可鄧健還是覺得自己被這師弟拋棄了,瞪了陳凱之,便氣呼呼的轉身要走,卻是突的看到迎面而來的劉夢遠。

  見到了劉夢遠,鄧健倒是頓時矮了一截,再不敢抱怨了,臉上也換上了笑容,向劉夢遠行了個禮道:「先生這般照顧凱之,吾作為他的師兄,代為謝過。」

  陳凱之方纔還以為師兄這回是真生氣了,可沒想到師兄這換臉比什麼都快呀!心下倒是放寬了。

  只見劉夢遠頜首道:「不必,凱之也是為了老夫一家好,家門不幸啊,惹人笑話了。」

  讀書人的臉,可比天大,本來這種事算是家醜,關起門來,越少人知道越好,可現在,陳凱之這師兄弟都知道了,倒令劉夢遠感到有些抬不起頭來了。

  於是三人去了廳裡喫茶,各自尋了位置坐下。

  此時,鄧健感慨道:「學宮倒是幽靜,住在這裡,實是羨煞旁人啊。」接著也憤憤不平起來:「王家人我是知道的,當初我也在兵部職事,他的父親雖是右侍郎,可這王養信卻真不是東西,平時哪裡有時間讀書,四處廝混,屢試不第,卻是將一切的責任推至婦人身上,真是可笑。」

  劉夢遠只鬱鬱著不做聲。

  剛才不是還在生氣嗎?怎麼這會為別人說話了?可是這說話的方式……陳凱之怎麼都覺得師兄這是給人傷口上撒鹽啊,於是忙是咳嗽。

  鄧健卻是沒反應過來,繼續咬牙切齒地說著。

  「據說有消息傳,那個王養信轉考武舉人了,文舉人轉了武試,哎,原本當初,太祖高皇帝之所以允許投筆從戎,本是寄望於若有文舉人志在沙場者,給他們一個機會,可現在呢,反而成了一個空子,兵部上下,不知多少人做這勾當,那些沒希望考中文進士之人,都來此鑽營,雖說本朝而今崇文賤武,可進士就是進士啊,再者說了,姓王的家裡朝中有人好做官,即便是武進士,將來照樣可以平步青雲,甚至許多文進士都比不過他。」

  說到許多文進士的時候,鄧健彷彿是說到了自己,雖然現在境遇好了一些,成了翰林,卻還是不免感慨。

  有個牛逼的爹就是不一樣,可以這樣的任性。

  可是世道不公,又能如何?

  劉夢遠不禁唏噓:「賢侄,這些事,多說也是無意,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如之奈何?」

  卻在此時,陳凱之嗅了嗅,又聞到了雞香,過不多時,便見那師姐來道:「該用餐了。」

  鄧健瞥眼一看這師姐,目光平平的樣子,卻是下意識地正襟危坐,傍晚時,用過了飯,陳凱之送鄧健出學宮,陳凱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好撐。」

  「你就知道吃。」鄧健氣惱,不禁又凶了起來,道:「啥事都沒解決。」

  鄧健這是在怪自己沒有替師姐找回公道。

  你妹的,我也想呀,只是王養信這個人太過無恥,一時也找不到修理他的理由。

  總不可能無緣無故的打人,亦或做什麼其他衝動的事吧。

  若是為了一個無恥之人毀了自己,那可不值得。

  不過……他遲早會幫師姐找回公道的,但只能智取,不能胡來呀。

  咦……

  不對,師兄怎麼會突然這麼在意師姐?陳凱之不禁看向鄧健,藉著月色,看清鄧健那張氣憤不已的面容,他不禁笑著說道:「師兄,我怎麼覺得你對師姐有興致?」

  「胡,胡說。」鄧健彷彿人格受到了羞辱,竟是怒氣騰騰地反駁陳凱之道:「胡說八道,你說這種話,可得有真憑實據。不然就是誣陷我,你怎麼能把我想得那麼不堪呢?」

  看著鄧健一臉著急地解釋,又羞憤不已的樣子,陳凱之忍俊不禁,旋即便淡淡地說道:「因為今日師兄吃飯太斯文了,而且還總是擺弄著你的袖子。好啦,師兄,就此別過了。」

  鄧健歎了口氣,餘怒未消卻又鄭重其事地道:「好好讀書。」

  「是。」

  …………

  不管日子過得好不好,時間依舊一點點的過去,轉眼已到了開春。

  整個洛陽,都沉浸於即將而來的科舉之中。

  無數的舉人匯聚京師,蔚為壯觀,因所有的舉人都需去學宮點卯,領取考號,之後的幾天,便不可再在學宮呆了,因為接下來,整個學宮都會戒嚴,直到春闈之後,方才作為考場使用。

