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大文豪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忘情痞子 2017-8-3 22:26:2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5 1236754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18 23:15
第三百七十章:大學士上山(2更求月票)

  對於許多人來說,陳公的舉動,顯然是要敲打陳凱之。

  這不是明擺著的嗎?

  起先是讓陳凱之去教化勇士營,想必就是伏筆,現在上山搜查,便是要將這罪證做實。

  勇士營的劣跡在文武百官中,算是人盡皆知,那勇士營都是些什麼人,他們甘願上山,不是在山上賭錢,便定是做什麼不法的勾當,說不準,那陳凱之也有份,至少這陳凱之也提供了場地。

  固然,因著當初太祖高皇帝的詔令,這賞賜給三入地磅的陳凱之的地兒,不管在那山上做什麼,即便是殺人,京兆府也無法過問,可是作為朝廷,一旦察覺出陳凱之有什麼惡劣的舉動,那麼……

  至少是可以徹底地毀了他的前途,甚至直接罷官了。

  這是風向啊。

  這一路上,梁侍讀他們幾個不敢乘轎,因為乘轎子的人只有一個,那便是陳公,其餘人只好步行,而梁侍讀作為跟陳凱之的上司,算是這裡跟陳凱之關係最是密切的人,在這一路上,自然是少不得努力地將陳凱之和自己徹底地撇清關係。

  「哼,這陳凱之,初來翰林院時,老夫就看他不是什麼好東西,賊眉鼠眼,獐頭鼠目的,今日……果然啊……」

  他捋著鬚,一時之間,找不到什麼罪證,索性只好拿陳凱之的相貌來做文章了。

  「這樣的人,道德敗壞,不過是靠著幾篇好文章而已,有才而無德,有什麼用?」

  說著,他便嘆了一口氣,很是自責的說道。

  「老夫平時就曾批評過他,可他依舊是我行我素,哎………自然,老夫也是有過失的,平時在待詔房,就該狠狠申飭,又何止到這個地步。」

  王家父子則是默不作聲,對這陳凱之,王家父子自然是恨透了的,不過與其在這裡和梁侍讀囉嗦,他們更期待的是趕緊上山去,早一些的將陳凱之的劣跡暴露在眾人跟前。

  這樣便可以狠狠地處置陳凱之,一次性的將心中的不滿和仇恨統統給報了。

  倒是那位吳將軍,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算起來,他跟陳凱之倒沒有多大關係,不過對梁侍讀的落井下石頗為厭惡,所以這一路也沒有多說什麼話。

  一行人到了學宮,不需通報,便直接進去。

  等聽到了消息,給嚇一驚的楊業匆匆尋到了陳一壽車駕的時候,眾人卻已是到了飛魚峰之下了。

  陳一壽下轎,微眯著眼眸遠遠眺望著飛魚峰,楊業忙上前道:「陳公日理萬機,怎的來了這裡?」

  陳一壽側眸看了楊業一眼,神色淡淡,徐徐開口道:「老夫記得三十多年前,老夫在學宮裡讀書的時候,這座飛魚峰,還只是一片荒山吧。」

  「是。」

  陳一壽頷首:「太祖高皇帝仁德啊,正因如此,陳凱之才得到了這飛魚峰的賞賜,如今已是今非昔比,能讓一片荒山大變模樣,也是不易的事了。」

  楊業心裡驚疑不定,隱隱的覺得不安,因為陳公來得實在太突兀了,雖然很是困惑,卻還得乖乖作陪。

  「上山吧。」

  「上山?」楊業遲疑地看著陳一壽,他心裡有點慌了。

  這陳凱之近來都招攬勇士營上山,已經足足有近一個多月了,他還真怕上頭發生了點什麼。

  畢竟勇士營的人向來名聲不好,這陳凱之跟他們混在一起,雖然暫時沒傳出什麼不雅的事情,但楊業心裡還是有些擔憂,只是踟躕地皺著眉頭。

  「這……」

  陳一壽側眸再次看了楊業一眼,他很明白楊業的意思,因此笑吟吟地道:「這是私人領域,老夫會不知道嗎?不過今日,老夫偏要上去,且要看看誰敢阻攔。」

  說罷,他抬步上前,過了山門,便見門役來道:「你們是什麼人?」

  陳一壽朝楊業笑了笑。

  楊業心裡苦笑,卻不得不上前道:「這是陳公,要上山去見陳修撰,快讓開。」

  門役當然不認得什麼陳公,可看到了楊業卻是認得的,這楊業乃是學宮的掌宮,和自己家的主人關係極好,現在看楊業對這陳公前倨後恭的樣子,他一個小門役哪裡敢攔,自然是讓他們上山。

  陳一壽徐步登山,身後的人則是亦步亦趨的尾隨著。

  陳一壽背著手,一路走了一炷香時間,便覺得有些氣喘吁吁了,王養信眼尖,忙上前攙扶,他忍不住道:「聽說陳凱之暗地裡在做鹽的買賣,是很大的鹽商呢,原以為這只是以訛傳訛,今日見了他這山,這才知道,只怕傳聞非虛,陳公,這陳凱之,還真是家大業大啊。」

  話裡話外都是挑撥之意,旁人聽不出這玄外之意,但是王養信很清楚,陳公聽了這話,心裡自然會越發看不上陳凱之了。

  商賈,是歷來為人所輕賤的,雖然這個時代,並沒有專門歧視商賈的法律,可社會上約定成俗,至少對於士大夫而言,商賈錙銖必較,是很輕賤的事。

  而商賈之中,尤以鹽商最讓人瞧不起,因為鹽商與其說是經商,不如說是經營人脈,天下各州府的鹽商,幾乎都隔三差五會往京師跑,一個個奴顏媚骨的四處尋找靠山,這朝中的士大夫們,便是鹽商們各種跪舔的對象,他們越是巴結,在士大夫們心裡,自然也就更加鄙視了。

  陳一壽只噢了一聲,他並沒有說什麼,似乎這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數十年的宦海沉浮,什麼人不曾見過?陳一壽自有自己考量一個人的標準,固然王養信偶爾會編排一些什麼,可陳一壽都覺得不重要,現在重要的是……勇士營。

  見陳公一臉淡然,沒什麼興趣聽的樣子,王養信便識趣的住了口,默默地跟在身旁。

  倒是身後的梁侍讀依舊絮絮叨叨的:「你看看,你看看,多奢侈,鹽商……原來他還賣鹽,這就難怪了,老夫早看他身上有一股子俗氣,噢,銅臭的味道。」

  好不容易到了下魚村,卻見這裡有不少匠人在進行修補,許多田地被開闢了出來,除此之外,似乎匠人們在營造柵欄,似乎想要建圈舍,再遠,便是開闢出許多地來,似乎是果林。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陳一壽繼續登山,足足上了兩百多步台階,等到所有人都氣喘吁吁的時候,方才到了上魚村。

  此時,只是清晨拂曉時分,在這裡,陳一壽已聞到了肉香,這肉香撲鼻而來,一旁的王養信道:「這不是羊肉的味道,像是……牛肉。」

  牛肉……

  這個時代,許多人可能一輩子都沒有吃過牛肉,合法屠宰的牛肉,大多都是老死病死的,不過既然不能確定這是羊肉,那麼說是牛肉,似乎也不為過。

  果然……

  陳一壽的臉頓時陰沉了下來,他雖是氣喘吁吁的,卻還是加急了腳步,疾步往肉香的方向而去。

  只見那遠處的是一個孔祠的建築,這巨大的建築隱在山中,倒是顯得格外的幽靜,可遠遠的,便聽到了嘈雜的聲音。

  陳一壽帶著人幾乎是衝進去的,門一推開,烏煙瘴氣的場景,便映入眼簾。

  一個個案牘後,勇士營的官兵們窸窸窣窣地吸著麵,這面上,還堆著肉塊,許多人一面吃,還一面垂頭聊天,有已吃完了的,口裡便大叫:「今日故事說到哪裡,噢,是不是該講到陳升娶親了,哈哈,洞房花燭夜造娃娃,我昨夜琢磨了一夜呢。」

  也有人道:「昨日的牛肉羹味道真好,不知今夜有沒有。」

  更有人道:「他娘的,那個姓武的,這般折騰咱們兄弟,都是沒卵子的東西……」

  陳一壽等人看著這烏煙瘴氣的場景,個個驚呆了。

  吃牛肉,似乎還講葷段子,噢,還商量著打人。

  烏煙瘴氣啊。

  簡直是不像話。

  或許對於市井之中的人來說,這已是見怪不怪的事了,可對於這些士大夫們來說,卻覺得這些污穢之詞,一個字都入不得耳。

  那陳凱之,則是低著頭,在安靜地吃著他的面,一副很認真的樣子,對於其他人的議論,也不理會。

  「老東西……你是誰?」坐在後頭的一個勇士營漢子恰好回眸,看到了陳一壽等人,不禁質問。

  陳一壽的臉,瞬時的拉了下來,臉色沉得可怕,微眯的眼眸迸發出幽冷的光。

  這裡簡直就是土匪窩啊。

  哪裡有半分禁軍的樣子,而這裡的頭頭,便是那陳凱之,他坐在人群當中,分明就是個土匪頭頭,領著他們吃喝玩樂。

  這些人粗俗到了極致。

  老東西……

  這輩子,陳一壽還從未被人這樣的稱呼過,他身子微微的在抖動,氣得火冒三丈,一雙眼眸冷幽幽的看著勇士營們。

  那兵部右侍郎王甫恩只一邊冷冷看著,心裡巴不得這些人鬧得越凶越好,甚至希望鬧出點什麼事來。

  倒是那吳將軍,臉也拉了下來,伸手按住了腰間的刀柄。

  至於王養信,則是攙住陳一壽,他心裡明白,陳凱之已經完了,這一句老東西出來,足以讓陳凱之吃不了兜著走。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7-9-18 23:20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18 23:20
第三百七十一章:成敗在此一舉(3更求月票)

  在這電光火石之間,陳一壽腦海裡所想的是,這些人,便是當年抗擊北燕的功臣之後,還有這個崇文校尉,便是大陳的翰林官?

  他雖知勇士營素來懶散,愛惹是生非,卻沒有想到,竟是糟糕到了這個地步。

  完全到了讓人無法忍受的情況,而陳凱之這個堂堂崇文校尉,哪裡盡到了半分的教化之責,這簡直……就是同流合污啊。

  跟在陳一壽身邊的梁侍讀,這時急陳公所急,忙站了出來,厲聲道:「陳凱之……」

  這三個字,很不客氣,彷彿梁侍讀與陳凱之之間有什麼殺父之仇一樣。

  梁侍讀滿身的凜然之氣,此刻聲震瓦礫的呵斥終於讓這裡吵吵嚷嚷的局面安靜了下來。

  陳凱之在遠處抬起頭,他的嘴裡還留著幾根麵條,然後慢悠悠地吸進了口裡,陳凱之心裡是不爽的,吃著麵呢,是誰在咋咋呼呼的。

  可等他看到陳一壽的時候,頓時有些發懵了,微微眨了眨眼睛。

  自己是看錯了吧,那是內閣大學士陳一壽陳公啊,他……什麼時候上山了?

