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世大陸] 塵骨 作者:林如淵 (連載中)

 
V123210 2017-10-4 13:30:06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8 279453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26 20:02
塵骨 第四七八章 有去處了


    清幽夢蹙著眉頭看著他,精巧的五官中洩露出的一絲絲的古怪神情,叫人啞口難言。林蘇青灰溜溜的別開眼神,翻來覆去抿著清幽夢說過的那些事情,覺出她好似有了打算。

    「你現在是想先去查三清墟,還是先去查失蹤的兩名學子?不過……」林蘇青忖了忖,估摸著這樣說應該沒什麼,「你找到那兩名學子的來歷嗎?」

    「現在難道不是應該先避過風頭嗎?」

    「……」林蘇青被她堵得措手不及,「行吧,怪我輕舉妄動。」

    林中飛鳥忽然撲棱著翅膀倉惶紛飛,林蘇青下意地一把將清幽夢按在樹幹上,他們貼著樹幹背後的陰影而立,謹防那邊林中突然竄出什麼危險。

    卻疏忽了距離,他們此時交頸而立,林蘇青護著清幽夢,他謹慎地盯著飛鳥那邊的方向,而清幽夢則是背靠大樹,突然被他按著,而他在全神貫注的緊盯林子那邊的變動,她推開也不是,不推開也不是,手放下不是,不放下也不是。

    卻是虛驚一場。

    半晌不見有危險的氣息逼近,應該是野獸捕食時驚嚇了它們。

    回過神來時,才更為侷促。林蘇青這才注意到,自己方才的舉動有多失禮。他右手按著清幽夢的左肩,胸膛貼著清幽夢的右肩,從樹的左側觀察著前方樹林的動靜,而清幽夢便是在他懷裡,臉就貼著他的胸口。

    方才他專心致志的警惕危險,倒沒感覺到有什麼,現在放鬆了警惕,反應過來他們倆現在的情形,心跳驟然就亂了,還恰恰被清幽夢聽得正著。

    「這個……我……」林蘇青小心翼翼的退後,而手還是僵硬在摁肩的動作上,他張開手掌,以示坦蕩,「我不是有意的……」

    解釋的話,越解釋越尷尬,不解釋的話,也不好。

    想剁手。

    草木皆兵的時候,清幽夢能理解林蘇青的下意識反應,他方才的確沒有多的意思,可是儘管道理她都清楚,卻也不由自主的感到了侷促。

    林蘇青連連的清嗓咳嗽,孤男寡女,荒郊野外,換誰誰不侷促。

    山中沒有風,冬天也顯得沒有外面冷,依然有綠樹青山,孤寂而有別緻。很容易就將煩亂的心靜下來。

    在這邊世界的冬天,林蘇青還未曾見過雪,如果有,那應該與清幽夢很相配。

    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去處。

    「一直躲藏,處於被動,始終不利。」林蘇青說道,清幽夢深以為然,靜等他下文。

    反擊也不大現實,三清墟也狡猾,現在都派學子前來追拿,他們但凡傷了學子之中的一個,便是罪上加罪。

    「既然你說……你覺得毒師兄空城沒有死,既然他尚且還活著……你想不想知道他的消息?」

    清幽夢的眸光一動,竟是個好提議。

    其實林蘇青自己也想知道。望了一眼方才飛鳥慌亂的樹林,確認了那邊的確沒有什麼多的氣息,道:「我們去妖界。」

    其實現在,清幽夢就在身邊,和她搞好關係、促進感情,是日久天長的時間,只要不是去三清墟犯險,去哪裡都可以。

    而去了妖界,別個的地盤,恐怕饒是三清墟的學子,也不敢在妖界惹事。這是俗成的約定,去了妖界就是尋求妖界的庇佑。

    不論你曾經是哪裡的,只要你在妖界規規矩矩的活,誰要是想再從妖界抓走你,就必須同當地管事的商量。

    只能由管事的先抓你,把你交出去。外來的任誰也不能直接動手抓。但是,倘若你自從入了妖界以後不曾犯過大小事,那麼,管事的就不會商量。

    再想抓?太難了。除非不被發現。

    「你再調理幾日,等到你狀態好些的時候,我們出發去妖界。」就怕路上多生枝節。

    清幽夢點了點頭,卻有擔憂,道:「我確實也有聽聞,入了妖界即可以得到妖界的庇護,可是……你確定我們過得了守域兵嗎?」

    呃……她也有這種擔憂?以前那個見一殺一的清幽夢呢?果然,自從受了大傷,也挫了銳氣麼。

    卻更願意是從前那個清幽夢。

    林蘇青左右閃了閃眼神,道:「這就要看你的了。」

    「我?」她顯然還是擔心自己的內傷。

    「我肯定打不過啊,你要是也打不過,我看啊,我們還是束手就擒吧,也別再做什麼徒勞的掙紮了。」

    輕言放棄必然不是清幽夢的個性,她忖度片刻後,肅然道:「那我們必須做好準備。」

    「什麼準備?」

    「妖界的守域兵但凡風吹草動都有察覺,不過只要過了妖界界限口的那塊石碑,他們就不會再管了。因此,我們需要的不是勝過他們,而是速度,在被他們殺死之前,跨過那個石碑界限。」

    清幽夢知道的東西還挺多,不過雖然對策已經想出來了,但是……「我們的速度能勝過他們嗎?」

    「全盛時期的我,僅有六成把握。你呢?」

    「你全盛時期都只有六成,那我估計懸了,不過我逃命挺快的,不知道能不能快過妖界的守域兵。」

    清幽夢目光衡量著他,翻憶起之前的一些片段,抿了抿將要說的話,才道:「你盡全力的話,你的速度應該比我快。」

    什麼?這都能被她看出來?那我還費盡心機掩飾?

    「哦?是嗎?我怎麼不知道,你何來這樣的看法呀?」

    「憑你躲郭敏的那幾個步伐,足以管中窺豹。你腳上的功夫……」她頓了頓,抿了抿,雖然她並不想誇獎林蘇青,但這是一個不得不承認的事實,「很厲害。遠在我之上。」

    「你窺到可能是我修行的盡頭,我現在沒有那麼快,最多也就只有躲郭敏時的速度。」

    「是嗎?」清幽夢目光凌厲如刀光劍影,盯著他道,「可是方才,當林中的飛鳥驚起的時候,你的警惕與防禦的動作卻優先於它們。你是在它們驚飛之前就做出了反應,有這等洞察力與感知力,可不一般。」

    清幽夢的眼神之中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光亮,不苟言笑,像是已然將人看穿了似的,道:「受驚的是它們,你這個遠處的卻比它們逃命的還要更先做出反應。」

    「哦?是嗎?我居然有這麼厲害嗎?真的嗎?我真的有這麼厲害?我自己怎麼都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嗎?」

    「這還能有假不成?我秦且倘若有姑娘你所說的那般厲害,又何必做個籍籍無名之徒?我早也該去考三清墟了。何況,既然能憑本事一鳴驚人,我何必默默無聞?姑娘你說對不對?」

    這清幽夢怎麼這麼聰明,太過於聰明,不好,這樣很不好。

    見她又不說話了,林蘇青抓著後腦勺想了想,兀自說道:「呃……你估摸你的傷勢還需要多少時日呢?」
V123210 發表於 2018-12-26 20:02
第四七九章 未遲


    她的傷勢可快可慢,如果靜養便快,如果總是需要運功之類的,就比較慢了。不過慢不要緊,只要不發生新傷,或只要不落下舊疾。

    「你能否和我說一說,你在三清墟的牢房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嗎?他們怎麼能對你下那麼重的手?」

    「為何不能?因為我是幽冥雙神的女兒嗎?」

    林蘇青覺得,清幽夢一定還瞞著什麼沒有全部說出來。三清墟即使有什麼謀劃,也不至於如此著急的捉拿她,甚至用酷刑。

    「暫時不能說也沒有關係,等你想說的時候再說吧。」

    清幽夢是個大悶葫蘆,而且比倔驢還倔,牽著不走,打著倒退,要問什麼除非她自己本來就想說。

    否則麼,追問反而會令她懷疑別有用心。

    林蘇青拿她沒轍,最近三清墟似乎沒有什麼動靜,不見有誰來追尋他們,偶爾的風吹草動,全都是他們自己草木皆兵。

    難道就這麼放虎歸山了?放棄抓她了?