  所有的考號都在文經閣領取,這文經閣一座小樓,現在卻是人滿為患。

  吳彥等人邀上了陳凱之,因是冬假剛剛結束,久別重逢,不免有許多話想說,不過關於考試,卻永遠是最熱衷的話題。

  「此次主考乃是內閣首輔大學士,朝廷欽賜的大司空姚文治姚公,此公歷來公允,卻不知會出什麼題?」

  「以他四平八穩的性子,一定不會出偏題,越是如此,反而越要小心。」

  「諸位,騎射你們考不考?」

  「不考,考個什麼,自取其辱嗎?」

  此時,吳彥拉了拉陳凱之,一臉好奇地道:「凱之,你考不考?」

  陳凱之想了想道:「還是考吧。」

  吳彥便道:「這可不是尋常射箭這樣簡單,你可要小心了。」

  陳凱之頜首點頭。

  即便是文考,也是需要和武舉人一樣考騎射的,不過騎射的比分並不重,至多也只能算是錦上添花,絕大多數文舉人,索性不考,將所有有限的精力,統統放在文考上,畢竟文考所佔比重最大,完全可以靠一篇文章,直接金榜題名。

  這騎射,則反而成了雞肋了。

  何況,武考和文考是同時進行,這騎射也是和武舉人一道考試,跑了去,在那些專長生跟前,豈不是自取其辱?

  但是對於一些底氣足夠的人就不一樣了,陳凱之就打算將所有的考試都考一遍,自己的箭術還算不錯,騎術在武子羲的調教之下,也還過得去,只是現在考試的內容還未公佈,卻不知最後結果如何。

  陳凱之已跟著前頭的學兄,陸續進了文經閣,這裡早有文吏等陳凱之報了性命,隨即道:「珠算,考嗎?」

  陳凱之道:「考。」

  這文吏便提筆打了個勾,便又道:「騎射呢?」

  陳凱之依舊頷首。

  這反而讓文吏有些奇怪了,便耐心地給他解釋道:「太祖高皇帝在時,確實下旨,曉諭天下,所有讀書人,非要騎術、珠算合格的,方能金榜題名。只是此後,到了文宗皇帝克繼大統,為體恤讀書人讀書不易,又特賜騎射和珠算,只作為備選之項,考亦可,不考亦可,這並不會耽誤你的前程,反而因此而一心多用,影響了你的文試,最後反而兩頭落空,陳子先生,你學富五車,學生自然清楚,只是……」

  陳凱之知道這是他的好意提醒,不要為了芝麻丟西瓜,因此他便朝文吏莞爾一笑道:「學生既已下定了決心,就有勞了。」

  文吏頗為遺憾地點了點頭,繼續問道:「那麼兵略,你考不考?」

  陳凱之心裡感慨,那位太祖高皇帝,還真是閒得蛋疼啊,這讀書人什麼都考,多半是希望多選出一些文武雙全的賢才,可實際上呢,他卻是忽視了天下承平之後,讀書人除了讀聖賢書,再不願意觸碰其他的學問。

  於是乎,在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呼聲之下,文宗皇帝一登基,立即改弦更張,雖不敢推翻太祖的祖宗之法,卻是從必考,變為了選考,而實際上,絕大多數考試科目,只成了點綴和裝飾。

  陳凱之沉吟片刻,道:「一併都考了吧。」

  文吏無奈,一一給他記錄下來,接著給了他考號,陳凱之朝他作揖稱謝,方才從文經閣中出來。

  這一下子,別人考試倒還輕鬆,而陳凱之考試的科目多,自然變得功課緊張起來了。

  眾人各道了別離之情,卻又不得不一一作別,各自回去溫習功課。

  陳凱之便如孤家寡人一般,出了學宮後,便回到了師兄這裡。

  誰料剛到家,卻見門前停著車馬,師兄正在指揮著人從馬車上裝卸東西。

  陳凱之走上前,不由訝異地道:「師兄,這是做什麼?」

  鄧健撓了撓頭,旋即繃著一張臉,略微生氣地怒罵陳凱之。

  「你還好意思問,一清早就沒了人影,真不是東西,你可知道這學宮馬上就要封禁了?你的恩師,得先搬出來暫住幾日,哎,你真不是東西啊,光顧著吃人家睡人家的,卻是忘了這個,本來他們是打算暫時在客棧裡住下的,恰好我去尋你,誰料你已去取考號了,那客棧裡人多嘴雜,帶著女眷,多有不便,我便邀他們來這裡住了,喂喂喂……小心瓶罐……」

  他說著,便拋下了陳凱之,朝那卸貨的老門房呼道。

  陳凱之不禁汗顏,真是慚愧啊,竟連師兄都比自己細心,當時還真沒到這些細節,思此,他立即進屋準備幫忙,方才知道劉先生一家已在這裡收拾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7 21:27
第三百一十七章:詔命(4更求月票)