  陳凱之不能再吃他的麵了,忙起身,而身邊卻是各種聲音傳來:「是哪個鳥,敢這樣說話。」

  「瞎了眼,敢罵陳校尉,陳校尉,今日殺頭牛,咱們兄弟們給陳校尉出出氣。」

  「我愛吃雞,吃雞……」

  陳凱之頓時尷尬了。

  這群蠢貨啊。

  沒看到陳公的臉都已經黑了嗎?今兒被這些傢伙坑了啊。

  於是情急之下,陳凱之忙朝他們大吼:「住口!」

  這一聲住口,雖是使嘈雜聲低了一些,可即便如此,竊竊私語的聲音還是沒有停止。

  最重要的是,這一聲怒喝,反而影響了陳凱之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形象。

  陳一壽只冷冷地盯著陳凱之。

  卻是……滿腔的痛心疾首。

  陳凱之是翰林啊。

  無論如何,這翰林乃是明日之星,是大陳的精英,將來朝班之中的高級儲備大臣,可陳凱之呢……

  一個狀元,竟是如此不堪,斯文喪盡。

  這簡直是將朝廷的臉都丟光了呀。

  陳一壽的面容微微抽搐著,整個人非常的生氣,盯著陳凱之的眼眸也是一動不動的,可是眼裡的焰火卻是越發的濃烈。

  陳凱之尷尬上前,朝陳一壽行禮道:「見過陳公。下官不知陳公駕到,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陳凱之!」梁侍讀怒目而視,狠狠地瞪著陳凱之,他顯得比陳一壽更加憤怒。

  陳這凱之是他的下屬,現在這陳凱之如此惹怒了陳公,自然是更加賣力地撇清關係,更要顯出自己和陳公同仇敵愾的心理。

  「陳凱之,你該當何罪,你堂堂翰林,竟……竟……你還要不要斯文和體面了,你竟和勇士營這些丘八們同流合污,你可知道你犯了多少罪?」

  一聲聲的質問,聲色俱厲,全無半分客氣,就恨不得將陳凱之罵作是國賊了,那氣勢完全是要跟陳凱之勢不兩立之態。

  身後王家父子則是冷笑以對,雖是心裡滿是幸災樂禍的心理,可這時候,他們倒不急於說什麼。

  便連那吳將軍,似乎也覺得這件事只怕難以收場了,內閣大學士一怒,即便不獲罪,這小子怕也是完了。

  他乃是羽林衛的將軍,歷來是不將勇士營放在眼裡的,在他心裡,勇士營便是恥辱一般的存在,所以……倒也樂得陳公真真切切地看看這勇士營糜爛到了什麼地步,最好直接將這勇士營索性裁撤了了事,也省得羽林衛跟著蒙羞。

  可陳凱之這小子怎麼就跟他們同流合污呢?吳將軍真真的覺得可惜了。

  陳凱之看著震怒的梁侍讀,卻是心平氣和的樣子,道:「梁侍讀,下官有何罪,還請見教。」

  這種態度,就讓人更覺得厭惡了,有什麼罪,你自己心裡不清楚嗎?竟還在這裡裝傻?但凡是上官,最厭惡的就是這種明明已經人證證俱在,卻還抵死不認的人。

  梁侍讀眼帶輕蔑之色,冷笑著道:「爾等吃牛肉,這是不是違法亂紀,農乃國本,牛於農業關係甚大,你是讀書人,難道你還不知嗎?你可知道私自宰牛,這可是犯法的?」

  陳凱之其實只看到一眼陳公身後的王家父子,便猜測出大概的情況了。

  陳凱之完全肯定,現在這狀況,跟這王家父子必定脫不了關係。

  這對父子,還真是臭不要臉啊,屢屢想方設法禍害他,完全是見縫插針了,什麼事都能拿到內閣面前去搬弄是非,他真是要服了。

  事到如今,陳公震怒,若是坐實了這些罪名,自己惹來了陳公的厭惡,前途怕是毀於一旦,所以……這些罪,陳凱之當然一概不認。

  這時候,定要比質問自己的人還要理直氣壯,因為一旦勢弱,反而給人一種畏罪的感覺。

  陳凱之抬眸,一臉正色道:「不知梁侍讀,哪裡看到下官殺牛?」

  梁侍讀厲聲道:「這些牛肉是怎麼回事?」

  陳凱之道:「這牛並非是屠宰而來,而是不小心撞死的。」他頓了頓,一臉吃驚地看著梁侍讀,隨即道:「牛被撞死了,莫非還不能吃?」

  「你……」

  梁侍讀頓時被噎住,眉色輕輕皺了皺,這陳凱之一看就是在狡辯啊,他嚥了嚥口水,冷冷道:「你在山下四處收購耕牛,莫非別人不知嗎?」

  陳凱之便道:「學生收購耕牛,又有什麼錯?這山上本就需要牛,沒有牛,誰來耕地?莫非梁侍讀一路上山,不曾看到許多土地都翻新過了嗎?」

  「你……簡直是強詞奪理!誰知道你是不是當真私宰耕牛!」梁侍讀死鴨子嘴硬。

  陳凱之鎮定自若地淡淡道:「梁侍讀在說話之前,總需要講證據才是。」

  梁侍讀不願繼續糾纏,事實上,他也知道,就算陳凱之私宰了牛,在這山上,也是不算犯罪的,他要做的,並非是讓京兆府來捉拿陳凱之,某種程度來說,其實就是讓陳公看看這陳凱之有多可惡,單憑這個,就已足夠了。

  他繼續冷冷地道:「朝廷令你來教化勇士營,可是你看看,一派的烏煙瘴氣,你是翰林,是崇文校尉,竟還跟他們廝混在一起,莫非……已忘了你的職責了嗎?」

  陳凱之卻是皺了皺眉道:「下官正在恪守自己的職責。」

  「胡說八道!你看看他們的樣子!」梁侍讀嫌惡地指著這些丘八,他甚至覺得,自己手指向他們,都髒了自己的手。

  陳凱之奇怪地看他,然後道:「勇士營不是一直都是如此的嗎?」

  呃……

  只見勇士營官兵們一個個摸著自己的肚子,想必都撐著了,這時候,他們才意識到,今日的事有點不太簡單,正因為如此,他們一個個尷尬了,因為這二人爭吵的內容……

  聽著很刺耳啊。

  梁侍讀的意思是說,你看看這些垃圾,都是你陳凱之的責任。

  而陳凱之回答的意思卻是,他們本來就是垃圾啊,這怎麼能怪我來著?

  臥草……

  是有點難為情的。

  好在這些人臉皮厚,一個個依舊是嬉皮笑臉的看著,充分發揮了他們平時愛湊熱鬧的精神。

  梁侍讀則是給氣得直發抖,本來他只想撇清和陳凱之的關係,可現在陳凱之當著陳公的面頂撞自己,這不顯得自己御下無方?

  他咬牙切齒地道:「陳凱之,你就這樣和本官說話?」

  反正,就是踩著你上位,你還敢頂撞老夫?

  陳凱之朝他一禮,不卑不亢地道:「下官並未頂撞大人,下官只是自清而已。」

  梁侍讀立即高聲道:「清者自清!」

  這意思是,你陳凱之可不是清者,哪裡是你自辯,就想清白的?

  這二人,頗有些面紅耳赤的意味,可陳凱之深知,事情來得突然,但是已經不可避免了,今日實乃生死關頭,自己的前途,可能就在別人的一念之間。平時他在遇到有人刁難和背後竊竊私語時選擇泰然處之,可今日,卻決不能如此了。

  他不再去理梁侍讀,而是看向陳一壽,朝陳一壽行禮道:「還請陳公明察秋毫!」

  陳一壽一直陰沉著臉,見到了這烏煙瘴氣的場面,再看著陳凱之與自己的上官激辯,心裡只剩下了憤然。

  這陳凱之,果然是伶牙俐齒,轉眼就將自己的干係統統都甩了個乾淨。

  可陳凱之口舌厲害,並不代表陳一壽會接受他的理由,又或者說,陳一壽乃是內閣大學士,可謂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哪裡見識過今日的局面,所以他的臉色極差,狠狠地看了陳凱之一眼,卻是面無表情地道:「好了,下山吧。」

  他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下山,便已轉過了身,舉步便走。

  梁侍讀本還想和陳凱之辯一辯,誰料陳公竟直接要走,卻不願和陳凱之繼續囉嗦了,陳公竟是沒有當場震怒,令他心裡有些遺憾,他瞪了陳凱之一眼:「陳凱之,你……到時老夫再裁處你。」

  他丟下了這一句話,轉身便跟在陳一壽身後,亦步亦趨。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7-9-18 23:23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18 23:24
第三百七十二章:風聲雨聲讀書聲(4更求月票)

  其實連王甫恩都是一頭霧水,想不清楚,陳公這是什麼意思。

  王養信卻是大喜。

  他是陳公的書吏,跟在陳公身邊已有一段時日了,自是多少對陳公的性子了有所瞭解。

  陳公這個人,無論遇到什麼事,極少當場拍桌子的,若是今日這糟糕的狀況,他還能當場拍桌子,大抵是對你這個人還抱有期望,所以痛罵你,還有讓你反省和悔改的意思。

  可若是扭頭就走,這就表明,陳公對這個人已是深痛惡絕,不帶半點希望了。

  陳凱之已是徹底的完了。

  王養信幾乎已經斷定,陳公對這個人,已經沒有了絲毫的興趣,甚至可以說,厭惡到了連痛罵的心都沒有了。

  他邊走邊回眸,給了陳凱之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卻似乎還記得陳凱之上一次揍他的事,有些杯弓蛇影,忙快步跟著出去。

  陳凱之皺著眉。

  陳公無端端的上山,令他有些措手不及,他知道,這肯定是王家父子在陳一壽麵前說了許多話,故意刺激陳一壽,這才有了這一次貿然的上山,而很明顯的,方才自己,或者說是勇士營的表現,都已令陳公失望透頂,或者說,惹得陳公震怒了。

  王養信臨走時,給自己那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足以證明了陳凱之的猜測,自己……已經徹底地失去了陳公的信任了。

  陳凱之微微眯上眼睛,他沒有追上去送陳一壽。

  因為他很清楚,這個時候,即便再如何討好,也挽不回大局。

  是非曲折,不是自己說得清楚的,加上王家父子已經添油加醋的描黑自己,他現在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徒勞的。

  可就這樣算了嗎?

  若是這樣,豈不是自己的一切努力,都已化為烏有?

  陳凱之自是不甘心。

  身後這些勇士營的丘八們還在竊竊私語,陳凱之心煩意糟,回眸惡狠狠地掃視了他們一眼。

  王八蛋,一群王八蛋啊,吃我的喝我的,現在養兵千日,該用兵一時了。

  陳凱之的目光有些可怕,甚至可以說是凶光畢露,神色猙獰。

  這令那些觸及到陳凱之目光的丘八們,原先還在做著小動作,亦或者在低聲議論著的動作,此時,全部噶然停止下來,皆是震驚地看著陳凱之,嘴角微微蠕動著,想說什麼,卻不知從何說起,心底裡沒來由的感到了心驚。

  卻在這個時候,陳凱之突的快步走到了講台,他猛地一拍案,只短暫的沉默之後,他自牙縫裡蹦出了兩個字:「背書!」

  丘八們俱都打了個寒顫,甚至有些人猛然間冷汗淋漓。

  陳校尉發怒了啊。

  其實他們跟陳凱之也相處了一段時間了,卻是很少見陳凱之發怒,陳凱之甚至大多數的時候都是文文雅雅的樣子,即便是偶然的臉色不好看,卻也不至於如今日這般可怕。

  所以當陳凱之一聲號令。

  卻沒有人敢嬉皮笑臉了,大家可都記憶深刻著一件事,這傢伙……可是一腳就踢死了一頭牛的。

  「人之初……」一個個字,從陳凱之的牙縫裡清晰地吐露出來。

  這三字一出,陳凱之便住了嘴。

  而接下來,丘八們如往常一樣,條件反射地開始背誦:「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苟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斷機杼。竇燕山,有義方,教五子,名俱揚。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