    「你先休息片刻,我去周圍找一找有沒有可以解渴的果子。」

    林蘇青總是做這些雞毛蒜皮的跑腿活,從前在那邊的世界裡,給領導跑腿,後來陰差陽錯來到了這邊以後,給二太子殿下和狗子跑腿,然後給洛洛跑腿,同時,又要給清幽夢跑腿。

    就是個細緻的命,無微不至,貼心得很。我是個好人吶。

    他在心裡說道,可是天界上的神仙們聽不到,但即便他們都聽到了,也不會有誰當真的。他怎麼會是個好人呢。

    晃來晃去沒個收穫,這四處能結果的樹全都枯萎了,沒有枯萎的只有那些四季常綠但是不開花結果的樹。

    林蘇青也不想走遠了,萬一清幽夢那邊發生什麼事情他無法及時趕到,亦或是他發生了什麼事情,便於清幽夢走散了。

    謹防生變,他在周圍轉了轉,依然一無所獲後,便回頭折返回去。

    走著走著,忽然感覺頭上飛過了一朵不尋常的雲,在他抬頭的瞬間那朵雲落在他的前面。

    不遠處,當落地的白雲朵兒煙消雲散,從中顯出個白乎乎的影子來,纖細嬌小,好生熟悉。

    「林蘇青!」

    啊呀這個聲音上次聽過,就是那個從天上一晃而過的聲音,就是她麼?上回從頭上喊了一聲就沒了蹤影。

    好熟悉。

    待雲霧散盡了,那身影走近了……一身雪白的衣袍,儘是白色絨毛包邊,整個人兒輕輕軟軟的,儘是靈氣。

    林蘇青頓時認了出來天上廣寒宮裡的小玉兔未遲。

    她依然還是從前那樣的裝扮,頭上橫別一支白玉珠釵,兩邊各梳著一簇環形的發髻,並各綴著一團毛茸茸的小毛球。

    而在毛球的底下,掩垂著幾縷由細細銀鏈串接著小粒珍珠而組成的流蘇。並在那髮髻之上還各自纏綴著小顆粒色澤瑩亮的珍珠。那些細小的銀鏈環環相連,精巧極了。

    他正要張口回個招呼,驀地怔住,不對,他現在是秦且,不是林蘇青。可是未遲是怎麼一眼就認出來他來了。

    他臉上的面具戴得服服帖帖。

    「我叫你,你為何不答應。」未遲歪著腦袋,一雙忽閃忽閃的眼睛頂著他目不轉睛,眼睛並不是特別大,卻格外明亮,想兩顆紅寶石,黑溜溜透著紅。

    「姑娘莫不是認錯了人,在下秦且,見過姑娘。」

    未遲好看的臉兒緊蹙著眉頭,盯著他打量:「你裝什麼神弄什麼鬼呢?」

    林蘇青倒是裝得一派疑惑,以假亂真,道:「姑娘在說什麼,在下不懂。」他故意偽裝了聲音,和從前不同,誰也沒有聽出來,未遲應該也不可能聽得出來。

    「你跟我鬧著玩呢?」未遲插著腰仰著下巴望著他道,「你以為你戴張面具我就認不出你了,還秦且嘞,你就是林蘇青。」

    怎麼騙不過未遲?她是如何發現的?

    「你頭上的發帶還是我贈你的!」

    林蘇青心裡一驚,壞了,原來是這根絲帶!

    他以前剛來這邊的時候頭髮很短,不足以梳起髮髻,而在遇見未遲的那天,他的頭髮足以紮起來了,風將他的頭髮吹得太亂,未遲想要看清楚他的樣貌,便送了他這根絲帶,他給疏忽了。

    「你就是林蘇青,你休想騙住我。」未遲見他忽然不答話,更是確認了自己判斷,「我上回就看見你了,但有要務再身,顧不上來下來找你,便只來得及在路過時喊了你一聲罷了。」

    轉而伸出手指頭戳了戳他臉上的面具,問道:「你為何要戴這莫名其妙的玩意兒?對了,你為何要隱姓埋名化作秦且?」

    原來她不知道先前發生過的事情麼,也難怪,肯定是要封鎖消息的。

    卻不能讓她拆穿自己的身份,關乎重大。

    然而林蘇青還沒想到如何應對未遲時,她卻掰著他面具下巴上的一角,從底下超裡頭看。想看到什麼不成?

    林蘇青把手一按,將面具按下來,她手指頭縮得快,不然就夾了她了。

    「姑娘,非禮勿視,男女授受不親。」

    「誒誒誒你這人……」未遲話還沒說出口,她忽然發覺林蘇青身後有別的氣息,她撥著林蘇青的臂膀朝他身後望,那立在遠處的一身黑色衣裳的女子,是誰?

    「誒,那個看起來頂兇頂兇的是誰?像是來找你的。」未遲往後退了一步,與林蘇青拉開了一步距離,揚著眉頭疑惑的問道,「她那身衣裳還挺好看的,乍一看儘是黑色,卻透著幽幽的藍,樣式也很是好看呢,從來沒見過這樣的。」

    頂兇頂兇?林蘇青回頭一看,還能是誰。

    糟糕了。

    「她是誰?」她兩個幾乎是異口同聲。

    在林蘇青的東西兩側各自帶有防備的站著,似黑白雙煞正來索命似的,一個一身白,一個一身黑。

    林蘇青很害怕,未遲怎麼這時候來了,廣寒宮的小兔子這般自由的麼,嫦娥仙子怎的不好好管教管教。

    眼下再給未遲使眼色只怕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儘是掩耳盜鈴的架子。以清幽夢的那無微不至的細緻,但凡他多做一丁點暗示,都要被一眼看穿。

    完了,是天要完他,是命啊。

    「哦」未遲突然開口,左拳錘右掌,而後指著林蘇青哦了半天,林蘇青心裡那叫一個慌你可千萬別說什麼不該說呀姑奶奶。
V123210 發表於 2019-1-7 22:15
第四八〇章 海底針

    明明風平浪靜,明明一切靜好,林蘇青卻覺得自己正面對午時三刻的行刑,這一東一西的兩個,彷彿都是來朝他索命的劊子手。

    也不知道這輩子是得罪了哪位不該得罪的神仙,以至於把命批得如此悲慘。

    未遲哦了半天,氣倒是很長也很足,可就是半天也沒哦出個所以然來,反倒是吊著林蘇青一口氣要憋死了。這可太真是刺激了,她隨口的一句話就相當於原子彈爆炸。

    如果可以,恨不得摀住她的嘴。

    ……

    正當清幽夢的疑惑難以掩飾的浮出來時,未遲一豎食指:「哦!我忘了我還有正事沒辦呢!」

    說完轉身就走,林蘇青正是一愣,她忽然扭頭跑回來,拍著林蘇青的臂膀說道:「下回再來找你玩。」

    正當要走,忽然又轉身喊道:「嘿秦且,我叫未遲。」

    「我知道你叫未遲啊。」

    「你……!」氣漲不已的指著他,要爆發的話沒有說出口卻倏爾一笑,瞧了一瞧他身後的清幽夢,才又看了一眼林蘇青,使了個眼色便走了。

    林蘇青愣了半晌,驀地反應過來,原來未遲如此冰雪聰穎,明白了他要隱姓埋名,才不揭穿他,謝謝了。

    未遲躡雲便去,林蘇青目送她走遠,正樂不可支回頭,才是一回頭,就見清幽夢滿面寒霜的立在原地,隨即也轉身走了。

    林蘇青又是愣了一愣,趕忙追上去,覺得要說一點什麼,卻不知道應該關於什麼。想解釋吧,他和清幽夢的關係還很薄,人家不至於會因為那個層面而生氣,要是不解釋吧,卻感覺她的氣場比平時低了很多,似乎有不高興。

    她沉默的走,也不說去的方向,也不問路線,步伐也平常,不比平時快,也不比平時慢。除了氣場低了以外,其實一切都很平常。

    「嗯……剛剛那位姑娘……」話到嘴邊卻頓住,說是朋友吧,好像今日才是第二次見面,沒有那麼熟絡。可若說不是朋友吧,那該給她安個什麼身份才合適呢?

    「我與她並不熟,只是碰巧遇見,算上今日統共才是第二次見面而已。」

    雖然聽起來很像胡說八道,但這的確是鐵打的事實沒錯。

    清幽夢果然不說話,可是這種意料之中的結果也叫人難受。「你別不說話啊。」

    卻僅僅只是多看了他一眼而已,這個人吶,看她猶如霧裡看花,真叫人看不清楚看不透。

    「好啊你不理我。」

    一路上由著林蘇青絮絮叨叨,有一句無一句的念叨。

    「你哪次同我說話時我不是立刻就回應你了,而你倒好,回回我說什麼都要先由著你的心情決定回應與否,未免太不公平了不是?」

    「你怎麼像凡間無事哀怨的小媳婦。」請友們總算是開口說話了……美中不足的就是她話裡的意思和語氣不大友好。

    我像哀怨的小媳婦麼……唉唉唉小媳婦就小媳婦,只要不是一個觀眾也沒有的單口相聲就行。

    「所謂交友交友,朋友之間就是應該相互交流,而交流交流,就是要有說有應,有問有答,才能叫交流。溝通之所以是溝通,正是因為它通了,沒有淌到一半就堵住啊。」

    「方才那女子……未遲。」她說到一半才想起人家的名字似的,有遲疑。接著她腳步頓了一頓,很認真的問林蘇青道:「你當真與她不相熟?」

    「不然呢?今日才是我第二次見她,我要是說假話騙你,我立刻遭報應……哎呀!」林蘇青腳尖一痛,猛地被一塊石頭絆了踉蹌,他連忙剎住往前栽去的腳步,回身一看,那是個藏在泥巴地裡的石頭,比別的地方微微凸起,但如若不仔細去看,根本看不出那裡凸出來一塊東西。