  看到了劉夢遠一家子,陳凱之才突的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師兄這院子的廂房不多,自己所住的廂房,怕得騰出來了,他便尷尬地朝劉先生和師母行了個禮,道:「先生,這裡簡陋,莫要嫌棄。」

  餘光偏見師姐正倚在窗檯前,眼睛小心地朝外眺望,整個人看上去失落落的,神色萎靡。

  陳凱之自然是理解師姐現在的心情,被丈夫休了,住在娘家,現在知道的人不多,若是這事被傳出去了,她的聲譽也就毀了,雖然她沒有錯,可這煞星的命格,可是害人的,百姓自己不會去深究其中的因果,只會聽信讒言,所以她現在應該是非常迷茫,無助的。

  陳凱之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很為師姐這樣的好姑娘感到惋惜,遇人不淑呀。

  劉先生見陳凱之行禮,忙擺手道:「不必拘禮。」一雙眼眸看著陳凱之,認真地道:「考號領了,時至今日,為師能教你的,也只有這麼多了,好好的考。」

  陳凱之作揖又道了聲謝,一旁的師母則是絮絮叨叨地道:「你的師兄,真是熱心呢。」

  陳凱之瞥了師姐一眼,方才道:「何止是熱心,便是對我和他的業師,也不曾這樣。」

  所謂業師,是授業恩師的意思,指的當然是方先生了。

  劉夢遠雖然也是師傅,卻屬於宗師。

  劉先生或許沒聽出來什麼,反是這師母道:「你不可背後腹誹他。」

  陳凱之道:「絕沒有腹誹,學生沒有說師兄對業師不好,只是說……嗯……師兄是個性情中人……」

  尼瑪,如此赤裸裸的暗示。

  師母便不禁道:「他忝為翰林,可看上去,日子過得頗為清苦。」

  雖然心裡對這師兄略有吐槽,可陳凱之在外人跟前是絕對維護師兄的,他連忙為師兄解釋道:「這怪不得師兄,要怪只怪學生,本來他的俸祿,倒也過得去,學生來了,倒是牽累了他,何況師兄自幼家貧,有一些遠在江南的親戚,也需要救濟的,平時他又不肯……」

  下面的話,他不說,想必劉夢遠也會懂的,師兄不願貪污,不願投機取巧,本本分分的做官,甘願清貧呢。

  一切如陳凱之所料,話音剛落,劉先生便連連頷首道:「甘受清貧,不錯,不錯。」

  陳凱之陪著說了一些話,偷偷瞄了瞄師姐,師姐依舊維持著原樣,面帶鬱鬱,眉頭深鎖著,陳凱之又一次在心裡嘆息著。

  有道是女怕嫁錯郎,王養信真是畜生不如啊,活活害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

  正在這時,突的聽到外間有人道:「學宮文昌院掌院劉夢遠何在?」

  劉夢遠起身,也覺得奇怪,踏步出去,見外頭竟來了個宦官,不做多想,便連忙行禮。

  這宦官正色道:「娘娘有旨,掌院劉夢遠,兩次薦文,使今夕有生員連入天人榜,大大彰顯了教化之功,如此大儒,豈可外放於野?特旨敦請劉先生入翰林院,掌制誥,欽賜為侍學學士。」

  這只是尋常的詔命,所以並不正式。

  陳凱之的幾篇文章,多是劉夢遠推薦,而且陳凱之還是劉夢遠的學生。說起來,一入人榜,三入地榜,對於朝廷來說,也是與有榮焉,這不正彰顯了當下政通人和嗎?

  正因為如此,太后、趙王與內閣,早已進行過了討論,此前密不透風,今日卻突然放出了任命。

  劉夢遠一呆,完全是一副沒想到的樣子。

  學宮掌院,屬於學官,確實是十分清貴,可影響力也只限於學宮而已,而翰林侍學學士卻就截然不同了。

  整個翰林院,相當於高級儲備官員的訓練營,官階依次為翰林大學士、翰林侍學學士、翰林侍讀學士、侍學、侍讀、修撰、編修、檢討之類。

  這侍學學士,只在翰林大學士之下,屬於佐官了,不只如此,別看翰林侍讀學士品級並不高,不過從五品而已,可主要的職責除了協助大學士管理翰林院,掌握宮中的機要,負責草擬旨意,還有筳講給皇帝授課,負責詹事府,也就是東宮的事宜,皇帝出行,更是需要侍學學士來陪同。