  這篇三字經,他們已經不知背誦過多少遍了,這數百字,他們早已算是耳熟能詳,吃飯時要背,上課時要背,一次又一次,如今,這數百字已是爛熟於心。

  他們一齊高聲地背誦,一個個精神氣十足,何況在陳凱之嚴厲的目光之下,每一個人都不敢偷懶,個個都賣力無比,於是郎朗讀書聲頓時往四周迴蕩開。

  「父子恩,夫婦從,兄則友,弟則恭;長幼序,友與朋,君則敬,臣則忠。此十義,人所同,當順敘,勿違背。斬齊衰,大小幼。至緦麻,五服終……」

  一個個文字,清晰無比,這聲浪越過了孔祠,頓時傳開,彷彿整座飛魚峰,已被這讀書聲所包圍。

  而在另一頭,陳一壽快步而走,卻是徹底的怒了,可謂是怒不可遏。

  可能是因為平時極少接觸這等丘八,所以雖然從前總是耳聞這些勇士營丘八們的不法,可真正眼見為實,他的心裡一股火氣卻無法發洩。

  他陰沉著一張臉,疾步走著,一聲不吭,可整個人看上去格外的憤怒,那怒火像是立即要燒起來似的。

  所以,跟在後頭的人,誰也不敢做聲,每一個人都是沉默著,小心翼翼地看著陳公的臉色。

  梁侍讀更是有些忐忑,方才教訓陳凱之,倒是把自己撇清了,只是那陳凱之居然出言頂撞,卻不知陳公會不會認為自己昏聵無能,居然連一個下屬都無法管教好。

  而王家父子,此時已是心中大定,心情也愉快起來,兩人的面容上甚至洋溢著前所未有的喜悅之色,當然只是一會時間,他們便收斂起神色,這個時候不能暴露了自己的情緒,因此他們只垂著頭跟在陳公身後,以掩蓋快要掩不住的愉悅。

  一行人剛剛出了上魚村,正預備走下石階。

  突然,郎朗的讀書聲響起。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這些預備下山的人,身軀都是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震,一個個面露出古怪的樣子。

  即使是憤怒中的陳一壽,腳步也是一滯,面上露出了古怪的樣子。

  他放緩了腳步,耳朵卻是豎了起來,那郎朗的讀書聲還在繼續……

  「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

  讀書?

  誰在讀書……

  似乎答案已經不言自明,在這個地兒,除了勇士營那些丘八,還能有誰呢?

  陳一壽不禁回眸,他用目光,想詢問一下吳將軍,這眼神似乎是問,勇士營,什麼時候會讀書了?又或者,你們羽林衛可會讀書嗎?

  自然,吳將軍一臉懵逼的樣子。

  讀書?勇士營的丘八們會讀書?這……真是笑話了,這群混賬若是能讀書,何至於這般的荒唐?

  再者說了,這個時代,讀書可是讀書人專利,莫說是勇士營,便是其他各營的禁軍,也不曾聽說過要讀書的啊。

  可……這清晰入耳的讀書聲,卻是字字入耳。

  吳將軍覺得自己肯定聽錯了,他深信勇士營的這些禁軍渣渣們可能會耍錢,可能會調戲良家婦女,可他不相信,這讀書聲是自勇士營的人口中發出來的。

  「怎麼回事?」陳一壽再也按捺不住地看著吳將軍詢問。

  這倒沒問錯,吳將軍畢竟是羽林衛中的武官,對羽林衛的事再熟悉不過的,問他就對了。

  吳將軍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好踟躕地道:「這……不知是哪裡的書生在讀書?」

  「哪裡來的書生?」陳一壽大惑不解,是啊,哪裡來的書生呢?

  「這……」吳將軍不知所以然了。

  難道說勇士營?那群只會惹是生非的丘八?

  會是他們嗎?吳將軍自然不會這麼說,因為他覺得沒有任何可以相信這個可能的理由。

  「是勇士營?」陳一壽倒是問了出來,臉色很平靜。

  「不。」吳將軍很實在地搖頭,他斷然道:「斷然不可能是勇士營,若是勇士營,末將寧願將頭剁下來。」

  男人,就該對自己狠一點。

  「是啊,想來,這裡也有讀書人吧。」梁侍讀連連忙附和道。

  王甫恩是兵部右侍郎,多少是知道軍中的事的,嘲笑的樣子道:「陳公,或許是那陳凱之故弄玄虛,要嘛是另有其人,要嘛,不過是教授了這些勇士營的人半吊子的三字經,可能也不過七八句而已,用來敷衍之用,軍中各種矇混敷衍的事層出不窮,這也不足為奇。」

  陳一壽頷首點頭,他也覺得,王甫恩的解釋是比較說得通的,於是便道:「下山吧。」

  眾人繼續徐徐下山,連走了百來級台階,可身後的讀書聲並沒有停止,那響亮的聲音,依舊在這山中迴蕩:「詩書易,禮春秋,號六經,當講究。有連山,有歸藏,有周易,三易詳。有典謨,有訓誥,有誓命,書之奧。我周公,作周禮,著六官……」

  「嗯?」這時候,陳一壽又駐足了。

  一方面,是聽到這讀書聲,總覺得有些怪異,另一方面,當書讀到了這裡,還沒有停止,方才王甫恩的解釋,就顯得有些牽強了。

  梁侍讀反而有些急了:「陳公,日頭出來了,時候不早,還有許多山路要走,及早回去吧。」

  陳一壽麵上的表情卻是忽明忽暗的,誰也猜測不出他的心思。

  須臾後,他突的嘆了口氣,道:「為政者,最緊要的是什麼?」

  眾人嚅囁著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

  陳一壽則是徐徐道:「最緊要的是明察秋毫啊,只有知道事情的真相,親眼目睹了事情的起因和緣由,方才能做出最準確的判斷。」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7-9-18 23:31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18 23:53
第三百七十三章:大開眼界(5更求月票)

  陳一壽這一路走下來,都是伴隨著這些讀書聲。

  此時,在這隱隱約約的讀書聲之下,陳一壽彷彿也成了一個老師,他凝神靜聽了一會,隨即又徐徐道:「古往今來,能成為宰輔的人,哪一個不是絕頂聰明之人,他們不能夠做出判斷嗎?可是為何有的人成了賢相,有的卻是聲名狼藉,最終卻為人所笑呢?依老夫看,問題不是出在他們不能做出最佳的選擇,而在於他們是否願意走出自己的公房,去體察民情,只有掌握了真正的訊息,而不是靠下頭送來的幾篇奏疏,或是身邊的人的隻言片語。老夫雖是愚鈍,不能和古之賢大臣相比,卻不願意偷得這片刻之閒暇,走吧,上山再去看看。」

  眾人聽罷,心裡都有些不甘願,這才剛剛下山呢,一去一回,本就兩腿發酸,可現在,卻又要上山。

  吳將軍還好,畢竟是武人出身,那梁侍讀和王甫恩卻是一副不堪重負的樣子,倒是楊業之前為了幫忙陳凱之看顧這飛魚山的建造,所以也沒少在這山上走動,倒還支持得下去。

  陳一壽雖也氣喘吁吁的,可聽著那依舊環繞在耳邊的讀書聲,卻是目光炯炯,打起精神道:「養恩,你攙老夫。」

  王養恩倒無所謂,他料定陳凱之是在故弄玄虛,勇士營的人會讀書?誠如吳將軍所言,砍了他的腦袋,他也不相信,所以……

  王養信笑吟吟地道:「陳公,小心。」

  王養信將陳一壽攙住,沒有露出任何不喜,對他來說,這不過是再一次讓陳公看到勇士營之人的更多醜態,對陳凱之產生更多的厭煩罷了。

  既然陳公下了命令,就算再不願,眾人只好又上山去,再次回到了上魚村,可明顯的,越是靠近這孔祠,這讀書聲便越是清晰入耳。

  這裡的門敞開著,陳一壽已覺得自己兩腿發酸了,不過他卻沒有叫苦,一步步地走進了這孔祠,舉目一看,卻是驚呆了。

  三百多個勇士營的官兵,方才還是嬉皮笑臉的,可現在,卻一個個正經起來,他們沒有書本,也沒有人帶讀,一個個神色認真,異口同聲地從口裡背誦道:「幼而學,壯而行,上致君,下澤民。揚名聲,顯父母,光於前,裕於後……」

  陳一壽真的驚呆了。

  這樣的背誦,說明這些人已將這三字經背的滾瓜爛熟,就算是想要敷衍,可讓這麼多人,一個個認真郎朗背誦,怎麼可能敷衍得過去?

  最重要的是,不是……聽說這勇士營歷來不服管教的嗎?這陳凱之是如何讓這些人一個個恭順無比,乖乖地在這裡讀書,學習三字經的?

  何況……這才一月功夫呢,一月功夫背誦出三字經,可能對於尋常的讀書人來說,不過是手到擒來的事,甚至一天功夫就可以了。可陳一壽卻明白,這些人都是從未有過任何基礎的丘八啊,何況還是胡鬧緋聞出了名的勇士營丘八。

  陳一壽無法置信,他皺著眉,久久不語,猶如定格了一般。

  站在身後的吳將軍忙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他的驚駭比陳一壽更甚,勇士營的德行,他是再清楚不過了,這群天殺的東西,分明就是敗類和人渣的代名詞,莫說讓他們讀書,說句難聽的話,就是讓他們乖乖的坐著,吳將軍都不相信。

  可這不可相信的事卻是真真切切的發生了。

  丘八們將三字經背得滾瓜爛熟,甚至……他們的腔調,竟還和最正宗的讀書人一般,帶著幾分讀書人應有的古韻。

  而那王家父子先是錯愕,此後卻是發覺自己腦子有點不太夠用,臉色最差的算是梁侍讀了,他面上陰晴不定,整個人突然有一種見了鬼的感覺。

  陳凱之端正地跪坐在案首,他沉眉冷目,眼角的餘光已看到了陳一壽等人,可是他並沒有起身去行禮,現在的他,乃是這裡的主宰,是這些丘八們的主心骨,無論別人如何看待這些丘八,看待自己,自己要做的,便是告訴別人,自己和這些丘八,不比任何人差,無論別人如何詆毀,如何嘲諷,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在做什麼!

  三字經連續背誦三遍之後,終於戛然而止。

  方才吃飯的時候,所有人都嘻嘻哈哈的,陳凱之從不約束,可現在一旦開始到了授課的時候,陳凱之的臉板起,這些丘八們還是對陳凱之頗有些畏懼之心的,因而一個個端坐,大氣都不敢出。

  齊刷刷的眼睛,此刻都落在陳凱之的身上,陳凱之徐徐起身,他俯身將木板搬起,掛在了牆上,而後如往常一樣,拿起了炭筆。

  「昨日講到了哪裡?張浪,你來答。」

  叫張浪的傢伙站了起來:「陳校尉,講到了周武王,始誅紂,八百載,最長久。周轍東,王綱墜,逞干戈,尚遊說。」

  陳凱之頷首點頭。

  他眯著眼道:「那麼,昨日我對這一句,是如何解說的?」

  張浪顯得有些侷促,不好意思的樣子,卻還是道:「這前一句,是說有一個商紂王,最是暴虐,他建立了酒……酒池肉林,更是寵幸一個叫褒姬的女子,國人怨聲載道,於是周武王起兵滅掉商朝,殺死紂王,周朝的歷史最長,前後延續了八百多年。而後一句……」

  他說得結結巴巴的,卻還算準確。

  陳凱之點頭道:「坐下。」

  張浪見自己矇混過關了,面上便傻傻一笑,可一看陳凱之虎著臉,似乎又不敢笑了,忙一本正經地坐好。

  此時,陳凱之又道:「那麼這一句,揭示的是什麼道理?鄭勇,你來答。」

  一個叫鄭勇的傢伙戰戰兢兢地站起來,想了想才道:「紂王失國,是因為……他愛女人,愛酒肉,暴虐不仁,所以……所以……,而周有八百年天下,是因為周公旦頒佈了周禮,周國上下,井然有序,這才昌盛。」

  這個回答,很淺顯,不過很適合教給這些初入門之人。

  陳凱之笑了笑道:「嗯,坐下吧。」

  陳凱之又道:「接下來,我們講解下一句……」

  陳凱之開始講起來,三字經裡,每一段都是一個典故,例如說到了紂王,自然可以引申出紂王的故事,就有了孟津觀兵,有了牧野之戰,許多有趣味性的小故事道出來,大家就記得了個七七八八,終於知道原來是這麼回事。