    驀然感受到清幽夢瞥來的目光,林蘇青趕忙解釋道:「剛剛那不算!那是我自己走路沒留神!」

    可還是擔心清幽夢不相信,他連忙繼續解釋道:「我真的和她不熟,真的才是第二次見面,又不是我找她的,是她路過看見我了,下來打個招呼而已。」

    天吶,我說這些做什麼,我用得著解釋這麼清楚麼?林蘇青鬱悶得頭皮發麻。

    「你愛信不信吧。」

    「你無須解釋。」

    好巧不巧,他兩個同時開口,本來沒有別的意思,卻忽然像是針鋒相對起來了。

    苦惱,林蘇青很是苦惱,苦惱這清幽夢到底是什麼腦回路,如他這般善於察言觀色的人也探究不懂她心中的琢磨。

    「你有什麼話直接說不好嗎?咱們兩個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你有什麼想法你都應該知會我一聲,我才好與你配合不是?」

    清幽夢好似想了一想。

    「你在想什麼?」捕捉到這一神色,林蘇青當即就問她,免得過後再問她又要說沒什麼。

    「你不覺得奇怪嗎……」

    「啊?」林蘇青懵住了,「什麼奇怪?」

    「我說那個未遲,你不覺得奇怪嗎?」

    「啊?」林蘇青又是一懵,「奇怪?她哪裡奇怪?」

    「如果不是她奇怪,那就是三清墟奇怪了。」清幽夢的話令林蘇青半天摸不著頭腦,只得問她道:「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清幽夢的餘光冷冷的棱了他一眼,這就是有話不想說的主要原因,懶得多費唇舌。

    「未遲說她身上帶著任務吧?」

    「好像是這麼說。」

    清幽夢抿了抿先前未遲說過的那些話,才接著說道:「我們走的是隱蔽的路線,既然未遲匆匆路過都能一眼看見你我,那麼三清墟有意要追捕你我,卻為何遲遲沒能發現我們呢?」

    要麼是未遲有意來找,要麼是三清墟不曾派人前來繼續追捕。

    「即使是有意來找,也不一定就能發現我們吧?」清幽夢如是問道,林蘇青怔住了,他是才剛反應過來。

    確實,確實奇怪。

    但更奇怪的是,一向警惕十足的自己怎麼這回如此掉以輕心,絲毫沒有起疑心呢?怎麼在清幽夢面前自己就真的成了個菜雞了。

    「倘若我沒有看錯的話,那個未遲……應該是天上的仙女。」

    是的,你沒有看錯。林蘇青的眼神都亮了。「她是廣寒宮的玉兔。」

    「你不是說才第二次見面?不相熟麼。」

    「啊?」

    啊!!!林蘇青恨不得扇爛自己的臉,叫你嘴賤話多!

    「她、她上回自己說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9-1-7 22:15
第四八一章 昨夜星辰非昨夜

    你看天上經過了多少片雲,林蘇青數得最清楚,你看一路經過了多少隻鳥,林蘇青也梳得最是清楚。卻偏偏數不清楚清幽夢到底藏了多少個心眼。

    不過話說回來,清幽夢所提到的事情卻是無法理解。他們走的是隱蔽的路線,三清墟也無法找到,未遲隨便的路過便看見了。

    到底是太湊巧了?還是三清墟不曾繼續派增援來追捕?

    這都只是其一。

    未遲能夠看見他,發現他,那麼天界的其他神仙們呢?是不是也能發現他?換句話說,原來他林蘇青的蹤跡其實一直都如此這般暴露在天界的視線之中?那太可怕了,天界一直在監視著他麼……

    抑或是未遲的的確確只是湊巧發現,僅僅只是因為他頭上的那根髮帶辨別出他來,那麼未遲的嘴……會說出去麼。她發現了已經死在丹穴山二太子殿下手裡的林蘇青了……

    糟糕,方才事發突然,沒來得及叮囑她不要說出去。

    「你的相識未遲,會幫我們保守蹤跡嗎?」

    清幽夢此一問,林蘇青怕的就是好的不靈,壞的靈,萬一她一語成讖,連忙叫她別說了。

    「我與未遲真的不熟。」

    「那你唸唸叨叨大半天頂什麼用?不如去別的方向探一探路,以便隨時更改路線。」

    林蘇青聽出來了,她有不滿,總算是準確的聽出她一點情緒來。

    「得令嘞,我這就去,您稍憩片刻,小的去去就回。」林蘇青故作一派狗腿子像,也是無可奈何,便腳不著地躡雲就走了。

    天地方圓,哪裡都是路,林蘇青又另外選了一條較為隱蔽的路線,很快就回去了。他捏住幾隻傀儡,仿照他們的腳印繼續照著原路向前,而他們則直接開始往新的路線行去。

    「這是傀儡之術……」

    清幽夢盯著那些簡陋得沒有身形的四個小東西,各自代表著他們的一隻腳,配合著照著既定的路線前行,詫異了許久。

    「你的傀儡之術是習自哪位高人?」

    最擅長的幻術不能使,一使必然暴露真實身份,對於傀儡術他橫豎也未曾打算瞞著她,但也未曾打算告訴她真相。

    「不可說,傳我秘法的那位高人特地叮囑了不可說。」

    林蘇青走在前面,說話時便轉過身來,面朝著清幽夢,自己倒退著走,邊倒著走邊一板一眼好似認真認真說道:「機緣巧合相遇,他傳授秘術於我,其實我也不知道他是誰。他不曾說過自己姓甚名誰,並且連相貌也未曾顯露過。」

    清幽夢仿似信了他的話,抿著嘴沉默了一會兒,忽而問道:「那麼你呢?你面具之下是什麼模樣。」

    「我?」林蘇青早就想到她終有一天會問到他的真面目,只是沒想到她就這麼直接的問了出來。

    「我這面具麼……」他敲了敲臉上的那層東西,「原先是沒有的。卻在那位戴著面具的高人傳授我秘術的時候,它彷彿憑空出現了似的,烙在了我的臉上,我想摘也摘不掉。」

    他放慢了倒退的腳步,又湊近了,玩笑說道:「我原本生得可俊了!」

    「是麼,有多俊。」

    林蘇青聽得一個趔趄險些將自己摔個仰面朝天,猝不及防她這一問,他笑了笑回道:「沒想到你也是個會說笑的。」

    「我沒有說笑。」

    敢情是認真問的?林蘇青詫然一愣,俄爾笑道:「那萬一我是開玩笑呢,我要是說我醜得無法見人呢?」

    只見清幽夢上剎那之間閃過一絲難色,她居然為難?怎麼?

    「容貌好壞,不過是皮囊,又不是不能換的東西,不必執著。」她好似在大義凜然的說寬慰話?林蘇青不禁嘆了一口涼氣。

    大約是見他嘆氣,清幽夢又道:「其實你的聲音非常清正,有這樣好的聲音,相貌應該不會差,你……你是太謙虛了。」

    一番說辭,林蘇青恍惚覺得眼前說話的不是清幽夢,這還是那個動不動就打殺性命的清幽夢麼?

    莫名有種感動是怎麼回事。皇天不負苦心人,總算是與她混熟了。

    「我的模樣麼,反正不差就是了。」他的模樣可是二太子殿下仿著妖界祈帝的模樣給他塑的,能差麼。只是可惜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本來面目是什麼樣子。

    「等我找到了拆卸這個面具的法子,我第一個給你看好不好?」

    「隨你。」

    哦……還是那個冷冰冰的清幽夢。林蘇青自討沒趣,撓了撓後腦勺繼續趕路。總是清幽夢自有速度的走著,而他時而在前頭探路,時而折返回來,要麼走在她前頭,要麼在四周到處轉悠,盡職盡心的做著護衛與探子。

    「誒,我問你一個事。」他晃著手裡頭隨手抓扯的一根狗尾巴草,一掃一掃的甩著晃著,「等你的傷勢痊癒之後,或……等你擺脫三清墟的追捕之後,你……還要殺我嗎?」

    幾聲孤寂的鳥雀鳴啼,劃破冬日裡枯燥寒霜天,一直沉悶的、發灰白的天,彷彿因這幾聲孤鳴變得高而遠。

    空曠的冬季,寒冷的空氣,冷得人睜不開眼睛。

    他也不走了,就站在那裡等著清幽夢趕上來,等著她回答。她如果還是要殺他,那就得先想辦法準備後招了。

    清幽夢終於近了,卻在離他兩尺遠的地方停下來,發愣似的看了一會兒他。林蘇青想好了,她要是不回答他就一直問,反覆問,非讓她先回答明白不可。

    她也很冷,原來幽冥雙神的掌上明珠清幽夢也怕冷。她抖了抖袖子上的寒霜,將手深深的穿進白絨絨的兔毛兜手內,那是林蘇青給她縫的,線口粗糙可見,但是非常耐用。

    她的鼻頭因寒風而發紅,反令寒面如冰的她多了幾分親切感。她盯著林蘇青看了一會兒,接著垂著眼眸,彷彿在想些什麼。

    「前面說好的,有問須有答,有說須有應。」林蘇青提醒她道。

    她倏然又抬眸盯著林蘇青看著,彷彿要將他那張面具看穿似的。正當林蘇青準備追問,就見她抿了抿唇,似要開口回應。

    灌領的冷風像是在幫他催問似的,將她披著的烏黑的長發吹得凌亂,露出雪白的脖子,微微發紅。

    「你不是說……」她終於回答了,「我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麼。」

    這一刻,明明寒冬,明明萬物蕭素,卻彷彿春風吹來花滿枝頭,朵朵花兒正顫顫的往下落。

    天寒地凍,忽有一腔熱血湧上心頭。

    此時此刻,哪怕清幽夢叫他一聲傻子,他也想答應。
V123210 發表於 2019-1-7 22:15
第四八二章 人間真好

    在晴朗天趕路,遠比不了陰雨天或大霧天,天越晴朗,越是要留神當心,不要被天上路過的給看見了。

    他們此去是衝著妖界去的,縱使妖界肯收,也怕節外生枝,有誰不肯放。

    有了方向和路線,掩人耳目對他們兩個不難,何況最近以來,三清墟好似就此放過清幽夢了似的,未曾再派誰來繼續追捕。行路就更容易了。

    只是林蘇青憂心忡忡,他擔心未遲會洩露他的消息,他應該在多年前的那場混戰中死了,死在丹穴山二太子殿下的手裡。

    但願她像未曾聽說過那場混戰一樣,沒有可以說的當事者。

    面具是個好東西,隔著面具,清幽夢看不見他的神色,只是發覺他比往日沉默了許多,感覺他在琢磨什麼,卻沒有問。不必什麼都要問,不必什麼都要知道,就像她也在琢磨事情,她也沒有對林蘇青說。