  這代表什麼?這是前途不可限量的官職啊。

  可以入主中樞,將來更有機會一躍進入內閣,而退,將來亦可充任各部的顯要職務。

  從學官一躍至翰林,品級看上去沒有多少變化,可是職責,卻是雲泥之別。在這份旨意宣佈後,一顆朝中的政治新星,便冉冉升起。

  「劉侍學,快快接旨吧,明兒,姚公怕要見一見你,有些事需要交代。」

  這宦官笑吟吟的樣子。

  劉夢遠這才如夢初醒,他哪裡想到,自己的命運,轉眼之間,竟因為當初自己惜才而薦文得以改變,他忙謝了恩。

  只是推薦下士了,他不免有點受寵若驚,不過細細想來也無可厚非,畢竟這千里馬得需有伯樂,再好的文章也要有人能識,有人發覺。

  他便是慧眼如炬,看章,才讓陳凱之這樣的人才,沒被湮沒啊。

  陳凱之和鄧健忙上前道賀。

  劉夢遠一時之間,還是有些如在夢中,苦笑搖頭道:「命運真是弄人啊,哎,本是老邁之年,原以為就此在學宮終老,誰料朝廷竟有此恩榮,老夫反而不知所措了,二位賢侄,就不必道喜了,來,讓荊拙下廚,備一桌酒菜吧。」

  陳凱之心裡大為驚喜,這可是自己的宗師,自己的宗師成了顯赫人物,並非是什麼壞事。更別說這宗師對自己多有幫助,他自是發自內心的替劉夢遠高興。

  那師母忙要下廚,也是喜滋滋的樣子。

  鄧健連忙笑道:「這怎麼好勞煩師母?師母,我隨你去。」

  正說著,外頭卻又有人來了,卻是前後兩頂的轎子,穩穩地落在了鄧健的宅院前。

  只見前頭的轎子下來了一人,熱絡地道:「泰山,岳母,小婿來了。」

  卻見一人跨入了院裡,不是那王養信是誰?

  王養信今日穿了新衣,風流倜儻的樣子,此時面帶紅潤,踏著方步進來,卻見劉夢遠諸人就在庭院前,忙跨前一步拜下奧:「小婿見過泰山大人,小婿是來接琳琳回家的。」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倒令劉夢遠一呆。

  連陳凱之都愣了一下。

  臥槽,來到這個世界,還沒見過這樣無恥的人啊。

  當初休妻的時候,什麼事都做得出,絕情起來,豬狗不如,而此時……

  多半是宮裡有了任命,王家那兒很快就得到了消息,這王養信就馬不停蹄地趕來了。

  見人得勢,便腆著一張臉趨炎附勢,乖乖的裝起孫子來,噁心不噁心?

  陳凱之負手而立,微眯著眼眸,冷冷開口道:「誰是你的妻子?」

  王養信抬眸,看著陳凱之,雖聽出陳凱之口中的冷淡,卻是溫和地笑起來,道:「原來是陳學弟,你是泰山大人的得意門生,算起來,和我一般,都算泰山大人的半個兒子呢,找機會,我們親近親近。我的妻子?我的妻子自然是王劉氏,兩年前,我八抬轎子親自迎入門的。」

  說到這裡,他竟然眼眶通紅了,拿著袖子擦拭了眼角的淚,才又道:「當初啊,是我鬼迷心竅,聽了小人的讒言,犯下了大錯,當然,這只是鬧著玩的,哪有為人夫者,這般絕情絕義的,劉氏離家的日子,其實我一直寢食難安,沒一日不是哀嘆連連的,就不知她過得好不好,不曉得她是不是傷心,因此今日特意過來負荊請罪,好將她帶回家裡去,一日夫妻百日恩,夫妻之間,哪有永遠相敬如賓的?偶爾打打鬧鬧,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泰山大人想必是能體諒小婿的。」

  他說的極動情,臉上儘是悔恨,彷彿如他所言一般,自趕了劉氏出去,便無一日不是後悔一般。

  劉夢遠只冷著臉,不置可否。

  陳凱之本想罵兩句,可細細一想,終究,這涉及到的是劉氏,這種事,還真不是自己可以決定的。

  倒是這時,廚裡有人衝了出來,怒髮衝冠地道:「都已休妻了,潑出去的水,還能收得回嗎?快走,快走,別髒了我的院子。」

  走出來的,卻是鄧健,鄧健一手提著雞,一手握著菜刀,面目猙獰。

  王養信見狀,反是笑了:「我家的家事,與你何干?」

  鄧健不禁語塞,他氣得咬牙切齒,想了想,卻又如洩氣的皮球。

  王養信隨即朝自鄧健身後出來的劉師母笑了笑道:「岳母大人,小婿許多日子沒來給您問安了,近來可好嗎?哎,小婿真是該死啊,就因為和琳琳置氣,竟做出這般魯莽之事,反而讓泰山和岳母擔心了。正好這趟我帶來了一些靈芝和人參,就是給二老消氣來的。」

  說罷,他回頭指揮著下人搬禮物進來。

  劉夢遠一時踟躕,他心裡,自然是厭惡極了這王養信,卻也知道,自己的女兒若是不回王家,自此之後,便要背上一世的罵名了,可這王養信此前得所為……

  …………

  好吧,求支持求訂閱求月票!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7-9-7 21:30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7 21:34
第三百一十八章:三打無恥男(5更求月票)

  劉夢遠踟躕著,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倒是這時,一個清脆的聲音道:「帶著你的東西快走。」

  王養信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露出了驚喜的樣子,似乎是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抬眸,不正是劉氏正站在廂房的門前嗎?