  自然,這其中就不免添加一些私貨了,陳凱之是儒生,不得不按孔孟學說去解釋這些現象,於是乎,就有了紂王為何會敗,文王和武王為何會勝。

  陳一壽站在一旁,細細地聽著,想是有些累了,見角落裡有個位置,四下無人,於是他跪坐在這位上,其他人只好站著,卻是一個個一臉鬱悶的樣子。

  陳凱之所講的,乃是周國八百年之後,逐漸衰弱,諸侯國之間頻繁的發生戰爭,而遊說之士開始大行其道。

  那楊光聽得極有滋味,忍不住站起來道:「陳校尉。」

  陳凱之虎著臉看他:「記得舉手。」

  楊光又忙坐了下去,然後舉起手,陳凱之點了頭,他才重新站起,道:「陳校尉,我有一個問題。」

  陳凱之道:「說。」

  楊光道:「既然是發生戰爭,為何有遊說之士呢?遊說個鳥,不如打了乾淨,何須這樣麻煩。」

  眾人便哄笑起來。

  陳凱之卻沒有笑,似乎也沒有氣惱,而是很有耐心地道:「你若是與人結怨,是直接動手去打,還是尋營裡的同袍,讓他們一起為你出頭?」

  「呃……」楊光扭捏地道:「自然是叫上弟兄們一起上。」

  「這就是了,這就是遊說,你找上你的同袍,痛陳自己被人欺了,你們是同胞,是同鄉,這叫動之以情,你說今日若是你被打了,沒人幫忙,下次營裡還有人被打,這叫曉之以理,也叫痛陳利害,由此可見,遊說比單純的戰爭,某種程度上就更能決定勝負,打打殺殺,這是蠻力,蠻力並非是不可取,而在於需要謹慎使用,人有別於禽獸,在於人懂得取巧,而禽獸只是借力,明白了嗎?」

  楊光恍然大悟的樣子:「校尉大人是教授我們多動腦,少用力。不對,校尉是說我沒腦子?」

  這下子,又引來了大家的哄笑。

  陳凱之汗顏,只好道:「坐下。」

  這時倒是有人忍不住道:「力有窮盡,可是智無窮盡。」

  眾人不由朝聲源處看去,陳一壽竟是緩緩站了起來。

  其實陳凱之早注意到了陳一壽,卻假裝沒有看見,誰料這時候,他竟站出來開始說話,便也沒有制止,依舊……還是當做沒有看見。

  倒是王養信等人,頓時覺得不自在起來,王養信心裡想,這陳凱之教授得如此粗淺,陳公一定是心裡生出鄙視之心吧。

  他這樣地安慰著自己,可現在的王養信,已是後悔不迭,自己真是啊,竟是犯賤,請陳公來這裡。

  其實他至今都不敢相信,這一群丘八,怎麼就會讀書了呢?而且一個個,竟都似乖寶寶的樣子,真是……可恨啊!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19 13:21
第三百七十四章:倚老賣老(1更求月票)

  可恨歸可恨。

  現在陳公的心思難測,因此,當陳公發出一言之後,王家父子、楊業、梁侍讀等人都是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陳一壽麵色淡然,他徐徐地朝著陳凱之的方向走去。

  到了陳凱之的面前,陳凱之則朝他作了個揖。

  陳一壽依舊還是面無表情的樣子,只微微的頷首點頭,接著旋過身,掃視了這勇士營的丘八們一眼。

  「老夫……」他淡淡道:「就是你們方才說的老東西……」

  這陳公還挺記仇的啊。

  陳凱之站在一旁,嘴角抽了抽,尷尬了。看向台下的丘八,這些丘八卻一個個擠眉弄眼的樣子做著小動作,果然……是無知者無畏啊!陳凱之真有點想知道,若是他們知道這個老東西乃是當朝宰輔,會是什麼表情?

  王養信不禁為之暗喜,顯然,陳公似乎還惦記著這個仇,那麼……

  卻見陳一壽微微挑眉,卻是含笑道:「那麼吾這老東西,也就來倚老賣老吧,方才陳校尉所說的這個典故,頗為淺顯,自然,陳校尉這是有他的用意,老夫就往深裡說,老夫方才說,力有窮盡,而智無窮盡,不知爾等可有什麼感觸嗎?」

  「沒有?」陳一壽微微一笑,歎了口氣:「那麼老夫問你們,你們的身體髮膚,存在這世間,可有幾年光景?這裡年歲最大的人,理應也不過三旬吧,你看三十年的短暫光陰,倒是健壯了爾等的骨骼,夯實了你們的皮肉,可短短三十年,何其短也。可是智呢?」

  陳一壽道:「你們的心智,也長了三十年,似乎和你們的身體髮膚一樣,可是你們錯了,人之智,來自於學習,學習的是什麼呢?譬如這三字經,總結的便是前人的經驗,還有那些經史,哪一個不是歷經了千年,甚至數千年之久呢,這些都是前人的經驗啊,吾等得知了商紂王暴虐而失國,所以便盡力去規避它,警醒自己不可暴虐;吾等得知有個叫宋襄公的人,因為婦人之仁,以至失敗,所以我們告訴自己,君子雖不屑於謀私,卻也需有所防範。我等知道了許多許多前人的事例,於是,我等借此來警醒,來端正自己的行為,來使自己規避掉前人走錯了的路,這便是智,讀書而明理,讀書而明智,讀了書,便懂得了反省,如此,才有了前車之鑒,才不使後人而哀,這便是智的作用,人的體力,充沛時不過是經過三十載的熬練,可人之智,卻有千年乃至三千年的延續,是以,體力有極限,而萬物的道理,卻是無窮。」

  「見爾等讀書,吾這老東西,倒是頗為高興,從前老夫總聽人說教化、教化,朝野內外,上至廟堂,下至一縣裡的縣令,俱都是教化二字不肯離口,誰都知道,教化的作用,教化使人知禮,教化可讓人心如明鏡,可教化何其難也怕,吾聽到許多人大談教化,可是……沒有人肯真正去教化,最終,成了空談。」

  「這便是老東西欣慰之處啊,欣慰的是,連勇士營的諸位,尚且可以朗誦三字經,這天下,還有什麼是不可以教化的呢?」

  這一句反問,令人鴉雀無聲。

  丘八們似乎也不傻,一個個怪異的樣子,因為他們發現,這老東西的話,怎麼聽著像是在罵人。

  什麼叫做連勇士營的諸位都可以讀書,還有什麼不可以教化呢?

  自然有的人心裡憤憤然,好在陳凱之板著臉站在陳一壽的身後,大家卻不敢造次了。

  於是這裡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咳嗽。

  「不容易啊,真不容易。」陳一壽仰臉,感慨萬千,這面上有著深刻皺紋的老臉:「這世上,靠嘴說容易,可真正要做,才是難。老夫告訴你們,這智為何強於力,並不是讓你們做讀書人,不是教你們做書生,只是想告訴你們,需以史為鑒明事理,你們……終究都是功臣之後,不可辱沒了自己的先祖。」

  「噢,對了,方才陳校尉講到了周武王的典故,那麼你們可知道,周武王有個弟弟,叫周公旦嗎?此人作了周禮,而至此,才有了大周八百年的基業,何謂周禮?」

  陳凱之萬萬想不到,陳一壽還有好為人師的毛病。

  卻見他滿面紅光,滔滔不絕地講授著。

  足足過去了半個時辰,那鄭虎突的道:「老東……老先生……該吃飯了,餓了……」

  陳一壽哂然一笑,也不怪罪,只擺擺手道:「好,言盡於此,還望老東西今日所說的這些,於你們有一些助益。」

  他回眸,陳凱之朝他作揖:「陳公只怕餓了,請一起去飯廳用餐吧。」

  陳一壽只點點頭,由陳凱之引領,走出了孔祠。

  只是這時,這些隨員們的表情很難看,王家父子有一種想煽自己耳光的衝動,這一次算是真正砸了自己的腳了,但王養信還是很眼疾手快地忙上前去,想要攙扶陳一壽。

  陳一壽則是擺擺手道:「不必了,陳凱之,你來扶一扶老夫。」

  王養信臉都綠了,卻是努力地扯出點笑容,緩緩退下,只是臉色卻比豬肝還難看。

  那吳將軍倒還好,除了比較震驚,至今還覺得渾渾噩噩的,他無法理解,這群只會胡作非為的勇士營混蛋,怎麼就讀書了?

  讀書了啊……這讀書會和勇士營的丘八們有關聯?

  吳將軍甚至懷疑,是不是打西邊出來了。

  一旁的楊業則是帶著微笑捋鬚,他自然是站在陳凱之這一邊的,之前的憂心終於放下,心情變得愉悅起來。

  那梁侍讀卻也是臉色不太好看,甚至內心裡溢出了一種不太妙的感覺,想了想,他很努力地擠出了笑容,在旁道:「陳修撰,了不起啊,少年有為,果然……果然是沒錯的,老夫早就知道你……」

  陳凱之沒有搭理他,這等人,他見得多了,許多人可能認為,一個人剛才還對你聲色俱厲,轉眼就大肆吹捧,覺得不可思議,可這世上,總是有這樣的人,這種人說的好聽,叫人情練達,又或者叫聰明機警,可陳凱之厭惡這樣的人情練達,固然知道人有趨利避害的本能,可厭惡就是厭惡。

  陳凱之攙著陳一壽登山,山上才是書齋,他不敢讓陳一壽在孔祠這裡和丘八們一起吃飯,那些傢伙上課時倒還正經,可論起了吃,陳凱之不是吹牛,這些傢伙吃飯時堪比雜耍。

  這一路登山,陳凱之也一路充作嚮導,手指著遠處,邊道:「這裡是一個雞棚,會養許多雞。後山那兒有個高山的草場,也預備開闢出來,養一些羊。陳公,這裡預留了煉油坊的地,還有山下,預備養豬……那兒是果園,這裡預備一個桃園……」

  他對於自己的這座山,如數家珍,這開闢出來的山,便是自己的心血。

  陳一壽一路頷首,他隨和地笑道:「你雖步入了仕途,卻有這樣的閒情。」

  方纔的冷漠以及抱怨,現在都默契地沒有提,陳凱之笑吟吟地道:「自給自足嘛,這山便是一個莊園,若是不收拾一下,實在遺憾,此乃聖人所賜,下官豈可棄之如敝屣?」

  讀書人就是這樣,無論是做任何事,總要找出點正當理由,即便是養豬,特麼的也能跟聖人沾上關係,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

  陳一壽沒有繼續往這話頭上多說什麼,倒是轉了話題道:「你這崇文校尉,倒是盡職盡責,說句實在話,若非是親眼所見,老夫還真不敢相信,連勇士營都可以讀書。你是如何做到的?」

  陳凱之道:「勇士營的根本問題,在於他們抱團一起,這些人都是祖上有軍功的人,自呱呱墜地開始,便彼此熟識,營中的每一個人既是同鄉,又是世交,父祖輩們,更是有過命的交情。朝廷委派人來管理,最大的問題在於不為他們所接受,遭他們排斥,可朝廷的命官,職責本就是約束和管理他們,與他們天然對立,單靠這個來約束,何其難也。」

  「下官所做的,就是接近他們,盡力不使他們意識到下官乃是朝廷委派去對他們管理的,所奉行的,乃是溫水煮青蛙之策,先順從他們,抓住他們的弱點,徐徐的與他們融入,給予他們一些好處,再慢慢的改變他們的生活作息,使他們習慣一種全新的生活,更使他們對下官有所依賴。」

  陳凱之耐心地繼續解釋道:「人有了依賴,就會形成某種慣性,他們的習慣一旦改變,想要變回去,就更難了,自然,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真正讓他們煥然一新,只怕單靠這月餘功夫,是不成的,也正因為如此,方纔這些人粗言穢語……」