    他們很快混入了凡間,要去往妖界,凡界是必經之路,而混入人群內行走,也可以更好隱蔽自己的蹤跡。

    凡間的路好走,大家都忙忙碌碌疲於生計,誰也沒有多餘的精力去關注行走中擦肩而過的路人。

    好看也好,怪異也罷,真的沒有那麼閒人來看你。只要你自己坦蕩,自己不要太在意自己。

    日子一天天過去,清幽夢傷已經已經好齊了,她不曾提過之前的恩怨。

    「誒——」突然有個大伯敲著著銅鑼挨家挨戶的招呼著,「馬上要漲潮了!馬上漲潮了!」大伯說完就朝相反的方向走了,也不停留。

    經他提醒,林蘇青和清幽夢才發現,果然只有他們兩個還在朝前走,其他人都在朝相反的方向去了。

    前面是一條大江,江水反弓著這座小村,而包圍著小村外面的孤山,村內的村民們常去那山上打獵砍柴,那座山養育著鎮裡的村民。

    但是他們都是白天去山上晚上回村裡,可是今日經那大伯一招呼,大傢伙兒便都忙忙叨叨的收拾家用。

    也是這時候林蘇青他們才發現,這裡的村民都是住的高房子,最矮的也至少有三層樓,看他們忙裡忙外的,原來值錢的東西都放在三樓,現在匆匆忙忙的也是把一樓和二樓的東西往三樓上搬。

    家家戶戶都像訓練有素的軍隊似的,動作嫻熟毫不含糊。

    那些原本出去打獵的,也紛紛挎著鐮刀,端著弓弩回來了,陸陸續續的迎面走來,還有幾個是柴才打到一半隻差一點了,也不貪心,借隊成伴的回來了。

    他們都在說馬上要漲潮了,趕回來幫忙搬東西,或趕回來接家人。

    敲打銅鑼的大伯依然在挨家挨戶的通知,漸漸的很有幾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跟隨他一起走街串巷,遇到哪家沒有大力氣的,他們就幫哪家搬一搬重物。

    林蘇青與清幽夢彷彿置身事外似的,直楞楞的杵在大街上,與那些忙裡忙外、躁動不已的村民們形成了鮮明對比,不過他們本就孑然世外,沒有什麼家可搬。

    眼見著他們從著急忙慌,到歇下來揩幾把漢,緊接著便自發的,卻又像極其有紀律一樣,開始列隊。

    按著自己家的住址順序列隊,分著兩排列,每家人都會帶著一根長而堅固的竹子,同時身上還背著幾捆繩子。

    排頭的第一個朝的便是那邊的孤山。

    這時候敲銅鑼的大伯回來了,立在隊列最前頭,面對著村民們,那些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也跟著他,緊接著一聲銅鑼響,隊列之中的年輕男子們便應聲紛紛出列,在邊上又另外的組了一縱列。

    那個敲銅鑼的大伯應該就是村長吧。

    「這期間一句命令也沒有,大家卻都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林蘇青好奇極了,他們應該是經常應對漲潮吧?

    接著,村長大伯便敲著銅鑼領著那兩隊帶著村民們往江邊走去,而那些個年輕的小夥子們則還在原地整隊,清點完人數後,各自飲盡一壇壯膽酒,碎了碟子,唱響號子。彷彿要面臨惡戰似的。

    林蘇青與清幽夢都很好奇,反正也是順路,便混入了兩列人群中。

    隊列在碼頭停下,這條江的江面居然沒有一艘渡船,連橋也沒有,他們兩個不禁納悶,什麼也沒有,村民們平日裡是如何上山的?

    正值疑惑,他們這才發現,從隊伍停下前進的那一刻起,大傢伙都在忙著用繩子將竹子纏接在一起,一根接一根,纏得十分牢固。

    林蘇青與清幽夢沒有竹子,但是也有他們搭手的空間。

    兩條隊列,便由兩組竹子串了起來,有力氣的大人們站在兩邊,中間有橫隔,瘦弱的、年邁的、年幼的、體弱的……便都在中間的橫隔裡,兩邊的豎抱,中間的則橫抱,橫抱的時候兩條胳膊都架在竹子上面,更不容易脫手,加之兩邊都有人看護,於是中間的就更加安全。

    有為人父母的提醒著自己的孩子道:「可千萬要抱緊竹子!無論發生了什麼都不准鬆開手知道嗎!」

    「為什麼不能鬆開手呀?」

    「你鬆開了手,大水就要把你衝跑了,你要是被衝跑了,爹爹就找不見你了呀!你也找不見爹爹了!」

    孩子登時要哭,卻咬著腮幫子憋住,大聲嚷道:「我一定抱得緊緊的!死也不松手!」

    有更小的孩子,則是被綁了一身的空葫蘆,並用繩子將孩子整個兒綁在了橫在中間的短竹子上,以防被水淹住了,或是被衝跑了。

    「你站中間去?」

    林蘇青才剛提建議,便遭來了清幽夢的白眼。也對,她不是弱女子,她可比那些精壯的漢子還精壯。

    只是沒料到她也愛湊這番熱鬧,不過也不奇怪,她肯定從來沒有見過什麼熱鬧。從前的冷淡只是因為沒有遇見樂趣,今日便是遇上樂趣了。

    林蘇青暗戳戳的捕捉著清幽夢臉上掩飾不住的神情,好看極了。她在偷偷的觀察,觀察著村民們下一步要做什麼,觀察著這些不會法術沒有修為的凡人們將如何面對洪澇之災。

    這與修行者要渡劫似的,這些凡人們即將歷劫。

    他們兩個是最沒有紀律意識的,大傢伙兒乃至小娃娃們都規規矩矩的站在隊裡裡頭,而只有他們兩個東張西望,探頭探腦。

    這前頭就是大江,的確漲潮了,江水翻捲似躁動的黃龍似的……

    「過江!」

    三聲銅鑼敲得比浪濤聲響,第一聲敲罷,在村長大伯的引路下,村民們緊跟著就動腳走了。

    可是,這江面上一艘渡船也沒有,連橋也沒有,他們要游過去不成?

    反正他們是不在怕的,他們可以飛,再不濟林蘇青有避水訣。

    隨著隊列走著走著,江水漫過了小腿,可是腳卻依然腳踏實地。林蘇青淌水試探,恰好清幽夢方剛試探完。

    「這底下是橋吧……」為了使身後的林蘇青聽見,她稍微往後仰了仰,聲音低低的說道。

    橋已經被江水淹沒了,越走水越大,已經淹在了林蘇青的腰上。那些綁著一身葫蘆的小娃娃們更是直接浮了起來。

    水浪衝擊越發兇猛,大家緊緊的抱著竹竿,維持平衡,以一群人的力量對抗洪水的力量,倒也不見誰被沖走了。

    那村長的鑼聲停了,替換的是他的嗓子,一邊走一邊唱著號子,林蘇青他們聽不懂他唱的什麼,但大傢伙兒都跟著唱著,借力似的個個唱得聲嘶力竭。

    橋早就被洪水淹沒了,是村長自己在探路,他走在最前頭,他與跟著他的村民們之間隔著一根竹子的距離,如果他走錯了,被衝跑的也只有他一個。

    「這個凡人……不錯。」清幽夢低聲稱讚,很難得從她口中聽到稱讚。

    「哦?怎麼個不錯法?」

    號子聲震天響,洪亮無比,林蘇青很是艱難才聽到清幽夢說話,但是清幽夢肯定不會像他這麼努力的聽他說話。於是他彎腰垂首,湊到清幽夢臉邊上,就在她耳朵邊上問道:「怎麼個不錯?」

    竟然驚了清幽夢一哆嗦,哈哈哈有趣,竟有點可愛。

    清幽夢沒理他。

    嗯……不理就不理吧,反正都習慣了。

    林蘇青忽然心情爽朗,乾脆跟著大傢伙兒唱起了號子,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唱什麼,只是有樣學樣。