  他三步並作兩步的要上前去,口裡邊道:「琳琳,為夫想你想得好苦,這些日子,讓你受委屈了。」

  劉氏這些日子,一直都是淚珠漣漣,心裡鬱鬱的,可此時,竟是冷著臉,嚴詞厲色地道:「你不要過來,你我已經恩斷義絕,你還來做什麼?」

  王養信卻不理,走到她跟前,接著便淚眼婆娑地跪下:「琳琳,我們是夫妻呀,當著這樣多外人的跟前,何必說這些負氣的話呢?走,我們回家去,回家之後,聽我細細說來。」

  劉氏眼底深處掠過厭惡,見王養信要一把抱住她的腿,她連忙避開,這個時代,即便是從前的夫妻名分,也是極具殺傷力的。

  這王養信固然是胡攪蠻纏,可他這般糾纏,其他人卻不好干涉了,因為許多人所信奉的,乃是所謂的床頭打架床尾和,這種事若是干涉了,天知道最後會不會被人埋怨破壞人姻緣。

  劉氏卻是固執地搖頭道:「王養信,我永遠不會和你回去,你趕緊走吧。」

  王養信卻是嬉皮笑臉的樣子:「我們是夫妻,你還說這樣的氣話?你是想要氣死我嗎?我已許多日子,茶不思飯不想了。」

  劉氏只是咬著牙,冷笑連連。

  王養信便要一把拉住劉氏。

  這時候,突然一聲爆喝:「你動手動腳做什麼?」

  卻見鄧健提著刀衝上來,手裡的雞嚇得咯咯直叫。

  王養信得眼中閃過鄙夷之色,厭惡地看著鄧健道:「幹你何事?」

  鄧健怒氣衝衝地道:「我叫你從這裡滾出去,就算你要死皮賴臉,也別在我的宅裡厚顏無恥。」

  王養信暴怒,見他揮舞著刀,一把扯住鄧健的手腕,冷聲道:「滾開!」

  哐噹一聲,菜刀落地,那雞也飛起,咯咯叫著,一下子飛開。

  鄧健打了個趔趄,便傳來那劉氏的驚呼,劉氏竟一把沖上前將鄧健攙住。

  這不攙還好,一攙,卻令王養信的臉色難看起來,眼眸裡掠過了殺機。

  王養信雙目赤紅,冷笑著道:「我說呢,為何好端端的,本是一個夫妻之間的負氣玩笑,竟鬧到這個地步,原來竟是有姦情……」

  他邊說邊惡狠狠地看著劉氏,臉上儘是輕蔑之色。

  劉氏幾乎要氣暈過去。

  鄧健更是徹底的憤怒了。

  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啊,竟是做賊喊賊了。

  鄧健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已是掙開了劉氏,抬起手來,要給王養信一個耳光。

  這王養信是預備了武試的人,自然不像平常那些文弱書生,只冷笑一聲,亦是抬手,想要給鄧健一點厲害,誰料他剛抬起手來,突的,一股巨大的力量捏住了他的手腕,他頓時的渾身一僵,竟是動彈不得,手腕上傳來陣陣痛疼。

  他忙駭然地朝身側看去,卻見陳凱之死死地抓住了他,下意識的,他想要掙脫,可鄧健的耳光已經到了。

  啪!

  這一巴掌,清脆無比,打得王養信幾乎懵了,面上浮出了一道殷紅的掌印,他想要摀住自己的腮幫子,奈何那頭陳凱之卻依舊捏著他的手腕,使他紋絲不動。

  王家的幾個僕從見了,紛紛想要上來幫忙。

  一時間,這庭院裡鬧哄哄的。

  「夠了!」終於,一個聲音大喝一聲。

  眾人看去,不是劉夢遠是誰?