  陳一壽壓了壓手道:「只要他們不再惹是生非,好好讀書,這些,倒是無妨的。」

  雖說是無妨,表現出了宰相肚子裡能撐船的風骨,可陳凱之還是能感覺到陳一壽心裡稍許的不太痛快。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19 21:34
第三百七十五章:前程遠大(2更求月票)

  「陳公想必是餓了吧,不妨就在此吃頓便飯。」此時,陳凱之含笑著說道。

  陳一壽是真的餓了,雖然對於這個少年翰林開始刮目相看,可人總要吃飯的。

  陳凱之一個眼色,便有僕人端來了一碗肉羹,陳一壽一點都不矯情,輕輕地吸了一口,頓時,這美味的肉羹入口,加上這精鹽所帶來的原汁原味,味蕾將這肉香傳遞全身,很舒服。

  陳一壽便笑了笑道:「這湯倒是好。」

  「是啊。」陳凱之徐徐說道:「是之前留下來的牛肉熬的。」

  陳一壽噗的差點就將這牛肉羹噴出來,擰著深眉,將這肉羹放下,卻是正色道:「陳凱之,國家以農為本,牛肉再鮮美,你是翰林,卻需謹慎。」

  很明顯的這是在提醒陳凱之不能犯法呀,這個時代殺牛是犯法的。

  陳凱之自然也是明白陳一壽的意思,輕輕頷首。

  「陳公,下官知道輕重,這牛真的是意外死亡的。」

  陳凱之不敢說,這是他一腳踹死的,不過理論上來說,確實屬於意外死亡,當然,陳凱之不介意多製造一些意外事件。

  陳一壽抬眸,深深地看著這個少年翰林,不知因為什麼緣故,他心情極好,一方面,是因為那尾大難掉的勇士營有瞭解決的希望,另一方面,是因為陳一壽對陳凱之有了很大的改觀,雙眉終於又緩緩地舒展開來,笑吟吟地捋鬚。

  「問題不在這裡,你吃了牛肉,若覺得味美,固然這是意外而死之牛,可有了一次,就會想著第二次,這一次有牛意外死亡,下一次呢?再有,你讓勇士營一起吃,他們若覺得味美,就免不得希望再試一試,有人想要試,若是這洛陽城裡,許多人談論著牛肉的滋味,那麼就總有一些不法之徒偷偷屠宰耕牛,暗地裡兜售,所以凡事還是防微杜漸為好,你去給老夫取一碗米粥來吧。」

  陳凱之搖搖頭,只得親自動身去取了一碗米粥,陳一壽慢吞吞地喝著,一面抬眸朝向王養信等人道:「爾等也去吃飯吧,老夫有些話想和陳凱之說。」

  那梁侍讀忙道:「陳修撰能得陳公的青睞,真是他的福氣啊。」

  之前他可是說了陳凱之的不少壞人,現在明白是自己看走眼了,所以便想化解尷尬來著,很想補救一點自己的過失。

  誰料陳一壽不過莞爾,而陳凱之亦是沒有什麼表示。

  這就有些尷尬了,想討好,卻讓自己下不了台了。

  梁侍讀只好訕訕道:「下官告辭。」

  王甫恩和楊業亦都告辭,只是王甫恩臨行時,卻是瞥了王養信一眼。

  王養信會意了什麼,這陳公和陳凱之獨處一室,可不太妙啊,誰知道這陳凱之會不會說自己什麼壞話呢?這讓王養信的心控制不住地咯噔咯噔的跳著。

  為了防止陳凱之說自己壞話,他不由堆笑道:「陳公,學生不餓,在此伺候著吧。」

  「不用你了,下去吧。」陳一壽擺擺手,露出了不悅的神色。

  王養信心裡不由抽了一下,整個人微微怔了怔,即便他不想離去,可此刻卻也只能極不情願地告辭。

  等眾人都走了,陳一壽坐定了,接著低頭吃粥,看他吃得香甜,陳凱之卻是發現,自己也餓了。

  好吧,這個時候再餓,自己也只好忍著。

  陳一壽耐心地吃完了粥後,卻是突然板起了臉來,一臉正經地問道:「這裡沒有外人,老夫問你,可以保證勇士營不會再滋事了嗎?」

  說翻臉就翻臉,至少現在,陳一壽的表情比方才嚴厲了許多,口氣也是帶著幾分嚴厲。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思想,陳凱之很想說自己保證不了呀,就算自己是他們的父母,也管不了那麼多事,不過此刻他卻不能有任何的說辭,只好正色道:「學生盡力保證。」

  「如何保證?難道真靠教化?」陳一壽抬眸深深地看著他道:「你是聰明人,所以老夫不和你說官話套話。」

  陳凱之汗顏,原來陳公也知道,所謂的教化,只不過是官話和套話啊,是啊,靠教化,其實是很難約束人的,所謂不可怕,就怕有文化,大概就是這個道理。

  陳一壽固然覺得讓勇士營讀讀書不錯,可這並不代表一群讀了書的勇士營官兵就不會作姦犯科。

  否則,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之多犯事的讀書人呢?

  陳凱之心裡明白,自這件事落在他頭上開始,這個燙手山芋,自己無論如何都得管好了,否則還不知道後頭為自己惹出什麼事來。

  因此他格外鄭重地說道:「學生可以保證。」

  「保證?」陳一壽露出幾分愕然,道:「你拿什麼保證?」

  陳凱之想了想,才又正色道:「學生能用來保證的,也只有自己前程。」

  陳一壽哂然,其實他頗有考校陳凱之的心思,說實話,能讓勇士營信服的人,絕不可能只是一個迂腐的小翰林這樣簡單,所以陳一壽才願意和陳凱之進行別開生面的對話。

  此時,他一臉認真地看著陳凱之:「這麼說來,你有辦法?」

  「有。」陳凱之吐出了一個字。

  陳凱之這時也不敢藏拙了,接著便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其實官兵聚眾一起,是最容易滋生事端的,這一點,不只是各地的府兵如此,禁軍如此,至於勇士營那就更嚴重了,想要讓勇士營不再滋生事端,學生以為只有一個辦法,那便是消耗掉他們所有的精力,使他們根本心無旁騖。」

  「嗯?」陳一壽很是詫異,對這個答案,可謂是始料未及。

  他本以為陳凱之會提出如何感化這些人,若只是拿這個辦法來,就不免令陳一壽心裡生出失望,誰料陳凱之竟還有其他的招數。

  他微微一笑道:「你但說無妨。」

  陳凱之頷首,道:「請陳公稍待。」他動身去自己書齋裡取了一個便箋來,送到了陳一壽的手裡。

  陳一壽接了,這便箋是個計劃,而計劃很簡單,卯時起,接著便是晨練,此後便是早餐,再之後便是文課,之後是操練,從卯時一直到戊時,一天時間裡,這七個時辰,幾乎都是排的滿滿的,似乎連一絲一毫的空間都沒有。

  陳一壽抬眸,疑惑地問道:「只是這個?」

  「這個就足夠了。」陳凱之道:「文科以及武操,同吃同睡,只要一直保持如此,足夠消磨掉勇士營所有人的精力,這幾日,下官已經有過一些嘗試,事實上,絕大多數的勇士營官兵,一日下來,已是精疲力盡,根本無暇去想其他的事。由此可見,所謂的遊手好閒,從而引發的滋生事端,本質上便是散漫導致,只要不給他們絲毫的空間,他們便是想要滋事,也沒有精力了。」

  聽了這個解釋,陳一壽哭笑不得,真沒想到這陳凱之竟是想到了這麼一個『笨辦法』,不過他也不得不承認,若是一個人從早忙碌到晚,好不容易閒下來,多半也是疲倦得恨不得立即躺下休息的,哪裡還肯四處遊手好閒?

  「你能確保他們處處聽你的話?」陳一壽依舊有著余慮。

  陳凱之深吸一口氣,他心裡清楚,自己開始談條件的時候到了,這個時候,若是不要一點條件,更待何時?

  陳凱之便道:「下官有幾個小要求。」

  「你說罷。」

  陳凱之道:「其一,勇士營搬遷至飛魚峰,請朝廷撥付一些錢糧,當然,下官會提供土地,營造一個軍營,人上了山,就好管教一些,這裡下山的路只有一個,也可以省去有人私自出營的問題。」

  「其二,每月勇士營的錢糧,需加多一些,額外予以一些補助,若是陳公可以給予這些方便,下官就可以保證,勇士營永不為患了。」

  上山,給錢!

  前者無所謂,勇士營本來就是朝廷尾大難掉的問題,何況人數也不多,巴不得他們滾得遠遠的,愛咋咋地,這飛魚峰,不正是一個絕佳的流放地嗎?他們在山上無論做什麼都好,只要別下山來害人,似乎……很讓人心動的。

  而後者,似乎也不成問題,勇士營的員額不多,朝廷開一個特例,想必花費也高不到哪裡去。

  陳一壽略微眯了眯眼,認真地想了想,才徐徐說道:「老夫需和內閣諸公們商量商量,此事,理應不成問題。還有其他事嗎?」

  陳凱之便嘆了口氣,才道:「下官深知,自己出身寒門,自幼失孤,僥倖才得以鯉魚躍龍門,忝居修撰之職,不免被人所輕,只怕有人在陳公面前,少不了搬弄一些是非……」

  陳凱之面帶著微笑,卻是用一副誠懇的樣子,隱藏了眼裡的狡黠,接著道:「就如梁侍讀,就一直對下官頗有成見……」

  「嗯……」陳一壽頷首捋鬚,卻是若有所思。

  此時,陳凱之卻是突的笑了笑,才又道:「不過,倒是幸好。」

  「幸好什麼?」陳一壽徐徐道:「但說無妨吧。」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7-9-19 21:39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19 21:40
第三百七十六章:滅頂之災(3更求月票)

  陳凱之顯得很真摯的樣子說道:「幸好陳公身邊的王書吏,待下官還不錯,他雖是兵部右侍郎之子,在下官面前卻全無架子,陳公理應知道,下官和他之前,頗有一些矛盾吧,可後來,卻是冰釋前嫌,這位王書吏和顏悅色,對下官極好,有他在陳公面前,下官也放心一些。」

  陳凱之這一番說罷,陳一壽的面上,沒有絲毫的表情,只是一雙眼眸,似有洞若燭火的光澤。

  他似乎對於陳凱之的這番話,表現出了極濃厚的興趣。

  「是嗎?」一副有些不確信的樣子。

  陳凱之自是毫不猶豫地道:「正是。王書吏對下官沒的說,下官心裡對他感激不盡。」

  陳一壽便笑了笑,沒有說什麼,只是道:「這裡怎的沒有茶?」

  陳凱之笑道:「下官這就去斟茶。」

  說罷,他親自去泡了茶送到陳一壽的跟前,陳一壽呷了一口,才又道:「你這裡不錯,難怪這樣多的人對於天人榜如此趨之若鶩,此山,方圓怕有十里吧。」

  陳凱之見陳一壽沒有繼續追問關於王養信的事,似乎也並不急,顯得極穩重地道:「三五里是有,不過因為是山,所以顯得大一些。」

  「真是好地方啊,若是哪一日,老夫致仕,若能在這樣的地方頤養天年,倒也不錯。可惜老夫的文章入不了天人榜。不過……」他瞥了陳凱之一眼,卻是意味深長地道:「這天人榜和真正的腳踏實地步入仕途,卻是全然不同的,你的文章倒是久負盛名,可於老夫而言,讀書人做了官,就該經世濟民了,文章反而是其次。」