    自己唱開心了,還撞一撞清幽夢,慫恿她一起唱。她才不肯呢,嘴閉得更嚴實了,跟拿針線縫上了似的。

    「你唱啊,你不唱怎麼知道好不好玩,有不有趣!」林蘇青邊唱邊慫恿,自己唱得樂開懷,被江濤喂了一嘴水,噴出去吐出去仍繼續,絲毫不影響心情。

    大約是林蘇青慫恿得緊,大約是氛圍太有感染力,清幽夢竟動了動嘴,不多時她就小聲的悄悄的跟了起來。

    比冰霜還冷漠的臉,漲得通紅,江水打濕了她一身,真是狼狽,可是……好愉悅是怎麼回事。

    林蘇青樂得開懷,清幽夢唱得謹慎,他不曾發現。清幽夢忽然萌生出一種感覺……

    人間真好。
V123210 發表於 2019-1-7 22:16
第四八三章 生命的悲喜

    江面遼闊,洪水滔天,橋早已經被淹沒,就連大家齊心協力拚了全力唱響的號子聲,也從起初的嘹喨漸漸淹沒在了江濤之中。

    若不是有幾名瘦弱的村民被兇猛的洪水沖走,拉不住,也救不回,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脫手後被巨浪刮走……

    差一點林蘇青就相信人定勝天。

    人是可以和天斗的麼,天為君親地為母,似乎連神仙也都在聽天由命。

    突然!一個小孩子哇的一聲從耳邊劃過,那是個才三四來歲大的孩子,在洪水的衝擊下,綁著他和竹竿的繩子被泡軟後磨斷了。他身上綁滿了空心葫蘆,這一沖竟是毫無阻力的飛了出去,大家出手不及,千鈞一髮之際,之間一道黑影一閃,清幽夢的鞭子立刻捆住了那個孩子。

    她眉頭微微一皺,鞭子一收,將那孩子扔到了他阿爸的懷裡,大家的驚訝也只在那一瞬間,看見孩子回來了,立刻便是手忙腳亂的將他重新綁在竹竿上,謹防在被沖走。

    沒有人因為她的出手還多留心思,生死當前,能活著才是當務之急。

    可是清幽夢的眉頭卻始終皺著,「取命的事情做多了,頭一回救命有點不習慣啊?」林蘇青彎腰附在她腦袋邊笑嘻嘻說道。

    清幽夢一咬下唇,反腳一踢,正中他膝蓋,他膝頭痛都來不及痛,噗通一聲就跪了下去,猛灌了幾口混滿污泥的洪水,幸虧他身邊的村民扶得快。

    他突然的往下一跪,把他周圍的人都帶得猛地一個趔趄,險些造了孽,把無辜的村民晃進了洪澇之中。

    清幽夢也是在看見了大家方才的驚險之後,才意識到了自己所出的那一腳的不應該,凡人很脆弱,她知道,卻是才真正的發現居然如此脆弱。

    柱子是豎著橫著,縱橫之間綁得結結實實,就算是哪一個因為洪澇的衝擊失去了平衡,在即將被洪水沖走之前,掙紮著抱緊竹竿……都會牽動得他周圍的人站不住腳,便需要大家齊心協力的穩住平衡,在穩住自己的情況下才能伸手去救人……

    因此,倘若林蘇青是一個凡人,在他方才因為膝頭正中一腳猝不及防的失去平衡之時,沒有及時的控制住……倘若他真的猛然往下一沉,那麼至少會牽連十來個人落水。

    是這樣脆弱的生命。

    看著大家眾志成城對抗著、努力、掙紮著……脆弱至此,卻依然頑抗不屈的堅持著,如此……如此……

    清幽夢的心頭為之一顫——這才是真正的活著吧。

    從前總是感覺不出活著與死了有什麼分別,僅僅因為自己死不了所以才姑且活著罷了。可是卻絲毫感覺不出活著有什麼樂趣。

    生,之所以是生,大概就應該是這樣,才所謂生。就像有白晝就有黑夜,就像有光就有影。從前的她,卻像是只有白晝,沒有黑夜,只有光沒有影子。

    體會不到死亡,便體會不到活著。體會不到分離時的痛苦,便體會不到團聚時的愉悅。

    ……

    她現在狼狽極了,哪裡還有幽冥公主的氣勢,頭髮亂糟糟濕漉漉的貼在頭上、臉上、身上,衣服濕噠噠的滿是泥漿,平時白皙潔淨的臉此時也髒兮兮的,嘴裡也還有泥水。既邋遢又落魄的樣子……

    可是她高興。

    從前不知道什麼是高興,因為不曾體會過高興的另一面。就像當那個孩子被洪浪衝走失時她會緊張,在及時把他救住平安的拉回來時,她也不禁鬆了一口氣,她也不禁感覺到自己方才懸起了一顆心,不禁感覺到放下了心。

    區區一個萍水相逢的脆弱的凡人罷了,明明和小獸沒有分別。

    可是她高興。

    ……

    人能勝過天嗎?

    洪澇是天地所降的懲罰,那些平安抵達對岸正在往山上走的人,他們是不是勝過了?

    看著村民們陸陸續續的平安渡過了大江,即使已經登岸,正往山上走,他們也不忘一邊走一邊朝正在渡江、正在頑抗的大夥兒揮手吶喊,鼓勵大夥兒堅持……

    而那個敲著銅鑼的村長,他是走在最前頭的、最危險的、最早抵達對岸的,而他並沒有上山,他就立在對岸的石碑上,繼續敲鑼,那塊石碑本來應該挺高的,此時卻也只剩下一個碑頂,不比平常的一個小土包高多少。

    號子聲雖然不嘹喨,但從沒有斷過,持續的唱響著,幾度蓋住滔天洪浪。

    清幽夢忽然哪裡也不想去了。

    「嘿你愣著做什麼呢,快上岸呀!」

    有人喊她,她才倏然反應過來,自己愣住了,就在身後的林蘇青居然沒有催她。

    她一上岸就轉身棱了林蘇青一眼,可是他倒好,隔著面具都能看見他眯著眼睛笑,竟不覺得愧疚。他若是催一催,又何須村民提醒,又怎會耽誤別的人上岸。

    清幽夢忽然想一把揭開林蘇青的面具,他肯定在厚著臉皮笑,絲毫不慚愧。卻也只是想一想,林蘇青說過那面具他自己都揭不下來。

    好在只是還沒有找到揭開面具的方法,不是沒有方法。

    「你在發什麼呆?」

    林蘇青一問,清幽夢一怔——啊?方才又出神了嗎?奇怪,最近為何總是心不在焉。

    一次過江,活下來一些人,也失去了一些人,大家的心情有好有壞,卻沒有人因為自己還活著而感到多麼的僥倖,他們紛紛安慰著那些失去了家人的人,去追悼那些失去了的人。

    他們不是第一次經歷這種災禍。

    因為在林蘇青和清幽夢跟著隊伍走到山腰上時,在這山坳裡,居然有簡便的草屋棚子和一些炊具。一概沒有灰塵,從大家的閒聊之中聽來,平日裡上山來的村民們偶爾也會在這裡使用。