  只見素來文質彬彬的劉夢遠冷著臉,臉色鐵青。

  王養信立即大叫道:「泰山大人,你看到了嗎?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不知灌了琳琳多少迷湯,如今竟還敢打我,此事,我絕不肯罷休,我要去京兆府……」

  「老夫說夠了!」劉夢遠是個老實人,今日這一幕,實在變化太快,令他應接不暇,他這輩子都恪守著中庸,永遠都是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

  可是今日,他發出一聲怒吼,像是咆哮一般,便連陳凱之都下意識地放了王養信。

  王養信忙賠笑著上前道:「請泰山大人為小婿做主。」

  劉夢遠口氣又緩和了下來:「方才是鄧健打了你是不是?」

  王養信閃過狠戾之色,怒道:「是,我絕不甘休的……」

  鄧健那一巴掌下去,卻是臉色鐵青,這輩子沒打過人啊,方才那一巴掌,固然痛快,卻也知道鑄成了大錯,他自知不該打王養信的,如此一來,這王養信便從一個加害者,轉眼就成了受害者了。

  他心裡對王養信萬般的厭惡,現在見劉夢遠對王養信臉色緩和,心裡嘆了口氣,不由自主地看向陳凱之。

  陳凱之一臉師兄節哀的樣子看著他,其實方才,若換了陳凱之,是絕不會這麼魯莽的,打人是不對滴,這等事,理應繞到人家的身後,插他幾刀,還要撇清關係,這叫殺人不見血,似這樣打一巴掌,痛快是痛快了,可又有什麼用呢?最終的結果,卻鑄就了王養信賣乖的機會。

  劉夢遠這時看著王養信面上那個鮮紅的掌印,道:「那麼你預備報官?」

  王養信氣憤不已地道:「哼,孩子絕不讓他好過得,自小就沒人對孩兒動過手,這口氣,如何嚥得下。」

  劉夢遠微微皺眉:「可以不報官嗎?」

  王養信呆了一下,心裡猶豫了片刻,想到劉氏方才竟攙扶鄧健,對他則惡言相向,頓時又妒火中燒,一臉狠色地道:「此事絕不輕易算了,我王養信,怎麼能白挨這打……」

  他正待要說,心裡更是冷笑地想,姓劉的那個賤婦,居然還和人曖昧不清,若不是看他爹已成了翰林院的侍學學士份上,呵……

  現在倒好,正好借此要挾一番,先將這劉氏接回家中去,後面再好好算這帳。

  他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只是這話說到一半……

  突的,凌空一個巴掌便飛甩而來。

  王養信目瞪口呆地看著劉夢遠,這個老實巴交的老丈人,還有……他的手掌。

  啪……

  這一巴掌,似是用盡了全力,王養信疼得眼淚都出來了,他又一次摀住腮幫子,不可置信地道:「泰山……你……你……」

  劉夢遠收了巴掌,直視著他道:「好,現在老夫也打了你了,要去京兆府嗎?那就連老夫也一併告上,請便吧。」

  「……」王養信頓時猙獰起來。

  欺人太甚啊,我們王家,哪裡受過這個氣?你這老不死的,竟敢打我?你也不想想,當初你是如何求著我留下你的女兒的?現在陞官了,就想將我一腳踹開嗎?

  可是……告狀……

  告一個翰林,已經得需要動用王家不少的能量了,再加上一個翰林侍讀……這……

  他心裡猶豫不定,身後卻有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肩,他回眸怒道:「做什麼?」

  原以為是自己的僕役,誰料陳凱之卻站在他的身後,笑吟吟地看著他。

  王養信下意識道:「做什麼?」

  「呃……」陳凱之顯得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樣子,這是真的有點不太好意思啊,其實論起來,自己和王養信真的算是無冤無仇,雖然可能會有一些口角,可這也不算什麼,只是現在…

  陳凱之那俊秀得臉上露出了幾分慚愧,道:「得罪了啊。」

  「得……得什麼得,罪什麼罪……」

  他話音落下,陳凱之已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接著,左右開弓。

  啪啪啪啪啪啪啪……

  連續七八個耳光下去,王養信的臉左右的甩動,整張臉,瞬時成了豬頭一般,腫的老高。

  隨後,一口的牙吐了出來,滿口是血,以至於面頰高腫,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他口裡咿咿呀呀地說著什麼,無奈何,發音不全。

  陳凱之收了手,深吸了一口氣,痛快……然後他後退一步,才朝王養信作揖道:「王兄,所謂擇日不如撞日,今學生的師兄和宗師都要被你告去京兆府了,學生慚愧,豈可讓他們孤獨上堂?這打官司,就如踏青郊遊一般,總是需要結伴而行才好,還請王兄成全則個,謝謝,謝謝……下手是重了一點,抱歉得很。」

  王養信一口老血噴出。

  臥槽,鄧健和他有爭執,打了也就打了,那個老不死的東西,一時發了瘋,他要打,也就打了。

  至少,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

  畢竟打人,總要有動機。

  可你……你……陳凱之,竟只為了湊個數,你就打人?