  正說著,卻見王養信等人已用過了餐,在外候著了。

  陳一壽抬眸,瞄見幾人在外靜候,便起身道:「好啦,老夫在此半日,難得的躲了這麼久的清閒,眼下是該下山去了,內閣還有許多事沒有處置呢,陳凱之,不要讓老夫失望。」

  陳凱之也沒有挽留,依舊有禮地道:「學生恭送陳公。」

  二人一前一後的出來,王養信便急切地看著陳一壽,卻見陳一壽面帶笑容,而陳凱之的表情也看不出什麼。

  可即便如此,他心裡還是有些不安,不過……王養信心裡倒也並非沒有底氣,他心裡想,就算這陳凱之說我壞話,可自己被這傢伙在待詔房揍了的事,陳公早有體察,在陳公心裡,肯定認為陳凱之對自己是很有成見的,反正自己是受害者,上次挨了揍,這一次,就算陳凱之說了什麼壞話,想來陳公的心裡也是有數,理當不會有問題的。

  這麼一想,王養信的心情總算少了些許的壓抑,忙含笑著上前道:「陳公……」,邊道邊攙扶著陳一壽。

  陳一壽則是回眸對陳凱之道:「不必送了。」

  陳凱之頷首,而一行人,自此下山。

  陳凱之卻是亦步亦趨的尾隨著他們出了山門,方才佇立在山門處,見陳一壽已鑽入了轎裡,其他人則表情各異的擁簇,他分明能看到,梁侍讀等人的表情有些難看。

  轎子起了,眾人漸漸遠去,陳凱之也鬆了一口氣。

  現在他最期待的,是勇士營是否能夠將駐地移到山上的事。

  若是當真能上得了山,這就再好不過了,自己這座飛魚峰,幾乎什麼都有,可最缺的……就是人氣啊。

  營造的花費,雖然巨大,可若這裡人煙稀少,用不了多久,這些營造出來的建築遲早要荒廢。

  所以……人……才是關鍵。

  三百多個勇士營的丘八們上了山,可以幫著除除草種種菜什麼的,何況人一多,有了人氣,當然就會熱鬧起來。

  自然,陳凱之還有一些其他的謀劃和打算,勇士營某種程度上,已經和自己的前途所掛鉤了。

  他久久地佇立在那裡,良久才轉身回上山去,到了門房這裡,那門役忙過來給陳凱之行禮,陳凱之看了他一眼,不由道:「以後再有人上山,定要事先通報,下不為例。」

  陳凱之現在其實還是有點後怕啊,今日之事雖是自己始料未及的,可還是自己想得不夠周到,差一點就壞事了。

  「是,是。」門役汗顏道:「只是那楊業楊大人……」

  陳凱之吁了口氣道:「這是規矩,規矩不能變,否則我僱請你又有何用?」

  他沒有再說什麼,便一步步走上了石階。

  …………

  在另一頭,總算,一路奔波,陳一壽又回到了內閣,而梁侍讀等人,則紛紛告辭。

  王養信雖是一味在心裡安慰自己,可心頭依舊還是沉甸甸的,突然覺得自己實在愚不可及,哪裡知道這陳凱之真能降服得住那些素來只會惹是生非的勇士營混賬呢?

  這一次,真的是坑大了啊。

  偷雞不成蝕把米就不說了,這陳凱之似乎已經給了陳公一個極好的印象。

  他心裡更在猜測,陳凱之說了自己什麼壞話嗎?一定說了,此人睚眥必報,怎麼可能不說呢。

  呵……

  想來應當還不至於影響到自己在陳公心裡的印象,畢竟這些日子,自己鞍前馬後,嗯,一定是如此。

  可……王養信心裡又有些不踏實。

  這一路回來,陳公當然什麼話都沒有說,可王養信總覺得有種不確定。

  他心裡踟躕著,卻見陳公已坐在了案牘之後,他忙慇勤地去給陳公斟了茶,這茶水,水溫正好,陳一壽舉起茶盞喝了,彷彿上午的事,一切都沒有發生。

  只見他伏案,提著筆,唰唰的票擬了幾份奏疏,似乎覺得有些乏了,便擱筆。

  王養信忙討好地上前道:「陳公今日上山下山的,操勞費心了不少,想必已是乏了,學生去預備一些參湯,好給陳公解解乏。」

  陳一壽抿嘴笑了笑道:「不必了,你來,坐下,老夫有話問你。」

  王養信心裡卻是猛地咯噔了一下,隱隱的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那陳凱之說了自己的壞話啊。

  跟了陳公這麼久,他平時根本不會在乎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極少會找自己問什麼話的,就算有什麼話,那也都是公務上的交代。

  這是陳公早已養成的習慣,而似這般鄭重其事地找自己說話,是他王養信進這內閣來的第一次。

  正因為如此,王養信才忍不住的誠惶誠恐起來。

  他忙跪坐下,心裡很是不安,面上卻是假裝無事人一般:「還請陳公示下。」

  陳公又呷了口茶,才輕描淡寫地道:「那陳凱之,與你的關係如何?」

  王養信身軀一震,果然……來了……

  陳凱之這廝,一定告了不少狀,會告什麼狀呢?以那陳凱之的城府,斷然不可能只是說自己無禮之類,莫不是……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他想到了一個可怕的可能。

  是不是自己休妻的事?

  又或者是,他通過父親的運作,棄文從武,這……些固然都不算觸犯律令,可德行上,卻是有虧的。

  王養信自是很清楚,內閣對於書吏的品德尤為看重,學問是其次,辦事的能力也是其次,可若是德行有什麼問題,這就是極嚴重的事啊。

  此時王養信已是驚得一身冷汗。

  可現在怎麼辦才好?

  不,決不能坐實了陳凱之對他的狀告,那麼……只能攻擊陳凱之了,攻擊他的人品,才能翻身了。

  想想看,假若陳凱之是個道德敗壞,厚顏無恥之人,那麼陳凱之對於自己的狀告,還有可信度嗎?

  王養信毫不猶豫地道:「陳公不問還好,今日一問,學生不知該不該說實話。」

  這叫以退為進。

  陳一壽麵上波瀾不驚,他彷彿是一個置身於事外的裁決者,面上顯露的只是冷漠,可冷漠的背後,卻又有值得玩味的動機。

  「你在老夫的公房裡辦公,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王養信頷首,腦海裡迅速地組織著語言,隨即道:「陳公,這陳凱之,實在厚顏無恥,他……學生真的是從未見過如此無恥之人啊。此人……欺凌弱小,仗著自己是翰林出身,在翰林院裡對書吏們頤指氣使,以至翰林院上下,對他怨聲載道。此人官聲極差,這是在待詔房出了名的。」

  「還有,學生原有一個妻子劉氏,誰料他和他的師兄二人合謀,竟……竟……」

  說到這裡,王養信,竟是泣不成聲起來。

  沒有辦法,只能拼了。

  到了這個時候,不將一切的髒水潑在陳凱之的身上,王養信不知道陳公會怎樣看待他,他將會得到怎樣的結局!

  固然他還有一個好爹,可陳公是內閣大學士,一旦為陳公所嫌惡,那他……這一輩子都無法出頭了啊。

  甚至,他覺得最可怕的是,一旦他被趕出了內閣,甚至還極可能的會涉及到他的父親。

  這一點,王養信實在是太清楚不過了。

  這個世上,本就是落井下石的人多,一旦他被趕出去,這滿朝文武不會認為是他犯了什麼錯,而只是會認為,一定是陳公想要敲打王家,打的是他身上,實則卻是給兵部右侍郎的警告。

  這……才是王家的滅頂之災。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7-9-19 21:47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19 23:17
第三百七十七章:害人終害己(4更求月票)

  王養信出身官宦之家,又怎麼不明白人走茶涼的道理?

  一旦有人發現陳公對於王家的態度有變,這顯然又是一個政治風向,這就難保會有人落井下石,對王家下手了。

  就如那陳凱之一般,起先不也是人人敬他,可一轉頭,只因他被陳公派去了教化聲名狼藉的勇士營,便頓時被人所排擠了。

  王養信知道自己已沒有退路了,陳凱之狀告自己,自己必須反咬,死死的反咬。

  他聲淚俱下,為了演得逼真一些,如雨般的眼淚啪啪的落下來,沒一會,雙目變得紅腫,哽嚥著道:「陳公啊,這陳凱之……真是豬狗不如啊,此人最擅長的就是挑撥是非,逢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他……沒少在人後誹謗別人的聲譽……」

  「此人貪婪無度,高傲自大,在待詔房裡,自詡自己乃是才子,到處和人說,天下人,誰也無法和他相比,便是陳公也遠遠不如他,陳公……你說說看,你說說看,這樣的人,是多麼的可恥。」

  王養信痛斥著,只恨不得使出渾身解數,搜腸刮肚出各種編排,好令陳公相信陳凱之就是一個無恥之徒而厭惡於陳凱之。

  姓陳的,呵呵,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在陳公面前說了我幾句壞話,就可以整我王養信嗎?

  你……還是太嫩了。

  你不過是一個和陳公說過幾句話的翰林,陳公又怎麼會相信你的一面之詞呢。

  可我王養信不同啊。

  我王養信乃是陳公的書吏,日夜朝夕相處的伺候著陳公,對陳公的照顧,可謂是無微不至,早將陳公的性子給摸透了。

  想和我王養信鬥,你還嫩了。

  王養信雖是表面痛哭淚流,可漸漸的,心反而定了下來,他覺得自己還是有極大勝算的,他最大的優勢,便是他畢竟乃是陳公身邊的人,單憑這一點就足夠了,陳公沒有理由去相信一個只見過幾面的翰林,而不相信天天在身邊的他。

  「陳公若是不信,大可以將待詔房的翰林們都請來,仔細問問,這陳凱之的官聲如何,翰林們都厭惡他到了極點,都說此人……只知道在背後搬弄是非,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

  為了增加自己的可信度,王養信這次搬出了陳凱之的同僚。

  呵呵……這些翰林,到時候一旦被請來,會如何作證呢?他們和陳凱之沒什麼交情,反而和自己打得火熱,十之八九都是要和自己同聲同氣的。

  大事可定了!

  最好陳公連那梁侍讀一起招來問話,到時……

  「陳公……」他淚流滿面,接著抬起頭來,可憐巴巴地看向陳一壽。

  他原以為,這個時候,陳公一定會勃然大怒。

  事實上,以他對陳公的瞭解,也確實應該如此,他太清楚陳一壽了,這位內閣排名第四的大學士,歷來是個一絲不苟的人,陳公是極討厭下頭的官吏們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

  可……

  此時,王養信身軀微震,他抬著頭,卻發現陳公的臉色不見憤怒,那值得玩味的表情,卻更加的深刻了。

  陳一壽好整以暇地端著茶盞下了口茶,卻沒有說什麼,而是繼續凝視著王養信。

  王養信覺得怪怪的。

  怎麼沒點反應?莫非陳公是氣糊塗了?

  於是他歇斯底里地道:「陳公,學生所言,句句屬實,懇請陳公明鑑。」

  「噢……」陳一壽輕輕地發出了一個聲音。

  這聲音很輕,沒有夾雜任何感情的色彩。

  王養信心裡一愣,戰戰兢兢地看著陳一壽,他的心提了起來,只等陳公的表態。

  陳一壽突然笑了笑:「哎……」

  「陳公何故嘆息?」

  陳一壽端著茶盞,吹著茶中的茶沫,眼底里,透著一股深深的疲倦,這彷彿是一種看破了紅塵倦意。

  他放下了茶盞,才慢悠悠地道:「老夫方才問你與陳凱之是什麼關係,是因為陳凱之提及到了你。」

  王養信在心裡道:當然提及了,沒有提及,如何在背後編排我王養信?

  王養信心裡恨得牙癢癢的,卻還是目不轉睛,不敢呼吸。

  陳一壽又道:「今日,陳凱之狠狠地誇讚了你,說你平時待他不錯,他和你,是至交好友,他還說,他初入官場,確實有人看他不慣,不過幸運的卻是,老夫的身邊有你王養信,他心裡放心一些。這陳凱之相信……」陳一壽說話的時候,帶著哂然,搖搖頭,接著又是嘆息:「這陳凱之相信,有你在老夫的身邊,若是遇到有人說他的是非,你這位友人,一定會為他解釋。」

  「……」

  王養信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發現……竟是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握草……

  那陳凱之這樣說的?