    年輕的人們也自發出去了一些人打獵,留下了一些人保護孤寡老小。

    「我們去山頂上。」清幽夢說罷便往上走,林蘇青不多問便跟了上去,他明白,清幽夢不喜歡吵鬧和交際。留在這裡的話,便一樣也免不了。

    「你們兩個要去山上呀?」才剛走出沒幾步,便被村民叫住。

    林蘇青和氣回道:「是的哈,她……心情不太好,我陪她到四周走一走散散心去。」

    「那你們可別走遠了,山裡頭豺狼虎豹多嘞,你們兩個小傢伙別被叼走了!」

    這人說話語氣很沖,還叫他們作小傢伙,清幽夢登時目光一凜。

    「好的好的,我們知道嘞,謝謝您關心。」林蘇青連忙把清幽夢往身後拉走,像那位大伯拱手道,「我們只在邊上走一走就回來。」

    而清幽夢雖然下意識的一凜,可登時品著那位大伯的話,語氣是凶了些,但似乎沒有惡意,她正是一愣,俄爾被林蘇青一拽,覺得莫名其妙,好像自己好歹不分似的。

    他那邊剛和大伯說完話,便有幾個聽到的村民來也紛紛過來提醒他們不要走遠,早些回來。

    直到林蘇青都依依依客氣完了,他拽著清幽夢趕忙就走,生怕再囉嗦一會兒,這位大姑奶奶就要動手讓那些凡人閉嘴了。

    他們前腳一走,恰好村長回來了,方才問話的大伯連忙把他兩個去周圍走走的事情報告給了村長。

    「沒事的,咱們人多火氣重,畜生再凶也怕人多。天黑之前他兩個要是還沒有回來的話,你找幾個年輕小夥子去找他們,得叫回來。」

    「好嘞,記得嘞。」大家都應著。

    而林蘇青拉著清幽夢卻是才走了一段路,脫離了人氣清幽夢就用力甩開了他的手。

    早已經習慣了她的性子,她不領情,林蘇青也不覺得什麼,便隨著她走。
V123210 發表於 2019-1-14 23:06
第四八三章 宜通不宜堵

    最近接連趕路,山路走得不少,清幽夢早也不再是那個走兩步就被荊棘、灌木掛住衣袍的愣頭青了。

    深山老林乍一見歡喜,見多了其實都差不多,無非是哪處蔥蘢一些,哪處稀薄一些,或哪處妖邪氣,哪處清淨氣……

    來的時候這座山的石碑被淹沒了,那上面應該是它的名字。不過他們兩個不知道這座山的名字,也沒有問。畢竟沒有打算多作停留,就不便多與人交流。

    林蘇青以為清幽夢只是不喜歡在人多的地方呆著,不喜歡吵鬧,但是她卻一直在找什麼似的,俄爾在一處視野比較開闊的地方停下。

    是山突出的一塊,因而視線沒有被底下的樹木林蔭遮擋,並且這裡的樹和草木都很稀疏,可以站在邊緣往下看。

    「那邊好像是橋的位置。」林蘇青指著靠左的一邊方向說道。

    大江大浪讓方向看起來都差不多,那半截的石碑早已經看不見了,他憑著感覺記得似乎是從那裡上來的。

    清幽夢沒有說話,她眉頭微蹙遠眺著江濤對岸,是村民們的家。那聚集著小樓瓦房的地方,原本有兩人高的石砌圍牆,被洪水沖成殘垣斷壁,比猛獸侵襲還來得迅猛。

    但依稀可見有一些人影還在那殘破的圍牆附近來回。

    「是那些留下的青壯年麼……」林蘇青抄著手臂閒看著他們忙來忙去,其實倘若他是村裡的村民,方才他也應該在留下的隊列中。

    只見那些壯士們,正頂著洪水的衝擊,將灌滿泥沙的麻布袋扛去,碼成小山,並用繩子緊緊捆綁,用人力壓住,又做一層防洪牆。

    也只能舒緩洪澇的衝擊力,洪水依然越過了他們湧入了村裡,好在都是樓房,底層不曾放置貴重的物品,只是可惜了有些因為年份久遠,牆壁不敵此次沖蕩,也垮塌了一些房屋。

    ……

    沒想到清幽夢是來看這個,所以,堂堂幽冥雙煞的掌上明珠,幽冥界的小公主,正在在意這些凡人的死活安危麼?

    「你想幫他們嗎?」

    「幫?他們是凡人,不會領情的。」

    「你居然真的在思考這個問題,居然還很認真的在思考?」林蘇青忍俊不禁,那個一臉冰山模樣一臉嚴峻表情的清幽夢,那個無事罣礙的清幽夢,居然在認真的思考著凡人的死活。並且在認真的糾結和矛盾,若是自己出手的話,會不會驚嚇那些凡人。

    哈哈哈哈~

    林蘇青的大笑還沒來得及展示,就立刻被清幽夢橫來的一眼冷光扼殺在了僵住的嘴角裡。不笑就是了,瞪這眼何必呢。

    「嗯……倘若你真的很想幫他們一把,我倒是有法子。」現在將功贖罪可還來得及?林蘇青清了清嗓子,想正色嚴肅,卻還是忍不住發笑,笑意忍了又忍終於憋了下去,還沒等他繼續說,誰知道清幽夢無情。

    「我不想知道,也不想幫。」

    「誒……明明就是想幫,怎麼又忽然說不想了。想就是想,助人為樂是好事呀,還能漲功德!」

    哪料清幽夢聽煩了,臉上掛不住轉身就要走,林蘇青一把拉住她:「別別別別走呀,我不同你打趣就是了。」

    她沒有執意走,不然林蘇青哪裡拉得住她。

    趁這個機會,林蘇青連忙把她推回到崖邊上,指著江濤對岸正在被洪澇摧擊的小村,指著那些前赴後繼,以身犯險的青壯年村民,和他們壘起來的沙袋屏障,道:「你看,小村臨江,漲潮的時候勢不可擋,他們每次都只能做預防,提前疏離群眾,留下年輕有力的保護家園。」

    接著又指著那些小夥子道:「可是即使他們身強體壯,方才還是沖走了一兩個。」指著被沖垮的房屋,「沙包壘得再如何高,再如何結實,他們拼盡全力以後,還是有被沖垮的房子。」

    清幽夢出奇的安靜,但此時的安靜與她平時的沉默卻完全不同。隨著林蘇青的指引和講解,她都一一點頭。

    「像他們這樣抗擊洪澇,不失是一種有效的辦法。可是這樣做,也意味著每次都必須非常提前做好及時的準備和疏散,否則後果將不堪設想。」哪怕是晚一步也不行。

    不必他多說,方才過江時的場景已然在清幽夢的腦海中再度浮出,揮之不去的反反覆覆。

    「每一次都有犧牲,這是天災,而他們,僅僅、只是、區區、脆弱的凡人。每次都有犧牲,這還只是冬季,若是梅雨季呢?滂沱大雨加洪澇滔天,天知道又有多少脆弱生命被衝去閻羅殿。」

    她點頭的動作俄然頓住。

    林蘇青也停頓,隨即鄭重而道:「所以如果我們要幫,至少應該讓他們可以平安許多年,再也不必提心吊膽。」

    「什……什麼法子。」

    林蘇青欣慰的笑,不過她應該是看不見的。

    「以這個村子的情況,他們臨江,又經常要面臨漲潮的困擾,那麼其實真正有效的預防方法應該是……」

    他故意拖長了語氣,清幽夢果然不負所望——冰冷的面龐浮上了一絲絲期盼的神色。

    「應該宜通不宜堵。」

    「那不是任由洪水沖過去?」清幽夢不過是這個村子的過客,卻倒抽一口涼氣,「豈不是夷為平地,融為大江。」

    「並不會。」林蘇青拉著她繼續往江對岸看,此時卻都沒有注意到誰正拉著誰,誰還在被誰拉著。

    他指著對岸的那些房屋建築繼續說道:「其實村民們想到了辦法,只是不大全面,他們只想到了從上面做改變,卻沒有想過同時從下面也做改變。」

    他一邊比劃著方向一邊說道:「等到大水退去後,可以把村裡的道路都往下多挖幾丈,然後在附近多挖通幾條河道,如此這般,當再遇洪澇發水,屆時大水會先從那些河道疏通去,倘若水勢更大,大到幾條河道也不堪負荷,依然會衝進村民居住的地方,那麼,街道也可以疏通出去。」

    清幽夢想了想,覺得有些道理,只是有一點她很擔心。

    「放水過去,一次兩次尚可,若天長地久,多次之後,不會土地鬆動嗎?」

    「你呀。」林蘇青笑笑道,「有了那些大河道的疏通,能進到村子裡的水,不會太大的。」

    「可是……也會衝擊到房屋吧?」

    「亦有對策。」林蘇青笑如春風,不過清幽夢是看不見的,他繼續說道:「我看這裡的村民都非常擅長石匠活,可以到山裡多采一些完整的大石,做成空心的圓柱,像這樣……」

    林蘇青鬆開手,雙手相互全出個空心圈。

    接著道:「做成管道,埋在地底下,走地下互通江邊。那麼,街道就還是平坦的,而當洪潮來襲時,洪水也是走的地底下的石頭管道,有著厚厚的石道包著疏走,並不會影響到村民的生活起居。」

    「是個可行的法子……」清幽夢將原本想出口誇獎他是個聰明的法子的話,不動聲色的嚥了回去。

    「就是工程量有些大……」林蘇青說著瞄了清幽夢一眼,像是與她打著商量似的口氣道,「倘若由著凡人自己執行的話,每日每夜的幹活,也至少需要個三年五載。嗯……你要幫嗎?」
V123210 發表於 2019-1-14 23:06
第四八五章 平淡卻又深刻

    三年、五年,聽起來好像很漫長的樣子,其實多少個年頭一晃眼就過去了。她都幾百歲了,三年五載不足零頭。

    只是,有必要在這裡虛度三年五載嗎?其實沒有必要吧,這裡的村民的未來自有天定,她不過路過而已……

    清幽夢在認真的思索,林蘇青全都看在眼裡,她居然會因為凡人而傷腦筋,以她的性情而言,哪怕是一瞬間的猶豫都是難得,她竟然在認真的考慮。

    「有決定了嗎?」

    「我身上繫著案子,不會有牽連嗎?」

    林蘇青訝然不已,她竟在擔心自己會連累到這些弱小的凡人,她變了!他卻欣喜不已。

    「嗯……既然留下,就是做好事,做好事是造福,是功德,即使天地不仁,也會對做好事的人寬待。三清墟既然是聖地,應該不會不放過吧?」他忖了忖,也是冒著賭一把的風險道,「何況,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覺察到來自三清墟的追捕氣息了。」

    「我再想想。」

    「噗……」林蘇青沒忍住笑出了聲。

    「你笑什麼?」

    「噗……沒、沒什麼,我沒笑,誰說我笑了?我沒笑。」

    「你」

    林蘇青一眼瞅見清幽夢的眉頭皺起來了,小命要緊,他幹嘛摁住清幽夢的手,生怕她即刻就去摸出骷髏鬼鞭來抽他。

    「好好好,我說我說……」

    清幽夢瞪著他,瞪得他直髮慌,怕了還不成麼。

    「我說,我說……我說……我說什麼呢我說……」

    「你方才笑什麼。」清幽夢惱怒起來的樣子,不似從前那般令人發怵。

    「啊……我剛才笑什麼呀,我剛才……嗯……」想一想,看一看,林蘇青又忍不住發笑,氣得清幽夢抬手就要揍他,幸虧他摁住了她的雙拳。

    「我不是笑,我是、我是覺得你生氣的樣子……很可愛……」

    清幽夢抗力就是要揍他,還是被他摁住,卻道:「那方才呢?」

    「啊方才?方才的樣子,也很可愛。」

    「你!」

    說完了,林蘇青鬆開她,扭頭拔腿就跑。他是跋山涉水的老江湖,走起山路來如履平地,不用功夫也跑得像陣風似的,清幽夢不用功夫哪裡追得上他這脫兔。

    「你站住!休跑!」

    「傻子才不跑!」

    你說奇怪不奇怪,追逐遊戲小孩子喜歡玩,大人們追逐起來時也覺得有趣,就算是活了幾百年的神仙也還是覺得有趣。

    落日熔金,夕陽下的深林格外靜美,南方的的冬天,綠蔭猶在,此時披著赤橙色的霞光,腳下的枯葉累積的土地,也鍍上了金霞似的,他們在奔跑的似乎不止是奔跑,其中的樂趣又怎會只是奔跑。