  王養信的眼淚已是吧嗒吧嗒落下。

  他頓時抑鬱了。

  一個翰林修撰,一個翰林侍讀學士,一個是衍聖公府的子爵,三入地榜的大才子。

  這場官司……很複雜啊。

  卻在這時,只見他那丈母娘,不知何時已提了搟麵杖衝出來,怒氣衝衝的模樣。

  幾個王家的僕役一看不好,忙架著狼狽不堪的王養信,逃之夭夭。

  「等……等……著……著……瞧……我……我會回來的。」

  只留下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話。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8 11:13
第三百一十九章:綿裡藏針(1更求月票)

  回來也揍你。

  陳凱之心裡想著。

  雖是王養信在這裡吃了大虧,可是王家人是不敢去告的,這一點,陳凱之的心裡完全可以確認。

  因為連告兩位翰林,一個學子,實在風險太大,並非是靠王家的家世就可以按下來的,何況那休書的白紙黑字還在呢,被揍的地方又在師兄的宅裡,家醜不可外揚,王養信科舉在即,不敢再來的。

  像這種世家,緊要關頭是不敢亂來的,若是惹出事,那他前程堪憂,而王養信不就最看重這個嗎?

  陳凱之吁了口氣,回頭看了一眼百感交集的劉先生,再看師兄。

  只是……師兄竟是一臉要昏厥過去的樣子,想來是方才怒火攻心了,師姐見他臉色慘然,一張白淨的小臉露出了驚色,忙道:「鄧大人,鄧大人……」

  她輕輕一喊,鄧健已經手腳發軟的樣子,於是一旁的劉師母茁壯的臂膀一把將他蜷住,這水桶腰敦實地成了鄧健堅實的依靠。

  劉師母急忙道:「快,攙進房裡去休息,叫大夫,叫大夫。」

  陳凱之來不及吐槽師兄的文弱了,忙不迭的去臨街叫了個大夫來,等大夫進了屋裡,卻見劉先生還在天井邊,喟然長歎。

  陳凱之便上前去:「先生如今已被賜為侍讀學士,前途不可限量,可喜可賀。」

  劉夢遠卻是苦苦一笑:「是啊,可喜可賀,這是多少人所渴望的!當初的時候,不,不是當初,是很早很早前的時候,老夫頗有一些文名,那時候不太瞧得起這嚮往著功名利祿之人,那王養信的父親和老夫當年,其實是大被同眠過的至交,困頓時,便是只有一個蒸餅,也都會將蒸餅一分為二,那時候……我們是何等的灑脫,即便日子過得並不好,卻視功名如糞土,我們都曾立誓,要追尋聖人的足跡,桃李滿天下。」

  說到這裡,劉夢遠的目光看向空間中更遙遠得地方,像是在想著那些已經遠久了的過往,眼角卻是清淚涓涓,神色黯然。

  逝去的日子一去不復返,那樣美好的日子再也不會有了,想到如今,真是人心已改,面目全非了。

  劉夢遠的嘴角微微蠕動了一下,接著又是一聲歎息。

  「此人,本是老夫相交了數十年的朋友,等各自有了妻室之後,便各奔前程了,可即便如此,書信依舊是往來不斷的,此後老夫忝為學宮官長,而他呢,亦是官越做越大,從前他在書信裡,說他在府裡、縣裡做了什麼利民之事,總是興致勃勃地修書與老夫討論。」

  「因順理成章的親上加親,成了親家,吾的女兒嫁給了他的兒子,我也很放心。當初的他,真是個硬骨頭啊,為了百姓,和上官爭吵,還差一點因此而獲罪;此後他成了御史,他為揚州的災民,據理力爭,又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可……」

  劉夢遠的連忙浮出幾分迷茫之色,一雙眼眸裡滿是不解,很是困惑地繼續道。

  「可後來,他的官做得更大了,卻是越來越教老夫看不透,琢磨不透了,再之後,也知道為什麼我們明明都在京師,書信就越來越少,反而不如當年,相隔千里時那般親近了。」

  他說著,一雙眼眸帶著幽幽之色凝望著陳凱之,面容隱隱抽動著,透著慍意,道:「你以為老夫真是怕事,不敢登王家的門嗎?」他頓了頓,面容微微收斂了幾分,格外堅定地說道:「不。」

  話音一落,劉夢遠整個人猶如抽空了,雙眸微垂著,一臉失魂落魄的樣子,噙著淚道:「錯了,大錯特錯,老夫不登門,是因為老夫無法去面對至今這個人,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遭遇了什麼,又或者是受了何等的誘惑,方才成為這樣的人啊。他怎麼就變得我不再認識了?我至今都難以相信,曾經的摯友,竟是比陌生人還陌生了。」

  「今日……」劉夢遠深吸一口氣,才又道:「今日打了這王養信,算是和他王甫恩斷義絕了。」

  陳凱之倒是很能體諒劉夢遠的感受,他朝劉夢遠深深一揖道:「先生,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時間在變,天下在變,人也在變,先生何必感懷呢?」

  這個世上沒什麼是永恆不變的,你永遠也不會明白下一刻,誰將成了你的仇人。

  陳凱之曾吃過太多的虧和太多的苦了,早深諳世間的人心,對這種事,其實早就見怪不怪了。

  可是……很多時候,我們的確不能左右別人是變好還是變壞,但是我們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站在什麼立場上!