  猛地,王養信的身軀不由自主地打起了顫,如遭雷擊!

  這……這……

  他的腦子已經是一片空白,似乎轉不過,已經徹底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陳凱之對陳公說,王養信是個不錯的人,我和他是好朋友。

  王養信對陳公說,陳凱之豬狗不如,最喜歡背後說人是非,陰險狡詐,厚顏無恥,臭不要臉。

  那麼……陳公呢……

  陳公從兩個人的言行裡,會看出什麼?

  王養信很努力地張口:「陳公……我……我……」

  他連說話都變得艱難起來,呼吸沉重。

  這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被坑了。

  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圈套啊。

  那陳凱之如何會不知道自己是陳公身邊的人,書吏,雖然卑賤,卻和宦官一樣,因為能夠和皇帝或者是大臣身邊朝夕相處,而且時刻在旁伺候,所以他們往往是皇帝或者是像陳公這樣的大臣所信任的人。

  王養信上次去待詔房,這麼多翰林們捧他,其實也正是因為如此罷了。

  正因為這份信任,是陳凱之無論如何表現,也是無法相比的,陳凱之屬於陳公下級的下級的下級的下級,身份懸殊,是上下的關係。而王養信呢,雖然身份比陳凱之更顯卑微,可所處的位置,卻永遠都在陳公身邊,所以單以信任而言,陳凱之只怕給王養信提鞋都不配。

  所以……

  王養信真是萬萬想不到的是,陳凱之在陳公面前說的竟是自己的好話!

  如此一說,那今日自山上回來,陳凱之肯定早就料定了他定會不安,也料定了陳公可能會問起這件事,所以……陳凱之當初對他的溢美之詞,是早就為他所挖的陷阱,如今恰恰成了一柄劍。

  此劍一出,王養信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掙扎,拚命的掙扎,他以為陳凱之一定是對陳公說了什麼,所以他無論如何,也要挽回陳公的信任,想要挽回,就必須攻訐陳凱之。

  而這……恰恰是個天坑啊。

  「陳公……」王養信又開始聲淚俱下,這一次,他是真的哭了,眼淚啪啪落下,絕不虛偽,他哽嚥著,眼裡泛著淚花:「陳公……這一切都是陳凱之的陰謀,陳凱之乃是無恥小人,陳公……陳公不可上了他的當啊,這是以退為進,他誇讚我是假的,實則……實則卻是想要害我,陳公……此人城府深不可測啊,學生……學生……」

  陳一壽卻只是冷漠地看著他,眼眸裡甚至漸漸溢出了幾許諷刺之色。

  王養信這蒼白的辯白,在他看來,實在是無比的可笑。

  主動攻訐陳凱之的是你。

  罵他是小人的還是你。

  可陳一壽親眼所見,親耳所聽,卻是陳凱之為你王養信唱讚歌。

  人心……還真是險惡啊。

  陳一壽甚至在想,那陳凱之若是知道在這裡,王養信瘋狂地攻訐著他,一定會寒透心吧。

  「好了!」陳一壽笑了笑,要撿起案頭上的奏疏,似乎想繼續票擬,一面俯身,眼睛看都不再看王養信,口裡則道:「你退下吧,這裡不需你伺候了。」

  王養信打了個寒顫,他哪裡敢走,今日這事不說清楚,他就真的完了。

  他依舊是跪著,痛徹心扉地道:「陳公,你聽學生解釋,聽學生解釋啊,這陳凱之卑鄙之處就在於此,這一切都是他的陰謀,他故意為學生……」

  陳一壽終於再次徐徐地抬眸,可心裡已感覺厭惡到了極點。

  陳凱之和王養信,今日在他面前的表現,可謂兩個極端。

  一個是不卑不亢,說起別人,盡力的寬容。

  另一個卻是聲淚俱下,不斷的攻訐著別人,想要將那個說自己是個好人,將自己當做至交好友的人置之死地。

  於是他虎著臉道:「下去!」

  「陳公……」王養信抽搐,還想用盡一切辦法來解釋。

  「啪!」突的,陳一壽將案牘上的鎮紙一拍,面上終於忍不住露出了怒色。

  他雙目如刀,此時這溫文爾雅的內閣大學士,卻是盡顯威嚴,他狠狠地瞪了王養信一眼,那眼中掠過的是無盡的鄙視和厭惡,冷冷地吐出了三個字:「滾下去!」

  滾……下……去!

  聽了這三個字,王養信面色蠟黃,像是一下子渾身被掏空了一樣,雙目無助又空洞地看著陳一壽,這時……他的哭聲終於戛然而止了。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7-9-19 23:22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20 00:05
第三百七十八章:徹底完了(5更求月票)

  只見陳一壽那張已經刻著不少皺紋的臉上顯露著再也掩蓋不住的冷意,聲音裡透著濃濃的厭煩。

  完了。

  王養信的心裡,已經徹底的絕望。

  其實,當那三個字自涵養極好的陳公口裡說出來的時候,王養信便明白,自己完蛋了。

  即便是自己還想賴著不走,那麼接下來,也會有宮中的禁衛將他拖出去。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面無血色的樣子,似乎還是有所不甘,可憐巴巴地又看了一眼陳一壽,卻見陳一壽已經低下了頭,從筆筒裡取了筆,蘸墨,開始預備票擬。

  他便一臉委屈的樣子地道:「學生……告辭……」

  王養信說出這四個字的時候,視線還是沒有離開陳一壽,他希望這時候,陳一壽能念在平日裡的舊情份上,突然做出挽留。

  可是……他失望了。

  陳一壽什麼都沒有說,依舊伏案,提筆在奏疏上比比劃劃,甚至連眼睛都已經再懶得抬起來。

  內閣裡,怎麼可以容得下德行如此敗壞的書吏呢?

  即便一個書吏伺候得再好,可當陳一壽看清了他兩面三刀的嘴臉時,怎麼可能還留在身邊呢?

  這裡可是中樞之地啊,是維持整個大陳官僚體系運轉的核心,這樣的地方,一個內閣大學士是絕不容有瑕疵的人在自己身邊的,莫說是王養信,就算是自己的親兒子,也斷然沒有可能。

  王養信腳步蹣跚地走了出去,心裡一片蒼茫,科舉不成,名落孫山,原以為又找到了一條好出路,誰曾想到,而今……也都成空了。

  他一出來,便見有許多書吏探頭探腦的。

  方才陳公的公房裡吵得厲害,大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又不敢貿然的入內,於是一個個噤若寒蟬的在外竊聽,等到王養信出來,眾人忙一副無事人樣子,各行其是。

  這些平時都和王養信有一些關係的人,畢竟同一個屋簷下辦公,王養信乃是兵部侍郎之子,又在陳公身邊候命,在書吏之中,不知多風光得意。

  可是現在,沒有人理會王養信,一個人都沒有,從前的熱絡寒暄不見了,以往的如沐春風也早沒了蹤影,有的只是冷漠,透著寒意的冷漠。

  一個司吏恰好與他擦身而過,王養信條件反射地想要朝他作揖,一面道:「周司吏……」

  他說話的功夫,那周司吏竟是直接自他身邊走過去,宛若沒有聽見。

  王養信突的感覺到了天旋地轉,喉頭一甜,接著,一口血噴了出來。

  完了啊!他在眩暈之前,只冒出了這麼一個念頭。

  ……………………

  這天的下午,太陽依舊高高掛在半空,炙熱的楊光灑在日漸秀美的飛魚峰上,卻絲毫沒有影響到勇士營的操練。

  這操練進行得井然有序,其實陳凱之說的沒錯,一切……其實只是習慣的問題。

  這些傢伙們已經習慣了早起,已經習慣了讀書,自然,也就已經習慣了下午的操練。

  早先的一個月,他們清早上山,傍晚下山,再加上良好的生活習慣,這使得丘八們體力增長了不少,畢竟都是年輕氣盛的年紀,精力正旺,所以要調整,倒也不難。

  陳凱之所信奉的法則歷來是即便再有錢,我也不可過於奢侈,要守住自己生活作風的底線。

  這種行為,說是有一點點摳門也不為過。

  可一旦他大方起來,就絕不是因為他突然轉了性子,唯一的可能就是,吃了陳凱之的,佔了陳凱之便宜的人,終究要將吃的、佔的全部吐出來。

  因此,下午的操練,苛刻的程度可謂是令人髮指。

  自然,這也少不得武先生的幫忙。

  他一出現,務求做到令行禁止,所有人號令統一,任何人質疑,得來的都是武先生毫不客氣的體罰,而武先生和陳凱之所制定的操練之中,在前期,則完全是最枯燥無味的步操,讓他們在炎炎夏日裡站著,讓他們一遍又一遍的整隊,讓他們一次又一次的跑起來。

  這時候,這些丘八們就算再遲鈍,也終於意識到自己上當了。

  他們痛苦不堪,卻發現,壓根就回不去了。

  是啊,怎麼回得去呢?

  一群習慣了殺牛宰羊,每天吃一兩斤肉的人,怎麼還願意回去吃他的黃米飯?這就如孩子一樣,在沒有嘗到糖之前,他們可以吃著無味的母乳愉快的玩耍,可一旦嘗到了甜津津的滋味,便再不願吃任何沒有味道的東西了。

  愛幹幹,不幹就滾,少來瞎BB。

  陳凱之露出了他的猙獰面目,回去吃你的黃米飯吧,你這輩子也就這點出息。

  丘八們義憤填膺,不能這樣啊,陳校尉,講道理嘛。

  事實上,陳凱之對丘八們是沒有道理可講的,雖然一開始的時候,他將自己偽裝成一個講道理、溫文爾雅的朋友,可現在,陳凱之就是他們的官長,已經懶得去裝腔作勢了。

  想改變,對於丘八們太難了,嘴巴養刁了,回不去了啊。

  不只如此,還發生了令他們感到匪夷所思的事。

  就說那楊光,曾缺席過兩天,跑路的主因,是因為他受不了這難熬的操練,足足一下午,各種粗燥的動作,動輒就是因為懲罰,他受不了了,於是決定不再上山,可很快,他又麻溜的滾上了山來,理由很簡單,他還有故事沒聽完,他想吃肉,最重要的是,他發現自己很犯賤的,竟是無論上不上山,都是卯時自覺的醒來,醒來就再怎麼的都睡不著了,然後他開始發呆,他想找人去耍錢,卻發現耍錢也沒什麼意思,他想去找婆娘,卻又發現,沒有了當初的那種味道了。

  他變了……變得不再像自己,變得發現自己的生活和數月之前的,開始不相容起來,以前樂此不疲的事,此時卻發現一丁點意思都沒有了,而山上的集體生活,卻慢慢的開始變得令人懷唸起來。

  於是他又上了山來,上山的代價,就是圍著後山跑三圈,最後如死狗一般的被人拖回去,等到晚上,羊肉羹擺在他面前的時候,那時候,他突然熱淚盈眶,整個人激動得滔滔大哭。

  於是,陳凱之露出了他本來的面目,他變得越來越嚴厲,故事講得越來越少,可經史卻越講越多,不只如此,還需這些丘八們寫字,一個字一個字的寫,三字經默寫出來,接著就讓他們抄寫論語,抄寫春秋,反正只要能抄的東西,一個都不落下。

  識文斷字……到了他們這個年齡,其實再學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畢竟想考功名也已經遲了,可陳凱之歷來是深信,一群有文化的官兵,比一群文盲要有用得多。