    美不勝收,冬日傍晚的霞光,是真的美得令人心醉。

    估摸著清幽夢不會再追了,也多半沒火氣了,林蘇青才停下了腳步,累得自己也不行了,就地一躺,仰面朝天坦坦蕩蕩一個大字,有氣無力道:「要殺要剮請自便吧,我反正是跑不動了。」

    他閉著眼睛緩了一會兒,俄爾覺察耳邊有細細的風聲,偏過臉一看,是累得無力的清幽夢在艱難的蹲下席地坐在了邊上,比他更靠前以前的位置。由於跑得太久她的腿腳也酸麻沉重,坐也坐得怪累的。

    林蘇青眼睛一閉,橫豎不管,抓住她的撐著保持平衡的手向後一拖,清幽夢也結結實實了躺在了地上。

    「累了就躺著,能躺著何必坐著。」他舒舒服服的舒展一口氣,跑得全身乏力,此時躺下來實在是太舒坦了,美滋滋道,「躺著實在是太愜意了,我能這麼躺一輩子不願意挪動。」

    「不如我把你手筋、腳筋一概挑斷,再打折你的脊樑骨,實現你躺一輩子的願望。」

    「你這人,難得說這麼多話,卻字字狠辣。」

    可是跑動太久忽然躺著,確實舒服,清幽夢也沒再想起來。那就歇一會兒吧。

    他們在山頂,這是個好位置,更容易提防危險,也更容易注意變動。不似山腰處,容易被埋伏。

    不過凡人更喜歡在山腰,相對於他們更安全,因為能山腰寬闊,能進能退。凡人若是上了山頂,便等同於無路可走。

    「一會兒村民們該來找了。」林蘇青側過臉看著清幽夢,想徵詢她的意思,她應該是不想融入人多的地方的,只是不確定她現在是怎樣想的。

    卻一眼被她的側顏拐走了神思。過去蒼白的膚色此時微微泛著粉紅,像一塊冰種白玉,透著粉晶。飽滿的光潔的額頭,精巧挺俏的鼻子,和微微發翹的唇峰和下巴,自額頭到下巴道脖子的線條,好看極了。

    平時更多的覺得她模樣冰冷和蒼白,此時卻只覺得好看極了。

    天氣寒冷,而她剛跑過,熱氣似淡淡的雲霧飄浮。

    長長卷卷的睫毛闔著,想湊過去輕輕地吹一口氣,看看它們會不會像羽毛一樣顫動。

    「不想去。」

    闔著眸子休息的她輕飄飄的一句話,將林蘇青飄遠了的神思輕飄飄的拉了回來,不知怎麼的,他的聲音也失去了力量似的。

    「那我去與他們打聲招呼,今晚就在山頂住。」

    「嗯。」她彷彿要睡著了。

    林蘇青身體也沉重得厲害,卻掙紮著起來,拍了拍在江河洪澇中洗過的衣裳,還很潤,沒有乾透,道:「我去撿些柴火來生火。」

    既然是外袍還是濕的,就不給她蓋了。

    撿柴火的時候特地往山腰去,果不其然碰上了結伴來尋他們回去的村民們,還是由村長提著他那銅鑼領著,他們三兩個走近時帶著撲面的暖意,似乎衣服都是剛被火烤乾的,臉也烤得通紅。

    他們極力勸阻不可由著他們兩個在深山野外,林蘇青不知該用什麼合適的理由時,恰恰有想得多的村民直把他們兩個當作濃情蜜意的小情侶想幽會。這種話一說,別的幾個也沒什麼話好多說了,都理解似的客氣了兩句,又多勸了幾句注意野獸襲擊,便走了。卻是沒多走幾步,村長就折返回來,將銅鑼和錘都交給林蘇青。

    叮囑道:「遇到什麼事不要慌,記得我們大夥兒都在山腰上,立刻來找我們,或者大喊,或是敲鑼,我們立刻就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9-1-14 23:06
第四八六章 人之如爬蟻

    凡人總有七情六慾,這其中尤其情義,彌足珍貴,卻也能毫不吝嗇的施於萍水相逢的路人。

    總得來說,大部分凡人,都是慷慨的。

    林蘇青和清幽夢對於這個小村,畢竟是外來人口,村民們的善意與慷慨只能侷限於好心提醒、好心照顧,不便強求他們聽自己的安排。

    既然非要住在山頂上,他們自然不好勸得太強勢。不過雖然就任放他們兩個去住山頂,卻也做著隨時救援的準備。

    雖然只給了林蘇青一個銅鑼,卻在不多會兒領著人送了一些稻草墊子,山裡沒有屯棉被,蟲子多容易被蛀壞。大家也沒有在山裡常駐的打算,只是避難而已,烤一烤火,忍一忍就挨過去了,等到洪水退了,便回家對岸去。

    不過,林蘇青和清幽夢他們兩個並不介意有沒有棉被和草墊這些物事,反倒是村民們非常介意,覺得作為地主沒有把他們兩個照顧周到。

    好在村民們送東西和食物來的時候正好趕上林蘇青抱著柴火回去,若是趕上清幽夢一個在那兒,不知道場面是如何。

    一一謝過,又一一客套,臨送這些村民們離開時,村長突然想起來他兩個還沒有火堆,立刻又回頭幫他們把火堆生了起來。

    熱情得連林蘇青這個厚臉皮也感到很不好意思了,清幽夢的神色也很複雜,卻不是嫌惡村民們。她的臉色很有趣,可愛得不像她。

    「過來烤烤火吧。」

    送了幾步路,林蘇青折返回來時,看見清幽夢依然立得遠遠的,很不近人情。

    「慶幸你不是個人。」

    假如她是人的話,這會兒應該又要摸鞭子了。

    「是人又如何?」

    「誒?」只是隨口的一句玩笑話,她居然好奇上了,林蘇青笑著走到火堆邊上烤著冷得發僵的手,說笑道:「你若是一個人,這會兒你早就凍壞了。」

    「壞了?」

    「就是生病。這次漲潮形成的洪澇也意味著一些疾疫的捲土來襲,凡人在此時受了寒氣潮氣抵抗力低下,便極易感染疾疫。」

    見清幽夢皺起眉頭,緊抿著嘴,他笑著招她過來:「聽不懂了吧,你不用管我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你過來烤烤火,把衣物烤乾,怎麼也穿著舒坦不是?」

    她自己琢磨了一會兒,似懂非懂,那眉頭也不怎麼皺了,才過來烤火。

    荒山野嶺之間的沉默,他們日復一日的在重複。林蘇青愛說,清幽夢一貫都聽著。也不知她經歷過什麼,作為幽冥雙神的掌上明珠,卻只有一身貴氣,一點也沒有驕縱的樣子。

    相處久了,林蘇青時常感覺,她的一身戾氣與殺氣,更像是對自己的一種保護,就像隨身罩著結界,閒雜勿擾,鬼神勿近。

    「在凡間,倘若夜裡不得不在野外留宿,便必須生一叢篝火,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她依然沉默,面無表情。但連日以來的朝夕共處,即使她不動聲色,林蘇青卻似掌握了讀心術似的,能夠瞭解她的回答。

    她應該還是在聽的。

    「因為飢餓的野獸不畏刀光,不懼黑夜,卻畏懼烈火。」林蘇青將手翻來翻去的烤著手心手背,眼尾餘光瞥見清幽夢仿著他翻來翻去,隨即接下去說道:「有一叢火,可以有效的威懾它們,同時也可以為自己提供相對範圍的視線,以對危險有一個防備,同時也有一個應對的機會。」

    凡人們很脆弱,可是他們卻很有智慧。

    清幽夢喜歡聽林蘇青講凡界的事情,講凡人的聰明和勇敢,還有他們的情誼與大義。

    「你是凡修嗎?」她忽而好奇問道。

    「嗯,怎麼了?」

    「沒什麼,我從你身上看不見凡人的氣息。」

    「凡人的氣息是什麼氣息?」

    清幽夢嘆出一口氣,只是隨意的一口氣,竟將火焰都吹斜了似的,她想了想如何形容,才道:「像這樣,凡人的身上都有一種沉重感。他們每個人看起來都很辛苦,像是心臟繫著重鐵將它墜著。」