  因此陳凱之安慰劉夢遠道:「只要我們自己不變,保持本心,就對得起對方,先生沒錯,是王甫恩先辜負先生的心意。」

  劉夢遠笑了笑道:「從前老夫的志趣,是學官,而如今,老夫倒是很期待這個侍學學士了,這些年,經歷了太多太多,這樣也好,在學宮裡懵然無知,連家人都保護不了,那就在這世俗走一遭吧。」

  「可是……」他看了陳凱之一眼,接著道:「很快就是春闈了,凱之,你若是金榜題名,需記住,為人,萬萬不可失之自己的本心。」

  陳凱之一臉認真地頜首道:「學生受教。」

  轉眼之間,春闈已至。

  第一場考,乃是文試,即是最重要的時文,而到了次日,則是武試的兵略。

  至於其他各科,亦是時間犬牙交錯,而最後一場,則是壓軸的騎射。

  騎射之所以成為壓軸,是因為無論文試還是武試,終究是沒有什麼觀賞性的,唯獨這騎射,反而最牽動人心,王公貴族們,難得娛樂,便將這當做一次消遣。

  這一天,陳凱之大清早就起來了,雖是寒風刺骨的冬季已過,但是春分裡依舊帶和寒氣。

  陳凱之得身體其實不錯,倒沒有穿得太多,腳步輕盈地提著考藍帶著考號到了學宮。

  等搜檢之後,便順著人流,先去了明倫堂。

  明倫堂裡,主考與諸位考官早已就位。

  能成為考官,也是不易的事,首先就需要其人的資歷中沒有任何的污點,因而,這等人被視為清流。

  只有一人可以例外,那便是作為鎮場的主考官。

  今歲,乃是內閣首輔大學士姚文治親自主持文試,這頗有朝廷崇文的隱喻。

  而武試,卻只是兵部尚書來主持罷了,單看這個,便可看出文武之間的差異了。

  陳凱之到明倫堂拜見大宗師,見諸官都在,這時有人唱喏:「文昌院舉人陳凱之。」

  堂中頓時安靜了下來,許多人都不約而同地朝陳凱之看來。

  陳凱之抱手,深深一揖,朝向姚文治行禮道:「學生見過大宗師。」

  這只是一個程序罷了,所謂尊師貴道,歷來都是如此。

  姚文治鬚髮皆白,身子有些佝僂,跪坐在首案之後,也不禁打量了陳凱之一眼,便淡笑著對左右道:「我大陳才子來了,諸公,且來看看。」

  陳凱之略顯尷尬,心說,這是捧殺啊。什麼大陳才子,別有用心的人聽了去,還不知如何呢?

  姚文治說著,便似笑非笑地看著陳凱之。

  似他這樣的人,對於才子之流,是歷來嗤之以鼻的。

  倒不是說他不在乎,而是他為官多年,深諳官場,更知道絕大多數所謂才子做官之後眼高手低,目中無人,最後的結果卻是,除了將他們養在御史台或是翰林院,也沒什麼用。

  偏偏這些人還自視甚高,讓他們真正去辦事,他們不屑為之,若將他們束之高閣,他們又不免要抱怨。

  姚文治對於這樣的人,歷來是敬而遠之的。

  方纔這句話,不過是句調侃罷了。

  理論上,此時陳凱之該喜滋滋說一句大人謬讚。

  誰料陳凱之心裡卻警惕了,他轉念一想,接著不徐不慢地道:「學生素來久仰大宗師之名,心裡甚是傾慕。」

  他接著又含笑道:「可是學生聽說,姚公當年科舉屢試不第,可見並非是靠文名而馳名天下,姚公文名不彰,卻得以位列三公……」

  說到這裡,許多人的臉色變了。

  臥槽,你一個考生,居然公然揭姚公的傷疤?你這……是作死啊。

  簡直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這樣的糗事,你也敢提出來?

  姚文治臉色也有些陰沉,雖是他現在已身在高位,這都是些陳年舊事了,可說出去,終究不太好聽,一時他竟是深深的瞇著眼,越發認真地審視陳凱之。

  陳凱之自然感受到姚文治的目光,此刻他沒有像其他人一般的慌張,而是不急不慢地徐徐道:「姚公非才子,而今卻位列宰輔,可這數十年來,學生不曾聽說過有才子能經世濟民的,學生既有心參與科舉,求取功名,上為聖君分憂,下為黎民解難,才子之名,與其說是褒獎,不如說是學生的負擔。」

  說著,他竟是陡然繃著一張俊臉,一臉肅然地道:「若是姚公當真愛護學生,這才子二字,懇請休再提了,學生愧不敢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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