  所以面對著這些丘八們,陳凱之有一種詭計得逞的感覺,他愉快地看著這些人痛苦地在烈日下揮汗如雨,一個個人露出便秘似的表情。

  而後,他們一個個噤若寒蟬地站得筆直,因為手裡拿著銅條的武先生穿梭在一個個之間,其實武先生確實是丘八們的剋星,他根本不需要手中的銅條抽打,只需要一個眼神,就足以嚇尿再桀驁不馴的丘八。

  陳凱之下午的時間是有空閒的,不過他現在做的,卻是在修書。

  沒有錯,天人閣看的許多書,他都記在了腦子裡。

  而現在,他希望在山上辦一個圖書館,這個圖書館的建築,乃是飛魚峰最恢弘的建築,在陳凱之的設想中,文明是從書籍開始的,飛魚峰上的人不但要懂文化,能夠識文斷字,陳凱之還需要大量的書籍來填充這裡。這些書籍,將來可以讓丘八們借閱,又或者可以有其他的用途。

  除了那些秘史,陳凱之一概不感興趣,因為太祖高皇帝已經逝去了太多太多年,先皇帝有幾個兒子,和陳凱之沒有任何關係。陳凱之的書籍,更偏向於實用。

  他默寫下的書,有兵書,有各地風土人情的見聞雜記,有一些弓弩的製造之術,還有一些輿圖,這些雜書,如今已經銷聲匿跡,再不被各國所容,甚至認為,這是有害的,讀書人,只需要讀聖賢書就可以,一部論語即可走天下,而陳凱之的山上,畢竟也沒什麼讀書人,所以他不在乎。

  他默寫了一本本的書,而後請了抄寫的人再抄寫幾份,然後小心翼翼地收藏,默寫的過程,順便也練習自己的行書,至少在這段時間,陳凱之的字就比從前要漂亮了許多。

  不過他發現,自己要忙碌的事太多太多了,比如,一群豬仔被運上了山,下魚村裡變得熱鬧起來,新修的豬圈規模不小,而且豬還可以散養,這就意味著,飛魚峰養豬場的規模將是巨大的,陳凱之面對一隻隻豬仔,開始琢磨他的閹割技術了,自然,這一方面他並不熟,於是專門行了洛陽城裡的『劉一刀』師傅來。

  劉一刀師傅是祖傳的刀手,專門干的活,便是將一個個男人變成一個個不男不女的傢伙,他上了山,看著一群豬仔,倒吸一口涼氣:「公子,小人只會閹人,不會閹豬啊。」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7-9-20 00:12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7-9-20 14:25
第三百七十九章:嘉獎(1更求月票)

  劉一刀雖然對陳凱之恭恭敬敬的,可是心裡卻有那麼一丁點兒鄙夷。

  只怕這又是一個有特殊癖好的公子哥,長這麼大,沒聽說過閹豬的。

  當然,這位公子一看就不凡,他哪裡敢表露出什麼,洛陽城裡各色的公子哥見得多了,所以他也不在乎,給銀子就好。

  其實劉一刀邊上,還有幾個陳凱之僱請來的豬倌,這幾個豬倌也是來學習和觀摩的。

  畢竟,總不能老是請劉一刀上山,陳凱之這也算是傳幫帶,擴大自己的人才隊伍了。

  看著劉一刀為難的樣子,陳凱之道:「你權當是閹人一般先試試手。」

  劉一刀吐了口吐沫,有點小緊張:「那……小人試試看。」

  幾個豬倌,已將小豬綁在了架上,那小豬開始哼哼,劉一刀這時便顯得專業了,手中一柄小刀,雙目放光,先生了火,將這小刀燒得通紅,上頭再撒一些麻沸散,上山前去,讓人預備了草灰和酒,眼睛不眨,便利索地手起刀落,頓時,豬嚎起來。

  送上山的豬仔,都是公豬,沒有辦法,母豬的閹割,陳凱之覺得自己實在掌握不了這等高超的技術,因此在收購豬仔時,陳凱之特意囑咐過,只要公,不要母,這就使閹割變得輕易起來。

  雖然人和豬總有一些不同,不過世上的事,總是萬變不離其中,有了第一次嘗試,後頭就輕易了許多,閹割容易,難的是後續的處理,這時代也沒有碘酒消毒,所以也只好用烈酒以及草灰,這劉一刀閹了幾頭,陳凱之則讓豬倌們來試試,豬倌們一個個噤若寒蟬,沒人敢試,終究還是有人鼓起了勇氣,戰戰兢兢的提刀……

  凡事……一回生二回熟,隊伍有了,經驗有了,人才自然也就有了。

  這些閹豬,將來會成為飛魚峰上的肉食基地,在這個時代,已經屬於核心競爭力了。

  下魚村傳來的豬嚎,讓上魚村操練的勇士營丘八們一個個面色慘綠,他們或多或少的知道一些內情,買了豬仔,請了城裡著名的劉一刀,這陳校尉,變態呀。

  這令勇士營裡,傳出了各種關於陳凱之的小道消息,這些消息互通有無,令人悚然。

  除了豬,還有雞,雞棚離豬圈有些遠,將來能為山上提供大量的雞蛋。

  除此之外,還有果園,有一個羊圈,牛棚也搭建起來,甚至還有供養馬匹的馬圈。

  山下那個在陽光下翻著磷光的湖泊,也屬于飛魚峰的範疇,是私人領地,因為這裡是上林苑所在,所以尋常的百姓是不可來這裡捕魚的,這就使得這裡的魚幾乎沒有天敵,長勢喜人。

  陳凱之用的乃是承包之法,這一片巨大的湖泊,允許數十戶漁民來這湖邊安家,但是每日需讓他們繳納百來斤魚,以供山中所需。

  接著便是購鹽了,用的都是粗鹽,不過這些鹽的作用,卻不是吃,而是醃製。

  每日這麼多的魚產量,哪裡吃得了?所以那倉庫就有了作用了,將魚醃製之後,直接儲存起來,將來若是這豬長大了,殺了豬,如此大的產量,吃不下,也可以醃製。

  醃魚的工序,也是陳凱之親自提供的,當著幾個招募來的下人的面,將魚從背部剖開,除去內臟,加上食鹽、料酒、茴香等作料,晾至半干,再把鹽水浸泡過的糯米飯,用醃糟填入魚腹。然後在醃桶或醃壇裡鋪一層醃糟,鋪一層魚,層層相疊。

  而今牛羊豬都還需要時間長大,反而是魚,每日捕撈的量不少,大量的送上山來,以至於每日非要醃兩桶醃魚,這倉庫裡,到處都是魚腥氣。

  不只如此,在下魚村,已經開始挖地窖了,靠著這裡不遠,有個天然的石洞,陳凱之吩咐著匠人們,要將這石洞擴建一下,這佔地極大的洞穴裡,陰涼無比,即便是在炎炎夏日,也帶著一股子寒意,這是天然的地窖,將來可以儲存物資。

  糧食的收購,也是迫在眉睫,今年大陳豐收,所以糧價暴跌,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大量收購入山,儲存起來。

  在後山,除了準備建立勇士營的軍營,便是開始建立作坊了。

  首先得從制鐵開始,這山上到處都需要用鐵,勇士營的武器,開墾的工具,還有耕作的農具,而這時代的鋼鐵,除了極少數精良的兵器之外,絕大多數,鐵器都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那滿是氣泡用不了多久便鐵銹斑斑的農具,偏偏價格還極為高昂,若是一切都來買,不但花費巨大,而且質量也是低劣的可怕。

  陳凱之決心弄出一個鋼鐵的作坊來,反正這飛魚峰的後山有一個鐵礦,雖是規模不算大,卻也足以滿足所需,他特意繪製了圖紙,讓後山營造的匠人們按著自己的構思開始修建。

  陳凱之的生活很忙碌,可他卻喜歡這樣的忙碌,每每看著這日漸變得完善的飛魚峰,令他有種說不出的滿足感。

  在這山中的日子,陳凱之過得頗為愉快,只是王家的人,日子就過得不太美妙了。

  從飛魚峰下山回去後的第二天,一大早,王養信便戰戰兢兢地到了內閣。

  他現在還是文吏的身份,昨日他昏厥過去,夜裡才幽幽醒來,本不願再入宮的,可是王甫恩卻是當機立斷,非要讓王養信按時去內閣不可。

  陳公怪罪是怪罪,可是不去也不成啊,只要內閣一日沒有讓王養信滾,就非去不可。

  王養信到了內閣,以往和他笑臉吟吟的書吏們,一個個鼻孔朝天的,沒有人願意理他,他只能尷尬地到了卯房點卯。

  平日裡對笑臉迎人的卯房書吏,今日也只是淡淡然地看了他一眼,便道:「周司吏有吩咐,王書吏,從今日起,你負責清潔……」

  清潔?

  清潔是下人做的事啊!

  「陳公那裡……」王養信有氣無力地道。

  這書吏只淡淡一笑:「陳公還缺人伺候嗎?好了,趕緊去吧,還有,內閣的幾個公房,乃是中樞之地,閒雜人等,不得隨意出入,你要仔細,只負責打掃周邊即可。」

  王養信不由怒道:「那學生病了,以後不來了。」

  書吏低著頭,看著案上的花名冊道:「這是你的事,不過你自己計較著後果吧。」

  王養信的日子,自然開始不好過了,而此時,在北郡王府裡,一份最新出爐的邸報送到了陳正道的案頭上。

  因為陳正道還是在禁足中,所以朝廷的動向,都是靠著邸報來傳遞。

  這兩日,陳正道的情緒有些不好,淡淡地看了邸報一眼,對於邸報的內容,其實他並不太在意,因為邸報都是官面的文章,枯燥無味。

  之所以每日都看,其實只不過是因為身為郡王,自小便養成的習慣罷了。

  可今日,當他的眼眸子百無聊賴地掃過邸報,上頭的一個內容,卻是突的令他的臉一下子的青了。

  嘉獎?

  只見上頭是一份從內閣簽發的嘉獎。

  而重點是,這嘉獎的對象乃是陳凱之和勇士營,說崇文校尉推行教化,勞苦功高,堪為楷模。

  邸報就是如此,總會寫一些官員的事例,將其視為榜樣。

  不過這種文章,空談的比較多,很多都只是敷衍罷了。

  可問題的關鍵就在於,這是一篇署名的文章,並不是邸報司例行編撰的。

  下頭所署的人名,陳正道再認識不過了——陳一壽。

  內閣大學士,親自撰文,褒獎了陳凱之的兢兢業業,這……

  臥槽!

  陳正道突然有些發懵。

  他記得,在幾天前,那糜益還提議跑到他跟前告訴他,說是陳公要整那陳凱之,陳凱之這回是死定了。

  而現在……

  他皺起眉頭,聚精會神地逐字逐句地誦讀著這篇文章,但凡是牽涉到官面上的文章,其實裡頭的每一個字,背後都蘊含著極豐富的內容的,一字之差,寒意可能就大不相同。

  越看,陳正道越是心驚,因為裡頭的溢美之詞,主要集中在於勞苦,其次便是正心誠意。

  勞苦說明其踏實,別看這是很平常的誇獎,可事實上,卻是隱喻陳凱之是個有德之人,只有有德的君子,才會安安分分。

  而德行……恰恰是對官員極高的讚譽。

  「方先生……方先生真是……說的一點沒錯啊。」陳正道幾乎是虎軀一震,臉上帶著無以倫比的震撼。

  此時,他不禁無比的慶幸自己當時沒有再和那該死的糜益一起去摻和,否則……准又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幸好當初聽了方先生的話啊。

  陳正道的眼眶都微紅起來了,心裡滿滿都是感激,若無方先生提點,本王還不知要吃多少的虧,上多少次的當。

  這更是證明了,就如方先生所說的那般,那糜益和陳凱之之間,或許暗地裡有著什麼不可告人的勾當,或許這本身就是一個陷阱。

  真是幸好本王聰明,也幸好方先生神機妙算。

  他再也按捺不住地豁然而起,已是匆匆地拿起邸報,迫不及待地朝著碧水樓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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