    林蘇青淡淡一笑,問道:「那麼,凡人在你心中是什麼樣子的?」

    她想了想,怎樣形容似乎都不夠貼切,烤著手心緩緩的想著緩緩的說道:「凡人的樣子……比如……你即將踩死一群螞蟻,那些螞蟻是什麼樣子,就是凡人的樣子。」

    「凡人可比螞蟻厲害多了。」

    她卻道:「你以為螞蟻不厲害嗎?」

    螞蟻雖然弱小,也未雨綢繆,也永不放棄,也竭盡所能。

    漸漸的涼了起來,要比之方才更靠近火堆才能感受到溫暖。林蘇青也不清楚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不再畏冷,隨著在這邊世界所處的時間越來越長,他彷彿越來越不像是一個人了。不過,他本來也不是人,倒也釋懷。

    累還是會累的,今日玩得也很盡興,當興致過去了身體很快就感覺到疲乏,他兩個便靠著樹合衣而眠,反正清幽夢的傷也見著大愈,再者,凡間的傷害對她沒有影響。

    至少應當有一點防備,可是他兩個居然都睡得很香沉。七情六慾拖垮人,使人沉重,他兩個今日從渡江那時候起,便跟著大傢伙兒縱情高歌、縱情團結了。

    而夜深人靜,只有火苗跳動的聲音,與柴火偶爾噼啪的幾聲細響,風聲與水聲叫人分辨不出是誰帶動著誰。

    卻忽然,有一絲古怪的聲音驚醒了林蘇青和清幽夢,他二人倏然睜眼交換了目光,的確都聽見了。

    那聲音很小,但因為它不同於水浪聲,也不同於風聲,更不同於火花聲,叫人格外驚了防備。

    好像有什麼正從水裡游過來……

    可是他們是在山頂,有什麼東西在水裡游泳,那點水花聲能傳到山頂上來嗎?

    更何況,這麼大的潮水,進去就被沖走了,有誰能夠在裡頭游泳呢?

    忽然,火焰有些顫抖,變得恍恍惚惚,忽然,山下的江水漲上的山頂,發現的時候竟然已經快漫到山頂上來了。

    林蘇青與清幽夢兩個,就被底下的洪澇包在了山頂上。

    這不對呀,村民們不可能坐以待斃的被淹沒吧?怎麼能一點動靜也沒有呢?就算洪水漲上來了,村民們也該是要呼喊著往山頂來的。

    方才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V123210 發表於 2019-2-2 23:23
第四八七章 來無影去無蹤

    夜深人靜之中,他們只聽見有什麼在水裡嘩啦啦游動的聲響,這很怪異,怪異在何處呢,因為洪水如果已經有了漫上山頂之勢,那必然是滔天之勢,怎麼會沒有大風大浪?又怎麼會只有游動的嘩啦啦聲響?

    這點古怪林蘇青與清幽夢心裡早就有了定奪。

    「哎呀,我們這是被妖怪盯上了吧。」林蘇青笑道,卻遭來清幽夢的一道冷眼。

    不論什麼時候,不論對手是強是弱,她從來不掉以輕心。是對敵手的尊重,也是對自己的尊重。

    林蘇青卻按住她的手,不讓她去防備,問道:「你可知來的是什麼妖怪麼?」

    他們看不見來者是誰,只看見渾濁的江澇漫上山來,形成了包圍圈似的,將他們困在其中,並且越漫越近。

    江澇很平穩,悄無聲息的在漫,比起晝時的洪水,此時竟然是靜的。如若不是立足的範圍在肉眼可見的縮小,只當那水面沒有變動。

    林蘇青覺得應該不是什麼厲害的東西,因為感覺不到危險。換做凡人,此時應該會感到驚慌恐懼,可是對於他們來說,所謂驚慌所謂所謂恐懼,是相對的,這點水平不足以畏懼。

    「應該……」清幽夢無法確定,她對小妖小怪的認知可能遠不及凡人,「管它什麼,殺了就是。」

    「我覺得吧……其實不用我們動手。」林蘇青已經瞧出了端倪,這漫山的洪水應該是幻象,可是他不能明說,能一眼識別幻象的,除非自己會幻術,否則還能有誰?何況就連清幽夢也沒有瞧出來這些洪潮是假的。

    他道:「我覺得像做夢似的,突然就這麼大的水,連一丁點動靜都沒有就漲這麼高,也太駭人了吧。」

    說話之間,他們只聽見那東西遊動的聲音越來越近,是來了。

    清幽夢正要出手,再一次被林蘇青按住,他當即大喊道:「救命啊!救命啊!」接著撿起先前村長交給他的銅鑼,一邊敲一邊大喊:「救命啊!有人在嗎!救命啊!有妖怪來吃人啦!」

    清幽夢很詫異,底下明明都已經被淹沒了,假如還有活口肯定早都逃跑了,他這麼做是什麼意思。

    可是經他不停地大喊大叫,竟然又聽得有什麼東西遊走的聲音,眼見著蔓延過來的潮水也漸漸退開去。

    這妖怪怕人?

    清幽夢又是一詫,緊接著就聽見了許多嘈雜的呼喊聲,裡頭好像有那個村長大伯的聲音,他們居然活著麼?

    他們好像正張羅著、一邊招呼著年輕的漢子們,一邊朝山上趕著,那些聲音是如此真實。

    他們都還活著?那這蔓延到山頂的洪水呢……?

    「救命啊!有妖怪啊!有妖怪啊!快來人吶!」林蘇青不停地敲著鑼,震得夜色都要煩躁的退去。

    清幽夢一把擒住他的手,冷色問道:「這是幻術?」那眼神是多麼凶狠的質問「你能識別出幻術?!」

    「什麼幻術?」儘管隔著面具林蘇青依然訝然的戲份做得十足。

    清幽夢一愣同時手也鬆開了,頓時覺得大約是自己衝動了,她別過臉去沒有說話。想了又想,還是忍不住,轉過去又拉住他問道:「既然你不知道什麼是幻術,那你又為何能知道村民們還活著?」

    「你這話問得……我只是試試看啊。洪水來得如此突然,悄無聲息的就把所有人都淹沒了?這我可不信。不先確定看看他們是否還活著我們就貿然出手的話,豈不是暴露我們自己了?」

    林蘇青不給她繼續問的機會,敲著銅鑼淌著水往下大喊。

    耳聽著村長的聲音越來越近,村民們躁動的聲音也越來越近,大家都趕上來了,再看那些漲上來的洪水,竟忽然就退下去了。

    「打妖怪啦!打妖怪啦!」村民們一聲賽過一聲高,眾志成城湧上來。居然真的都還活著。

    「小夥子,妖怪呢?妖怪在何處?」村長氣喘吁吁的拉著林蘇青要去找妖怪,生怕錯放過,今後要傷及別人。

    「好像跑掉了。」

    「那妖怪朝哪個方向跑的?」

    林蘇青是真的茫然:「我不知道……」

    「你沒看見嗎?」村長疑惑,他身旁的漢子道:「興許是受了驚嚇一時間沒顧上留意。」

    林蘇青和清幽夢相互看了一眼,誰也沒有接話,就當是受了驚嚇吧。可是沒有想到那妖怪如此膽小,真就逃了。

    「那你可知那妖怪有什麼特徵沒有?」

    還是村長細心,儘可能在多問他們關於妖怪的信息,見他們兩個不說話,便將臉色放得更和藹了許多,道:「你們看見了什麼,聽見了什麼,都可以說一說。」

    他邊上的漢子們搭話道:「是呀!這妖怪既然來都來了,若是不除掉它,恐怕以後上山的村民們有危險啊!」

    頓時人心惶惶,單槍匹馬的人,哪裡打得過妖怪啊。

    「就是啊!要趁著咱們今個都在這裡,一起除了才是!」

    一雙雙炙熱的眼光全都注視著林蘇青,他們不敢看清幽夢,可能因為她是個小姑娘,不受重視,被妖怪嚇到了肯定什麼都顧不上,更不會記得什麼。也可能是因為她太好看了,莫不敢逼視。

    林蘇青頂著一雙雙眼睛,想了一想道:「那妖怪似乎是走水路來的,我們聽見了游動的聲音,那動靜像魚似的,但也很像人。」

    「走水路來的?我們怎麼沒看見?」村民們也很疑惑,是的,但凡是走水路,要上到這山頂上來,必然是要先經過底下的。

    「其實,方才在各位趕來之前,我們看見大水都淹沒到山頂了,差一點把我們兩個也淹溺了。不過在我呼叫大傢伙兒的時候,它立刻就逃了。因而我們並不曾看見過那隻妖怪長得什麼模樣。」

    村長的眉頭皺得緊緊的,還沒有留出型的小山羊鬍須顫了顫,他慎而又慎的抿著林蘇青所說的話,大傢伙兒的眉頭都皺著,都在想。

    林蘇青看了看清幽夢,她此時此刻的想法與他一致這些村民們見過不少妖怪,他們的沉默是在回憶此次來襲的是哪一隻。

    「山和尚!」人群中忽然有個聲音響起來,非常之響亮,鋌而立的聲音,也清脆得很,大傢伙兒尋聲往後望去,是個十七八歲的男人。

    小圓臉兒,令他看起來還像個孩子,卻已經是大人的打扮了。頭上綁著灰藍布汗巾,穿著斜襟小布襖,腰帶扎得結結實實的,一雙褲腿挽著,在寒冬裡也依然透著血色,他並不畏冷。

    他這一嗓子,將沉思的大家都喊回神來,卻轉眼臉色更沉重了。

    「山和尚?可是那妖怪的名號?」林蘇青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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